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兒臣不怨�!笔掛谡嫘膶嵰獾溃骸皟撼急炔贿^太子,太子與父皇一樣,皆是文韜武略、胸懷天下之人,他會比兒臣做得更好。”
從前太子還只是顧大人時,蕭熠便聽聞過他的名號。便是嚴格苛刻如外祖父,也曾暗暗吩咐底下的人將顧長晉招攬入刑家的陣營。
顧長晉被認祖歸宗的那日,外祖父將自己關(guān)入了書房良久,面色灰敗。
當初戚家尚未倒臺時,他都不曾這般挫敗過。
但蕭熠并不嫉恨顧長晉,他很清楚,便是自己能坐上那位置,也未必能坐得穩(wěn)那張龍座。
嘉佑帝聽罷他的話,卻道:“在治國上,你的確比不上太子。但在別的方面,太子也同樣比不過你。譬如你設(shè)計的□□,連神機營的統(tǒng)領(lǐng)都贊不絕口,這樣的□□,太子可造不出來。”
蕭熠自小便愛做木工,后來知曉大胤的□□比韃靼諸國要弱,花了好些年潛心鉆研。那會母妃總是罵他朽木不可雕,父皇卻鼓勵他喜歡便去做。
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是叫他設(shè)計出了一款不比韃靼軍差的□□。
“太子向朕舉薦了你這款□□,不日便會讓神機營的人照著你的圖紙制造出第一批□□,送到北境戰(zhàn)場去�!�
蕭熠心中驚詫萬分,又有些喜出望外。
仿佛是長久以來的努力叫人看見了,也得到了肯定,而這份肯定竟然來自他最欽佩的父親。
嘉佑帝目露贊賞,望著他溫和道:“日后你便與太子一同好好守住蕭家這份祖業(yè),為江山為社稷為百姓謀福。”
“兒臣遵命!”
短短一截子路,蕭熠心中再不復方才的蕭條與晦澀。
汪德海望著蕭熠離去時的神態(tài),忍不住腹誹:大皇子還是一如既往地好哄。
皇爺說幾句話就叫他心甘情愿地輔佐太子了。
只要大皇子無意皇位,貴妃娘娘與刑首輔便是再不甘心,也只能偃旗息鼓,總歸繼續(xù)折騰下去也不過是一場徒勞,何苦來哉?
不是誰都可以如當年的皇上一般,無心帝位,卻還是被逼著走到了那個位置。
坐在那個位置要面臨多少艱辛,遭遇多少背叛,見識到多少人心的丑陋,嘉佑帝一直很清楚。
讓心智不堅的人做皇帝,對那人來說是一場災(zāi)難,對大胤對百姓同樣也是一場災(zāi)難。將順王放到太原府去就藩,是最好的安排了。
皇上留順王說話的事,沒一會兒便在宮中傳遍了。
消息傳到坤寧宮時,戚皇后只淡淡地“嗯”了聲,面色平靜。
待得傳話的宮人退下,她望向端坐在下首的顧長晉,慢悠悠地端起茶盞,道:“大慈恩寺的人今兒便會來進宮,明兒祭祖,梵青大師也會跟隨皇上去太廟。你既說大慈恩寺里有蕭馥的人,明日可要命禁衛(wèi)軍加強戒備?皇上的身子遭不住一場刺殺。”
顧長晉掀眸看她一眼,恭敬道:“姑母此人十分謹慎,只要察覺到一絲不尋常,便會立即消失。此時唯有將計就計,方能將她捉拿。也唯有將她捉住,母后才會知曉孤說的究竟是真是假。”
戚皇后從茶湯里抬起眼。
這人到如今都不肯說那孩子是誰,又在哪里。只說只要她配合他,很快便能找到蕭馥,知曉所有的真相。
戚皇后心中雖有些猶疑,卻不得不配合他。
概因她太想找到那孩子了。
有時她甚至想,太子是不是想要用那孩子要挾她?是以才遲遲不說那孩子的消息?
“聞溪既然不是那孩子,又聽令于蕭馥,你為何依舊要本宮冊封她為郡主?”
這是戚皇后最不解的地方。
當日他說聞溪不是她女兒時,她本想叫孫院使再驗一次血,卻被他阻攔了。不僅如此,還要她繼續(xù)將聞溪當做是她與皇上的女兒,不能叫皇上看出蹊蹺。
顧長晉緩聲道:“孤這是為了保護她,想殺她的人,興許不只有蕭馥�!�
聞言,戚皇后蹙了蹙眉。
太子這話,怎么聽著不僅僅是在提防蕭馥,也在提防著旁的人。
電光火石間,她腦中忽然冒出個匪夷所思的念頭——
太子是不是也在提防她?怕她會對那孩子下手,這才遲遲不說那孩子的消息?
戚皇后放下茶盞,定定望著顧長晉。
良久,她道:“桂嬤嬤已經(jīng)拿到了藥,吃下那藥,便能叫人假死三日而生機不絕。先前時間倉促,倒是不及細問。太子是從何處聽說此藥?又如何篤定本宮能尋到這藥?”
這藥乃蜀中失傳已久的秘藥,名喚“醉生夢死”。當初戚家要她毒殺嘉佑帝時,她便是準備用這藥瞞天過海的。
顧長晉微微垂眼,老太醫(yī)出自蜀中,曾與他提過這藥。
當初嘉佑帝在太原府就藩時,戚皇后曾派人遍尋良藥,說是要替嘉佑帝治療沉疴,這其中去得最多的地方便是蜀中。
他叫戚皇后秘密尋此藥,不只是為了叫朱嬤嬤上鉤,也是為了試探戚皇后。
而戚皇后手里,竟果真有這么一顆藥。
此藥十分珍貴,關(guān)鍵時刻,甚至能保命。
前世從坤寧宮送往四時苑的那杯酒的確出自戚皇后之手。
那時的戚皇后,應(yīng)當已經(jīng)知曉了容舒的身份。
戚皇后賜下那杯酒,不是想要殺她,而是為了救她。
第80章
第九十七章
顧長晉到坤寧宮見戚皇后的事,聞溪是從許鸝兒那里聽說的。
許鸝兒不過無意間一說,她卻惦記在心頭,等了好半晌都不見朱嬤嬤的身影,方悄聲問道:“今兒怎么不見朱嬤嬤?”
許鸝兒道:“桂嬤嬤昨個起夜時摔了一跤,朱嬤嬤與桂嬤嬤一貫來親厚,擔心了一整晚呢,這會定是去看桂嬤嬤了�!�
聞溪聞言又望了望窗外,道:“難得放晴,鸝兒你推我到院子去曬曬日頭罷�!�
聞溪從大慈恩寺來到坤寧宮,都是許鸝兒一路陪著的。
許鸝兒性子溫柔,做事妥帖,又得戚皇后喜愛,聞溪有意與她交好,如今二人的關(guān)系是一日比一日親近。
聞溪從她嘴里聽說了不少顧長晉的事,當初顧長晉是如何給許鸝兒陳冤,又如何將她救出,鼓勵她到宮里做女史。
這些事,她反反復復聽了不下三遍。
這廂許鸝兒聽她說要出去曬日頭,忙答應(yīng)一聲,扶她坐上木輪椅,往院子去。
聞溪如今身子雖漸漸見好,但依舊是綿軟無力的,走路走不了多久,想出門還得用這木輪椅。
往常出來,她多半是在偏院里頭轉(zhuǎn),這會知曉顧長晉就在隔壁,而朱嬤嬤又不在,一顆心忍不住蠢蠢欲動。
她已經(jīng)差不多兩年不曾見過顧長晉了,今日的家宴,便能見著他,多半也說不上兩句話。眾目睽睽之下,她自是不能露出端倪。
“我們往正殿去�!彼p聲道:“就停在殿外那角門里頭�!�
正殿與偏殿之間的那道角門往常都是宮婢們進出的,貴人們鮮少會去那里,多是從正頭的月洞門進。
聞姑娘很快就會被皇后娘娘認做義女,是個貴女了,去角門那處多少有些不妥。
但許鸝兒沒半點兒踟躕,十分乖覺地推著將木輪椅推到角門去。
今兒宮里要開宴,坤寧宮不少宮人都領(lǐng)了差事,這會正殿廊下除了兩名大宮女并兩名內(nèi)侍,便見不著旁的人了。
聞溪一瞬不錯地盯著正殿的木門,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吱呀”一聲,一道頎長的人影邁過門檻,從里頭行出。
日光穿過層云在他頭頂兜頭澆下,那人依舊是她回憶里的模樣,眸若寒潭,眉骨高隆,微抿的薄唇線條凌厲,帶著點生人勿進的疏離。
可若再細看,眼前的他又仿佛與從前有些不一樣了。
也不知是不是那一身莊嚴貴氣的紫色冕服的緣故,聞溪總覺得如今的顧長晉身上多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威嚴氣勢。
她所在的角門隔得遠,聞溪原以為顧長晉不會覺察到這頭的動靜。
可那男人行了幾步便頓住了腳,往這頭看過來。
聞溪心中一緊,緊接著又重重一跳,她張了張唇,與男人對視的目光甚至帶了點兒期盼。
顧長晉卻面無波瀾地收回目光,轉(zhuǎn)身闊步離開。
聞溪嘴唇翕動了下。
她自小就習慣了他的冷淡,只習慣歸習慣,見他像看個陌生人一般地看她,心里到底有些酸澀。
他知不知曉她為了他,付出了多少?
為了點出肩頭那顆以假亂真的朱砂痣,她忍著疼讓安嬤嬤在肩上扎了上百針,那會她不過才六七歲的光景。
為了冒充戚皇后的女兒,九歲那年便開始服下毒藥,就為了能堂堂正正地在宮里留下,好助他一臂之力,除掉嘉佑帝與戚皇后。
聞溪輕吸了一口沁涼的空氣,眼皮一闔一抬便又恢復了先前那柔弱無害的模樣。
“你說你被人行刺那晚,殿下將你送去了松思院�!甭勏従徟み^頭,望著許鸝兒柔聲道:“那你見到了那時住在松思院的容家大姑娘嗎?”
許鸝兒的手不自覺一緊,“自是見到了,那日便是容姑娘給鸝兒安排了住處,第二日也是容姑娘送鸝兒上馬車的�!�
聞溪“哦”了聲:“殿下與她……恩愛嗎?”
“鸝兒與容姑娘只有兩面之緣,對殿下與容姑娘的事實在是知道得不多。只不過,”許鸝兒望了眼四周,遲疑道:“聽府上的人,那時殿下一直宿在書房�!�
說完這話,她便不肯再往下說了。
聞溪也沒再追問,她只要這么一句話就夠了。
安嬤嬤寄給她的信亦是這般說的,長晉哥一直與她分房而睡,二人甚至不曾圓過房。
若真喜歡一個人,怎可能會那樣冷著她?
長晉哥之所以會求娶她,定是有他的圖謀,她想。
顧長晉離開坤寧宮便抽空回了趟東宮。
容舒知曉今兒宮里有宴席,以為要一整日都見不著他了。
前兩日他領(lǐng)著好些人在紫宸殿敲桃符,掛燈籠,將一整個紫宸殿弄得張燈結(jié)彩、披紅掛綠的。
那會他便同她說了,今歲不能陪她一起守歲。
時人講究過除夕要守歲,守了歲便能歲歲平安,長命安康。
容舒還想再繼續(xù)活個幾十上百年呢,自然也準備守歲,只她不需要顧長晉陪,紫宸殿里的人多著呢,多他一個少他一個都不礙事。
于是便道:“我有竹姑姑同蘭萱陪著,殿下便是不來也無妨。”
顧長晉正在敲桃符,聞言便瞧了她一眼,淡淡“嗯”了聲。
竹君同容舒說,顧長晉今兒一整夜都得留在宮里,明兒一早還得按照欽天監(jiān)算出來的吉時去祭祖,再見他差不多得明兒入夜了。
不想他才離開了半日便又回來。
“殿下怎么回來了?”
容舒從里出來,目光落在他身上后,不由得頓了下。
他今兒離開得早,她還是頭一回見他身著冕服的模樣。他的膚色冷白,身量又高大,這么一身繡著五爪蟒龍的暗紫色冕服襯得他極尊貴,也極俊美。
尋常人鮮少能駕馭這般色艷的衣裳,但他穿這樣的衣裳竟格外合適,比他從前穿的官服還要令人挪不開眼。
“宮宴一個時辰后方開始,我回來陪你半個時辰�!鳖欓L晉道:“如此,今歲的除夕我們也算是一同過了�!�
從東宮回去皇宮,半個時辰不一定夠呢。
這人慣來穩(wěn)重,方才還在心里夸獎他穿上冕服格外端肅,不想現(xiàn)下卻這般莽撞。
容舒望了眼難得放晴的天,略忖了下,便溫聲細語道:“殿下最好一刻鐘后就啟程回宮,總不能叫皇上與皇后娘娘等你�!�
顧長晉唇角微彎,頷首應(yīng)道:“我?guī)Я送捞K酒,吃了酒我就回去�!�
除舊歲定是要吃屠蘇酒的,吃下屠蘇酒來年方能沒病沒災(zāi)。
去歲二人就一同吃了屠蘇酒,只那一夜容舒是接到了穆霓旌的來信,決定同顧長晉提和離的事,這才提酒去書房尋他。
那一夜容舒吃的即是屠蘇酒,也是賠罪酒。
顧長晉同樣想起了去歲的除夕夜,一抬手上的酒壇,道:“今歲的屠蘇酒該由我來給你賠罪。”
堂堂的東宮太子提著酒要來給一位姑娘賠罪,這是紫宸殿的婢女們能看的么?
自然是不可以,早在顧長晉提著酒進來時,竹君便領(lǐng)著人麻溜地退下了。
對他嘴里說的賠罪,容舒委實是有些摸不著腦袋。
“你為何要同我賠罪?”
顧長晉道:“自是還你去歲的賠罪酒。我娶你非你之過,你也不曾令我的姻緣錯就,那杯酒你本就不需要喝�!�
說著慢慢斟下一杯酒,望著容舒,緩緩飲下,接著又要再斟一杯酒。
容舒趕忙學他去歲的模樣,伸出手指按住他的杯盞,道:“顧長晉,我去歲只喝了一杯�!�
顧長晉繼續(xù)往下斟,冰涼的酒液從容舒的指尖滑落,滴答落在杯盞里。
“這第二杯酒是因著和離一事,我食了言。容舒,你知道的,我不能與你一別兩歡。”
顧長晉再次端起杯盞一飲而盡,緊接著又拎起酒壇,再滿上一杯。
“第三杯,是因著我沒護好你,叫你挨了疼,受了委屈。”
男人被酒液浸染過的聲嗓漸漸沙啞,他望著她,目光似水一般徐徐淌過她的眉眼。
三杯酒飲盡,他的目光依舊是清亮的。
容舒輕輕別開眼。
顧長晉放下杯盞,提起了旁的事,“夜里宮里會放焰火,屆時會有人會帶你去演武場看,那里地方空曠,視野極佳�!�
容舒“嗯”了聲,看了看他,道:“一刻鐘到了。”這是在催他走了。
顧長晉彎了下唇角,“有帕子么?”
容舒一怔,望了眼他方才斟酒時弄濕的手,默默掏出腰間的手帕遞了過去。
顧長晉卻沒用那帕子擦手,只輕聲道了句“謝”,提腳離開了紫宸殿。
容舒直到他身影再看不見了,方回過神來,他還沒將帕子還她呢。
她愣怔怔地望著桌上空了的酒盞,出了好一會神。
申時六刻,乾清宮敲響了更鼓,家宴開始。
只見正大光明牌匾下的寶座臺上擺滿了一個個精致華貴的碗碟,宴桌上共有冷盤、熱盤、面點子、湯羹等一百零九道菜。
嘉佑帝坐在主位,左右的位置上坐著皇后與太子,再往下便是刑貴妃、順王、順王妃、兩名無子的妃嬪、懷安世子與聞溪。
嘉佑帝望了眼主動坐在末尾處的蕭懷安,招了招手,道:“在太子身側(cè)添張椅子,讓懷安坐在太子旁邊。”
往年的家宴,蕭懷安都是坐在末尾,有時嘉佑帝想給他換個位置,他還不依。
但這一次他只看了看顧長晉,沒拒絕,旋即乖乖地跟在汪德海身后,在顧長晉身邊落座。
嘉佑帝又看向坐在角落處的聞溪。
這姑娘面上敷了淡妝,穿著件煙紫色繡纏枝海棠花開的宮裝,規(guī)矩之余,又帶了點令人心疼的柔弱。
“溪兒坐在皇后身側(cè)罷。”嘉佑帝淡聲笑道:“你在大慈恩寺救了皇后,從今日起,你便是皇后的義女,清溪郡主�!�
這是戚皇后先前與嘉佑帝商量好的,以聞溪救了她的名義,給她賜下郡主的封號。
嘉佑帝話音一落,聞溪清瘦的面龐上立即露出點惶恐,杏眼微睜,十分無措地望著戚皇后。
戚皇后目光一軟,道:“還不謝恩,到本宮身邊來?”
聞溪這才起身謝恩,在戚皇后身邊落座時,目光十分隱秘地擦過對面的顧長晉。
顧長晉始終垂著眼,面色平淡。
唯有坐在他身側(cè)的蕭懷安瞧見了,他的袖擺里露出一截布帛,上頭繡著個“昭”字,方才皇伯父賜封清溪郡主時,太子的指腹一直摩挲著那個字。
蕭懷安對旁人的情緒十分敏感,總覺得太子仿佛在隱忍著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