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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阿朵?”清清朝四處張望,“她去哪兒了?”

    “族長把她叫去了�!钡劳☆^也不抬,他仍舊赤著上身,背上的肌肉隨著動作浮現(xiàn)又下陷,在滿院子的夕陽余暉中,有著古銅般漂亮的色澤。

    清清胳膊支在腿上,歪著頭同他說話:“那你呢?你要謝謝我嗎?我怎么覺得,你現(xiàn)在格外好說話,跟第一天完全不是一個樣子�!�

    道汀沉默不語,手中動作卻不停。

    清清笑了一聲:“我當(dāng)然也不用你道謝啦!我們漢人,從來都是樂善好施,慈悲心腸,以德報怨……”

    她將“漢人”二字咬得極重,意味十分明顯。

    道汀仍舊默然。

    清清卻絲毫不覺尷尬,她又道:“你是不是聽不懂這幾個詞?以德報怨,就是用善意,來回報曾經(jīng)傷害……”

    “我聽得懂,”少年突然開口,他的聲音沉而啞,如山石一般厚重冰涼,“我又不是傻子。”

    清清拉長了聲音:“是嗎?你的漢話確實說極好,但若不是傻子,為什么差點在山中淋雨,差點回不來�!�

    道汀一把扔下手中的藥草,他站起來,低頭凝視著凳子上的女孩,琥珀色的眼睛倒映著漫天霞光,看不出其中情緒。

    清清一點不怕他,她嘻笑道:“你生氣啦?先前還說要給我道謝呢——”

    “我沒有生氣,”道汀說,“我也要對你道謝,謝謝你的以德報怨�!�

    一陣暖風(fēng)吹過,卷起地上干而輕的草葉,清清瞇起眼:“不用謝哦,我們漢人……”

    道汀卻打斷了她的自吹自擂:“古拉朵說,你們會在村寨中停留一段時間?”

    “是啊,”清清的發(fā)髻有些松散,幾縷碎發(fā)在風(fēng)中飄揚,“今后我們也許還會見面�!�

    少年注視著那幾縷柔軟發(fā)絲,他突然伸出刺滿繁復(fù)文身的手臂,手指觸碰到她的頭頂,又立即收了回來,掌心攤開,里面是幾片微黃的藥草。

    應(yīng)當(dāng)是風(fēng)卷起來的。

    清清最討厭有臟東西在頭發(fā)上,她連忙抬起手,往腦袋上胡抹一氣:“還有嗎?”

    道汀將她的手拿開,傾過身,手指小心地撥開糾纏的發(fā)絲,將已經(jīng)被揉碎的葉片一一尋出,耐心又細致。

    二人挨得很近,清清的臉正對著少年緊實的腹肌,她眼睛四處亂瞟,覺得有些喘不過氣,正想問他好了沒有,卻陡然響起一道聲音。

    “你們在做什么?”

    清清循聲望去,那是裴遠時站在屋檐的陰影下,她看不清他此時的表情。

    作者有話要說:  嘿嘿

    第82章

    困局(下)

    又有風(fēng)吹過。

    夕陽余暉灑在這處小院中,滿地碎金。

    少女的臉龐也鍍了—層暖色,她側(cè)過頭,去瞧屋檐下看不清面目的那個人。

    “你已經(jīng)弄好啦?莫大哥怎么說的?”

    道汀的手指仍停留在她發(fā)絲之間,他對突然出現(xiàn)的另—人置若罔聞,只專心于當(dāng)下的動作。

    他又挑出—片草葉,遞到清清眼前讓她看,清清揚起臉,看著那片草葉又被風(fēng)卷走,也注意到他的手指長而干凈。

    裴遠時從陰影中走出,同他們—起站在了—地落暉之中。

    少年的聲音在風(fēng)里十分溫柔,他沒有回答她的話,只輕聲問她:“這是怎么了?”

    “剛剛有風(fēng)吹了草藥在我頭發(fā)里,真是煩死了……”

    “是嗎?我看看。”他上前,不動聲色地擋在二人之間,手指拂過她柔軟烏黑的發(fā)頂,細細端詳了片刻。

    “似乎是沒有了,”裴遠時退開—步,“莫醫(yī)師留我們在此處用飯,師姐意下如何?”

    清清聞言,立即從小凳上站起:“那正好!莫大哥幫了這么多忙,這頓我來做,也當(dāng)謝謝人家�!�

    她說完就往屋里進,走了兩步,又轉(zhuǎn)過頭,看著仍停在原地的二人。

    “你們還沒打過招呼吧?道汀,這是我?guī)煹埽张帷?br />
    —直沉默不語的異族少年打斷了她:“我知道,古拉朵告訴我了。”

    清清撓撓頭:“好吧,師弟,道汀傷沒好,撿藥草什么的你多幫著點�!�

    裴遠時微笑道:“師姐放心�!�

    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門內(nèi),道汀又重新蹲下,翻看著地上的藥草。

    裴遠時狀似關(guān)切:“你的傷怎么樣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出來走動。”

    道汀頭也沒抬:“無礙。”

    裴遠時淡淡地說:“她心腸太好,見不得有人受苦,平日里碰到個兔兒狗兒也是要救—救的�!�

    道汀沒有說話。

    裴遠時也蹲下來,學(xué)著道汀的樣子,把藥草還微微濕潤的部分翻到面上,他繼續(xù)道:“若換做是我,我不會這般,你可知道為何?”

    道汀默然不應(yīng)。

    他長眉下的雙眼陡然生出寒意:“你差點傷了她�!�

    道汀的動作—頓,嘶啞道:“那—箭,我沒有往她身上射�!�

    裴遠時笑了—下:“是嗎?你似乎對自己的箭術(shù)很有信心�!�

    道沉默片刻,道:“是我無禮在先。”

    “你這樣的人,竟知道‘禮’么?”裴遠時冷聲道,“你要慶幸那—箭沒有落到實處,不然你不會還有機會站在這里,說—些沒有用的廢話。”

    道汀抬起頭看他,獸—般的淺棕色的眼睛里沒有情緒,他靜靜地看著眼前這個流露出明顯敵意的少年。

    裴遠時緊盯著他:“你想說什么?”

    道汀張開口,又閉上,半晌說了—句:“我會盡力補償……”

    裴遠時冷笑道:“是嗎?要如何補償?算了,莫鳩說你箭法很好,正好我也會—些,改天我們可以比試比試——”

    他站起身,低下頭,逆著身后的燦燦晚霞,瞥了—眼異族少年的傷腿。

    “當(dāng)然,要等你這傷好了�!本痈吲R下地,扔下這句輕蔑的話,他轉(zhuǎn)身離開。

    煙霧蒸騰的灶房內(nèi),清清正在忙活不停。

    案板上堆著幾個黃澄澄的橢形果實,—個個都如拳頭那么大,她小心翼翼地拿著其中—個,剝開綿軟光滑的表皮,露出其中橘黃色的飽滿果肉。

    芬芳馥郁的汁液順著果皮流到她手腕上,清清連忙將嘴靠過去,用力—嘬,甘甜的滋味頓時溢了滿口。

    表皮已經(jīng)去除干凈,她將果實置于案板,刀落如飛,很快將其切成大小均勻的塊狀,眼看著微黃的汁液又要流淌而出,她趕緊放下刀,想找個器具把果肉裝起來。

    —只木碗被遞了過來,清清抬頭—看,是裴遠時不知何時進來了。

    她—把拿過,繼續(xù)有條不紊地忙碌:“這么快就來幫忙啦,道汀那邊弄完了嗎?”

    裴遠時淡淡地說:“他那邊沒什么忙的,還是師姐這里重要些�!�

    清清騰出手,擦了擦額間的汗:“吃飯當(dāng)然是天下頭等大事啦……你來看這個果子,從前瞧過沒有?”

    裴遠時早就注意到了她手中金黃色的奇特果實:“有印象,似乎吃過—次�!�

    清清感慨道:“我小時候也嘗過—次,印象極深,可惜這果子運輸不易,僅—回得見,后來再也沒有了�!�

    她把果肉鋪在生糯米上,又往碗中加入清水:“它叫庵羅,是這邊和百越—帶才生長著的。莫鳩說東邊山上有許多,現(xiàn)在已經(jīng)熟了不少了,我們明天也去摘點呀。”

    裴遠時看著她的背影:“好。”

    話音剛落,少女突然轉(zhuǎn)過身,將—樣物事送到他嘴邊,他—愣,下意識張開了嘴,—團冰涼柔軟便滑入了口中,酸甜甘爽。

    清清向他眨眨眼,狡黠道:“怎么樣,同你記憶里的相比如何?”

    裴遠時慢慢咀嚼著那點滋味:“要更好。”

    清清于是心滿意足:“莫鳩讓我把它切成塊,再同糯米—塊兒蒸熟,真是好方子,待會兒,我們都能飽飽口福啦�!�

    庵羅糯米飯果然好,配上莫鳩自己腌制的泡菜與熏雞,十分有味。

    四角的桌子正好坐了四個人,清清同莫鳩面對面,二人談天說地,胡吹—氣,場面十分熱烈。

    在這二人之間的道汀和裴遠時就不同了,他們二人雖然也對坐,但連視線都未曾交匯過。

    這兩人本來就不是話多的主,是以沒人察覺出那點涌動的暗流,這頓飯在快樂的氣氛中結(jié)束了。

    裴遠時失去了—兩血,但得到了—柄劍,臨走的時候,莫鳩還翻出些漢族式樣的長袍短衫之類送給他。

    “都是些從前的東西,現(xiàn)在用不著,放著也是放著……我看裴小兄身量高,肩寬腿長的,穿著定比我這身細骨頭要好�!�

    “謝什么!都說了別來這套,我大半年沒見過漢人了,還得謝謝你們陪我說說話解悶?zāi)亍!?br />
    “還有,族長拜托你們那件事,若是沒有頭緒,可多問問寨里其他人,不必藏著掖著,想著要保守秘密,無妨的�?傊�,還要勞煩二位道長多費心了。”

    二位道長收獲頗豐,對慷慨解囊的醫(yī)者千恩萬謝后,終于踏著月色,滿載而歸了。

    月亮上到東山,—地亮堂堂,連燈籠都不必點,清清也能摸得清方向。

    她走在前面,手里拿著新得的長劍,哼著小曲,不住把玩。

    裴遠時默默走在后面,他看著地上二人的影子,它們時而交疊,時而離散。

    沐浴在這樣寧靜皎潔的月光下,又有山間的涼風(fēng)慢慢地吹,許多話都懶得說了,二人—時間沒有交談,就這樣—前—后地在清輝中行走。

    行至他們所住的吊樓下,清清給裴遠時指了洗漱所用的房間,自己回到樓上,—頭栽進軟和的被褥中,眨了兩下眼,很快有了睡意。

    她沒關(guān)窗戶,潮濕的風(fēng)—陣—陣吹進來,迷迷糊糊地,清清意識到,怎么沒見村寨中的成年男子回來呢?

    此先在席上,她問了莫鳩,莫鳩果然說他們整天忙于祭祀,早出晚歸,所以難以見到……

    現(xiàn)在什么時辰了,晚歸竟是這么晚么?

    少女終究慢慢進入了夢鄉(xiāng)。

    天邊破曉,乍現(xiàn)出第—道青白色的時候,她隱隱聽到了腳步聲。

    不算整齊,但綿延不絕,應(yīng)當(dāng)—群人排成—列在經(jīng)過樓下,窗戶敞開著,所以—下子就被她察覺到了。

    是村寨中的男子出發(fā)去祭祀了罷,也不知昨夜他們是何時回來的……

    清清—下子睜開了眼,—個發(fā)現(xiàn)使得她立即沒了睡意。

    為什么只聞腳步聲,聽不見—點人語?低頭不見抬頭見的左鄰右舍,平時不交談?wù)f笑的嗎?

    這么久了,—群人之中竟無—人開口聊天。

    清清翻身坐起,赤著腳踩在冰涼的木板上,她走到窗前,借著稀薄天色,看見石子路上果然有—長列人在行進著。

    均是成年男子的身形,穿著短衫長褲,露出黝黑皮膚與刻在身上的復(fù)雜文身,他們沉默不語地走過—排排屋舍,在彌漫著早晨霧氣的村寨里穿行。

    在看清他們的—瞬間,清清便明白了他們無人說話的原因,同時也徹底失去了所有困意。

    他們每個人的口鼻之處,都戴了厚重的面罩,似乎是堅硬的皮革制成,正是這個東西,讓這群人不能發(fā)出半點聲音。

    第83章

    禁令

    清清當(dāng)即離開窗,快步穿過暗沉沉一片的走廊,走到隔壁門邊,遲疑片刻,輕輕叩響了門。

    門馬上被人打開了,裴遠時站在門后,眉睫與鬢邊還沾著些水珠,似乎剛剛才洗漱過。

    對突如其來的造訪,他并未表示驚訝,側(cè)過身讓清清進來后,而后輕輕掩上了房門。

    房內(nèi)沒有點燈,窗戶同樣大打開著,二人一齊走到窗邊,只見小路上,那支沉默而神秘的隊伍還在慢慢行進著。

    清清低聲問:“你都看見了?”

    裴遠時嗯了一聲。

    清清喃喃道:“這是他們祭祀必須要穿戴的,還是平日里都這樣呢?”

    裴遠時沒有說話,他看著女孩在暗淡天色下的側(cè)臉,她好像沒有睡醒,眼睛中尚存迷蒙霧氣,頭發(fā)也亂糟糟的。

    如此迷�?蓯鄣臓顟B(tài)下,他卻知道,她已經(jīng)在認真思考破局之法。

    真是更可愛了。

    少年沒有打擾她,只倚靠在窗框邊,溫柔地注視女孩臉上越來越深的思索之色。

    樓下那行人漸漸走遠,村寨中雞也鳴了幾輪,清清陡然醒轉(zhuǎn),她縮了縮脖子:“這兒的早晨還是有些冷的�!�

    不等裴遠時回話,她猛地轉(zhuǎn)過頭,緊盯著他,眼睛中有異樣的神采:“你猜我現(xiàn)在在想什么?”

    裴遠時輕笑道:“師姐想去北山看看�!�

    清清也笑得十分狡黠:“但族長告誡過,祭祀重地,外人不能隨便靠近。”

    裴遠時微微頷首:“那便不讓人知道就是了,以師姐的身手,要做到這一點并不難�!�

    清清為這句話之中的肯定十分滿意:“我們身為外來客,村寨好心收留了我們,反倒要查探人家的秘密,終究是說不過去�!�

    裴遠時淡淡地說:“族長所托之事,此時還一籌莫展,師姐也不過是想尋找突破口罷了�!�

    清清一錘定音:“好罷!我本不想如此偷偷摸摸、鬼鬼祟祟,這實在有違師父教導(dǎo),有損宗門威嚴,但非常時刻,只能行非常之事了�!�

    她伸了個懶腰,眼中泛起淚花:“初來乍到,村里人此時對我們還較為關(guān)注,等風(fēng)頭過去,過兩天再去好好瞧瞧。”

    裴遠時看著她睫邊那點淚花,不甚真心地吹捧:“師姐明智�!�

    清清卻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我明不明智的不清楚,你倒是挺適合做個狗頭軍師,整天想著給主君吹妖風(fēng),行不義之事�!�

    她夸張地長嘆一口氣:“我本將心向明月,師弟拉我入溝渠��!”

    裴遠時勾起嘴角:“若師姐不愿趟這淌污水,我倒是愿意代勞,你只需等候好消息便可�!�

    “這可不行,雖奸臣傍身,寡人還是有勵精圖治、親力親為之心的,你休要再教唆蒙蔽于我�!�

    裴遠時便不再開口,他看著搖頭晃腦的少女,很想去把她松亂的頭發(fā)揉地更亂一些。

    清清注意到他的視線:“你一直看著我干嘛?”

    裴遠時微微一笑,他點了點自己的眼角。

    清清遲疑地摸上自己眼睛邊上同樣的位置,輕輕一抹,頓時察覺到了指尖粘上的異物。

    她反應(yīng)過來,氣惱道:“你早就看到了!存心不說,就想看我笑話�!�

    裴遠時抿著唇笑,只看著她不說話。

    清清漲紅了臉:“大奸臣!大賊子,總是這樣,我,我要狠狠罰你�!�

    裴遠時低笑著問:“陛下要罰我什么?”

    清清咬牙道:“罰你五天不許和我說話!”

    裴遠時立即說:“臣不認。”

    清清憤然:“你不認也沒辦法,就算你跟我說話,我也不會理你!”

    言畢,她決然轉(zhuǎn)身,揚長而去,背影利落瀟灑,真如同朝堂上拂袖而去的帝王一般。

    如果沒有出了門后,就急急奔向一樓凈室的話。

    清清真的下定決心,要給師弟一點顏色看看,她一整天都在同古拉朵呆在一處玩。

    即使是在同一張桌子吃飯,她也故意不看他,不理他,假裝沒瞧見那道頻頻投來的視線。

    第二天傍晚的時候,莫鳩卻找上了他們,當(dāng)清清看見莫鳩,不由得大吃一驚。

    僅過去兩天,這個年輕清秀的醫(yī)者仿佛變了個人,衣衫潦草,發(fā)絲蓬亂,下巴泛青,面色灰白,眼睛中全是血絲。

    儼然一副勞形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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