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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皇后有心了�!奔斡拥劢舆^玉碗,二話不說便拿起調(diào)羹一口一口將湯飲盡。

    自十六歲成親至今,他們已然結(jié)發(fā)二十多年。

    對她遞給他的每一口吃食,他好似從來都不怕她會下毒。

    屋子里燈火煌煌,將他的面色映襯得格外不好,是久病不愈的人方才會有的面色。

    他其實(shí)生得十分俊美,曾經(jīng)的七皇子蕭衍美名不曾傳出,不過是因著他常年深居簡出,鮮少讓人瞧見他的真容罷了。

    戚甄也是到了大婚那日,他挑開她的蓋頭之時,方真正瞧清他的模樣。

    那一夜二人喝的合巹酒里她下了藥,他吃下酒沒多久便沉沉睡去。

    第二日醒來后,他拿過元帕,割指滴血,對她溫和道:“以后不必給我下藥,我不會碰你,昨日我本就不打算與你圓房�!�

    那時的戚甄滿心戒備,以為他是惱羞成怒方才那樣說。

    后來才知曉他說的是真的。

    他不愛與人爭,也不愛與人搶,便是去太原府就藩,也是兩袖清風(fēng)地去,不像旁的皇子,美婢成群,財帛滿車,一路招搖。

    太原府離上京不遠(yuǎn),只那一次,他們走走停停,花了將近一個月方到封地。

    這一路上,戚甄鮮少與他說話,他好似也不在乎,就那般望著沿途的風(fēng)光,愜意又自在。

    離開上京于他而言,是件賞心樂事。

    甚至,蕭衍寧愿自己的封地能更遠(yuǎn)些。以他在宮里不受寵的地位,他本該去更偏遠(yuǎn),更落魄些的封地的。

    不過是因著娶了她,這才不能隨心所欲地去他想去的封地。

    太原府這個離上京極近的就藩地,是啟元太子為戚甄選的。

    一碗?yún)嫳M,嘉佑帝望著欲言又止的戚皇后,溫聲道:“朕幼時常因病痛,不能去文華殿與旁的皇子一同進(jìn)學(xué)。老師知曉后,隔兩日便會來玉堂殿給朕授學(xué)�!�

    嘉佑帝口中的“老師”便是眼下正在大理寺獄的老尚書范值。

    玉堂殿在西九宮,十分偏僻,離文華殿極遠(yuǎn),走這么一遭對年邁的老大人來說委實(shí)是樁勞累活。

    原先建德帝還勸老尚書不必去,總歸他對這病弱兒子沒甚期盼,成年后尋個封地打發(fā)了便是。

    只老尚書卻很堅持,說他來文華殿給諸位皇子授業(yè),自是要一視同仁。

    這事戚甄也曾聽啟元太子提過一句,印象中記得,老尚書只去了半年的光景,七皇子便又回去文華殿進(jìn)學(xué)了。

    “老師在玉堂殿同朕道,人可以藏拙,可以韜光,可以養(yǎng)晦,但不可任性,也不可自暴自棄。不管日后去往何處,遇到何種境地,都不要失卻少年人該有的意氣與堅韌。”嘉佑帝笑道:“他知朕是因不喜文華殿,故意稱病不去進(jìn)學(xué)的�!�

    戚皇后的心不由得一沉。

    嘉佑帝輕咳幾聲,繼續(xù)道:“老師沒有多少日子了,朕不想讓他失望�!�

    戚皇后抬起眼,定定望著嘉佑帝,夫妻多年,此時此刻她已聽明白了,戚家這事已無轉(zhuǎn)圜的余地。

    也對,當(dāng)年她毒殺啟元太子的恩情,他蕭衍這些年早就還清了。

    出了養(yǎng)心殿,戚皇后望了眼這巍峨宮殿,腳步比來時還要沉重。

    父親臨死之前,牽著她與兄長的手,要他們兄妹二人好好護(hù)著戚家,護(hù)著戚氏一族。

    可她,再也護(hù)不住了。

    時間一晃便過去半個月。

    時值九月,金桂飄香,橙黃橘綠。

    劫后余生的揚(yáng)州府百姓還沉浸在重陽佳節(jié)的熱鬧里。

    九月十三這一日,午時剛過,便有幾艘商船緩緩靠了岸。

    沈治風(fēng)塵仆仆地下了船,江管事親自來接,待他上了馬車,便對他一五一十地說了容舒與張媽媽遇襲的事。

    沈治一聽便擰起眉心,道:“如今情況如何?可抓到那行兇之人?”

    “抓到倒是抓到了�!苯苁碌溃骸肮俑锾氐貋砣耍f是當(dāng)初落單的�?埽鹧b成大胤的漁民,想要綁走姑娘,好勒索一大筆銀子。姑娘如今已是安然無恙,至于張媽媽……”江管事輕輕一嘆,“張媽媽受了極重的傷,到這會都不曾醒來。聽大夫的意思,張媽媽能不能醒來還是未定之?dāng)?shù)�!�

    大夫說話慣來不敢把話說得太滿,聽這話的意思,張媽媽是再也醒不來了?

    沈治眉心皺得更厲害了。

    他這趟去福建,差事辦得十分不錯。水龍王先前給他牽線了一個坲郎國賣火器的商人,這次去福建便是與這人會面,若無意外,明年初便能將那批新型武器送來。

    事情辦得順利,張媽媽回去上京自然會在郡主面前美言幾句。

    如此一來,明年入京他興許能在少主面前露個面。

    只如今張媽媽這情形,怕是到了明年都醒不來。

    再者,張媽媽是在他這里受傷的,也不知郡主會不會遷怒于他�?ぶ髟谡颜焉磉呏话才帕藦垕寢�,眼下張媽媽昏迷,他還得想個轍往她身邊再放個人。

    思及此,沈治便道:“姑娘呢?張媽媽不在,姑娘身邊可有人伺候?”

    江管事道:“老奴原是想給姑娘安排個老嬤嬤,但姑娘說她身邊有落煙姑娘,還從辭英巷聘了個女護(hù)衛(wèi),不需要再往她身邊添人了�!�

    正當(dāng)沈家的馬車往沈園疾馳而去時,容舒剛從三省堂的書房出來。

    她與落煙身上的余毒四日前便都清干凈了,當(dāng)日便從屏南街回來沈園。

    這幾日她與落煙幾乎每日都來書房,上回從書房帶出的木匣子需要物歸原位,外祖父留下來的所有手札也不能再留在書房里。

    這書房里的書冊容舒幾乎全都翻遍了,除了書便只有外祖父的手札,連賬本都尋不著。

    昨兒落煙還潛入了沈治的寢屋,翻找了半天依舊是一無所獲。

    落煙與容舒一同將那一摞摞手札放入箱籠,問著:“沈治今日歸來,姑娘是準(zhǔn)備今晚便動手嗎?”

    容舒頷首,面色淡淡道:“以舅舅的為人,那些重要的文書,要么是放在身上隨身帶著,要么是藏在一處只有他自己才知曉的地方。我猜測那暗盒里,本也是他用來放機(jī)密文件的地方,只不過大抵是張媽媽說了甚,這才換了地方�!�

    “張媽媽會不會已經(jīng)同沈治說了姑娘在查他的事?”

    容舒一頓,“不會�!�

    張媽媽先前還提點(diǎn)她莫要在舅舅面前漏了口風(fēng),想來她調(diào)查舅舅的事,舅舅應(yīng)當(dāng)是不知的。

    一番忙乎過后,二人還未坐下喘口氣便聽柳萍回來稟告道:“主子,沈家的馬車到了�!�

    柳萍是顧長晉在揚(yáng)州的暗樁,輕功了得,還擅長暗器。

    前幾日容舒說要回來沈園時,顧長晉并未阻止,只說讓她帶上一人,這人便是柳萍。

    想起顧長晉,容舒思緒難得地起了些怔楞。

    去屏南街的第一夜,他給她抬了水進(jìn)屋后,便讓他回去自個兒屋子睡了。

    他倒是應(yīng)下了,給她放下套干凈的衣裳,便出了屋。

    容舒還當(dāng)他是真的回去他自個兒的屋子睡呢,若不是第二日,常吉那一嗓子“主子,您怎么在這睡”,她都不知曉這男人在門外守了她一整夜。

    容舒在屏南街住了十日,前頭三日,他每夜都會給她守夜,就在門外靠著墻,抱胸而眠。直到第四日,落煙搬進(jìn)來與她一起住,方?jīng)]再守夜。

    離開屏南街之時,他也不問她準(zhǔn)備如何做,只對她道:“柳萍以后便是你的人,你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

    秋陽杲杲,男人寒潭般的一雙眼,被這艷艷秋光染出暖意,深沉處似有暗流翻涌。

    燭花“噼啪”響了聲。

    柳萍還在等著容舒發(fā)話。

    容舒驟然回神,忖了忖便道:“柳護(hù)衛(wèi)陪我去垂花門,落煙姐便在漪瀾筑守著�!�

    說著,低頭理了理裙裾,與柳萍一起去了垂花門。

    沈治步履匆匆地繞過影壁,剛過垂花門便見容舒領(lǐng)著個陌生姑娘在那等著,忙停下腳步,細(xì)看了她一眼,方道:“你遇刺的事,江管事都與我說了。你放心,舅舅一定會替你出這口氣�!�

    容舒面露神傷,輕聲道:“昭昭倒是無事,就是張媽媽……”

    她與張媽媽的感情一貫來好。

    沈治道:“莫傷心,舅舅會尋最好的郎中為張媽媽治病,張媽媽吉人天相,定會醒來�!�

    如此安慰兩句,他便讓人取來一個裝了鮫珠的匣子,道:“這是舅舅從福建帶回來的海貨,算是個稀罕貨,你拿去打一支發(fā)簪罷。舅舅一路風(fēng)塵,先回三省堂休整一番,明兒再與你詳說這趟舅舅在福建的見聞�!�

    從前沈治在外走商回來,小容舒總喜歡纏著他,要他給她說外頭的見聞。

    這也算是甥舅二人心照不宣的傳統(tǒng)了。

    容舒垂下眼,輕輕攥緊了手里的木匣子,應(yīng)了聲“好”。

    夜半時分,更深露重,沈園各處都落了匙。

    柳萍穿著夜行衣從漪瀾筑的窗戶翻入,對容舒道:“姑娘,三省堂的寢屋已經(jīng)熄燈了,香也點(diǎn)上了,您想要小的何時動手?”

    容舒這會正端坐在榻上,她這半宿都不曾闔過眼,聞言便望了眼角落的更漏,旋即閉了閉眼,道:“那香半個時辰便能起效,再過半個時辰便動手吧�!�

    第70章

    第七十章

    丑時三刻,正是夜深人靜,酣然入夢的時分,三省堂的后院驀然亮起了一片火光。

    椎云行色匆匆地走了進(jìn)來,對顧長晉道:“主子,在沈園外盯梢的人說里頭走水了,可要屬下再多派些人過去?”

    走水了?顧長晉蹙眉。

    思忖片刻后,他道:“不用。她心里有數(shù),不會鬧出人命。”

    一邊兒的常吉“呸”了聲:“要擱我說,那沈治就是個吃里扒外、忘恩負(fù)義的白眼狼,一把火燒死才好�!�

    沈治這一夜可謂是驚心動魄。

    下人們拍響房門說三省堂走水時,他睡得正沉,迷迷糊糊睜眼,聽見外頭一陣慌亂的腳步聲,整個人從睡夢里驚醒,踉踉蹌蹌下榻。

    偏生腦仁兒跟揣了塊鐵似的,頭重腳輕,一看窗戶外的火勢,嚇得腳狠狠一崴。

    顧不得理會那鉆心似的疼,沈治連外袍都來不及披,步履匆匆地跑去書房,抱下墻上掛著的畫,啟動機(jī)關(guān),將手伸入那暗盒里,直至指尖觸到一個銅錢大小的扣環(huán)。

    銅扣環(huán)那冰涼的觸感令他驟然打了個激靈,他等閑不會如此沉不住氣。

    這一剎的停頓生生叫他覺出些不對勁來。

    不對,火勢若是似剛才所見的那般大,這會怕是濃煙滾滾才是,他卻只聞道幾縷淺淡的煙味兒。

    沈治忍著巨大的暈眩感往窗外看了眼,手從那扣環(huán)里挪開,轉(zhuǎn)身行了幾步,用力推開墻上的窗牖。

    “咔嚓”一聲,一截熊熊燃燒著的梧桐樹枝擦著窗櫞墜落。

    三省堂的確是著火了,卻不是屋子,而是種在寢屋和書房前后的樹。

    那幾棵郁郁蔥蔥的樹長得高,火光竄得極高,瞧著十分唬人。只那冒火的樹離屋子尚有一段距離,一時半會燒不到這頭來。

    眼前的火光在眼里不斷放大,沈治晃了晃頭,又用力地拍了兩下臉,再睜眼時,那火光仿佛小了些。

    越來越多的家仆抬著水沖進(jìn)來院子,男人回眸望一眼,快步合起那暗盒,將畫掛回去,接著便扶著頭,出了書房。

    門外的腳步聲漸漸遠(yuǎn)去。

    躲在暗影處的人緩緩站起身,望向木墻上的畫。

    沈園也不是頭一回走水了,下人們有條不紊地抬水撲火,在江管事的指揮下,天蒙蒙亮的時候,火終于滅了。

    三省堂前前后后種了二十多棵亭亭如蓋的梧桐樹,著火的是寢屋與書房挨著窗的幾棵梧桐樹。

    江管事擦了把額頭的汗,方才亂哄哄的,一時竟想不起究竟是哪個家丁跑來說三省堂著火的事。

    那人信誓旦旦地說火都快要將三省堂燒沒,催魂似地催著他來三省堂,直把他嚇了個亡魂大冒。

    眼下瞧著,不過是虛驚一場。

    沈治直到火撲滅了才徹底松了口氣,也不知是不是半夜著了涼氣,還是方才吸了點(diǎn)兒煙霧,這會兒腦仁兒越來越痛。

    江管事見他面色差極了,便道:“老爺先去旁的院子歇一會罷,這頭有老奴盯著,等天亮了便叫人把燒壞的梧桐樹挖走,栽上新的�!�

    沈治頷首,想起什么,目光環(huán)視一圈,道:“昭昭呢?”

    漪瀾筑離三省堂隔著兩盞茶的距離,方才這里鬧成那樣,她那頭應(yīng)當(dāng)是知曉這邊的動靜的。

    江管事道:“姑娘本是要往三省堂來的,小的怕這頭火勢控不住,傷了姑娘,便勸她回去漪瀾筑等。老爺放心,小的已經(jīng)讓人給姑娘傳話了�!�

    沈治聽罷,頷首嗯了聲。

    方才那火勢連他都被唬住了,容舒過來只怕要被嚇到,不來也好。

    “把書房和寢屋的門鎖落好,我去祥云閣那里歇兩晚�!�

    祥云閣是沈園的一處客院,專門用來招待貴客,常年都有人灑掃。

    沈治頭疼難忍,到了祥云閣便睡了個昏天暗地,醒來時天色已經(jīng)擦黑。

    睡了一覺后,他的頭疼不見半點(diǎn)兒好轉(zhuǎn),整個人仍舊昏昏沉沉的。

    只他心里記掛著三省堂那頭,強(qiáng)忍著不適,回去三省堂。

    院子里多了幾個坑,都是燒壞的樹被挖走后留下的。

    沈治大步流星地進(jìn)了書房,啟動機(jī)關(guān),再次摸向暗盒里的銅扣環(huán)。

    他看了眼緊闔的門窗,指尖用力一轉(zhuǎn)。

    一陣干澀枯啞的劃拉聲在幽靜的屋子里響起。

    不多時,那堵用來掛畫的木墻緩緩拉開一道一人寬的縫隙,露出一個逼仄狹窄的密室。

    沈治疾步入內(nèi)。

    這密室只能容一人入內(nèi),里頭只有三面刻著凹槽的泥墻,此時這些凹槽里正擺著兩本賬冊與幾封書信。

    沈治撿起那賬冊與書信翻看了幾下,見無甚不妥,這才放了回去,出了密室。

    將扣環(huán)一轉(zhuǎn),那木墻很快又恢復(fù)了原狀。

    男人立在木墻前,目光緩緩掃過書房里的每一個角落,良久,他輕輕舒了一口氣。

    漪瀾筑。

    燭光搖曳,兩道身影正靜靜立在書案前。

    落煙正在給容舒磨著墨,“姑娘,舅老爺醒來后的頭一件事便是去書房,在里頭呆到不到一刻鐘就又回了祥云閣,還讓人給他請了個大夫,說是犯了頭疾�!�

    “他不過是對三省堂的走水起了疑心,眼下見賬冊和書信沒有不妥,自然就放下心來�!�

    容舒循著記憶,將那幾封信的內(nèi)容一點(diǎn)一點(diǎn)復(fù)刻出來,繼續(xù)道:“舅舅這些年掌管著沈家,自以為所有事情都在他的掌控里,是以在確認(rèn)書房沒問題后,便不會再起疑心�!�

    沈治與張媽媽了解她,她又何嘗不了解他們?

    沈治行事慣來小心,醒來后定然會回來書房再探一番,容舒在書房壓根兒不敢多逗留,匆匆看完信,便讓柳萍帶她離開了書房。

    密室里除了兩本賬冊,便只有四封信。從墨跡的色澤來看,應(yīng)當(dāng)是每隔幾年便送來一封信。

    最近一封信的墨跡新著呢,想來是新近半年才收到的。

    這幾封信話語寥寥,每封信都只有只言片語。

    新近這封信,就只有兩句話:福建,借他之手買貨。

    落款處寫著“先生”二字。

    容舒捏起信紙,細(xì)看了兩眼,吹干墨水后便裝入信封。

    這四封信,她也只看得懂這一封,其余三封,每個字或者每個詞她都認(rèn)識,只那話里的意思,她卻看不明白。

    譬如墨跡最陳舊的那封信,上頭只有一個詞和一個時間的落款——

    契成?

    這是二人結(jié)契了?若當(dāng)真結(jié)契,又是緣何契成?

    這是唯一一封落了年月日的信,建德三十七年便是嘉佑元年,是嘉佑帝登基為帝的那一年。

    還有一封信更是古怪,上頭就只有一個字: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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