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聞言,桂嬤嬤心中好一陣酸澀。
嘴里勸著容舒,自個兒卻不知不覺地紅了眼眶。二十年前,在大慈恩寺的小佛堂,這孩子剛生出來時,她可是頭一個抱起她的人。
如今二人卻如同陌生人一般,本不該如此的呀。
有百官與鑾儀衛(wèi)開路,從鳴鹿院往城門的這一路,可謂是順利得不能再順利了,采輿壓過干凈的路面,連個顛簸都不曾有。
此時城門內(nèi),無數(shù)老百姓正立在路的兩側(cè),望穿秋水般地朝城門外望。
酉時四刻,馬蹄聲如暴雨前夕的悶雷聲,由遠及近,漸漸逼近城門。
城門到東宮這一路,有金吾衛(wèi)嚴守,百姓們見這些頭戴鳳翅盔的金吾衛(wèi)個個神色端肅,手按佩刀,也不敢造次,老老實實地站在兩側(cè),昂首眺望。
瞥見那身著大紅袞冕九章服的俊美郎君,忍不住齊聲喚道——
“恭賀太子與太子妃大婚,喜結(jié)良緣!”
“祝太子與太子妃百年好合、白頭偕老!”
百姓們的祝賀聲如重重疊疊的浪水般從四周涌來,容舒坐在婚輿內(nèi),心潮莫名澎湃。
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到得東宮大門,才井然有序地停下。
宮人豎起帷幕,容舒在竹君與桂嬤嬤的攙扶下緩步下婚輿,旋即便將手里蘋果換成寶瓶,與顧長晉一同跨過火盆與馬鞍,一步一步前往紫宸殿。
到得紫宸殿正殿,二人吃下同牢飯,行了合巹禮,最后剪發(fā)相結(jié)。
至此,太子與太子妃大禮嘉成。
容舒被送入了內(nèi)殿,顧長晉則被留在了東宮中堂,宴請百官。
堂中推杯換盞、觥籌交錯,那一陣高過一陣的喧嘩聲驚得樹上的秋蟲都不敢啾鳴了。
頭上的鳳冠太重,容舒脖頸已經(jīng)酸到不行,忍不住看向桂嬤嬤,道:“嬤嬤,這鳳冠可能摘下了?”
按宮里的婚俗禮儀,這鳳冠得等到前頭宴罷,太子歸殿圓房時,由太子親自為她取下的。
可這會太子在中堂就宴脫不得身,還不定何時才能回來。
那鳳冠綴滿珠翠寶石,重得很,容舒這會已經(jīng)戴了大半日了,怎能不累?
按說桂嬤嬤是坤寧宮的大嬤嬤,今兒奉命迎親便是為了盯著太子妃的言行,讓其不得逾矩的。
只這會她看著小姑娘那雙與皇后娘娘如出一轍的眼眸,哪兒舍得這孩子受苦呢?
于是也顧不得合不合禮數(shù),一咬牙便道:“老奴給您摘下來�!�
摘下鳳冠后,見她被一身繁復(fù)厚重的吉服悶得額頭微汗,想著有一就有二,索性便安排人到凈室里的湯池接水,好給容舒沐浴。
待得容舒沐浴好了,怕這孩子餓狠了,想著有二就有三,也懶得等太子回來了,徑直差人端來吃食,叫容舒舒舒服服地飽食了一頓。
顧長晉為了早些歸來,對旁人敬的酒幾乎是來者不拒。
灌了一肚子黃湯回到紫宸殿,便見他心心念念的姑娘正神清氣爽地靠坐在貴妃榻上,優(yōu)哉游哉地翻著本書冊。
一邊的桂嬤嬤在給她泡著桂花香飲,盈月、盈雀則給她的酥酪撒著玫瑰醬。
真是好生愜意。
瞥見他的身影,桂嬤嬤訕訕一笑,問道:“殿下可還要回去中堂就宴?”
顧長晉冷白的面龐被酒氣熏出了緋色,聞言便笑了笑,道:“已經(jīng)宴散了,今日有勞嬤嬤了,嬤嬤去歇著罷。”
桂嬤嬤也知這會不該打擾太子與太子妃,只太子妃還未嘗過她泡的桂花香飲呢,皇后娘娘最愛吃她泡的茶和香飲子了。
正欲開口,忽地手里一輕,容舒已經(jīng)接過她手里的白玉盞,低頭抿了一口,道:“好喝,多謝嬤嬤。”
桂嬤嬤對她的一番關(guān)照,容舒如何不懂?
是以真心實意地道了一聲“謝”。
老嬤嬤年歲不小了,為了立威懾下,在坤寧宮也是兇神惡煞的存在,不想這會小娘子嬌嬌的一句話說得她心都要軟成一灘水了。
“您喜歡,明兒您來坤寧宮,老奴還給您做�!彼认閼�(yīng)道,旋即覷了盈月、盈雀一眼,斂去臉上的笑,肅聲道:“你們二人隨我到外頭去�!�
盈月、盈雀對桂嬤嬤格外犯怵,是以老嬤嬤一發(fā)話,二人靜成兩只鵪鶉,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跟著桂嬤嬤出屋去了。
容舒沒忍住笑了聲。
顧長晉上前將她扯入懷里,道:“你在紫宸殿倒是過得愜意。”
他吃了許多酒,聲嗓沾著酒氣,比往常要低啞許多。
容舒在他脖頸處嗅了嗅,道:“滿身酒氣的,可是被灌了許多酒?”
顧長晉“嗯”了聲,往白霧裊裊的凈室看了看,道:“沐浴一番就好了�!闭f著就牽著她的手往凈室去。
容舒睨他:“我已經(jīng)洗過了。”
顧長晉頭都不回地應(yīng)著:“我知道�!�
男人被酒浸過的聲音聽得容舒耳廓漸漸發(fā)熱。
將凈室的簾子放下,顧長晉握著容舒的手慢慢解他身上繁瑣的吉服,他吃過酒的身軀比往常都要熱,長著箭繭的手更是滾燙,容舒的掌心慢慢沁出一層濕糯的汗。
容舒被他和衣抱入了湯池。
秋裳單薄,溫?zé)岬乃蟻�,她身上的外裳登時變得半透,連暗紫色兜衣上那鴛鴦戲水的花案都瞧得一清二楚。
顧長晉抬起手,不輕不重地摩挲著兜衣上的一雙鴛鴦眼。
容舒輕吸了一口氣。
二人初嘗情事便因著各自的事分奔兩地,已經(jīng)差不多五個月不曾見過,今兒又是大婚之日,于是對彼此的思念與渴望,就如同干柴遇著了烈火。
這會顧長晉指間的揉搓更是往那堆火里滴下了一滴油。
他手上的動作不緊不慢的,呼吸卻越來越急促。
容舒忍不住嗔他,道:“你快點!”
從他牽著她往湯池來,她就知曉這男人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顧長晉輕輕一笑,低頭吻她。
湯池里的水起起伏伏。
很快容舒便深深體會到何謂小別勝新婚,何謂燕爾新婚。
顧長晉將她抱出凈室時,容舒頭發(fā)絲都在滴著水。
她往角落的更漏看了眼。
一個時辰,整整一個時辰……
方才他進屋時,神清氣爽的人是她,這會從凈室出來,神清氣爽的人倒成了他。
容舒疲憊地閉上眼。
顧長晉見她的確是乏累到不行了,拿過帕子給她絞發(fā),溫聲道:“我把熏籠拿上來,你若是累了,便挨著熏籠睡�!�
容舒懶洋洋地嗯了聲。
顧長晉一拿來熏籠,她便趴在熏籠上闔起眼了,由著他給她絞發(fā)。
迷迷糊糊間,忽聽“嘭”“嘭”“嘭”幾聲雷鳴般的響動從南直門傳來,一時來了精神。
顧長晉見她像只掃尾子似的,一聽見外頭的動靜便直起身子,豎起耳朵聽著,眸底泛起了笑意。
他扯下件大氅團住她,將她抱起,往窗邊去。
楹窗一開,便見一束束火光沖上穹頂,在漆黑的夜幕里綻放出一朵朵焰火。
這是宮里在放焰火,只大胤從來不在月娘節(jié)放焰火的,只能是為了慶賀太子大婚才放的焰火。
容舒下意識望向顧長晉:“這是你安排的?”
顧長晉搖頭:“不是,應(yīng)當(dāng)是皇上、皇后安排的�!�
容舒沉默下來,一語不發(fā)地望著被焰火照亮的夜空。
半晌,她道:“今兒摘星樓又有燈謎可猜了�!�
當(dāng)初,她便是為了躲一場雨,在摘星樓遇見了顧長晉的。
顧長晉垂眸看著懷里的姑娘,道:“想去?”
容舒“嗯”了聲。
顧長晉笑道:“不累了?”
容舒掀眸瞥他,道:“累了也要去。這一次,我定要趕在你之前,猜出所有的燈謎,贏下今歲的摘星燈。”
顧長晉見她的確是想去了,略一思忖便頷首道:“我?guī)闳��!?br />
半個時辰后,一輛灰撲撲的青篷馬車從東宮駛出,直奔摘星樓而去。
摘星樓這會人多得連衽成帷。
顧長晉與容舒下了馬車便一人從東樓入,一人從西樓入,擠入那群猜燈謎的百姓里。
如從前一般,越往上走,摘星樓的燈謎便越難,行至七樓時,樓道上便只剩下寥寥幾個人了。
到得九樓,更是連人影都尋不著。
容舒率先摘下最后一道燈謎,寫下答案,也就在這時,顧長晉也到了,他手里正拿著最后一道燈謎。
容舒趕忙將紙條遞與摘星樓的老掌柜,旋即回眸沖著他笑,那模樣瞧著,好似在說:顧允直,今歲這摘星燈是我的了。
顧長晉放下手,也不看那最后一道燈謎問的是甚了,只望著她,淡淡地笑。
老掌柜手里捏著容舒遞來的答案,目光卻直直地望著眼前這對男女。
他年歲大了,這幾年已經(jīng)鮮少出來打理摘星樓,只有在月娘節(jié)、上元節(jié)這樣的年節(jié),才會來這里湊湊熱鬧,等一等能贏下摘星燈的有緣人。
前年的月娘節(jié),便是這位郎君猜中了所有燈謎,將他們摘星樓的摘星燈贈與了這姑娘。
二人姿容太過出色,老掌柜到這會都記著他們。
“今歲又是你們吶!二位當(dāng)真是有緣!”
老掌柜笑呵呵地捋了下花白的胡子,旋即攤開手里的紙,瞇起眼細細看容舒寫下的答案。
須臾,他笑道:“姑娘答對了,老朽這就給您取燈去!”
“有勞掌柜了�!�
老掌柜年歲雖大,身子卻矯健,不多時,便捧了一盞巧奪天工的琉璃燈出來。
容舒又道了一聲謝,心滿意足地提著摘星燈,往顧長晉行去。
今歲這盞摘星燈與顧長晉贈她的那盞燈有些不一樣,不僅有璀璨的星辰,還有一輪蓮子似的月,瞧著更好看了。
容舒將燈遞給顧長晉,囅然笑道:“沈舒,還君一燈�!�
她與他的緣分便是始于一盞摘星燈。
摘星樓的每一盞摘星燈都是獨一無二的,曾經(jīng)摔碎的那盞摘星燈再也尋不回來了。
可沒關(guān)系,她如今又有另外一盞摘星燈。
而她與他的緣分,也續(xù)上了。
自此往后,他與她死生契闊,與子相說,生生世世皆不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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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翌日一早,容舒天不亮便醒了。
昨兒回來得晚,她滿打滿算只睡了兩個多時辰,這會腦仁兒昏昏沉沉的,大抵一閉眼便又能睡回去了。
只今個是進宮覲見皇上、皇后的日子,她作為太子妃自是不能遲。
夜里始終攬著她睡的男人不知何時已經(jīng)起了,容舒半瞇著眼往身側(cè)摸了摸,還是溫?zé)岬哪兀瑧?yīng)當(dāng)才起沒多久。
思忖間,顧長晉已經(jīng)掀開了幔帳。
容舒撐起身來,咕噥道:“一會宮里該來人了罷?我這就起來�!�
顧長晉卻將她按回床榻,道:“方才竹君說宮里特地遣了人來,道今兒欽天監(jiān)算出來的吉時改在了未時,讓我們不必太早進宮�!�
容舒一聽這話,腦中的睡意登時散去了些。
欽天監(jiān)算出來的時辰是太子妃與太子進太廟祭拜的時辰,與入宮覲見帝后的時辰又不沖突。
便是尋常人家的新婦第二日見公婆時,也是要一早就得去�;蕦m是這天底下最講究禮數(shù)的地方,怎可能會讓新婦睡到日上三竿了才進宮?
容舒哪還想不明白這其中的因果?
不過須臾便明白了,大抵是昨兒他們偷偷去摘星樓歸來得晚的事傳入宮里了,是以宮里的貴人這才差人來說欽天監(jiān)那頭改了吉時,好讓他們多歇幾個時辰。
顧長晉掀開被子,將她攬入懷里,道:“不必多想,即是改了吉時,我們聽欽天監(jiān)的便是。”
小娘子睡得面色泛出一層淡粉,但眼下兩團青影卻明顯得很,一看便知是缺覺了。
容舒仰起頭看他眼。
她這會瞌睡蟲都跑光了,哪兒還睡得著?
她的眸子晶晶亮的,顧長晉望著她,喉結(jié)輕滾了下。
他只睡了一個時辰便醒了,借著滲入窗紙的光,看了她許久,那時心中自是不帶任何旖念,而是一種夙愿得以圓滿的滿足感。
那個在漫長時光等待著的顧長晉,最大的渴盼便是再看她一眼。
而往后的無數(shù)個日夜,他只要一睜眼就能看到她,終是能如愿了。
可這會又是不一樣了。
她正睜著一雙無辜的眼看他,松開的衣裳里隱約能見他昨兒落在她身上的痕跡。
說來,他昨兒根本不曾饜足過,她在那池子里沒受幾遭便喊累了,他怕將她累狠,只能強忍著按捺下欲意。
眼下軟玉溫香在懷,又是男子一日里最為血氣方剛的時刻,昨日被強壓下的旖念一時翻滾如潮。
顧長晉搭在容舒腰間的手緩緩上移,鉆入她松散的領(lǐng)口,在她右肩上的胭脂痣上輕輕摩挲。
“睡不著?”
他的聲音還帶著些沙啞,容舒一對上他那晦暗的眼,便知這男人在打什么主意了,忙按住他的手,輕聲道:“這會不成!”
昨兒她腰都快要被他捏成兩段,從湯池出來時,腿都站不穩(wěn)了。
再來一遭,她今兒怕是要進不了宮。
顧長晉提唇笑了笑,將手從她衣裳里抽出,繼續(xù)上移,蓋住她那雙格外招人的眸子,道:“那快睡。再不睡,我怕是忍不住了�!�
容舒乖巧地閉上眼。
半晌,想起什么,她忍不住輕笑一聲,道:“顧允直,這事你從前也做過�!�
顧長晉垂眸,忖了片刻,想起了她說的是何事,便放下手,掐了掐她耳垂上的軟肉,道:“那時分明是你在欺負人。”
那還是他們成婚第三年的事。
她與顧長晉不曾圓過房的事,容舒從不曾同沈一珍提過,沈一珍見她成婚兩年多,肚子卻一直消息,便差人給她開了容易受孕的藥。
盈月、盈雀替容舒委屈,盈雀嘴里沒守住把門,漏了口風(fēng),說出二人不曾圓過房的事。
這話一出可把沈一珍給驚壞了,忙屏退掉身邊所有人,只留容舒一人在屋里盤問。
容舒被沈一珍步步緊逼,只好道:“他受太多傷了,又整日整夜在官衙里忙,這才沒心思。”
容舒本意是想安撫住她娘,叫她莫要擔(dān)心的,殊料這話一出,把她娘說得越發(fā)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