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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只現(xiàn)如今的他,卻也還不曾為那些百姓、為大胤的社稷做過任何事。

    他想還這一份功德于百姓、于社稷。

    “除此之外,臣也想給昭昭一個山河無恙的大胤。”

    “揚州受困,她一日日在外奔波,安頓揚州百姓,為前線的軍將籌措糧草。邊關(guān)缺戰(zhàn)馬,她變賣嫁妝,買下牧馬場,就為了日后能一解大胤的馬荒之困�!�

    “便她是個內(nèi)宅閨秀,她心中亦是有山河日月的�!�

    他想給她一個她想要的盛世,想叫她看看,為了回到她身邊,他曾經(jīng)創(chuàng)造了一個怎樣的大胤。

    嘉佑帝目光沉下:“為何說,你欠大胤的百姓與江山一份功德?”

    顧長晉卻不答他這一問。

    只緩緩道:“今歲初,兩廣大雪七日,積盈尺余。來年冬,久不逢寒的海南晝雪如珠,路現(xiàn)凍死骨。再一年,元昭初年,雪災(zāi)兇猛而至,自北而南,大胤境內(nèi),無一處幸免。接連三年寒災(zāi),糧食失收,元昭二年,大胤陷入糧荒。與此同時,建州女真崛起,韃靼一統(tǒng)各部,一同發(fā)兵大胤。大胤內(nèi)有饑荒,缺糧缺馬,外有強(qiáng)敵兵臨城下,鐵蹄即將肆虐在大胤邊境之時,是臣帶著大胤的將士與百姓一同守住了大胤�!�

    男人的聲音平靜低沉,無波無瀾,神色卻淡漠得猶如供奉在廟宇里的神像。

    隨著他的話一句一句落下,嘉佑帝的面色亦是一點一點沉下。

    去歲兩廣大雪七日之時,欽天監(jiān)監(jiān)正便曾憂心忡忡地同他道,未來幾年,大胤恐有寒災(zāi)。這奏折,乃監(jiān)正親自遞到他手里,他閱后即焚,顧長晉不可能看得到。

    至于建州女真與韃靼兵力大增,亦是他橫在心頭的一塊大石。

    這也是為何今歲他要讓顧長晉前往遼東。

    嘉佑帝從不信這世間真有人能未卜先知,可顧長晉說的每一句話,猶如驚雷一般,炸得他耳朵轟隆作響。

    他竟是信的!

    顧長晉看著嘉佑帝,“為帝十年,乃是我顧允直欠大胤的江山社稷與萬萬百姓的一個因果,也是我對昭昭的承諾。十年后,我會將帝位交與蕭懷安,帶昭昭離開上京,陪她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噬戏判�,十年一到,這皇宮我一日都不會多呆�!�

    他,從來不是在求嘉佑帝給他地位。

    而是要嘉佑帝心甘情愿地,將帝位送到他手里!

    前世在嘉佑帝龍馭賓天之前,他曾告知嘉佑帝真相,說他不是真正的蕭硯。也告訴他,他唯一的女兒死于“三更天”,至死都不知道自己的真正身份。

    “你與皇后的確欠了她一命!”

    嘉佑帝倏地從龍座上站起身,面容冷厲道:“依你所說,朕將會死于明年冬。既如此,朕在臨死前,可曾給過你什么?”

    皇帝駕崩之時,會給與的不外乎傳位的圣旨,還有代表至高權(quán)力的玉璽。

    然而顧長晉卻只是淡淡道:“一顆棋子�;噬辖o臣的,是一顆你與老尚書在大理寺獄手談時帶走的白棋�!�

    嘉佑帝面色一變。

    乾清宮偏殿。

    汪德海正鞍前馬后地伺候著容舒。

    一時端來蜜水,一時端來糕點果子,方才還端來了一匣子蜜橘。

    “沈姑娘嘗嘗,這是今歲嶺南送來的貢橘。去歲冬天南境遇見百年難得一見的大寒天,進(jìn)貢來的蜜橘滿打滿算只有兩箱。您嘗嘗,若是喜歡,奴才叫底下人再送一匣子來�!蓖舻潞R笄诘卣f著,一張皺巴巴的臉差點兒要笑出滿臉褶子來。

    容舒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一張玫瑰椅里,聞言便搖了搖頭,溫聲道:“多謝汪大監(jiān),民女不餓�!�

    汪德海面色一僵,下意識往隔間望去,很快又收回了目光。

    容舒始終垂著眼抿茶,好似一點兒也沒覺察到他的小動作。

    “成,沈姑娘若是有甚需要,喚奴才一聲便可,奴才就在門外聽候�!�

    容舒禮貌應(yīng)一聲:“有勞汪大監(jiān)了。”

    汪德海不動聲色地覷了眼隔間,信步離開了偏殿。

    偏殿里一時靜得詭異。

    容舒面無波瀾地抿著茶,連眼皮子都不曾抬起過。

    她知曉這屋子里還有旁的人在,也猜到了那人是誰,但她并沒有半點要與那人見面的意愿。

    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小半個時辰后,外頭忽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容舒立時放下手里的茶盞,快步往門外去。

    “等一下!”

    藏在隔間里的人到底是忍不住,繞過屏風(fēng),從里行出,望著她的背影道:“你娘,待你可好?”

    容舒一怔,輕輕回過身,垂首應(yīng)道:“阿娘待民女極好,她與太子是這世間待民女最好的人�!�

    戚皇后眼眶有些熱,接連道了幾聲“好”。

    容舒頓了頓,規(guī)矩行了一禮,問道:“貴人可有話要問民女?”

    戚皇后深深吸了一口氣,忍住喉頭的哽咽,柔聲笑道:“我沒甚話要問了,你去罷�!�

    容舒垂眸應(yīng)“是”,提起裙裾快步出了偏殿。

    顧長晉也正從往這頭來,瞥見她的身影,腳步先是一緩,旋即加快了步子。

    容舒也加快步伐,快得都恨不能跑起來,到他身邊去了。

    兩人的身影漸漸靠近,顧長晉朝她伸出了手,道:“昭昭,我們出宮。”

    容舒牽住他的手,頷首應(yīng):“好�!�

    橫平與常吉早就備好了馬車,在南直門外等著了。

    上了馬車,容舒立即問顧長晉:“皇上,可還會怪罪于你?”

    顧長晉道:“不會,有你護(hù)著,誰還敢怪罪于我?”

    容舒笑了笑,又問:“那你如今是太子蕭長晉,還是歲官兒?”

    顧長晉捏了捏她的手指,“先做蕭長晉,往后再做歲官兒。昭昭——”

    男人微微一頓,“你等我十年,十年后,我就陪你去看遍大胤的大好河山,可好?”

    “好�!比菔娌簧踉谝獾溃骸拔蚁扰隳�,你再陪我�?傊覀儾环珠_�!�

    馬車在午后溫暖的春光里,往長安街去。

    容舒撿起一邊的團(tuán)扇,挑開車簾,望著人潮涌動的街巷,道:“我們?nèi)ツ睦�?�?br />
    “你想去哪里?回東宮還是回鳴鹿院?”

    容舒歪頭忖了片刻,道:“我們?nèi)ノ嗤┫锍悦坊灹T,然后到松思院看一眼如何?”

    她方才在偏殿就只吃了兩盞茶,這會已經(jīng)饑腸轆轆了。

    “去歲從鳴鹿院回來時,我在梧桐巷吃的梅花湯餅,還是你掏的銀子呢,今兒我請?zhí)拥钕鲁�。”容舒豪氣萬千道。

    顧長晉當(dāng)初離開梧桐巷時,這巷子里人人都知曉他是皇后之子,堂堂太子殿下出現(xiàn)在梧桐巷不知要帶來多大的轟動,買梅花湯餅這事兒只能容舒去。

    賣湯餅的夫婦認(rèn)得容舒呢。

    一見她就熱情地叫著:“顧夫人!”

    話出口才覺出不妥,顧夫人與太子殿下和離了呢,喚她“顧夫人”,那不是往她心口撒鹽嗎?

    正思忖著要改口,容舒卻已經(jīng)接過話,笑吟吟地點了兩碗梅花湯餅。

    這梅花湯餅自是不能在車廂里吃,二人提著熱乎乎的食盒快步回了松思院。

    容舒離開這里也有一年了,只松思院依舊是她記憶里的松思院。

    院子里的梧桐樹覆著一團(tuán)團(tuán)雪沫,大門兩側(cè)還掛著去歲百姓們送來的桃符。

    容舒上前推開寢屋的木門,朝里靜靜瞧了半晌,旋即回頭望了眼顧長晉,嗔道:“顧允直,你真是個死腦筋!”

    可不是個死腦筋么?

    當(dāng)初她屋子她都搬空了,這會又恢復(fù)了從前的模樣,跟紫宸殿一樣,里頭的一應(yīng)擺設(shè)都與她在時如出一轍。

    黃花梨木繡瑞獸祥云拔步床,沉香木小幾,檀香木高案,還有四面抱山石屏風(fēng)。

    容舒提著裙裾入內(nèi),難怪這男人說可以回來松思院吃呢。

    這松思院同她離開前完全沒變化,喏,往常用膳的那桌案就在屏風(fēng)外,二人于是坐下大快朵頤。

    乍暖還寒的暮春,兩碗熱乎乎的湯餅落肚之后,容舒想去找酒吃了。

    “我記得我在梧桐樹下埋了壇梅子酒�!�

    她踩著雙鹿皮小靴“噠噠”往院子去,來到那梧桐樹下,方猛然想起,她這一世哪兒有埋什么酒呢?

    重生后就一門心思地要離開這里,埋了酒也吃不上,自是沒埋的。

    腳步一頓,她回眸望著顧長晉,在他好整以暇的目光里,摸了摸鼻子道:“忘了我還沒來得及埋酒就離開了�!�

    顧長晉“嗯”了聲:“想喝何酒?我出去給你買�!�

    容舒抬眸看著將梧桐枝壓得低低的積雪,笑道:“你在這里生火,我去搬個紅泥小爐和銅壺,咱們煎雪水吃�!�

    小娘子眸子清清亮。

    顧長晉望她一眼,什么話都沒說,十分配合地去小廚房撿柴火了。

    不過一炷香的功夫,梧桐下已經(jīng)擺上了一個紅泥小爐,爐上放著煎水用的細(xì)嘴銅壺,底下擱兩個白玉杯,一邊還鋪著一張厚厚能容三四人坐的篾席。

    梧桐枝上的霜雪在銅壺里慢慢化成了水。

    容舒跪坐在篾席上,提起手把,往兩個白玉杯里斟水,旋即抬起眼,望著顧長晉道:“顧允直,想娶我嗎?”

    顧長晉從她提著裙子四處找酒時就知曉她的心思了。

    四野靜寂,月華如水。

    晚風(fēng)從樹下過,搖下片片雪花,散落在她烏黑的發(fā)里。

    望著這姑娘笑意盈然的一雙眼,顧長晉沉了沉嗓,緩緩應(yīng)道:“想�!�

    容舒將手里的杯盞推了一杯過去。

    “這會也算是良辰美景,比我提著屠蘇酒找你和離那日要好許多,可算是天公作美了。雖然沒酒,但合巹酒也不一定非得要是酒,梧桐雪煎出來的春水就很好�!�

    她一貫來是這般隨意。

    和離時,提著一壇屠蘇酒就去書房尋他了。眼下想成親了,梧桐樹下煎兩杯雪水就權(quán)當(dāng)是交杯酒了。

    顧長晉接過杯盞,聲音含笑道:“昭昭,這次成親后,就不能再和離了�!�

    “那可不成。”容舒用理所當(dāng)然語氣道:“若你待我不好,傷我心了,該和離還是得和離的。所以顧允直……”

    小娘子捧著杯盞笑吟吟地看著他:“你要對我好,一直一直對我好�!�

    說著就伸出手,緩緩繞過他端杯的手,一同飲下那杯雪水。

    雖無高朋滿座,也無紅燭垂淚,但有天地為媒,有清風(fēng)明月為客。

    這樣一場婚事,誰又能說不美呢?

    第118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容舒放下杯盞,抬眸望向?qū)γ婺悄腥说乃查g,他已然傾身過來,重重吻住她。

    他的手托著她的后腦,舌尖撬開了她的齒關(guān)。

    容舒雙手?jǐn)堊∷牟鳖i,后背被他抵上了樹干,樹上的雪花輕輕一震,旋即簌簌飄落。落在她的眼睫、鼻尖、臉頰、脖頸,又一點一點融化在顧長晉的舌尖。

    容舒覺得他這次比上回要熟悉多了,沒將她的唇咬破,也沒磕到她的齒,甚至連氣息都比上回穩(wěn)了些。

    少了點兒急切,多了點兒耐心。

    只這耐心才維持了沒多久,很快就宣布告罄。

    容舒被他扯進(jìn)了懷里,整個人坐在他腿上,感受到他的手從腰間緩緩上移。

    他力道說不上重,但也說不上輕,容舒忍不住顫抖了起來,十指下意識捏緊了他的肩。

    也不知是不是她掐痛了他,男人驀地頓住了手,在她肩上喘了片刻,待得呼吸平順些了,方抬起頭,理了理她略顯凌亂的衣襟。

    寒夜泠泠,這男人身上熱得跟她煎水的銅壺似的,觸手滾燙。

    他的驟然停下,叫容舒委實是有些懵。

    這會正坐在他身上呢,豈能不知他這會有多血脈賁張?

    她愣怔怔地看著他,霧蒙蒙的眸子含著春潮,微微上挑的眼尾勾纏著一絲青澀的媚。

    看得顧長晉剛緩下的呼吸又急促起來。

    他斂了斂眸,道:“該離開了�!�

    再不離開,他怕是控制不住了。今日倉促來此,許多準(zhǔn)備都還沒做。二人的洞房花燭夜,他不想委屈她。

    容舒迷離的眸子漸漸多了幾縷清明。

    她如此了解他,怎會猜不到他在顧慮什么?

    她摟緊了他的脖頸,道:“不許停,我們的姻緣始于松思院�!�

    說出這話容舒可沒覺得害臊,這是他們第二回成親了,第一回因著種種原因他沒與她圓房。這第二回,兩人心意相通,都愿意將自己交付給彼此。

    他怎能停下?怎可停下?

    又不是只有他一人血脈賁張,他在她身上點的火,他不好生滅了休想她撒手!

    她輕輕軟軟的一句話,叫顧長晉好不容易找回來的理智頃刻間分崩離析。

    男人重重地喘了一口氣,一咬牙便將她打橫抱起,快步往寢屋去。

    寢屋里燈火煌煌,沒燒地龍也沒放炭盆,冷颼颼的。

    怕她冷,顧長晉撤下身上的玄色大氅,將她放在了上面,復(fù)又低下身去。

    饒是容舒做好了準(zhǔn)備,這會也不免有些緊張,她摟緊他,緊緊閉上了眼。

    他的唇很熱,呼吸也很燙,解她腰封和衣裳的動作再不帶半點遲疑。

    容舒努力回想著前世出嫁前,阿娘拿著避火圖教她的東西。

    卻什么都想不起來。

    然而這個當(dāng)口,她想不起來好似也沒甚所謂。

    她一瞬不錯地盯著繡著石榴花開的帳頂,看著那上面紅艷艷的花瓣一點一點地變模糊變遠(yuǎn)。

    許多事源于本能,還有兩個人情到濃時想要將所有交付給彼此的心。

    燭火“噼啪”一聲響。

    顧長晉微抬起身,低眸望著躺在大氅里的姑娘。

    她發(fā)上的釵環(huán)早就散落,額角淌著汗,幾縷烏黑的發(fā)濕漉漉地粘在她臉側(cè)。

    此時此刻,她就像臥在一團(tuán)濃墨里的白玉。

    她半闔著眼,兩扇密密的眼睫不住地顫動著。

    顧長晉忍不住喚她一聲“昭昭�!�

    “看著我。”他道。

    容舒含著霧一般的眸子輕輕一轉(zhuǎn),望向他。下一瞬,她眉心緊緊蹙起,下頜微昂,露出細(xì)長白皙的脖頸,指尖用力地陷入他后頸,壓出了一片白。

    屋子里像是起了風(fēng)一般,將帳頂?shù)氖窕ù档脫u搖欲墜。

    某個剎那,容舒忍不住睜開帶了淚意的眼,掀眸去看他。

    他頭上的墨玉冠早就摘下了,汗水順著他鬢角,沿著鋒利的下頜線,落在她淺泊似的鎖骨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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