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他說著，伸手一捏拳頭，指節(jié)咔嘣作響：“誰想騙人被我發(fā)現(xiàn)，老子就捏碎誰的骨頭！”
兩堆人齊齊低頭不敢對視。
他們在這里住得有些日子了，對張軍頭還是有些了解。
雖然流民在醫(yī)棚干活少不了被克扣，但張軍頭性子直，說話也是說一不二，比起其他人還算好的。
也正因?yàn)檫@性子直，稍有不對就是軍棍伺候，打得人心驚膽戰(zhàn)。
只有徐耀祖直著脖子嬉皮笑臉：“張什長說得對，我們做回自己的土地沒話說，就是那些想平白占地的……”
“閉嘴！認(rèn)地就出地契，再鳥話多就滾！”
張軍頭對徐家父子沒有好感，這時候見他還想當(dāng)出頭椽子，一句話就甩過去。
徐耀祖本來想表示一下自己主家地位，結(jié)果被扒了臉皮。
好在他臉皮夠厚，扒一層還有一層，訕笑著縮回人堆。
徐根有取出自家的戶本和地契，張軍頭讓旁邊文書看過，又登記一份，這才開口：“你家十口人，土地四畝三分兩厘，其中一畝水田，其余都是旱地，名字叫：彎腳田、轉(zhuǎn)山地、新田口、貓鼻梁、小二彎……”
四畝多地分成大小十幾塊，張軍頭一口氣差點(diǎn)沒有念上來。
徐家村位于山嶺之中，田地也在村舍周圍兩側(cè)，依隨著地勢分布，大小不同，高低錯落，沿著溝渠一路展開。
或形如月牙，或形同犁彎，若是有方方正正達(dá)半畝的大田，那一定是全村都眼紅的當(dāng)家地。
好在這里田地雖然小，但依靠良好水源，小村子也算是土地肥沃，旱澇保收。
只要人勤快，四季田地不閑，種菜養(yǎng)豬，勉強(qiáng)能夠一家子的溫飽。
這次災(zāi)難還是兵亂所逼，否則就是冬旱糧食減產(chǎn)，也不至于逃荒。
徐根有拿出地契，自然將他名下的土地歸還。
不過在人口上有爭議。
“我爹夏天時在路上病死了！“徐根有解釋道。
當(dāng)時他們在渝州府城外，大批流民滯留當(dāng)?shù)兀际亲≈喴赘C棚。
夏天幾場暴雨淋濕衣服，受涼就一病不起，拖了半個月死在窩棚里。
那一段時間，在外避災(zāi)里面身體弱的人很多病死。
張軍頭平靜的點(diǎn)點(diǎn)頭，大筆一揮直接在戶本上打了個×：“你以后找到村長，再去縣衙換戶本！好，下一家！”
徐根有看著父親名字上的大×，一時間心中酸楚，眼眶發(fā)熱。
他爹的年紀(jì)并不大，還不到六十，身子骨也還硬朗。
就因?yàn)楸┯陼r讓幾個孫子兒媳能在窩棚里躲雨，自己淋了一夜受涼發(fā)燒，又缺醫(yī)少藥，半個月人就去了。
那段時間死的人不少，為了防止瘟疫，死了只能燒不許埋，渝州府兵在外面燒尸的火沒有熄滅過。
燒完就倒進(jìn)大坑，各家人連灰都沒有找回。
現(xiàn)在，老家的房子被燒了，戶本上的名字也要消了，這個人的痕跡也要從這世上消除，就好像從來沒有來過。
唯一留下的就是那些土地，那里有爹幾十年辛苦勞作的影子。
徐根寶在人堆里焦躁不安，爹的名字消了，以后能少交一個人的賦稅。
可他在來時媳婦已經(jīng)說了，要他借著這個機(jī)會再討要幾塊地，以后分家時就能歸在自家名下。
現(xiàn)在徐根寶見張軍頭要地契才撥地，心中打鼓，遲遲不敢開口，只能眼睜睜看著輪到下一家。
徐家村回來的人都拿出地契戶本，把屬于自己的土地認(rèn)領(lǐng)回去。
里面有些地已經(jīng)被流民種上菜蔬，收地自然連菜一起收，能白吃一地菜，頓時眉開眼笑。
徐長壽板著臉裹緊身上的破衣，眼睛卻在骨碌亂轉(zhuǎn)著。
他家有兩畝多地，還都在山邊地彎，不好不差。
只是地契在半道丟了，現(xiàn)在要想認(rèn)地，得其他人家?guī)兔ψ鲎C。
既然是做證認(rèn)地……那是不是可以隨便認(rèn)呢？
想到這，他就看向窩棚那邊，能做證的人已經(jīng)找好了，只等他出聲。
“徐長壽，你家的土地是不要了？”張軍頭見回來的幾戶徐家人都來登記過，只有徐長壽還沒動，忍不住催促一聲。
徐長壽劇烈咳嗽著走出來，無精打采道：“張什長，我家的戶本丟了，還沒有補(bǔ)辦！”
張軍頭敲敲桌子，很是不耐煩：“現(xiàn)在就可以補(bǔ)辦！先報(bào)人口再說田畝，以后再找村長去縣衙換契書！”
這些本來該徐家村的村長來統(tǒng)計(jì)再上報(bào)，村長沒回來，只能他來代領(lǐng)。
只是他一個軍營扛刀的，現(xiàn)在被縣衙安排做這些零零碎碎的事，真是煩死粗人了。
“哦！我家里……”徐長壽擠擠眼，很是悲痛道：“我婆娘也在渝州府城外病死的！”
“嗯！”張軍頭面不改色。
在外風(fēng)餐露宿，擔(dān)驚受怕，身體不好的根本就扛不住這番折騰。
回來的家庭里多少都有死人，他已經(jīng)聽得麻木了，更何況剛剛自己才消一個名字。
第135章
訛地
徐長壽見張軍頭沒有什么反應(yīng)，或者說這反應(yīng)不是他想要的，就又重復(fù)了一遍：“我那婆娘死了！”
張軍頭蹙眉看過來：“你家里活的還有幾個？”
徐長壽大概被這個軍漢的冷漠嚇到，喃喃道：“我的婆娘死了，我這些天是吃不好睡不好，我……”
張軍頭一巴掌拍在桌上：“家里還有喘氣的沒有，不說就不記戶本了！”
徐長壽這才嚎起來：“我說��！說，我只是想我那婆娘……家里還有四個人！”
張軍頭示意旁邊文書開始記在紙上：“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紀(jì)，男的女的都說詳細(xì)點(diǎn)！還有田地畝數(shù)，找五人給你做證！”
“五人？不是有人作證就可以了嗎？”徐長壽一愣，自己只找了根寶媳婦，還需要找誰？
張軍頭最煩他：“沒人作證就站一邊去。下一家！快些，磨磨蹭蹭是夾著氣包卵走不動了？”
下一家是滯留下來的流民，現(xiàn)在叫外來戶開始登記。
這戶人簡單，就夫妻倆帶著倆孩子，記上姓名年紀(jì)，再寫上以前的住址就完事。
徐長壽被擠到一旁，他腦中急速轉(zhuǎn)動起來，眼睛也看向徐家那堆人里面，五個人作證，自己找誰？
根寶媳婦躲在人堆后面也在聽，她剛才看見自己男人那慫包樣就來氣，嘴巴正跟牛嚼草一樣不停蠕動著的罵人。
一邊耀祖媳婦跟她站一起，這時候一聽公爹那邊要作證，趕緊的就拿著根寶媳婦從后面竄出來：“來了來了！根寶他們愿意作證�！�
根寶媳婦還沒有回神就站在人堆前面，她一個只知道窩里橫的媳婦，當(dāng)著人前還沒開口腳就先軟了，可想到自己跟徐長壽的約定還是硬著頭皮道：“我、我證！”
張軍頭見又是徐長壽，黑臉看過來：“我說你們是聽不懂人話��？五個人，五個！你是長了五個腦袋還是五個屁股！”
根寶媳婦心中一動，不就五個人，說得誰家沒有似的，她對著自家?guī)卓谌司秃埃骸案鶎殻∧�、大哥、嫂子你們都來！�?br />
徐耀祖也拉著徐根寶出來：“來，你們幫忙說一句話，我們一都是一家人，別讓外人看了笑話。”
這事還真是簡單，土生土長的當(dāng)?shù)厝�，幾十年都在這些田坎邊打轉(zhuǎn)，哪塊地是誰家的大家都清楚，就一句話的事。
于是徐根有未多想，就帶著媳婦孩子走過來幫忙指認(rèn)。
徐長壽見人夠了，立即對著張軍頭露出諂媚笑臉：“張什長，這個我家現(xiàn)在是四口人，以前人多，家里八口，地也多這樣才夠吃……”
他看見張軍頭又要敲桌趕緊道：“我的地就在溝邊，叫水口田、回頭彎……”
他才報(bào)出兩個名字，原本只是來說一句話的徐根有就變了臉色。
后面徐根寶和他娘劉氏、嫂子田氏都露出一臉的不解。
這兩塊田都不是徐長壽家的，一塊主家是村長徐茂平，一塊主家是徐長庚。
村長家的地自不用說，那都是良田，現(xiàn)在人在渝州府沒有回來，只說過土地讓自己先種著。
山里人家想添置土地難，想有上好的水田就更難。
長庚爺家里雖然賣了東西換錢治病，但這一塊最好的田卻沒有賣。
大柱說過，家里兄弟倆個，自己摔傷已經(jīng)掏空家底，無論如何也必須給弟弟留下一塊好田。
自己這病多出那三兩銀子也治不好，要是隨便賣田地，以后小滿連口糧都沒有。
自己死了還會拖累小滿，到了陰曹地府也死不瞑目。
所以家里連小滿奶染布的膏子都賣了，但土地一直保留著。
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現(xiàn)在人家就在山上，肯定會種的。
現(xiàn)在徐長壽說出兩塊田，那就是想借機(jī)騙下地契。
徐根有出言提醒：“長壽爺，你記錯了吧！這田……”
“這田現(xiàn)在是我的，根有，你只點(diǎn)頭作證就是！”徐耀祖立即打斷他的話。
徐根有搖頭：“你們這樣不行，要是茂平叔他們回來……”
徐長壽再次打斷他的話：“根有你胡說什么，你想種地，以后我家的地全部給你種就是�！�
張軍頭此時已經(jīng)看出不對勁：“徐長壽，你是不是想玩老子呀？”
徐長壽父子趕緊道：“不是，張什長，這小子記錯了，地都是我家的，我家的，不信你問我侄兒媳婦�！�
徐長壽看向劉氏，咬著牙道：“侄兒媳婦，你那大兒記性不好，你這上了歲數(shù)的人應(yīng)該記得吧！
好好說清楚，那些田地都是我的，張什長是外地人，可不清楚我們這里的彎彎繞繞。”
劉氏心中清楚大兒說的對，那些田都不是徐長壽的。
可那句“想種地全部給你們種”，還有“張什長是外地人”讓她猶豫起來，自家?guī)土舜彘L也一樣是種別人的地，要是村長回來就得還。
而且，張什長是外地人，登記過后就走了，自家還得平白得罪徐家人。
至于長庚伯的地……
就她這一遲疑時，根寶媳婦已經(jīng)拉住自家男人道：“根寶可以作證的，我也知道，因?yàn)榭恐谔锏哪菈K地就是我家的。”
這一句話，讓大哥徐根有一句更懵了，自家什么時候又增加一塊地，那明明就是別人家的。
徐根寶看著媳婦對自己擠眉弄眼、狂眨眼睛立即明白，跟著附和：“對！對！對！那些地就是那么回事，我跟我媳婦都可以作證的�！�
徐耀祖拍拍徐根有的肩膀：“你看，根寶都記得，你怎么還胡亂說呢！”
大哥徐根有已經(jīng)知道弟弟想干什么，差點(diǎn)背過氣去：他這是幫徐耀祖把那幾塊田占為己有，還給自己撈一塊骨頭。
那些田地都是徐家村人的，人家說不定就會回來，若霸占人家田地的事傳出去，以后怎么有臉在這世上活。
此時，其他幾戶徐家人已經(jīng)開始竊竊私語，看向這邊的眼神都不對了。
徐根有臉皮臊紅，也不管其他人怎么看，大吼道：“根寶，你別壞了良心，做事要堂堂正正，長庚爺他們還在山上�！�
劉氏也指著小兒媳婦氣得發(fā)抖：“你的心眼子里怎么都是這些東西，真是后悔娶了你這么一個懶人進(jìn)門，娶壞一門親，壞了三代人，帶壞我兒子，還要帶壞我孫子。”
根寶見大哥和娘都罵自己喪良心，頓時就不敢出聲。
可他媳婦卻急了，眼看自己的算盤落空，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嚎啕大哭：“裝什么假正經(jīng)，自從嫁進(jìn)你們徐家，一天天的吃不飽穿不暖。
那點(diǎn)地養(yǎng)十口人，全靠我家根寶有點(diǎn)手藝掙錢。
每次煮點(diǎn)肉端上桌就一大家子吃，那三個就跟餓死鬼一樣，我懷著孕還得搶，多吃幾口還跟占了多大便宜一樣。
現(xiàn)在我的磊娃子也要長身體，這日子什么時候才是頭�！�
第137章
頑劣的五花肉
謊話已經(jīng)揭穿了，什么都不用裝。
根寶媳婦跳著腳要分家，說老大那三個孩子吃飯多還不干活，自己這邊虧了。
她說的話說的也是事實(shí)。
家里就四畝多地，要想多收獲，那就要精心伺候。
徐根有和田氏每天在地里忙忙碌碌，能多種一棵菜的地方就必須放一粒種子。
地里土疙瘩捏成粉末，只盼著能多種幾顆糧食。
徐根寶會一些彈棉絮的手藝，時不時在外幫忙做些活計(jì)，掙些錢也是交給老父親打理。
大房家三個大孩子，兩個男孩、一個女孩，都是十歲上下年紀(jì)，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飯自然多。
但農(nóng)家孩子就沒有不干活的，兩個男孩撿柴、拾糞、下地、拔草、薅秧。
女孩子在家洗衣、扯豬草、喂雞，跟著她娘田氏從早做到晚。
倒是根寶媳婦嫁進(jìn)門就說自己要繡花做衣服，緊接著就是懷孕生孩子，沒干過農(nóng)活。
徐根有這邊的家務(wù)事很鬧騰，自然是讓枯燥乏味的農(nóng)戶們有了樂子看。
另一邊，張軍頭卻很煩很煩，他冷冷盯一眼已經(jīng)手足無措的徐長壽父子倆，轉(zhuǎn)頭對靠在墻邊笑得開心的李老實(shí)道：“昨天讓你上山去說的事，你說到?jīng)]有，是不是偷懶�；瑳]到？”
徐家村的人已經(jīng)登記得差不多，江大嫂子怎么還沒有到？
他也有事要跟江枝聊聊。
向德金昨天來了徐家村，可跟自己什么話也沒說就直奔山上，下山也是急匆匆走了，連多的話都沒有。
向德金現(xiàn)在可是章縣令招過去的人，肯定有事跟江嫂子說。
哎！自己的流匪功績沒有了。
軍中正一心打仗，對那青岡子的事也不是看重，煮熟的鴨子飛了，自己可算是白忙活一場。
若現(xiàn)在江大嫂子得縣令看重，自己也可以沾點(diǎn)光。
張軍頭從昨天就心中忐忑，臉色自然不好看，此時說話帶著煞氣。
李老實(shí)蹦出來喊冤：“張軍頭，我說得清楚，說了今天要認(rèn)田地，江嫂子他們肯定會下山來的！”
“怎么還沒到，是不是不想要地，沒見到有人已經(jīng)等不及想當(dāng)土霸王了！”
張軍頭回頭，死死盯著徐長壽：這老東西年紀(jì)不大還嫌命長。
自己才說了敢騙人就要捏死，他就開始作死，這是不把自己當(dāng)回事了。
今天一定得讓他知道馬王爺有三只眼。
李老實(shí)見張軍頭那兇狠樣，知道今天又要動軍棍，趕緊道：“頭，我去迎一迎江大嫂子！”
“滾！”
李老實(shí)馬上滾了！
本該早就下山的江枝遲遲未到是有原因的。
此時，她還在半道上和跟腿攆路的小野豬較勁！
以前，佩奇還小，被丟在山上也只能發(fā)發(fā)脾氣。
可上次追著徐長壽幾人下山，它就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這一次死活要跟著跑，不再甘心苦巴巴被拋下。
小野豬是可不能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
不說它這一坨肉讓正饑腸轆轆的人看見會是什么反應(yīng)，就說被徐長壽父子倆認(rèn)出來，那也是死路一條。
可是小野豬四腳溜滑，在江枝、徐二瑞和小滿三人圍堵之下都能往前沖，根本就攔不住。
拿最喜歡的菜糊糊哄不走，巧云甚至把它最喜歡的鐵鈴鐺取走也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