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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2章

    這些街坊們大多都是織戶。蘇州當?shù)厝藶榱司S持生計,少不了在家中置一兩張織機,一年到頭織緞?chuàng)Q銀,也能養(yǎng)得一家老小,還略有剩余。所以從事這一行的人很多,幾乎是家家戶戶都有織機,家家戶戶都是織戶。

    織戶痛恨稅官,又見打死了人,就和這些人打了起來。

    人多手雜,織戶們打死了兩個,打傷了幾個。

    見惹出人命官司,這些織戶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召集了城里大量織戶、織工,一同去稅收所進行打砸。各處稅卡皆被沖擊,打死稅官數(shù)人,罪魁禍首李金忠也送了命。

    這場□□發(fā)生在鄉(xiāng)試大考前幾日,發(fā)生后地方官員當即出面,將帶著織戶鬧事的幾個人抓了起來,并查明事情原委,上報朝廷。

    只是當?shù)毓賳T辦事不出效率,等這份奏疏往京城送來時,正是蘇州貢院開考的日子。緊接著又發(fā)生蘇州貢院士子罷考之事,兩份奏疏竟是前后腳送到京城。

    第260章

    第260章

    ==第兩百六十章==

    “事情大概就是這樣了�!编嵹S杰道。

    至于是因織戶□□才引發(fā)了蘇州貢院罷考,

    還是罷考本身是針對剛推行到江南一帶的新政,

    因為事態(tài)還不明,誰也不清楚。

    不過針對新政倒是真的,畢竟加征商稅也算是新政,

    只是此事不是由薛庭儴所辦。

    “陛下,

    老奴無能,老奴識人不清,

    未能及時洞悉蘇州□□之事,

    老奴該死。”鄭安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叩首。

    “你確實該死,鬧出這樣的亂子,

    剮了你和李金忠都不夠!”

    乾清宮里一片窒人的寂靜,只有鄭安成咚咚咚的磕頭聲響著,

    讓人聽了覺得心里發(fā)毛。

    “臣當日就說,

    這新政弊處太多,革新可以,但要講究方式和方法,

    這些士子們乃是朝廷未來之棟梁,

    貢院罷考實在駭人聽聞,被世人所知,朝廷顏面何存!”馮成寶站出來道。

    說著,

    他看向薛庭儴:“薛大人,

    這新政乃是你提議的,

    如今出了這樣的事,

    你看怎么辦吧?”

    楊崇華嘆道:“薛大人到底是年輕了些,所想不周也屬正常。有錯就改,不過如今當務之急該是蘇州的事如何解決。對此,陛下,老臣是贊同馮大人所言,貢院罷考實在駭人聽聞,被世人所知,朝廷的顏面將會盡失,此事還需好好斟酌一番才是,拿出一套確實可行的安撫辦法才行�!�

    隨著兩人言罷,二十多位官員中,竟有大半附和。而薛庭儴只有一人,也就是鄭赟杰幫他說了兩句話,可惜聲音不夠,被壓了下去。

    也是時候趕得不湊巧,葉莒、林邈和陳堅都出任地方為考官,而革新派中流砥柱的高官就這么幾個,只能再次被圍攻。

    嘉成帝突然站了起來:“朕再說一次,新政推行刻不容緩,誰敢抵制,誰就是與朕為敵�!�

    他鋒利的目光在下方掃視著,接收到這道目光的人,紛紛低垂下頭顱。

    “薛侍郎差事辦得很好,他的辛苦朕也歷歷在目,這次的事乃是司禮監(jiān)處事不當,與薛侍郎無關。朕就好奇了,怎么你們什么事都能往他身上扯,是對他不滿,還是對朕推行新政不滿?!”

    “臣等恐慌�!�

    隨著這句,下面跪下了一大片,既然多數(shù)人都跪了,沒攙和其中的也得跪下,要不都跪了你不跪,不是找事么。

    薛庭儴也跪了下來。

    “你們恐慌?你們哪里恐慌?讓朕看,你們現(xiàn)在個個心里都在笑吧!你們這群欲壑難填的蠹蟲,朝廷養(yǎng)了你們,養(yǎng)了你們的家人族人,只因改了優(yōu)免則例,現(xiàn)在反倒是朝廷的錯了?現(xiàn)在竟然跟朕鬧罷考,既然不愿意考,那就不考了,朕就不信……”

    處于暴怒之中的嘉成帝,突然面色一陣潮紅,人也搖晃起來,竟是眾目睽睽之下,往后方倒去。還是鄭安成眼疾手快,用自己身子在下面墊住。

    “快去請?zhí)t(yī)!”

    一時間,殿中人仰馬翻。

    *

    乾清宮里,太監(jiān)們宮女們進進出出。

    一群又一群人打從面前經(jīng)過,跪著的一眾大臣們卻沒人敢起來。

    若是嘉成帝今天有個萬一,在場的一個都跑不掉,氣死君上,回家抹脖子都不能贖其罪。

    幸虧太醫(yī)出來說,陛下并無大礙,就是老毛病犯了,歇一歇就好了。

    嘉成帝有眩暈癥,乃是肝火過盛所制,并不嚴重,只需平心靜氣即可,所以不光大臣知曉,太醫(yī)們也早已習以為常。

    自此,這群早就被冷汗浸濕了官袍的官員們,才一一站了起來。

    求見之,可惜嘉成帝懶得見他們,便讓他們退了,就是留了薛庭儴一人。

    薛庭儴在太監(jiān)的領路下,進了后寢宮。

    殿中明黃色的簾幔低垂,四處皆是富麗堂皇,又有一種威嚴之氣在無形中蔓延。

    來到龍床前,嘉成帝半臥在榻上,平日里高高在上、不怒自威的他,掩在被褥之下,褪去了身上的龍袍。再看其兩鬢之處的斑白,看起來平添幾分脆弱和滄桑。

    到底是尋常人,又不是神仙。

    “陛下�!�

    “江南亂不得,此事交由你去辦,朕讓人給你道圣旨,你帶著錦衣衛(wèi)的人,下一趟江南�!�

    “是�!�

    “此事一定要辦妥,朕相信你能處理好,必要時可動用鐵血手段。”

    “是,陛下,臣一定不負所望。”

    嘉成帝點點頭,疲憊道:“下去吧,朕等你從江南功成歸來�!�

    “臣拜別陛下�!�

    等薛庭儴離開后,鄭安成才來到嘉成帝身邊。

    嘉成帝眼睛未睜,道:“此事朕先給你記著,自己去慎刑司受十鞭子。”

    他看不到的地方,鄭安成老臉一陣抽搐,許久跪了下來,道:“老奴謝恩�!�

    *

    既然是嘉成帝的口諭,自然沒人輕忽。

    說是十鞭子,一鞭子都不少。

    且鄭安成知曉這事是做給人看的,本來下面那些太監(jiān)不敢行刑,是他硬逼著重重打了他十鞭子。

    可惜錯估了自己的年紀,十鞭子受完,鄭安成衣裳全都汗?jié)裢噶恕?br />
    下面有小太監(jiān)說給他尋個步輦,他也不敢坐,就讓人攙扶著,一路穿過了大半個紫禁城。到了住的地方,才忙命人請了太醫(yī),期間各種痛楚,自是不必細述。

    等上完了藥,鄭安成打算睡一會兒,又有小太監(jiān)來稟:“三皇子命人給老祖宗送了藥來�!�

    鄭安成微微蹙了蹙眉,讓人把藥收下了,

    另一頭,薛庭儴拿到圣旨后,就匆匆回了家。

    招兒滿是詫異,聽完事情來龍去脈后,才憂心忡忡給他收拾了行李。

    她倒想陪著一同去,可家里這么一大攤子,弘兒還在貢院里,只能千叮嚀萬囑咐,將他送出家門。

    門外,錦衣衛(wèi)的人正等著。

    還是老熟人,不過如今已經(jīng)升了千戶的韋云杰。等出了京,還有一個老熟人等著,正是曾和薛庭儴、韋云杰,一同在廣濟倉里同舟共濟的京大營百戶陶黑牛。

    不過這家伙也升官了,升了千總。

    嘉成帝這次也算是周全了,大抵是怕薛庭儴去了當?shù)�,官官相護,所以特意帶了兵力過去。

    整整一千人,要知道當初去河南賑災,才不過給了三千人。

    這一路上山水迢迢,經(jīng)由運河直往蘇州,路上細節(jié)自是不必細述。

    *

    到了當?shù)�,薛庭儴并未直接帶著人進城,而是先帶著幾個人潛入蘇州城。

    雖是城里屢遭大亂,可蘇州城乃是江南重地,所以大街上并未戒嚴。

    薛庭儴對蘇州還是熟悉的,當年為了宏昌票號,他幾番前往蘇州。這一次他便帶著人直接去了宏昌票號,也是存了打探消息的心思。

    項青山見到薛庭儴很是詫異,不過也沒有說什么,先找了地方幫他們安頓,這才問起緣由。

    這些年來,項青山對泰隆票號也算是心服口服了,再加上薛庭儴在東海沿海的地位,也容不得他生二心。

    其實歸根究底當初是他沒跟對人,而救他的反倒是敵人,不然他這條老命早就丟了,還害了一家子�;谶@些情況,他對泰隆票號乃至薛庭儴,自然是忠心耿耿。

    聽完薛庭儴的來因,項青山皺起老眉。

    這件事他倒還真知道點兒消息,雖然他是做票號的,和那些織戶們沒啥關系,到底都是商,也是蘇州商會的一份子。

    且項青山在商會的地位不低,只是這件事他沒攙和進去。

    若說織戶□□起初是出于義憤,之后攻擊稅收所,還真是有人暗中策劃,這人是蘇州商會的人。也是那李金忠太不是東西,惹得民怨沸騰,大家日子都過不下去了,自然要生事的。

    自然也少不了地方官員,不然早在打死人的時候,官府就該出面了,哪里還能等到攻擊了稅收所。

    如今迫于各方壓力,那些被抓的人雖被關著,待遇卻并不差,每天都是好吃好喝的供著。

    至于士子罷考之事,項青山卻不清楚內里,只知曉暗中確實有人牽頭。

    至于是誰,卻是一點也不知。

    對此,薛庭儴也不意外。

    若是連項青山這個局外人都知道了,那背后之人也保不住自己的腦袋,如今這事已經(jīng)驚動朝廷,無論是誰,塵埃落定后,都是吃不了兜著走。

    之后數(shù)日里,薛庭儴就帶著人在項青山安排的地方住著,每天都會出去查探各處,也曾喬裝去蘇州貢院門前看過,那些靜坐示威的考生已經(jīng)連著坐了十多日,早已是精疲力盡,此時能撐下去,全靠著一口氣。

    又過了兩日,薛庭儴才再度出城,領著人從明面上入了城。

    蘇州知府卜彥禮趕忙出面拜見,又將一眾人迎去了蘇州府衙。不多時,蘇松巡撫伍何仁也匆匆趕至。

    薛庭儴也未跟二人多言,直接去了蘇州貢院。

    *

    蘇州貢院門前,數(shù)百考生席地而坐。

    經(jīng)過這么長時間,這些讀書人早已忘了什么是有辱斯文,有的身下墊著衣裳,有的直接鋪了張草席,個個蓬頭垢面。

    八月的天,秋老虎正烈,這些人身上泛著酸腐的味道,離得很遠就能聞到。

    大抵是身在糞堆不覺臭,這些人倒是處之泰然,就是個個精疲力盡,面容憔悴。

    “方兄,你說朝廷會怎么處置咱們?”一個考生低聲問道。

    那個叫方兄的,心情似乎有些煩躁,聞言當即斥道:“你能不能不說這些�!�

    這考生挨了訓斥,十分委屈:“我這、我這不也是有些怕,你說若是朝廷……”

    “怕你來這做什么?咱們是為了大義,所謂殺身成仁,舍身取義,我們是為了千千萬萬士子們抗爭著,你得有當仁不讓的氣魄,若是不戰(zhàn)自潰,你趕緊家去也罷�!�

    “可都這么些日子了,朝廷一點動靜都沒有�!�

    “京城來人難道不需要時間?”

    “這、這倒也是�!�

    類似這樣的對話,還有很多。

    這些士子之所以會沖動,不過是憑著一份義氣。等真吃了苦受了罪,他們心中早已悔之晚矣,可礙于面子都強撐著,巴不得朝廷的人能趕緊到,他們也能回家。

    當然也有更多的是心中含著怨憤,這股怨憤隨著時間過去,已經(jīng)擠壓至臨界點。

    一陣整齊的腳步聲突然響起,卻是有人來將他們圍了起來。

    再看來人的打扮,圓領甲,手持繡春刀。而為首的一個人竟穿著飛魚服,正是大名鼎鼎的錦衣衛(wèi)。

    “是錦衣衛(wèi)!”

    大抵是讀書人天生對錦衣衛(wèi)有一種懼怕感,見到這些錦衣衛(wèi),許多人都目露恐慌。

    很快,這些錦衣衛(wèi)從中分了開,從后面走出一名身穿朱紅色蟒袍的男子。

    這男子大約三十左右,長相斯文,言行舉止儒雅而又不失雷厲風行的味道。他步履急促,眉間似有疲累,好像勞累多日,卻無法得到安歇。

    他很快就來到人前,環(huán)視著這些士子,目光里有痛心疾首,有惋惜,有譴責,還有許多許多東西。

    “本官姓薛,官拜正二品戶部侍郎,也是陛下欽封的太子少傅,更是這次新政的主持者。這次本官受圣命,前來解決蘇州貢院罷考一事,爾等有何不滿,可盡情訴說,本官就在這里聽著。聽一聽你們這些大昌未來的棟梁,到底對朝廷有何不滿,以至于竟視科考為兒戲,當著孔圣人的面,褻瀆貢院�!�

    這話說得有些太重了,打死這些讀書人,他們也不敢對孔圣人不敬。

    不過這些士子可不是目不識丁的老百姓,沒有那么好糊弄,其中不乏能言善辯之輩,薛庭儴的話剛落下,就有人說出了反駁之言。

    “大人既然是朝廷官員,我等也是心懷抱負之人,朝廷一再對天下士子說,朝廷取士,必不負之,如今竟將我等與民同視之,實在有辱斯文!還望大人給學生等一個說法。”

    “徐兄所言甚是。”

    說話的人正是一個二十些許的文秀書生,顧盼之間頗有傲氣,正是這次考生罷考刺頭之一,名叫徐克普。

    “什么是斯文,何事讓爾等覺得有辱斯文,難道減免優(yōu)免的丁稅,就讓爾等覺得有辱斯文了?那爾等讀圣賢書,到底是為讀書明理,是為了修身齊家,還是為了利益而讀之�!毖νㄗ旖呛�,目光卻充滿了冷意。

    這徐克普還想接話,卻被身旁一個人拉住了。

    拉住他的人是個四十多歲的士子,面頰消瘦,但舉止沉穩(wěn)。

    他恭敬地對薛庭儴拱了拱手,道:“大人乃是官,官字兩個口,學生等自愧不如。但我等是代表著全天下千千萬萬的讀書人而來,還望大人能知民心懂民意,萬萬不要讓天下讀書人寒了心才是�!�

    不得不說此人比那徐克普要會說話多了,拿著天下讀書人當大帽子,誰也不敢輕忽。但凡說錯一字半句,就足夠天下讀書人唾罵了。

    其實薛庭儴可以有很多言語還之,他甚至有自信僅憑言語,就能讓此人羞愧得不能見人,恨不得跳了蘇州河了結。

    可他不可說,也不能說。

    看似蘇州只是一地,實則各地都盯著這里,其中暗里少不了有推波助瀾之輩,甚至有許多人都等著借此生事,他更是得謹慎為之,也免得為人構陷抹黑,鑄成大亂,他來這趟就功虧一簣了。

    似乎此人的寒心之言,觸動了許多士子的心,下面有士子哭道:“大人乃是官,食君俸祿,無法體察民情。學生等雖為生員,以前減免八十畝田稅,還能將將糊口,這次降低優(yōu)免,竟是只剩了不到十畝,十畝地的稅不過只有兩石不到,試問這兩石的減免,能否養(yǎng)活一家人?”

    “學生等日常所耗之筆墨紙硯、書冊程文,都需要花錢購置。學生等常年苦讀圣賢書,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生活無以為繼……”

    說著,這些士子竟是在下面哭了起來,哭聲一片,讓人聞之心酸。

    這時,一個錦衣衛(wèi)來到薛庭儴身前,低聲稟道:“大人,人已經(jīng)到了。”

    薛庭儴看了下面這些人一眼,道:“把人領過來�!�

    很快,錦衣衛(wèi)的人就領著一些農(nóng)人來了。

    這些農(nóng)人一看就是常年在地里干活的,皮膚黝黑粗糙,臉上溝壑橫生,穿著粗布的短褐。

    尤其是那雙手,指節(jié)粗大,手指干枯,指甲縫里都是烏黑。這是長年累月在土地刨食,根本沒辦法洗凈的痕跡。

    “你們說本官能言善辯,食君俸祿,為朝廷說話。既然如此,你們就聽一聽這些老伯們是怎么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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