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初潮結(jié)束后,李葵一請方知曉吃刨冰。玫紅色的果漿糊了方知曉一嘴,她牙齒打顫地問:“我們現(xiàn)在是好朋友了嗎?”
李葵一別開臉:“50%的好朋友吧�!�
切,死傲嬌。
所以,賀游原那小子何德何能能讓李葵一主動加他好友?他也就是有幾分姿色而已。
這中間絕對有貓膩,沒有貓膩她吞針。
“真的沒有進展�!蓖碜粤�(xí)放學(xué)后,李葵一無奈地抓著書包系帶,“他還沒有通過我的好友申請。”
方知曉八卦之路受阻,將牙咬得嘣嘣響:“狗男人,他還高貴冷艷起來了�!�
加不上就加不上吧,李葵一沒那么迫切,說:“別管他了。周六不是有周考么,你需不需要我給你補一補?今晚去我家睡嗎?”
一中每周上五天課,周六那天用來考試,周日白天放假,晚自習(xí)照常。高一上半學(xué)期,文理科目都要學(xué),一天是絕對考不過來的,便輪流來,第一周考的是語數(shù)外與理科綜合。
一天時間還是太緊,所以周考的題量大約只有正式考試的一半,但題目會有些難度。
方知曉興致缺缺,這才剛開學(xué),她還不想把自己逼得太緊,就說:“再看看吧,如果我跟不上了再找你補�!�
“行�!�
在校門口分別后,方知曉將小電驢騎得“風(fēng)馳電掣”,很快消失在夜色中。李葵一與她不是同一個方向,選擇步行回家。
很奇怪,李葵一最討厭的運動是跑步,但她卻很喜歡走路。
特別是夏天的晚上,涼風(fēng)習(xí)習(xí),城市的霓虹與夜色相得益彰,不是那么喧囂,也不是那么安靜,此時走在大街上,把自己置于無邊昏暗與稀散人群中,能感覺自己若有若無的存在,像是同時活在兩個世界。
只是現(xiàn)在有些晚了。正式開學(xué)后,晚自習(xí)變成四節(jié),晚上十點二十才放學(xué)。
路上已經(jīng)沒有什么行人,連車輛也變得稀少,只有下晚課的學(xué)生騎著單車呼啦啦地馳過,校服校褲被風(fēng)灌得鼓鼓的,勾勒出青春逼人的模樣。
李葵一晃悠到家,已經(jīng)臨近十一點。她彎腰在玄關(guān)處換鞋,忽然,她注意到地上多出了一雙陌生的帆布鞋,絕不是李劍業(yè)這種中年男人會穿的款式。
她抬起頭,若有所思地望向弟弟的房間——每次蘇見林過來,都在弟弟的房間睡。
那扇門現(xiàn)在緊緊閉著。不知道為什么,當(dāng)她知道蘇見林可能在里面時,就覺得這扇門陡然多了幾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
門底縫里沒有光亮漏出,想必已經(jīng)睡了吧。
蘇見林與奶奶還有二叔一家住在一起,在柳芫市下轄的文溪縣生活。李葵一三歲那年,被李劍業(yè)和許曼華送到了縣城里,因為他們想要再生一個男孩兒,而當(dāng)時計劃生育查得極嚴,他們對外只說李葵一是親戚家寄養(yǎng)在這的孩子。
蘇見林,則是真正寄養(yǎng)在李家的孩子。
第一次見面,是在老家門口的一棵黃桷樹下,她五歲,他九歲,風(fēng)穿葉聲簌簌,兩人視線交匯良久,都沒有吭聲。
她以為要叫他哥哥,沒想到大人們說,要叫他小叔。
蘇見林很沉默,比她還要沉默,吃飯、睡覺、走路,全都寂然無聲。
他讀書很爭氣。去年,他考上了浙大竺院,據(jù)說和清華北大只差一個指甲蓋兒的距離。她曾問他:“浙大好看嗎?”他還是只回答兩個字:“還行�!�
李葵一悄悄地回到自己的房間。
第一件事就是打開上鎖的抽屜,取出手機給方知曉發(fā)消息。正式開學(xué)后,劉心照特意交代,不準再將手機帶入校園,李葵一沒有心思跟校規(guī)校紀作對,便將其鎖了起來,只有晚上放學(xué)后才會取出查看一下消息。
李葵一:但凡你對學(xué)習(xí)多熱愛一分,都不至于與你的愛情失之交臂。
方知曉:什么意思?
李葵一:自己琢磨吧。
她返回消息主頁,查看了一下,賀游原還是沒通過她的好友申請。
真就那么生她的氣么?
還是說,這人果真高貴冷艷,不喜歡加好友?
但他看起來不像是那樣的人啊。
方知曉很快就琢磨明白了:“蘇見林是不是在你家?!”
李葵一:有80%的可能在我家。
方知曉:什么叫80%的可能,你沒見到他?
李葵一:沒有,他大概是睡下了,但門口的鞋子應(yīng)該是他的。算算日子,大學(xué)也該開學(xué)了。
方知曉:嗚嗚嗚,我現(xiàn)在過去還來得及嗎?
方知曉:怪你怪你都怪你,上次我讓你幫我問來著,你不幫我!
李葵一:他也不怎么理我的。
方知曉:反正就怪你,罰你拍一張他的照片給我。
李葵一:做不到。
找他拍照片也太奇怪了吧。再說了,她不一定能見到蘇見林的,因為她早上六點就要出家門,他那時可能還沒起床。
方知曉:哼,絕交!
結(jié)果她還真的見著了蘇見林。
早上五點四十,李葵一起床洗漱,擰開臥室門就被餐廳的熾白燈光刺了一下眼。她定了定神,才發(fā)現(xiàn)蘇見林正在餐桌前吃早餐,旁邊立著一只黑色行李箱。
聽到動靜,他淡淡地回過頭:“我買了5人份早餐�!�
桌子上確實堆了許多早點,包子,油條,蔥油拌面,豆?jié){,應(yīng)有盡有。
李葵一呆呆地“哦”了一聲,問:“你早起趕高鐵嗎?”
“嗯。”
“哦�!崩羁蛔プヮ^發(fā),“我先去洗漱�!�
她快速地躲進衛(wèi)生間里�?纯寸R子里的自己,幾根頭發(fā)倔強地凌亂著,沒睡足的眼睛努力撐大,左頰上被蚊子咬了一個紅點,肩頭微微縮著,看起來渾身上下散發(fā)著一種緊促感。
李葵一,你在緊張什么?
她緩緩?fù)鲁鲆豢跉�,慢吞吞地開始洗漱。過了好久,她才走出去,裝作驚訝地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啊,已經(jīng)六點了,我得趕緊走了,來不及在家吃早餐了�!�
蘇見林看她一眼,沒說話。
李葵一回臥室取出書包,盡量自然地走到餐桌前:“我就吃這個蔥油拌面吧。”
為了防止面坨掉,蘇見林已經(jīng)將它拌好了,上面還放了一只煎蛋。
“你路上吃?”他問。
“可以在教室里吃。”
“哦。”
李葵一拎起那盒蔥油拌面,笑了笑:“我走啦,祝你一路順風(fēng)�!�
“等一下�!碧K見林突然開口,他站起身來,在身邊的手提袋里翻找了一下,遞給她一只小盒子,“十五歲的生日禮物�!�
李葵一愣住。
她訝然地抬眼看向他,然而他臉面上依然沒有什么情緒,就好像他給她送禮物是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蘇見林第一次給她送生日禮物,是在她十三歲那年。他無意間看到了她的身份證號碼,問:“八月十七是你生日?”
李葵一沒有過過生日,她點點頭,說:“可能吧,我不知道這個日子準不準�!�
于是,在八月十六日那天,十三歲的李葵一得到了一只MP4。他沒說是生日禮物,只說這只MP4他不想繼續(xù)用了,所以送給她。
十四歲那年的八月十八日,李葵一得到了一對毛絨絨的玩偶,是兩只可愛的大眼睛蜘蛛。蘇見林同樣沒說這是生日禮物,只說這是他同學(xué)送給他的,他嫌幼稚,所以送給她。
她也曾問過他:“你的生日是什么時候呢?”
他說:“不知道�!�
“你的身份證上是……”
“那個不準。”他打斷她。
今年的禮物在九月六日這天姍姍來遲,但他卻堅定地說,這是生日禮物,你十五歲的生日禮物。
李葵一咬著唇,伸出雙手接過那只小盒子,悶聲說:“謝謝�!�
“嗯。”
她沒有將禮物放到臥室,而是直接裝進了書包里,再次抬眼看他,認真地說:“再見�!�
“再見�!�
李葵一腳步邁得飛快,她也不知道她在著急什么,清晨的空氣有些微涼,隨著她的喘息灌入胸腔,如山谷幽風(fēng)乍起,在心頭吹開微波細瀾。
到學(xué)校后,李葵一平復(fù)了一下呼吸,沒去一班教室,而是去了三樓。
賀游原坐在十二班的窗戶邊,背靠在后桌上,悠悠然地喝著牛奶,不料猛地看到臭臉菠蘿從連廊那端冒出,并徑直地朝他走過來,瞬間被嗆了幾口。
不是吧?他只是沒通過她的好友申請而已,她就直接上門興師問罪了?
他眼睜睜地看著臭臉菠蘿越走越近,竟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慌亂之中趕緊擺出一個大佬姿態(tài),一副“來吧,哥不怕你”的樣子。
臭臉菠蘿果真走到他面前,敲了敲窗戶玻璃。
賀游原喉結(jié)上下一滾,強裝鎮(zhèn)定地拉開窗戶,睥睨她一眼:“你干……”
話還沒說完,他就看到臭臉菠蘿淡淡地將視線從他身上移走,落在他斜前方的女生身上:“方知曉,蘇見林買的蔥油拌面,你要不要吃?”
第8章
Chap.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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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人哪!出使他國還氣勢洶洶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來干仗的呢!
賀游原猛吸一口牛奶,鼓著腮斜睨著教室外走廊上臭臉菠蘿的背影,眼里幾乎要迸出火星子。
他刀劍都出鞘了,才發(fā)現(xiàn)人家是過來友好交流的,而自己也不是什么威武大將軍,就是個負責(zé)看守城門的而已。
只能以一窗之隔看著外面的“蔥油拌面外交”進行得如火如荼。
“好吃好吃,不愧是浙大高材生,普普通通的蔥油拌面也能買得那么好吃�!狈街獣跃砥鹨豢曜用驵駠魅肟谥�,不住地點頭,還不忘聲情并茂地對蘇見林贊美一番。
愛情果然令人盲目,李葵一默默地想。
結(jié)果下一秒,方知曉夾起碗里那只煎蛋,小心地送到她嘴邊:“吶,煎蛋給你吃,張嘴�!�
看來愛情也不是那么的令人盲目,李葵一眨眨眼,瞬間又換了種想法,至少方知曉此時還能記得她愛吃煎蛋,也不算被愛情沖昏頭腦。
李葵一張嘴咬了一口。這只蛋煎得剛剛好,金黃結(jié)脆,蛋白邊緣微焦,吃起來韌韌的,很有嚼頭,是她最喜歡的熟度。
好吃好吃,不愧是浙大高材生,普普通通的煎蛋也能買得那么好吃。
切,真不講究,賀游原不屑地轉(zhuǎn)過頭,他和張闖可從來不會用同一雙筷子吃飯。
“蘇見林還跟你說什么了沒有?”方知曉又吸溜一口面,開始細細打聽。
“沒有�!崩羁粨u搖頭,“只是送我一個生日禮物�!�
“哦。”方知曉頓時有些喪氣。她倒不是吃醋,她知道蘇見林是李葵一的小叔,這層關(guān)系看似是“近水樓臺”,實則阻斷了愛情的可能,就算她們之間沒有血緣關(guān)系,至少還有道德倫理,不是么?
但她還是有點羨慕,“我也好想被蘇見林送生日禮物啊。他送你什么了?”
“不知道,我還沒看�!�
不愧是李葵一,定力一流。在方知曉看來,收到禮物后能忍住不拆的都是狠人,更何況這是蘇見林的禮物。
“哎,你這人還真是……”
方知曉還沒感嘆完,就聽見背后傳來一聲呵斥:“那兩個女生,干什么呢!”
二人嚇了一跳,回過頭,發(fā)現(xiàn)一個男老師正朝這邊走過來,個子不高,但清瘦板正,目如鷹隼,臉上褶子很深。方知曉不由得緊張,“咕咚”咽下一大口面,沒認出來這是誰。然而李葵一卻和他打過幾次交道,知道他是高一年級的年級主任,陳國明。
開學(xué)典禮上,他也在主席臺上講過話,只是底下的小崽子們沒幾個認真聽的。
批她,狠狠批她!賀游原幸災(zāi)樂禍,嘴角漾起一抹壞笑,不正當(dāng)?shù)耐饨皇侄尉褪且皶r扼殺。
陳國明背著手,一臉沉郁地走到她們倆面前。不料,在看到其中有一人是李葵一時,他面上神色瞬時緩和下來,甚至語氣也變得頗為關(guān)切,柔聲笑笑:“李葵一啊,在這兒干什么呢?”
笑話,這可是他暑假時跟著一中招生辦的老師一起從實中手里搶過來的尖子生,10萬塊錢換來的寶貝疙瘩。
李葵一選擇實話實說,指指方知曉:“我給朋友帶早飯�!�
陳國明了然地“噢”了一聲,抬手看看腕上的手表,提醒道:“六點三十五了喲!”
一中高中部的早讀七點開始,但要求學(xué)生們六點四十到班,過了這個時間點就記為遲到。
李葵一心里有數(shù),不過她還是點點頭,說:“謝謝老師,我這就回班�!闭f罷和方知曉對視一眼,轉(zhuǎn)身跑開了。
方知曉立刻將沒吃完的蔥油拌面收起來,干笑兩聲:“老師,我也這就回班�!蔽吹汝悋鞣磻�(yīng)過來,也一溜煙兒地鉆進了教室。
賀游原笑容僵在臉上。不是,這還是陳國明嗎?他記得新生報道那天,他因為補墻沒認真聽班主任老馬嘮叨,放學(xué)后被拎到辦公室教訓(xùn),正好撞見陳國明,陳國明可是二話不說就幫著老馬狠狠批了他一頓。
真乖��!陳國明臉上掛著欣慰的笑,看著李葵一的背影消失在連廊盡頭,結(jié)果一扭頭,就看到十二班那個長得帥帥的男生正不服氣地看著他。陳國明迅速將臉一板,走到窗戶邊,伸出手重重地抹了一把他的頭:“賀游原,你不好好早讀,亂看什么熱鬧!”
賀游原:“……”
真是服了,圍觀也中槍。
周六的周考如約而至。不知是出題老師存心想給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新生一個下馬威,還是目前學(xué)的內(nèi)容太少,拓展不了廣度只能挖掘深度,總之,試卷難得一塌糊涂。
特別是數(shù)學(xué),因為只學(xué)了集合,題目便玩出了一百種新花樣,多數(shù)題目都超綱,一場試考下來,大家腦子一片混沌,都快不認識交集、并集的符號了。
放學(xué)鈴響后,試卷被老師收上去,教室里立刻張羅起比“菜”大賽。
“啊——怎么這么難,我都不會�。 庇腥斯砜蘩呛�。
“老子空了八道題沒寫你敢信!八題啊!”有人齜牙咧嘴。
“這有什么,我試卷后半頁幾乎全空著呢�!庇腥瞬桓适救�。
你一言,我一語,你說你考得不好,我就立刻說我考得更不好,開了鍋似的抱怨得起勁兒,但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學(xué)霸嘴里的“考得不好”這種話可以當(dāng)作放屁,聽個響就行。
周方華慢吞吞地收拾筆袋,支起耳朵聽大家“訴苦”。她愿意相信大家說的是真話,或者說,她強烈希望大家說的是真話,因為她是真的不會做。她不求考得有多好,只求不要差勁得太突出。
可是她說服不了自己,因為她看到,李葵一的卷子寫滿了。
好像學(xué)生時代總是有這么一種人,再難的題她都能淡定地解。
是天賦嗎?還是她足夠努力?可周方華與李葵一相處了半個月,也沒發(fā)現(xiàn)她比旁人多用功,甚至別人用功的時候,她還會開開小差,趴在窗子邊看日落。
那就是天賦吧——這個答案真令人沮喪。所有先天的、刻在基因里的優(yōu)勢,都比后天的努力更加引人艷羨,因為那是輕而易舉的,有時也是強求不來的。
所以才會有人愿意偽造一副“我沒有在好好學(xué)習(xí)”的假象,對很多人來說,比起“努力”,“聰明”是更高級別的贊賞。
“那些題你是不是都會做��?”周方華還是忍不住問。
李葵一邊收拾書包邊認真地搖搖頭:“不是,選擇題第10題我就不太確定,只能排除A和D兩個選項,所以在B和C之間蒙了一個答案�!�
“你蒙的是什么?”周方華瞬間有些驚喜。這道題她也不會,就隨便選了個C,如果能和李葵一選的答案一樣就好了,因為她覺得李葵一就算是蒙的,正確率也會比她更高一些。
“我選的B,因為我第八題和第九題選的都是C,我想再選C的幾率應(yīng)該小一些。”
周方華:“……”
那說明她第九題也選錯了。
果然還是不能對答案。
周六晚上不用上晚自習(xí),成為了學(xué)生們一周中唯一可以放松的夜晚。
李葵一出了校門,先去學(xué)校門口的小書攤上買雜志。這家小攤是她近日發(fā)現(xiàn)的寶藏之地,雜志賣得極其便宜,《意林》《讀者》《青年文摘》都只要2塊錢一本,《文藝風(fēng)象》也只要5塊錢,有時還能淘到《收獲》和《當(dāng)代》。缺點就是它們通�!斑^期”了一段時間,不過李葵一不在乎,反正都沒看過,看哪期不是一樣呢?且一本雜志很薄,周六一個晚上看完正正好。
李葵一搜羅一番,意外發(fā)現(xiàn)一本《花城》,是2011年的,里面有王安憶的文章,她當(dāng)即買下。
六點已過,暮色漸濃,橘紅色的日光撞破云團,奔涌而出,澆在遠處的樹稍,遠處的樓宇,淬了金似的。
校門口的公交站臺前站了一群翹首等待的人,霞光映在烏漆漆的發(fā)頂,鍍上一層柔和的光圈。
李葵一決定乘公交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