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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竹君恭聲笑道:“殿下在儲英殿的大書房里見管大人,管大人今晨就來了東宮,等了好些時辰了,想來是有要事要稟告�!�

    竹君卻不知,這會在儲英殿大書房里的,不僅有管少惟,還有一名狀若老嫗的婦人。

    那婦人跪在地上,面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傷疤,正是丁氏。

    “起來罷,都坐著說話�!鳖欓L晉垂眸望著丁氏,“陳梅殺夫案,都察院的御史已向孤呈交新的證據(jù),不日大理寺便會重審此案,屆時孤也會去。”

    丁氏喜極而泣,“砰砰”磕了好幾個響頭。

    她聽說過太子殿下的事跡,當初許鸝兒的案子便是在他手里翻了案的,丁氏相信只要太子殿下在,梅兒便不必被斬首了。

    陳梅被抓走了大半年,丁氏這大半年亦是日日不能安眠,身體是愈發(fā)消瘦。

    管少惟上前攙扶起她,讓她在旁邊的圈椅坐下,道:“殿下愛民如子,讓你坐著回話那便坐著回話�!�

    丁氏這才安心落座。

    她望了望管少惟,雖知曉陳梅的案子有轉機了,可想起先前管大人對自己說的話,一顆心又不上不下的。

    “管大人說民婦可助太子殿下破一樁懸案,不知殿下要民婦協(xié)助查的是哪一樁案子?”

    顧長晉溫聲問道:“你來上京的途中曾被人劫走,劫走你的那些人要你作甚?”

    這話一落地,丁氏差點沒從椅子里摔下,內心驚駭?shù)缴踔敛桓姨а劭搭欓L晉。

    她在皇后娘娘面前說的話雖都是真的,但她很清楚,那些話是那人教她說的,為的便是誤導皇后娘娘。

    “民婦,民婦駑鈍,實在不知殿下在說什么�!倍∈戏(wěn)住聲音道:“民婦不曾被人劫走過�!�

    “丁娘子不必驚慌,本官奉太子之命到太醫(yī)院請了醫(yī)正去給陳梅把脈,陳梅身上中的毒他能解。”管少惟笑笑道:“那位醫(yī)正乃太醫(yī)院院使之孫,當初太子殿下身受重傷,便是這位醫(yī)正大人治好的。”

    丁氏依舊搖頭。

    那人送她去都察院時曾說過,若她敢泄露半點秘密,梅兒立刻便會毒發(fā),慘死獄中。

    她不敢賭。

    顧長晉見她搖頭不語,沉吟道:“孤已經派人將陳梅從大理寺獄秘密轉到旁的地方,讓孫醫(yī)正給她解毒。那人便是想去大理寺獄謀害陳梅,也尋不到人。”

    他頓了頓,又道:“你如今同孤從實招來,日后皇后娘娘便是知曉真相,也不會歸罪于你�!�

    書房里靜了良久。

    顧長晉與管少惟皆不說話。

    丁氏默了半晌,囁嚅道:“殿下當真能保證那人害不到梅兒?還有,皇后娘娘不會追究民婦的責任?”

    顧長晉知她這是愿意開口了,望了管少惟一眼,道:“勞煩管大人出去替孤喚椎云進來�!�

    管少惟知曉太子這是要支開自己,忙作揖道“是”,闊步離開了書房。

    丁氏謹慎道:“敢問殿下,方才您說的那番話可是知曉了當年發(fā)生在大慈恩寺的事?”

    顧長晉端起茶盞,望著茶水,不動聲色道:“當年母后在大慈恩寺偷龍轉鳳,將孤的妹妹送走了,這些年母后一直在找她�!�

    殿下果然知曉!

    丁氏很清楚,當年皇后娘娘生下的是個女兒,并不是眼前的太子殿下。至于為何太子殿下會成為皇后娘娘的兒子,她不敢多想,也不敢多問。

    丁氏咬了咬唇,終是下定了決心。

    “當年民婦是戚家秘密尋來給小公主做乳娘的,皇后娘娘生下小公主時,民婦與穩(wěn)婆都在,當時便是民婦協(xié)助穩(wěn)婆給小公主擦身裹上襁褓的。小公主右肩有一顆朱砂痣,那人只要我如實說出這一點。她說,我必須要說實話,如此方才能叫人信服�!�

    顧長晉輕抿了一口茶,道:“那一日可是嘉佑二年的四月初六?”

    “是�!�

    顧長晉盯著茶湯又道:“除了右肩的朱砂痣,小公主身上可還有旁的特征?”

    丁氏搖頭,道:“民婦只看到那肩上的朱砂痣。只是——”

    “只是什么?”

    “皇后娘娘生產那日,手里攥著一條玉佛珠手釧,后來那手釧斷了,玉珠撒了一地。當時小佛堂里亂糟糟的,民婦親眼瞧見,給小公主裹襁褓的穩(wěn)婆偷偷將一顆玉珠子塞入小公主手中。大抵是想著將小公主抱回戚家后,便偷偷昧下那枚珠子�!�

    玉佛珠子。

    顧長晉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兒,想起了容舒脖頸處掛著的那條紅繩,那紅繩下是否也有一顆玉佛珠子?

    她不是沈一珍的女兒,她的肩上亦有一顆朱砂痣。

    張媽媽自小便伺候在她身邊,還曾在木匣子留了張“嘉佑二年四月初六”的字條。

    前世……她死在了朱嬤嬤送來的“三更天”里。

    他的容昭昭,從一出生便被人當做一枚棄子了。

    心臟像是被人緊緊攥住了一般,顧長晉下頜逐漸繃緊。

    第93章

    第九十三章

    雪花窸窣窣地落,地面上的雪越積越厚。

    天色漸漸暗下。

    亥時一到,紫宸殿的宮燈俱都熄滅,唯獨床頭兩盞巴掌大的銀嵌玉座燈還亮著。

    容舒并未讓竹君與蘭萱留下守夜,二人卻不敢真的不守夜,思忖一番,索性便退到外殿打地鋪去了。

    容舒望著床頂那熟悉的石榴花開床幔,好似又回到了松思院那張拔步床,總有種今夕不知何夕的錯亂感。

    她撈過一個月兒枕抱在懷里,卻怎么都不能入睡。

    明明就寢前她還吃了碗桂花酒釀的,從前她只要吃了酒釀,總是能很快睡著。

    輾轉間,外殿傳來了幾聲極細微的響動。

    容舒身子一僵,指尖不自覺掐住月兒枕上那截毛茸茸的兔尾巴。

    屏息了須臾,到底是掀開床幔下了榻。

    內殿與外殿只隔著一面繡著寶相團紋的畫簾,簾外隱約可見一道頎長的身影。

    容舒緩緩走了過去。

    也就在這時,簾外那人低低喚了聲:“容昭昭,是我�!�

    許是怕會嚇著她,他的聲音壓得很沉,仿佛悶在胸腔里一般。

    容舒步履一緩。

    她早就猜到是他了。

    二人隔著一層棉布簾,沉默著,誰也沒再說話。

    須臾,容舒上前,揭開布簾子,與顧長晉對望。

    她今兒的眸子格外亮。

    顧長晉一看便知了,這姑娘大抵又吃酒了。

    每回吃酒,不管醉沒醉,她的眸子都會亮得好似黎明前的星子。

    他輕輕勾了唇角,問道:“吃酒了?”

    容舒道:“沒吃酒,吃了桂花酒釀,里頭放了五顆不同餡兒的湯團。”

    從前在梧桐巷有一家食肆就賣這樣的桂花酒釀,里頭只放五顆湯團,每顆湯團對應一種餡兒,芝麻的、豆沙的、玫瑰的、棗泥的還有櫻桃的。

    這湯團就叫五福湯團。

    容舒在梧桐巷時,一入冬便愛吃這家食肆的湯團,頭一回吃還是常吉給她送來的。

    今兒吃的湯團與梧桐巷那一家食肆的湯團幾乎沒甚差別,甜而不膩,軟糯可口,是容舒一貫愛吃的。

    “我從前在梧桐巷吃的湯團酒釀,可是你讓常吉給我送來的?”容舒道。

    顧長晉“嗯”了聲。

    “除了湯團,常吉給我送來的槐葉冷淘、杏仁酪、梅片雪花洋糖……”容舒一連數(shù)了十數(shù)種她在梧桐巷壓根兒買不到的小吃食,“這些也都是你差人在外頭買的?”

    顧長晉又“嗯”了聲:“從前刑部衙門的黃知事不僅愛打聽,也好吃,他寫了一本《上京美食錄》,我曾借閱過�!�

    借閱完便按照黃知事的那本美食錄給她買小吃食,又借著常吉的手送進松思院。

    難怪她今兒不過隨口提了個“桂花酒釀”,廚娘便能做出一碗她愛吃的五福湯團來。

    菱花格窗外的小冰獸們還在風里搖晃著。

    容舒不由得想,這男人在她背后還做了什么?

    給她刻冰雕,滿上京的給她尋好吃的送到松思院來,還有,復刻著她畫過的話,書寫過字。

    還有么?

    容舒張了張唇。

    想問,又不想問。

    就好像問了后,她那顆一心要往外飛的心會生出千絲萬縷的束縛來。

    方才那碗桂花酒釀本也不該問的。

    落肚的那碗酒釀氤氳出的酒意將平日里的冷靜侵蝕掉一部分,這才沒頭沒腦地問了出口。

    思忖間,身上忽然一輕,簾外的男人不知何時邁了進來,雙手抄起她的腿彎,將她往榻上帶。

    容舒一驚,正要道一句“顧長晉,你在作甚”,人已經被他放入柔軟的被褥里。

    顧長晉給她掖好被子,將月兒枕塞入她懷里,望了她片刻,道:“睡罷,我在外殿守著。”

    說著,不分由說地放下香帳。

    容舒隔著薄薄的床幔,看著他的身影漸漸往外去,畫簾“啪嗒”一聲響,他出了外殿。

    很快外殿連窸窣聲都沒了。

    容舒躺回榻上。

    風雪寂寥,久違倦意終于席卷而來。

    迷迷糊糊間,她莫名想起他將她帶回屏南街的那一晚,他也是這般,半夜給她燒水沐浴,之后便在門外守著她。

    她自小被養(yǎng)得嬌,認床也認屋子。

    到了陌生的地方,便那屋子是個金窩銀窩,頭幾夜也會輾轉難眠。

    今兒睡的這屋子與松思院那寢屋倒是一模一樣,稱不上陌生,可大抵是心里總有種盤繞不去的不安,心總是靜不下來。

    今個夜里吃碗酒釀,便是想要借著酒意早些睡著的。

    容舒?zhèn)冗^身,半張臉枕在月兒枕里,隔著床幔又望了一眼外殿的方向,長睫緩緩闔起,那種漂泊不定的落不著實處的不安感終于一點一點散去。

    一豆燈火輕輕搖曳。

    顧長晉靠坐在畫簾的一側,微仰頭,望著虛空中的一點。

    他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好似一尊塑像,良久,待得內殿里頭傳來清淺而勻長的呼吸聲,方起身,返回內殿。

    拔步床里,小娘子眉眼舒展,綢緞般的烏發(fā)披散在榻上,睡得很沉。

    顧長晉探出手,勾住她脖頸的紅線,一顆剔透的玉佛珠子從頸間滑落。

    他輕輕捏起那顆玉佛珠子,細細地看玉珠子上雕刻的佛面,旋即放下玉珠子,提腳出了內殿。

    容舒一夜好眠。

    醒來時天已經放晴,竹君與蘭萱進來服侍她梳洗。

    趁著二人絞帕子的瞬間,她下意識往外殿望了眼。

    顧長晉早就沒了蹤影。

    竹君見狀便道:“殿下一早便入宮上早朝了,今兒是初十,議完事后還得去坤寧宮給皇后娘娘請安,回到東宮大抵得要午時了。”

    容舒“嗯”了聲:“臨近年關,太子殿下定然十分忙碌�!�

    蘭萱聞言便笑著接過話,“殿下每日都忙得很,夙興夜寐的,連皇上都在勸他多歇息�!�

    他一直是如此,從前在梧桐巷,他忙起來時真真是廢寢忘食。只她每次去給他送膳,便是再忙,他都會停下手上的公務,將她做的吃食一點一點吃完。

    容舒接過蘭萱遞來的熱帕子,道:“殿下喜食熏肉,尤其喜歡吃鹿肉。將鹿肉用粗鹽腌制兩日,刮下鹽巴子,再放到炭火里炙烤,切成小塊裝在攢盒里,配茶配酒都可。”

    一邊兒的蘭萱聽罷,心中略有些遲疑。

    熏肉這些上不得臺面的吃食,當真是殿下愛吃的?

    殿下可是個挑嘴的哩。

    聽膳房里的人說,殿下入主東宮沒多久,也不知從哪兒找來了一本食錄,上頭羅列了數(shù)十上百種上京的吃食。

    于是膳房幾十號人熱火朝天地按照這本食錄研究新菜式,偏生研究出來后,殿下總說味兒不對,可把膳房里的人給愁壞了。

    自此,整個東宮的人都知曉了,咱們這位殿下在吃食上不好伺候。

    “咱們殿下嘴挑,當真會愛吃這熏肉?”蘭萱忍不住問道。

    顧長晉嘴挑?

    容舒意外地抬了抬眉,這可是能面不改色吃下一碗豬下水的人。若他挑嘴,那這世上就再沒有不挑嘴的人了。

    蘭萱方才說出那話便挨了竹君一個眼刀,只她姨母就是膳房里的廚娘,成日叫她打聽殿下的喜好,眼下好不容易遇著個知曉殿下喜好的人,自然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遂硬著頭皮道:“奴婢的姨母就在膳房里伺候,殿下給膳房列了本食錄,膳房里的人倒是做出了那食錄上的菜式,偏生殿下吃完后總覺不對味。姨母天天愁著怎么做出對味兒的吃食呢,容姑娘不若尋個時間看看?”

    容舒還真多那食錄起了些好奇之心。

    早膳一用完,手已經捧上那本食錄了。

    只翻開第一頁她便愣了愣,顧長晉不嗜甜也不愛酸,這上頭好些菜都是又酸又甜,分明是他最不愛吃的。

    真正愛吃的人是她。

    容舒一頁一頁翻完這本食錄,旋即闔起書冊,望著扉頁上那熟悉的字跡,垂眸不語。

    紫宸殿的事,顧長晉自是不知曉,上完早朝,在養(yǎng)心殿與嘉佑帝議完事后便去了坤寧宮。

    戚皇后這些時日為了照料聞溪,就不曾離開過坤寧宮。

    朱嬤嬤過來通稟時,她剛給聞溪喂了一碗藥。

    孫院使施針了大半月,聞溪的身子漸有起色,昏迷的時間也愈來愈短。她吃的湯藥,戚皇后從來不假手于人,都是自己親自喂。

    用帕子輕輕擦拭聞溪唇角的藥汁,戚皇后將碗遞與朱嬤嬤,道:“本宮先去見太子,嬤嬤在這守著溪兒�!�

    往常顧長晉來請安,多是吃一兩盞茶便會離開。

    戚皇后倒是想與他親近些,只二人到底沒有血脈關系,又隔著戚家與蕭馥,彼此間俱都無法信任對方,能維持面上的和氣已是不易了。

    回到坤寧宮,戚皇后正欲像從前一樣,讓人給顧長晉上茶,說幾句無關痛癢的瑣碎事,便讓他退下的。

    殊料她這廂還未及開口,顧長晉便已開口道:“母后一直在尋的那顆玉佛珠子,孤找到了�!�

    玉佛珠子?

    戚皇后一頓。

    他怎會知曉她有一串玉佛手釧,還知曉那玉佛手釧少了一顆珠子?

    那玉佛手釧是外祖母傳給阿娘,阿娘又傳于她的,珍貴異常,這世間便只得一串,上頭有四十九顆玉佛珠子,每一顆珠子上雕刻的佛像都不一樣。

    當初在大慈恩寺的小佛堂,孩子落地之時,手釧斷裂,玉珠子散了一地。

    最后卻只找回來四十八顆,還有一顆遍尋不得。

    戚皇后屏退左右,掀眸望了顧長晉一眼,笑道:“太子說說,本宮尋的那顆玉佛珠子,上頭雕的是哪尊菩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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