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屋子人似乎都難掩笑意——且不說這幾年的種種傳聞,游艇那一晚,賭桌上從唐殊口中親自說出來的風流逸事,早被人傳了個遍。誰還能沒聽說過一點?
不過此刻有的人卻是不敢再笑的。
“只是這在唐殊眼皮子底下想自立門戶,嘖嘖,不過總有例外,我要是老爺子我也愿意一試�!北缗乃募绨�,笑完便瀟灑地帶著自己人拿上錢走了。
其他人陸陸續(xù)續(xù)也走了,沈禮釗背對著聽見門吱呀合上。
他起先想來也覺得好笑,雖然和他們笑的原因并不相同。但沈禮釗注意到了后半句,思索片刻便頓時了然,幡然醒悟一般,表情從始至終嚴肅。
因為唐殊貌似突如其來的警惕并不是草木皆兵。
——即便是自己的親兒子,唐徵也不能容忍過度失控,也想要殺一殺唐殊的銳氣。
——在悉知唐家內(nèi)情的圈內(nèi),原來這也已經(jīng)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
而在所有人眼中,沈禮釗被“請”出南景庭院,被唐老爺子提拔,如今算是忍辱負重到了頭,成了唐老爺子手里的一桿槍,指不定哪天就要和唐殊對著干了。
大多數(shù)人對此當然喜聞樂見,指望從中漁翁得利。
沈禮釗提上最后一個箱子往門口的方向走去,想的是等唐殊回來,他要找一個什么樣的安全的地方,對著干是不能了,但把唐殊好好干上一頓倒是可以。
qq
整理?221-8-11
2:2:4
41
沈禮釗剛走到門口,沉重的鐵門從外面被推開了,阿維見了他,起初一瞬有些驚訝,轉眼明白過來,徑直往里走——有唐殊在的時候,他對沈禮釗屬于不敢多惹也不愿屈從,現(xiàn)在殊少遠在天邊,臉色擺那么好干嘛?沈禮釗就是再不好惹,連殊少的聯(lián)系方式他不還是來找自己才要到的。
阿維領了兩個身穿藍色工服的女人進來,敲了敲散落滿花色撲克和煙頭針管七零八落擺著的桌面,叫她們趕緊收拾屋子。
他又側身看向沈禮釗,瞟一眼沈禮釗手里的箱子,咧咧嘴說:“第一次來這種地方吧?可別像當初在海港城一樣出了岔子,這回殊少可不一定還會保你�!�
沈禮釗的視線仍然維持著掃過他耳后紋身時的高度。他在張智和唐徵手底下的很多人身上都看見過同樣的紋身。
他開口說道:“你不是唐殊的人。”
阿維愣住了半秒,然后聳肩笑道:“你不也不是。不管是誰的人,該做什么事,自己心里清楚就好了�!�
沈禮釗不置可否,似乎也不太在意,目光懶懶看過去。阿維身后那個做著打掃清潔工作的女人正抬頭望著他們這邊,沈禮釗在她緩慢走近時看清了她胸口工牌上的名字,緊繃著下顎剛要阻止:“干什么——”
說時遲那時快,阿維察覺后即刻轉身,一甩手,手臂就重重撞在了女人身上。那盛滿臟水的鐵盆驟然傾斜,“哐當——”一聲砸在半高的椅子上,水嘩嘩往前潑出來,眼看就要潑到箱子上。沈禮釗迅速反應,后退一步立即檢查,好在箱子只表面一角被濺上了些水。
“你想干什么?!連倒水都不知道倒嗎?想死啊!”阿維頓時反過頭,毫不費力地將人干瘦的雙手制住,揪著她的頭發(fā)一把按倒在桌上。
似乎是骨頭撞擊在了堅硬的桌沿,響聲刺耳。
女人從喉嚨里發(fā)出害怕又興奮的喘氣聲,不停地重復“我錯了”、“我不小心的”這幾句話。她那個同伴仍舊低頭做著自己的活兒,一語不發(fā)。
沈禮釗擰起了眉,抽了槍出來,放下手里的箱子踱步過去,看著她的臉、發(fā)抖的嘴唇、留下被鐵鏈鎖過的痕跡的脖子,最后看向她胸口的工牌。
阿維賠罪道:“是我的疏忽,實在抱歉。她們是殊少之前送進來的人,本來不做這些活的,只是今天前頭缺了人,我只能讓她們換了衣服過來,又湊巧來早了撞上了,也怪我們調教還差了點。”
阿維沒待在唐殊身邊的時候,看起來完全是不一樣的。眼下又或許是因為牽扯正事,任誰也沒心情玩笑了。
“東西沒事就行,”沈禮釗這么說,“不然死的可不止她一個�!�
阿維咬牙:“算我欠你一次�!�
沈禮釗掀起眼皮算作回應,無所謂地笑笑,臉上表情其實很淡,然后說:“把她放了吧,大概是真的不小心�!�
他收了槍作罷,去提了箱子,打開鐵門的時候再次從余光里瞥見墻角頂上閃爍的紅點。
-
唐殊兩天后如期回到了文市。
不過他沒和沈禮釗見面,也沒回南景庭院。
海港城島上的事情處理妥貼了,這邊港口的交接他還需要去看一眼,只能找其他離得近的地方暫時落腳。
于是唐殊叫來了張智。原本那個秘密安排給沈禮釗的住處東西齊全,人卻沒來,雖然地方算是老破小,但唐殊等張智把門打開,往門上踢一腳便走了進去,整個人直接往矮小的沙發(fā)上一躺。
“真住這了?”張智開口說,“雖然沒別的問題,但靠近港口和大本營還有更好的地方,能住著舒服點......”
“沈禮釗和紀鳴這段時間在哪?在干些什么?”唐殊問道。
他和張智本來早在他上島前就要見一面,但沒來得及;張智身上的事很多,唐殊這次上島也沒讓張智跟著他去。
“送貨。大本營那邊的日常供貨現(xiàn)在自然是由他在管,紀鳴一直跟著,這幾天差不多該結束了。”
“他很喜歡現(xiàn)在這樣的生活,是嗎?”
張智一時間沉默了。
“你去告訴老東西,用不著再來試探我了,他把沈禮釗安去大本營,找紀鳴回來,為的是什么我還不知道?不過也還行,讓我認清了點現(xiàn)實。只要沈禮釗一天在唐家,就一天也別想著能和別人去過好日子�!�
張智幾不可察皺眉。他心知現(xiàn)在到了緊要關頭,老爺子的安危不能不顧及,老爺子的指令他也無法違抗,雖然一切進展無礙,但他總是不可避免地感到心慌。
因為張智比誰都不想看見唐家出事、父子二人要鬧到難以收場的地步。
“我早晚有一天會把紀鳴給殺了,”唐殊仰著臉轉頭,一只手從沙發(fā)上垂下來,像在說無關緊要的話,“你們都以為我不敢�。恳驗橹挥形夷钪暮蜕蚨Y釗曾經(jīng)的那些舊情?”他嗤笑,“或許弄死之前,拿來玩玩也不錯,你覺得呢?”
張智說:“無論如何都請您相信,老爺子對您終究是一樣的,唐家只有您一位后繼之人了�!�
連日來的舟車勞頓讓唐殊看上去很疲倦,他聽了沒什么反應,眼神似是漠然,良久才微微笑了笑。
但終于不是冷嘲熱諷和破口大罵了。
張智又說:“老爺子最近身體也出了問題,腎臟移植的成功幾率很難說,本來是由有血緣關系的親屬提供是最好的,但老爺子不讓,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外找到合適的了,大概一個月后就動手術�!�
唐殊緩慢地撩起眼皮看向他:“什么時候的事?”
繼續(xù)裝著傻,他在這突然之間也心下訝異——張智居然毫無隱瞞地就告訴他了——但不可能是擅自,至少唐徵是默許的。
“兩個月前�!�
“只要別找我捐腎,”唐殊心中冷笑,態(tài)度吊兒郎當?shù)�,閉上眼說,“那祝他手術順利�!�
張智看了他一會兒,無聲嘆了口氣,邁了幾步替他把客廳那塊花布窗簾給拉上,還是有淺淺的光照進來。他把鑰匙留在茶幾上,放輕腳步準備離開。
“張智�!�
唐殊突然叫住了他。唐殊剛到唐家時,雖然永遠擺著一張死人臉,但聽還沒成為殊少,叫張智會叫張哥。不過那都已經(jīng)是過去很久的事了。
他一動不動地躺著,想起阿維告訴他從游艇上下來那天早上有人給唐徵通風報信的事。隔了很久,他說沒什么。
“你走吧�!�
-
江伏邀請函上組的局是在這周五,但他提前來見了唐殊。
大本營和唐家的生意交接已有沈禮釗負責,但毒品線這塊走在唐殊手下,唐家愿意給出共用權,不代表會幫著處理好一切、江伏可以躺家門口等著數(shù)錢。
江伏想要搭上順風車,完成供應鏈上的步驟,不得不再次舍下臉面,親自來找唐殊談。
不過也有不同,這次手里好歹捏著張底牌。
他最大的底氣便來自于唐徵。
江伏咬緊了牙關、抱著忍者能成大事的心態(tài)來,卻沒想到此次私下會面如此順利。席間張智在其中打著圓場,唐殊雖然還是那副趾高氣揚的樣子,但對于毒品線的劃分和讓渡出來的部分權利都讓江伏十分滿意。他一時間有點傻眼,甚至受寵若驚。
回過味來,江伏臉上肌肉更加抽動,一笑便露出兩顆金牙。
然而私下講成的東西空口無憑。
他說周五攢的局就在滄平江邊上的度假村里,如果唐殊還有什么想知道的,都可以再來了解了解;他準備已久,借著唐老爺子的名義請了道上相熟的不少朋友,只等唐殊大駕光臨。
“更何況,這些天我和沈哥來往,也相談甚歡,到時候沈哥也會來,”江伏笑道,“大家都是舊相識,現(xiàn)在重新碰在一起,還要靠您賞光才好�!�
言下之意——這是明里暗里都在威脅唐殊,唐殊就是不去也必須得去了。
-
張智出門去送江伏,唐殊冷眼瞧著,同樣也在忍。他一刻也不愿多待,面無表情地起身離席,沒等人走遠便也開車駛出了會館大門。
他沒按原路回老破小,卻是去了南景庭院一趟。
不過這么些天而已,空蕩蕩的房子里充斥著一股又生又頹的灰塵氣,就是沒有人味。外面長得壓地的枝條,像極了墳頭瘋長的野草。
唐殊對在黑暗中行動在這間房子里熟練得可怕,他一路沒有開燈,最終站在二樓沈禮釗那間屋子的窗口。
沈禮釗的房間背陽背光,窗外茂盛的樹木在夜色下成黑色一團,像密不透風的高聳的怪物。
唐殊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在看什么,又是在等什么,最終等不下去了,手機發(fā)出刺目的白光,他眼睛發(fā)澀,還是點出那把小刀,把電話撥出去。
“回來了?”沈禮釗的聲音傳出來。
唐殊“嗯”了一聲:“回來幾天了�!钡F(xiàn)在才告訴。
沈禮釗問:“順利嗎?”
唐殊罔若未聞,緊接著開口,聲音很輕:“可以出來見面嗎?”
他說:“沈禮釗,你不想去住的地方我去了,它樓下有個雜貨鋪,我昨天去那里買煙,找零的時候順手買了顆糖吃,我覺得沒那么好吃了......沈禮釗,我想見見你�!�
qq
整理?221-8-11
2:2:
42
沈禮釗問他怎么了。
一聲破木門被推開的輕微響聲,沈禮釗說:“我現(xiàn)在在大本營里�!�
“沒怎么,”唐殊低下頭,很慢地伸手摳了摳窗臺角落里的灰屑,說,“張智不是說你們早該結束了,還在那鬼地方干嘛?”
沈禮釗察覺到他語氣里的變化,笑了笑:“明天就好了。還有一件必須要確認的事,很重要。”
唐殊“嗯”了
一聲。他明知道沈禮釗在大本營要辦的事無非就是那些,一瞬間還很想問是件什么事?有多重要?比他還重要嗎?但下一瞬唐殊又一點也不想問了。
如果剛剛沈禮釗給了他一個肯定答案,說好——沈禮釗不會說”那我們見一面吧“這樣的話,而只可能直接報出個地址,或者略帶戲謔地反問他在哪里——只要沈禮釗如此同意了,唐殊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沖下樓,像那些懷著躁動之心去見心愛之人的毛頭小子那樣,發(fā)動引擎立即去赴約,夜晚的公路上就會風馳電掣地駛過一輛莽撞的車,刮起初夏所有躁動的熱浪。
但并非是沈禮釗不愿意見他,他能搞清楚這點的。
現(xiàn)在唐殊只是覺得很累,還是很累。
不用沖下樓很好,不用發(fā)號施令要求沈禮釗出來也很好。還能聽見沈禮釗的聲音就已經(jīng)很好了。有的人就在心里的,日日夜夜見面。
他現(xiàn)在只想找個地方躺下來,如果沈禮釗愿意說點好聽的哄哄他,他今晚就能睡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