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一個人,將他最得力的人交給你用,是保護,也是信任。
容舒低下眼睫,良久,道了聲:“多謝大人�!�
第53章
第六十三章
官船午時便要啟航,顧長晉只吃了兩盞茶就起身告辭。
也不知為何,他的臉色很不好。與在廖府那日相比,他的傷似乎一直沒有好轉。
若不是他神態(tài)始終從容自若,容舒差點兒以為他這是又添了新傷。
容舒將他送至門口,目光掃過他平靜清雋的眉眼,道:“祝大人此趟歸京,一路平安�!�
對他這人來說,真真是平安就是最大的祝愿了。
來時受傷,查案時受傷,殺敵時也受傷,容舒就沒見過誰像他這樣,三不五時就要受傷的。
也就他自小習武,底子好,這才扛得住那么多傷。
顧長晉頷首,深深看了她一眼,信步往巷子尾的柳樹行去,那里正停著一輛青篷馬車。
車轱轆晃悠悠轉著,馬蹄嘚嘚聲漸遠。
路拾義關起木門,瞥了容舒一眼,道:“這位顧大人,當真是不錯�!�
容舒哪兒能不知曉路拾義那一眼有什么深意,笑了笑便坦然道:“顧大人心懷明月,為國為民,當然不錯。”
誠懇地夸了兩句后,她便笑瞇瞇地閉了嘴,過了會兒才又道:“拾義叔快去春月樓,我今兒事不少,等你回來后,還得替我找個鎖匠或者精通機關的師傅,順道陪我走一趟守備都司�!毙跣踹哆兜卮咧肥傲x出了門。
待她一走,便進屋取了紙筆,憑著記憶將昨兒尋到的木匣子仔仔細細畫了出來。
那木匣子在落煙姐手里,昨兒從書房帶回來的書冊,她是故意放在窗邊的高案的。張媽媽行事作風慣是滴水不漏,綿密得很。
若她當真有二心,對她從書房帶出來的東西,不管如何都會尋個機會查探一番。
昨個夜里,落煙姐就隱匿在窗外的刺愧樹里。
今早的鬧肚子便是信號,落煙姐留在沈園盯著張媽媽,而她出來拿藥,順道尋解鎖的方法。
路拾義辦事向來利索,不到一個時辰,便帶著東西歸來,身后還跟著個身著青布衣裳的壯漢。
“這是衙門的關師傅,對各類機關暗器皆有涉獵。你同他說說,你想要開的是何物?”
這位關師傅曾是揚州有名的梁上君子,號稱揚州沒有他偷不到的東西。哪里知道一次失手后,便鋃鐺下獄了。還是路拾義看中他的手藝活,這才將他從牢里撈出來,給衙門辦事。
容舒將手里的畫紙遞給關師傅,道:“這木盒沒有鎖眼,仿佛就是一塊雕著瑞獸圖的木頭,但我搖過這木頭,里頭有聲響,應當是藏著東西。”
畫紙里的木雕盒栩栩如生,每一面都畫得極細致。關師傅拿起那信紙,瞇眼瞧了半個時辰。
“這木盒看起來倒是有些像我?guī)煾嫡f的‘四掌盒’。”關師傅放下畫紙,揉了揉眼睛,道:“只要在木盒的特定位置拍上四掌,里頭的機關鏈便會自行組合,現出鎖眼。只是姑娘要找對位置拍掌卻非易事,運氣好能瞎貓撞著死耗子,運氣不好您拍到手痛都無用�!�
關師傅說著便摸出一根銅鑰匙,道:“這鑰匙是我?guī)熼T的開鎖密器,我欠老路一個人情,這鑰匙便贈與姑娘。姑娘是貴人,運氣比尋常百姓好,若真叫你拍出鎖眼,您用這鑰匙便能開鎖。姑娘若是尋不著鎖眼也無妨,過兩日來衙門尋我,我正好能會會這傳說中的‘四掌盒’。只姑娘記著,若是不想這盒子里的東西被毀,切莫硬開。”
容舒接過那鑰匙,鄭重道謝,同路拾義去了趟守備都司便回了沈園。
這會已經是下晌,不少仆婦婆子都在后罩房歇晌,整個漪瀾筑靜悄悄的。
落煙坐在榻上,耳朵一直留意著外頭的動靜。不多時,便聽見一陣輕快地腳步聲漸漸逼近。
落煙原想立馬下榻,只是一想到容舒昨夜的叮囑,忖了忖,又躺回去榻上。直到聽到容舒的聲音了,方趿拉著鞋子去開門。
“姑娘拿到藥了?”
“拿到了�!�
容舒將手里的食盒放在桌上,見落煙慣來紅潤的臉慘白慘白的,“噗嗤”笑了聲,道:“落煙姐這鬧肚子裝得還挺像�!�
小姑娘笑起來可真好看呢,難怪將軍和縣主都喜歡。
落煙有些不好意思,道:“大同府里的大娘阿婆格外熱心,老想著給我相看人家,我裝病倒是裝出些道行來,就連今晨張媽媽帶來的郎中都給我糊弄過去了。”
“張媽媽特地給你尋了郎中?”容舒蹙起眉。
沈家待下人素來大方,過月娘節(jié)與重陽節(jié)時,也出現過底下的仆從貪吃螃蟹鬧肚子的事,府里就有現成的藥,何必特地請郎中來瞧?
容舒也不知是不是自個兒對張媽媽起疑心,這才凡事都要多想。
“昨日的木盒,我已經問到開鎖的法子�!�
落煙一聽,忙掀開床上的軟褥,將那木盒取出,一臉挫敗道:“白日里我一直在搗鼓著開鎖,卻連塊木屑都揪不下來�!�
“衙門的關師傅說這木盒叫‘四掌盒’,找對位置拍上四掌便能找到鎖眼。”
容舒說著就往那木盒“啪”“啪”拍了四掌,卻無事發(fā)生。
又試著往旁的位置拍,還是無事發(fā)生,如此嘗試了十數次,小姑娘的手掌都拍紅了,依舊是無事發(fā)生。
她把木盒遞給落煙,讓落煙試。
落煙力氣大,“砰砰”拍了不下數十次,這木盒就跟塊不開竅的石頭似的,半點變化都無。
容舒也不急,見落煙都要拍出火氣來,便將這木盒放在一側,道:“無妨,大不了我過兩日去趟衙門,再者,說不定夜里張媽媽就能告訴我如何開。”
落煙瞪了瞪眼,“姑娘今夜就想動手了?”
“嗯,宜早不宜遲�!比菔胬仙裨谠诘溃骸懊獾靡坏R,藥效就沒了�!�
“那我同昨夜一樣,到您屋子外守著,出了意外,還能從窗子里進去助你�!�
容舒垂眸思忖了片刻,道了聲“不”。
“落煙姐你繼續(xù)裝病,我給你帶了吃食回來,你這兩日都莫要吃府里送來的東西�!�
落煙有些不解,但還是認真點了下頭。
容舒帶回來的食盒里還有一盅秋梨湯和幾塊兒黃橋燒餅。
張媽媽愛吃天水橋那家黃橋燒餅,幼時容舒出去外頭玩耍,回來總愛給她帶上一份。
夜里用晚膳時,容舒將秋梨湯同炕得熱乎乎的燒餅放在張媽媽面前,道:“這是我特地給媽媽帶回來的,你快坐下同我一塊兒吃。”
她與張媽媽打小就親,也不是頭一回讓張媽媽坐下來陪她用膳了。
張媽媽幾番推辭,實在拗不過她,這才坐下,將滿滿一盅秋梨湯盡數吃完。
飯畢,容舒只道要早些歇息,留了張媽媽守夜,便讓仆婦們魚貫退了出去。
張媽媽跟往常一樣,挨著拔步床,同容舒一遞一接地敘著話。半個時辰后,張媽媽的話說得越來越慢,看人的目光迷離渙散。
容舒知曉是藥效起來了,忙將她扶起,柔聲道:“媽媽難受么?”
張媽媽靠著床柱,吃吃笑了聲,看著她慈愛道:“不難受,媽媽不難受,姑娘乖乖吃奶�!�
容舒一怔,萬想不到張媽媽的幻覺竟是幼時的她。
一時鼻尖泛酸。
她咬了咬牙,又問道:“媽媽,你來沈園做乳娘之前,可曾伺候過旁的主子?如今,誰是你的主子?”
“伺候的主子?”張媽媽抬起眼,神色恍惚道:“我的主子是姑娘,一直是姑娘。姑娘你啊,就是我?guī)н^來的�!�
容舒看了看她,循循誘道:“媽媽想想三省堂,想想那個書房。媽媽同昭昭說,那日媽媽為何要進舅舅的書房?”
張媽媽卻不吱聲了,只吃吃地笑,反反復復都是那句:“姑娘乖,姑娘要聽話。”
容舒只好輕輕握住她的手,軟下聲音一字一句道:“媽媽好好想想,舅舅是為了何事去福建?他去福建又要見何人?”
“舅老爺,舅老爺……舅老爺是為了姑娘啊�!�
“哪個姑娘?”
“哪個姑娘?”張媽媽低低復述了一句,旋即笑道:“自然是姑娘你。”
……
角落的更漏一點一點下沉。
也不知是不是那藥下得太多,張媽媽嘴里的話混亂極了,容舒問了大半個時辰都理不出個所以然來。
再問下去,張媽媽只怕要睡過去。
容舒面色微凝,從寢被里摸出個木盒,對張媽媽道:“媽媽可知這木盒如何開?”
張媽媽目光鈍鈍地盯著那木盒,好半晌才答道:“星位,敲星位�!�
方才張媽媽語無倫次的,容舒原是不抱任何指望的了,此時聽她這么一說,忙低頭盯著那木盒。
星位?
是棋盤的星位?
容舒曲起手指,對應著棋盤的星位,用指節(jié)在雕著瑞獸吐珠的那一面輕輕敲了四下。
“篤篤”聲一停,她屏住了呼吸。
不多時,只聽四道“咔嚓”聲漸次響起。
緊接著,一個綠豆大小的鎖眼赫然出現在正中心。
容舒瞳孔一縮,忙掏出關師傅給的鑰匙,插入鎖眼。
只聽“咔”一聲,盒子上端的木頭一分為二,往兩邊緩緩拉開,露出了里頭一張對半折疊的黃紙。
她的心神全都在那黃紙上,絲毫不知,在她取出那張黃紙的瞬間,靠坐在床柱上的張媽媽慢慢抬起眼,眼中分明一片清明,哪還有先前的恍惚渙散。
一陣幽香從木盒里飄出,香氣鉆入鼻尖的剎那,容舒只來得及看清紙上的字——
嘉佑二年,四月初六。
夜霧在一望無際的海面蒸騰,星月藏在厚厚的云層里,落不下半點兒光亮。
十數艘官船靜靜航行在海里,海浪一下又一下地撞打著船身。
寅時三刻,行在末尾的官船船艙里,躺在木榻上的男人驀地睜開眼,豁然坐起,大手按住胸膛,劇烈地重重地喘息著。
常吉與橫平歇在另一側的床榻,聽見他這頭的動靜,忙跟著坐起身,道了聲:“主子?可是傷口又疼了?”
冷汗從額角滲出,濡濕了顧長晉鬢角的發(fā)。
他狠狠閉眼,再睜眼時,心頭那陣心悸依舊不曾散去。
他冷聲吩咐道:“去跟艄公說,我們回去揚州!”
第54章
第六十四章
漪瀾筑。
一豆燈火搖曳。
紙張從指尖滑落,容舒動作遲緩地摸向左手的銀手鐲,拇指顫抖著,正要按下里頭的小扣。
張媽媽輕輕嘆一聲,按住容舒的手,將她腕間手鐲緩緩退下,柔聲道:“姑娘別費勁兒了,這些對我無用�!�
容舒眼睫微顫,“為何無用?”
真是個傻姑娘。
張媽媽憐愛地看著她。
洋金花與春風散合用是老太醫(yī)的獨門藥方,她怎會不知?
當初她還曾親自調了這藥,喂給郡主吃,讓她在幻覺里見啟元太子最后一面。
她自小便跟著安嬤嬤學毒用毒,那本毒經她倒背如流,這藥她如何能不懂?
“姑娘打小便藏不住情緒,一緊張便要捏東西,一扯謊耳廓便要發(fā)紅。你從祖屋回來后便開始提防我了,是也不是?方才你讓我吃那秋梨湯,便是為了套我話�!睆垕寢尫鲎∪菔鎿u搖欲墜的身體,溫聲道:“你是媽媽一手帶大的,媽媽比任何人都了解你。”
容舒周身那陣酥麻感愈發(fā)強烈,全身像是失了力一般,軟成一團。
“媽媽為何要,害我?”
“媽媽不是要害你。媽媽是為了你好,只有什么都不知道,你才能活得久一些。聽話,姑娘乖一些,才不會難受。”
張媽媽動作輕柔地將她放倒在榻上,起身走向茶桌,從腰間取出個蜜丸,碾碎在茶水里,接著便捏著容舒的下頜,一口一口喂入她嘴里。
容舒被逼咽下,只覺入口的茶水味道熟悉極了,帶著淡淡的麝香與苦杏仁的甜味。
恍惚間想起她剛到四時苑時曾病了很長一段時日,分明不是甚大病,卻鎮(zhèn)日里渾渾噩噩的,不知今夕是何夕。
那時吃進嘴里的藥便是這樣獨特的味兒。
如今想來,她那時的“病”分明是因著這藥。
只張媽媽為何要讓她在那時候病倒?
張媽媽喂完茶水,拿帕子輕輕擦了擦容舒的唇角,道:“莫怕,這藥只會讓姑娘嗜睡�!�
容舒紅了眼眶,指尖微微抽搐。
“媽媽要讓我,睡多久?”
張媽媽并不應她這問題,只垂眸看著她,慈愛道:“你剛出生那會孱弱得跟只貓兒似的,卻乖得很,不哭不鬧,不管去了哪兒都只認我。只你越長大便越不聽話了,姑娘若是什么都不知曉多好。你舅舅的事是催命符,你知道得越多,便越危險。睡吧,姑娘,媽媽給你哼小曲兒,你安心地睡�!�
張媽媽說著,顧自哼起一首小曲兒。
這首容舒自小便聽著的曾經令她安心的小曲兒如今落在耳邊,竟覺毛骨悚然。
藥效漸起,容舒腦仁兒木木的,這感覺太熟悉了,她在四時苑時便是這樣昏沉了大半個月。
只她還有許多話沒問,不能睡去。
思及此,她用盡全力咬了下舌尖,鮮血涌出,劇痛令她精神一震。
她慢慢地握住張媽媽的手,一字一句道:“你們會害阿娘嗎?阿娘待你與舅舅那么好,你們會害她么?”
小姑娘眼里滿是擔憂與害怕。
張媽媽心一軟,回握住她的手,輕輕地道:“你舅舅疼你娘,不會讓她出事。你娘至多受點罪,不會死的,再往后甚至還會有潑天的富貴等著她�!�
“那侯府呢?父親還有祖母,是不是你們的人?”容舒又問。
張媽媽微嗤。
容珣與容老太太那樣沒腦子的人,郡主就是拿來做棋子都要嫌手累,怎可能會讓沈治同這樣的人合作?
“三房的人怎配?”她淡淡道了句,將帕子放到一邊小幾,大手輕撫著容舒的額頭,又道:“姑娘莫要再套我的話了。明日我便帶你去山上住,免得你在你舅舅面前胡亂說話,反害了自己。姑娘只有裝作什么都不知曉,才能活得久一些�!�
容舒瞳仁開始渙散。
阿娘會受點苦,是指流放到肅州嗎?
還有,三房的人不配,那誰配?大房,還是二房?
容舒腦中隱隱抓到些什么,她顫抖著,用細齒撕扯著舌尖的傷口,想再多問些話。
只那藥效太過猛烈,比她在四時苑時還要猛烈。
眼皮像是不堪重負一般,掙扎了幾番,終是不甘心地闔起了眼。
張媽媽見她終于睡去,慢慢舒了一口氣,用力地揉了揉眉心。
今兒那盅秋梨湯,到底是給她帶來了些影響。
她眼中的確出現了片刻的幻覺。
那是嘉佑二年的四月,大慈恩山那一片松林被清明時節(jié)的雨水澆得青翠欲滴的。
晚春的雨淅瀝個沒完,四月六日那夜,更是電閃雷鳴,將大慈恩寺殿宇的琉璃瓦震得輕顫。
張媽媽撿起地上那張寫著“嘉佑二年,四月初六”的黃紙,微垂的眉眼被昏黃的燭光映紅。
在想著往那木盒放甚東西時,她下意識便放了這張黃紙。
如今想來,倒是她沖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