第187章
譏諷地勾了勾唇角,什么也沒說,便扭頭走了。
這些百姓終于心滿意足送出了自己的心意,心情十分愉悅。他們大多都是跟著薛庭儴一路從京里回到家鄉(xiāng)的那批災民,聽說欽差大人要回京城了,特意前來相送。
對于一生注定平凡無奇的他們來說,這次的經(jīng)歷大抵能成為平生最精彩的一次。
若干年后,當他們老了,兒孫滿堂,他們會抱著調(diào)皮的孫兒,講起平生最得意,也是最曲折離奇的故事。
在那個故事里,他們在薛大人的帶領(lǐng)下,所向披靡,救了整個河南的百姓。
那是一個叫做奉旨賑災的故事。
第240章
第240章
==第二百四十章==
十月的天已經(jīng)開始有些涼了,越往北走,冬天的痕跡越是明顯。
趕在京城下第一場雪的時候,薛庭儴一行人終于回了京。
按照慣例,入京后要先進宮面圣。
招兒回去收拾細軟,薛庭儴入了宮,就像上次一樣�?蛇@次又和上次不一樣,招兒一直等到天黑,都沒見薛庭儴回來。
之后讓人出去打聽,才知道出事了。
具體出什么事不知道,總而言之不是小事,據(jù)說現(xiàn)在內(nèi)城一片風聲鶴唳,似乎是嘉成帝發(fā)了怒。
“娘,爹怎么還不回來�!�
招兒走得這幾個月,全憑著招娣兩口子照顧兩個小的。弘兒還沒回來,他趕八月院試,現(xiàn)在十月初,大概再過幾日就回來了。
“你爹還在宮里呢,寧寧是不是餓了?娘讓人去做飯�!�
寧寧摸了摸小肚子,想了想還是道:“寧寧不餓,咱們還是等著爹吧�!�
可薛庭儴注定要讓女兒失望了,直到廚房那里準備好晚飯,一家人等了半天,還是沒見他回來,最后是招兒說先吃了不等他。
*
此時內(nèi)城里何止是風聲鶴唳,說是人人自危也不為過。
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錦衣衛(wèi)就出動了。
已經(jīng)被抓走了好幾名朝廷大員,有的是在府部衙署被抓走的,有的則是在家中。其中就有權(quán)傾朝野的吳閣老。
至此,眾人才明白,這是吳閣老犯了什么事。
可到底是什么事,沒人知道。
而這些被抓的官員也沒有送進宮,或是刑部、大理寺,而是直接被關(guān)進位于承天門附近的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
隨著司禮監(jiān)在朝中慢慢嶄露頭角,嘉成帝幾次想將錦衣衛(wèi)推到臺面上,都招來群官抵制。
這些文官們對‘錦衣衛(wèi)’一詞,似乎特別敏感,他們能容許司禮監(jiān),但并不代表能容許錦衣衛(wèi)。
畢竟在他們眼里,宦官再是為害,到底是閹奴,頂多也就是些口舌和義氣之爭。可錦衣衛(wèi)手里卻有刀,可以危及性命。
只是嘉成帝想做的事,又怎么可能會做不到。
所以如今錦衣衛(wèi)雖很低調(diào),但也有自己單獨的衙門,而北鎮(zhèn)撫司就是其下負責偵緝刑事的機構(gòu)。
這個地方很久沒出現(xiàn)在人前,久遠到人們都忘了,這北鎮(zhèn)撫司就是傳說中專司皇帝詔獄的地方。
此事引起一片嘩然,一些朝臣四處奔走,之后聯(lián)袂來到宮中求見。
嘉成帝正是大怒中,又怎會見他們,更是引來一陣恐慌。
都怕開了這個頭,以后人在家中坐,不由分說就被錦衣衛(wèi)收押。當然,也少不了吳閣老一系人私下活動。
薛庭儴到了半夜才回來,此時招兒已經(jīng)睡了。
兩人也沒說什么話,便歇下了。
次日一大早天還沒亮,薛庭儴就出了門。
而與此同時,早朝上正因吳閣老等人為何被收押之事,引起了一片軒然大波。
誰都沒有想到,竟是十多年前的一件事,將吳閣老牽連了進來。雖事情暫時還不明朗,但若沒有真憑實據(jù),以嘉成帝的性子也不會動這么大的干當然也少不了有些朝臣提出,就算吳閣老犯了大罪,也不該是錦衣衛(wèi)收押,而是該交由刑部或是大理寺審理。
嘉成帝也不說話,只是看著說出此言的朝臣冷笑,對方的話自然再說不下去了。
這么大的案子,牽扯的還是位高權(quán)重的閣老,誰敢說刑部和大理寺不會徇私。畢竟吳閣老可是以門生遍天下而著稱。
早朝罷,群臣的心卻并不安穩(wěn)。
若事情真是屬實,這可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吳墉他可真敢!
而同時薛庭儴也進入群臣的視線中,這十年前的案子,他到底是怎么查出來的?難道說陛下這趟派他出去賑災,就是為了此事?
這一切,注定是個難解之謎。
*
隨著剛回京沒幾日的前浙江按察使葉莒,被一道圣旨派往河南為欽差,拉開了嘉成十八年的混亂序曲。
河南的一眾官員紛紛落馬,大至一省巡撫,小至地方縣官,牽連甚多,顯然嘉成帝是打算徹底整頓此地。
而隨著項竘、姜志毅及呂延壽等人被押解回京,朝野內(nèi)外皆是動蕩不安。
經(jīng)過這些日子的纏磨,嘉成帝倒也退了一步,涉案官員還是由北鎮(zhèn)撫司親自審理,但大理寺和刑部可派人陪審。
此次的案子沒有主審,由刑部尚書尹年、大理寺卿王崇耀,協(xié)同錦衣衛(wèi)指揮使杜繼鵬、太子少傅薛庭儴,共同審理。
薛庭儴回京已近一月,這是第一次踏入北鎮(zhèn)撫司,也是第一次見到被收押在此處多時的吳閣老。
北鎮(zhèn)撫司的天牢設(shè)在地下,乃是前朝舊址,荒棄多年,格外顯得陰森恐怖。
一米多寬的窄道,只供兩人并肩而行,兩側(cè)的墻壁是一種黑得詭異的顏色,像是經(jīng)久失修,也像是被血浸透。
這條窄道很長,似乎走了很久才到盡頭。
到了一處堂中,幾人一一落座,不多時就有人帶著吳閣老來了。
吳閣老穿一身青灰色的棉襖,花白的發(fā)梳成髻,看得出來之前被人收拾過。曾經(jīng)也是首屈一指的大員,今日落到階下囚的位置,難免讓人心生感嘆。
“站著回話�!豹z卒吆喝道,便去了旁邊站下。
上面的人看著下面的人心情復雜,下面的看上面這些人,何嘗不也是。
“要問什么就問吧,老夫再說一次,此事乃是有人刻意栽贓,與老夫無關(guān)。”
說到栽贓時,吳閣老一雙老眼仿若淬了毒似的瞪視著薛庭儴,連連冷笑道:“薛大人,老夫知道你記恨老夫良久,你又何必存了心害老夫�!�
誰都沒想到吳閣老會這么說,可轉(zhuǎn)念一想確實也是,河南的事是薛庭儴帶回來的,這二人早有宿怨,清楚當下局勢的都知道。
就不提別的,沿海一帶受損的朝臣不少,可誰都沒有吳閣老的損失大。僅憑浙江一地,他栽了多少門生進去,更不用說還有福建廣東兩地。
吳閣老想把薛庭儴生吞活剝了,都不稀奇,可誰也沒想到,倒是薛庭儴先把吳閣老給洗了下鍋。
首位一共擺了四張大椅,兩張居正位,另有兩張分別放在左右處。
尹年和王崇耀資歷最老,也是老臣,自然坐著正位,杜繼鵬和薛庭儴則是一左一右�?扇握l都知道這次主審以這兩人為主,刑部和大理寺不過是個旁觀者。
受審者明晃晃地說主審之一是挾怨報復,這案子似乎就審不下去了,薛庭儴該避嫌才是。
誰曾想他卻是淡淡一笑道:“吳大人所言差矣,本官與你無冤無仇,又怎么刻意去害你。本官也是機緣巧合之下,才獲知當年之事,只怪那項竘行事不夠謹慎,竟是派人暗殺堂堂一府知府,不小心被本官的手下撞見了�!�
這是表面上的說法,滿朝皆知。
“那薛大人可是敢說你不記恨老夫?”
“本官又為何要記恨與你,我二人無冤無仇,吳大人常年駐于京,而本官常年奉命在外,既無交集,又無恩怨,吳大人還是切莫再攀扯,這對審理此案并無任何用處�!�
吳閣老語塞。
是啊,他和薛庭儴雖有宿怨,可這宿怨是不能拿在臺面上講的。難道他說因為薛庭儴連番壞了他許多大事,扳倒了他好些門生,吳家損了數(shù)不清的銀子,致使江南吳家族人日子過得極為窘迫,所以才結(jié)了仇怨。
恐怕不會幫了自己,還會害了自己。
看著上首含笑看著自己的年輕男子,吳閣老一陣生恨,恨不得吞他的肉喝他的血。腦子被怒火一沖,他道:“當年我有意招你為婿,可你卻拒絕,因此從內(nèi)閣中書被貶往地方,你心中早已記恨當年我如此對付你。”
此言一出,尹年等人俱是面面相覷,沒想到還有這么一段舊事。
轉(zhuǎn)念一想,當初薛庭儴六元及第,風光至極,吳閣老有一女守寡在家,世人皆知。如此想來倒是一段好姻緣,一個青年才俊,一個有個好爹,雙方聯(lián)姻,吳閣老也能得個佳婿。
可若是沒記錯,這薛庭儴似乎早已娶親。當年狀元公帶著兒子跨馬游街的事,至今讓人提起,都是嘖嘖稱奇。
這吳閣老因賞識對方,竟生了棒打鴛鴦的心思,還因被拒惱羞成怒對一個晚生后輩下手,可真是為小人一個了。
其實吳閣老是不是個小人,也許旁人不知,同朝為官多年的誰不知道。只是這人善于裝腔作勢,一副高風亮節(jié)之表象,如今自曝其短,也算是窮途末路了。
尹年和王崇耀的眼中,含著淡淡的憐憫之光。
這讓吳閣老更是氣血翻涌,一口老血噴在心頭。可他顧不得這些,與臉相比,自然是性命重要。他心里清楚這次自己完了,嘉成帝既然動這么大干戈,就沒想放過他。
可怎么審,誰人審,卻是在很大程度上關(guān)系自己的性命。
好點自己還能落個罷官告老的下場,不好的抄家滅族都是輕的。以吳閣老的性子,怎么可能不負隅頑抗一番。
“吳大人所言又差矣了,本官又怎可能記恨于你。若不是你的成全,本官這會兒大抵還在翰林院,或是內(nèi)閣,給人干些淡茶倒水的活兒。又何至于能坐在這里,能穿上這身蟒袍,能坐上從一品之高位,能你在下我在上。認真說來,本官還要多多感謝吳大人的成全才是�!�
薛庭儴笑著朝這邊拱了拱手,吳閣老一口老血終于噴了出來,委頓在地。
*
這般情況,自然審不下去了,
杜繼鵬命人去找大夫來給吳閣老看診,幾位主審官這才步出天牢。
尹年和王崇耀有公務(wù)在身,寒暄了幾句便匆匆離開,薛庭儴和杜繼鵬緩緩往外走著。
“薛大人不該刺激他,他本已是老邁,若是有個好歹,這案子就審不下去了。”
審不下去是小,嘉成帝丟了臉面是真。
嘉成帝大動干戈,就是為了彰顯皇帝之威勢,也是心存了給錦衣衛(wèi)一個名正言順出現(xiàn)的借口。若是從中出了意外,功虧一簣,必然會觸怒嘉成帝。
是時,杜繼鵬和薛庭儴都會被遷怒。
杜繼鵬作為嘉成帝心腹幾十年,心知肚明主子的秉性,此言也算是從一旁提點。
薛庭儴自然不會誤解其中的意思。
他微微一哂道:“此人屹立朝堂幾十載,心機過人,處事老辣,難道杜大人被他一時失言蒙蔽了?他說任何話都是有一定目的,你可以當做我們之中有人傾向于他,也可以當做他借著這些言語往外遞話,更可以當做他借機想換掉我這個主審官,換成其他有利于他的人,千萬莫當他是窮途末路一時失言�!�
“薛大人的意思是——”
薛庭儴停下腳步,側(cè)臉含笑看著杜繼鵬:“此人心智非同尋常,只有觸怒他激將他,才能尋到他的破綻。且這般人,沒這么容易死的,杜大人盡管放心,他可舍不得死�!�
說著,薛庭儴正過臉,掩下眼中的異光。
人的求生欲超乎想象。認真說來,在那夢里,他雖是扳倒了吳閣老,卻并不是用正大光明的手段。彼時他恨他入骨,又舍不得吳系一派的力量,便在他茶里下藥,最終吳閣老癱瘓在床。
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即是如此,他也挺了近十載才死。
“其實他鬧這一場也好,剛好我們可以借機看看,外面究竟還有誰攪合其中。當然,杜大人可千萬別以為這樣就能安枕無憂了,這里可以停,其他處卻不能。”
杜繼鵬詫異地看著他飽有含義的雙眼:“薛大人的意思——”
“如今朝野上下的目光皆是盯在此處,盯著這幾條大魚,可下面的小魚小蝦卻無人關(guān)注。我們恰恰可以借此機會,需知蟻多也能咬死象�!�
“薛大人好計策,本官這就下去辦�!�
第241章
第241章
==第二百四十一章==
天越來越冷,離年關(guān)越來越近。
明明剛下了一場大雪,外面冰天雪地的,京城到處一片喧嚷熱鬧,連寒冷的天氣都無法阻擋快新年的喜氣。
大街上行人如織,都忙著置辦年事。
這辦年事里的講堂可多了,大到請酒待客,小到家里各種應備的年貨。幸虧招兒和薛庭儴這趟從廣州回來,也帶了不少下人,有下人幫著操辦,總不至于自己勞累。
就是宅子小了些。
如今薛家一家人還住著當年初進京時,置辦在井兒胡同的小宅子。
當年毛家搬走后,隔壁的宅子就給了招兒他們。招兒讓人把兩間宅子從中打通,加上對面以前置辦給高升他們住的宅子,也就將將夠自己住。
之前回京那趟,她就讓人在京里置辦了一座三進的大宅子。
不過這宅子位置不好,在北城三圣庵附近。那里離皇城太遠,薛庭儴進一趟宮都不方便,只能還先住在這處,就把多余的下人和車馬都放在那處宅子里。
這些日子招兒一直讓人留意著買宅子的事,可惜地段好的沒人賣,地段不好的還不如三圣庵的宅子。
按招兒想,宅子最好買在宮門附近,這樣薛庭儴進出宮也能方便些,不用起得太早。薛庭儴笑她,說這種地方的宅子可沒人買,都被一眾王公貴族朝廷重臣占了,這種地方也沒人敢賣,都是陛下賞的。
招兒這才歇了心思。
不過小宅子有小宅子的好處,那就是熱鬧、暖和。不用一家人見面,還得九曲十八彎走很久的路,出了房門站在院子里喊一聲就能聽見,幸虧招兒和薛庭儴也不是挑剔的性格。
這日,薛庭儴從外面回來。
他身穿深青色絲絨鶴氅,腳踏黑色翻毛皮靴,隨著他的進入,一陣寒氣跟著卷了進來。
屋里燒著炕和火盆,暖意融融。
招兒穿著玫瑰紫吉祥如意紋樣的對襟小襖,底下是一條銀灰色鼠皮裙子,正坐在炕上和挺著肚子的招娣說話。
招娣自打和沈平成親后,一直沒懷上身子。她本想莫是年紀大了不好懷,不過這事沈平倒是并不在意,只把葳哥兒當親生的看待。哪知今年薛庭儴他們出京時懷上了,明年三四月的產(chǎn)期。
招兒就在和招娣說孩子這事,正說著薛庭儴回來了。
她穿了鞋下來服侍他脫掉鶴氅,招娣也從炕上下來了,道:“庭儴回來了,我就不陪你了,回去睡會兒�!�
“姐,你走路小心點�!�
“就兩步路,你還怕我摔著不成�!闭墟芬幻嬲f著,就掀開棉簾子出去。招兒這才轉(zhuǎn)頭看薛庭儴,道:“瞧你這身子冰的,去雪地里打滾了?”
薛庭儴倒沒去雪地里打滾,不過是在回來的路上被人攔住了。
提起這個人,招兒也認識,不過薛庭儴并不打算跟招兒說。
“路上耽誤了會兒。對了,這東西給你�!�
“什么?”
招兒接過來看,發(fā)現(xiàn)好像是張地契。
至于為何會說好像是,這是因為招兒也不確定到底是不是,與她尋常見多的不大一樣。
“這是圣上賞的宅子,之前就說了,只是我一直沒空去戶部。今天去戶部一趟,順道拿了回來�!�
“賞的宅子?”
“你不是說想上宮門口弄套宅子,如今也不用弄了,就在東華門附近。我剛才去看了下,地方不大,也就三進,不過也夠住了�!�
“也就三進?”招兒眉眼都是笑的,調(diào)侃薛庭儴:“現(xiàn)在我們薛大老爺口氣越來越大了,是誰之前說這種地方的宅子有錢都買不到,都被一眾王公貴族朝廷重臣給占了?現(xiàn)在我們薛大老爺成了朝廷重臣,倒是嫌棄宅子小了�!�
“我說話的口氣像你這樣?你膽子不小,敢笑話你家老爺�!�
薛庭儴就去撓招兒的癢,招兒最怕癢了,笑著直躲。兩人嬉鬧著就上了炕,一陣耳鬢廝磨,薛庭儴半趴在招兒身上,一下一下地啄著她紅艷的小口。
“不過這宅子現(xiàn)在最好先別住,風口浪尖,還是等這次的事完了再說。”
招兒被壓得喘不過來氣兒,伸手推他:“怎么,外面最近又謠傳上什么了?”
總而言之,現(xiàn)在京里妖風正大。
隨著吳閣老被收押,嘉成帝和眾朝臣打了半個月的太極,才將審理案子的主審權(quán)分給了錦衣衛(wèi),另派薛庭儴及刑部大理寺陪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