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裴遠時說:“師姐,那勞什子天定之人,說的好像不是你。”
清清頓�。骸笆裁匆馑迹俊�
“因為那個人,”裴遠時垂下眼,“你自己看看罷�!�
清清陡然升起不好的預(yù)感,她悄悄起身,翻下屋頂,鬼鬼祟祟地朝窗戶里面看去。
房間內(nèi),古拉玉仍站在遠處,她手里握著那只罐子,正朝旁邊的人說話。
咦,那人竟沒作上次灰褐色的平常打扮,反而穿了身白衣,好作怪,深山老林的過來也不怕弄臟。
循著白色袍角往上看,身形好像也修長了許多,這根本不是同一個人��?這人,這人是——
在看清白衣人的面目后,清清一口氣沒提上去,差點直直從窗臺上摔下來。
他是蕭子熠!
白衣少年站在桌邊,從她的角度,只能看見一個線條利落的側(cè)臉,那只狹長的眼睛此刻正淡淡地垂著,不知在看什么。
好嚇人��!清清幾乎想立刻飛檐走壁而去,緊接著,她就聽見古拉玉略微驚訝的聲音響起。
“您是素靈真人的高徒?”
蕭子熠說:“師父讓我來此處調(diào)查那羅之事,她說蘇羅的族長曾經(jīng)拜托她去除那羅,我本該上個月到……但在路上有事耽擱,便來晚了�!�
熟悉的淡而冷的聲調(diào),清清痛苦地閉眼,果真是他,萬萬不假。
古拉玉躊躇道:“這,村寨此前也來了兩位昆侖高人,他們也識得真人�!�
蕭子熠陡然抬起眼:“他們?”
清清慌了,她在心中無聲吶喊,族長千萬別——
并不如她所愿,古拉玉立刻就把她賣了個干干凈凈:“這兩位小道長一個姓傅,一個姓裴……”
蕭子熠沉默片刻:“姓傅的可是個女娃?”
“正是,你們果然是相熟的么?”古拉玉全然不知那些彎彎繞繞,她欣慰道,“有了幾位道長相助,此事定能順利�!�
“相熟的很,”蕭子熠突然笑了一下,他溫聲道,“請問族長,她此時在何處?”
有風(fēng)吹來,燭火晃了一下,墻上二人的影子隨之搖動。
古拉玉一頓,她突然意識到,清清應(yīng)該正藏在暗處觀察,如果他們真的關(guān)系深厚,她早早現(xiàn)身才是。
她還未開口,卻看到少年轉(zhuǎn)過頭,朝一片暗色的窗外望去。
“啊,”他輕聲說,“她在那里�!�
下一瞬,他出現(xiàn)在了窗臺邊。
清清頭皮發(fā)炸,她立刻松開攀附在窗臺上的手,就要轉(zhuǎn)身奔逃而去,但一只手比她更快。
她驚恐地抬眼,正對上一雙暗色沉沉的狹長鳳目。
蕭子熠袖口一甩,輕輕松松把她提了進來,清清剛站穩(wěn),窗外又閃進一個人,將她往后一扯,橫在她和蕭子熠中間。
一眨眼時間,屋內(nèi)憑空多出兩個人,他們互相對峙著,顯得這間書房格外逼仄。
古拉玉撫掌道:“今夜這屋外好生熱鬧,竟有這么多高人暗中看護�!�
這句玩笑并沒有獲得笑聲,氣氛好像更凝重了。
古拉玉微笑道:“我為各位添點茶�!闭f罷,打開門頭也不回地去了。
屋內(nèi)現(xiàn)在只有三人。
清清站在裴遠時身后,經(jīng)過了方才的大亂,她現(xiàn)在平定不少,已經(jīng)又開始琢磨起來,如果師叔真的是讓蕭子熠處理此事,那么他們其實沒有一見面就得水火不容的道理,可以心平氣和地合作合作……
“我以為你死了。”蕭子熠率先開口。
合作個屁!清清立馬說:“哈哈,你沒死,我怎么會死!”
蕭子熠目光淡淡,一直未落在裴遠時身上,他只看著清清說:“小霜觀上面沒有人。”
清清訝然:“你竟去了小霜觀?你怎么知道小霜觀?”
蕭子熠言簡意賅:“丹成�!�
清清:“…………”
果然是丹成,那晚分別之前,看她哭得實在可憐,心里一軟就告知了所住之處,沒想到丹成到底還是丹成……
不對,想到了什么,清清狐疑地開口:“你不是被我,被我那個了嗎?”
她看見擋在自己身前的裴遠時突然側(cè)過臉,忙補充:“碾冰,我對你用了碾冰,你怎么還曉得這些?”
蕭子熠簡短評價:“你學(xué)藝不精�!�
清清咬牙一笑:“學(xué)藝不精也能放倒你,也不知到底是誰更不精一些。”
蕭子熠看了看天色,道:“我現(xiàn)在必須離開,明日再來此處�!�
清清看著他手中的黑罐子:“你到底在幫誰做事?潤月真人知道你在為師叔跑腿嗎?”
蕭子熠反問她:“我說什么,你會信嗎?”
清清說:“不會。”
蕭子熠面無表情地從袖中甩出一枚事物,清清一把接過,定睛一看,又是一枚出自師叔之手的紙鶴。
紙鶴上殘存著金色的光點,在微微閃爍,里面的訊息還未被提取。
“這是我上個月收到的,她讓我轉(zhuǎn)交與你,里面說了什么,我也不知�!�
蕭子熠最后一次看了看天色,他將手指扣在窗臺上,微微傾身,似乎打算走了:“初六會有大批人馬趕來,在那之前,必須把象谷的陣法給破開�!�
清清遲疑道:“那個促進生長的陣法,真的不是你做的嗎?”
蕭子熠一頓,他低著頭看她:“你竟還記得這個?”
清清說:“我記憶力超群。”
蕭子熠竟然露出一個類似于微笑的表情,但看上去一點也不友善。
他說:“不是我設(shè)的,這個陣法被潤月真人教給了別的弟子�!�
這人竟然直呼自己師父的道號……清清在心里暗忖。
在離開之前,蕭子熠居高臨下地看了裴遠時一眼,雖然他現(xiàn)在并不比裴遠時高多少,但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稚童。
“還是這樣子�!彼馕恫幻鞯厝酉乱痪浜螅滓卖孳],于薄薄晨色中消失得無影無蹤。
第105章
晨氣
還是這樣子?
清清有些莫名其妙,他這句話是在說她嗎?
她走到窗前,瞧了瞧外邊暗色的天空,淺淡霧氣在房屋間漂浮,已經(jīng)看不到那個白色的身影。
“走,師弟,”她哼笑一聲,“回去補覺,既然這事是師叔交給他的,那我們就不急了。”
裴遠時沒有說話,清清回過頭,只看到他逆著光,晦暗不明的眉眼。
這時,古拉玉終于推門而入,見到屋內(nèi)只剩師姐弟兩人,微訝道:“蕭道長已經(jīng)離開了?”
清清點點頭,她主動解釋道:“我們本算同門,但后來有了些變故,這幾年并不經(jīng)常來往�!�
古拉玉并沒有刨根問底的興趣,她含笑道:“如此,那此事便拜托各位仙師了�!�
熬了一個通宵,清清已經(jīng)累極,她胡亂應(yīng)付了幾句,便帶著裴遠時出了這棟吊樓,往住處去了。
一出門,便有涼涼晨風(fēng)夾雜著露水氣息往身上撲來,她心里想著事,下意識地抱起手臂,縮了下脖子。
緊接著,蜷縮起的手指被覆上一層溫暖,她詫異地別過頭,看見裴遠時抿著唇,目視前方,不動聲色地將她的手輕輕裹住了。
袖口彼此摩擦,十指相纏,溫暖又干燥的觸感。
清清看著少年在暗色中挺直的鼻梁,深俊的眉眼,忍不住撓了撓他的掌心。
于是手被握得更緊了些。
二人在還未蘇醒的深山村寨中并肩而行,四周不聞人響,雞犬牲畜也都在沉眠。伴隨著他們的,只有涼爽的風(fēng)和濕潤晨露,以及天邊漸漸亮起的日光。
清清微嘆一口氣,突然間,那些煩心事一下子不算什么了。
她望著天外那顆半亮不亮的啟明星,隨意道:“你知道撓手心是什么意思嗎?”
裴遠時仍望著路:“不知�!�
“云南許多部族,他們過節(jié)會有圍著篝火跳舞的習(xí)俗,男男女女手拉著手,轉(zhuǎn)著圈跳,若是對誰身邊的舞伴有意思——”
她湊近始終面無表情的少年,嬉笑說:“那就偷偷去撓他的手心,如果對方也中意你,他會撓回來,如此一來,就算兩人看對了眼。等舞蹈結(jié)束,就可以這樣那樣了!”
說罷,清清又輕輕撓了他一下,她的氣息吐在他側(cè)臉:“是不是很有意思?”
裴遠時停下腳步,他轉(zhuǎn)過頭,半垂著黑如漆墨的眼,去看一臉揶揄的少女,但仍一語不發(fā)。
“怎么不高興呀?”她湊得極近,軟軟地說。
“師姐,”他終于開口,聲音有些啞,“你怎么知道這些?”
“因為我見識廣博�!鼻迩宀患偎妓鞯鼗卮稹�
“因為記憶力超群�!迸徇h時輕笑道。
這不是她先前搪塞蕭子熠的話?
清清眨眨眼:“你——吃醋了?”
裴遠時將她的手放到唇邊,輕輕吻了一下:“嗯。”
清清忍不住笑了:“這算什么呀,他有什么好讓你這樣的�!�
裴遠時□□著她的手指:“你和他在昆侖呆了那么久,我一想到這個……”
“一想到,你過去的事,他能參與那么多,就很……”他深深地看著她,“很嫉妒�!�
“那怎么辦呢?”清清假裝苦惱,“去日不可追,這是不能改變的�!�
“上次他在江米鎮(zhèn)說的那些話,我很不喜歡,”裴遠時順著吻上她的手腕,“師姐不是討厭他嗎?如果你愿意,這件事結(jié)束后,我可以把他殺掉�!�
他的呼吸灑在她皮膚,逐漸急促而熾熱:“好嗎?”
清清覺得癢,不止是手腕,看見裴遠時這個樣子,她心里也漫上說不清道不明的癢意。
她勾起嘴角:“我是不喜歡他,但也沒到要人家命的地步。再說了,你師姐我本來就這么魅力四射,討人喜歡,若是你瞧見一個不順眼的就要動手,那怎么動得過來?與其置這些氣——”
“不如好好想想別的�!彼器锏卣f。
裴遠時微微一頓:“比如?”
“比如怎么讓我開心,怎么讓我更喜歡你�!�
裴遠時低聲說:“這些我一直都在想的�!�
清清貼近他,在一個呼吸可聞距離,用氣聲對他說:“證明呢?”
裴遠時的眼神就更暗了些,他湊近她的唇,輕輕吻了上去。
在青橙交錯的破曉之時,他們站在沾滿露水的小道上,交換著彼此熾烈而柔軟的氣息。某些心意,的確不需要過多言語來說明。
“你這樣子好可愛呀�!弊詈�,少女在他懷中悄聲說。
回答她的是一聲認(rèn)命的嘆息。
回到房間后,清清沒有馬上爬上床榻補眠。
她拿出袖中的紙鶴,那是先前蕭子熠交給她的那枚,若不是這個物事,她絕不會這么干脆地相信了他的話。
師叔其實一直在和這位前弟子有聯(lián)系?他這么聽話,一個吩咐就大老遠來這山中做反骨的勾當(dāng)?
轉(zhuǎn)念一想,蕭子熠叛出師門,轉(zhuǎn)投潤玉真人時,她十分生氣,而師叔始終只是淡淡地,好像那個慘遭愛徒背刺的不是自己一般……難道忘恩負(fù)義只是表象?
小巧精致的紙鶴上,有淡淡的金色光華流轉(zhuǎn),清清將它置于掌心,默念咒語,只見那光芒愈發(fā)亮,紙鶴拍打著翅膀,從手心里慢悠悠地飛了起來。
一個吊兒郎當(dāng)?shù)呐曉诜績?nèi)響起。
“清清乖師侄!師叔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告知與你,你師父他遇上了點麻煩,可能一時半會兒回不來,在那之前,或許還有別的麻煩主動找上你�!�
清清腹誹,那麻煩已經(jīng)找過了。
“不要再呆在泰安鎮(zhèn)了,往須節(jié)山走,來我道觀避一陣,我在外面設(shè)了障眼法,外人找不著,但一定難不倒聰明的清清崽!”
“以免打草驚蛇,我不能直接給你傳消息,這個紙鶴是蕭子熠給你帶來的罷?如果路上害怕,你可以叫他送你……”
清清閉了閉眼,師叔,那樣我只會更害怕好嗎。
“現(xiàn)在觀中應(yīng)該還有一位弟子?小裴跟你處得好嗎?他這孩子我從前見過,別扭得很,也不算老實,你們在一處不會吵架罷?”
清清漫不經(jīng)心地想,豈止處得好,已經(jīng)好得不能再好。
“哎,這次事態(tài)緊急,你最好還是把他帶上,一道去須節(jié)山躲一躲,那里現(xiàn)下是最安全的,最遲秋天,我就來那里尋你,乖乖的,好嗎?”
這句話一完,紙鶴周身的光芒陡然消散,它無力地墜下,落回了清清手中,看上去,同小兒尋常折的玩具無異了。
清清慢慢揉捏著它,心中想,果然,師叔只字未提蘇羅之事,她是打算將此事交給蕭子熠的。
而自己,是真的完全誤打誤撞,陰差陽錯來了這里。
如此看來,蕭子熠本應(yīng)該在上個月到,但因為半路去尋她,所以耽誤了這么久的時間,他沒有騙她。
想起那晚小霜觀內(nèi)的驚心動魄,她微微一哂,蕭子熠到那里的時候,是不是看到了滿地的殘肢斷臂,干涸黑血,才以為她已經(jīng)死了?
也不知道可憐的小白怎么樣了,它餓了應(yīng)該會自己鉆出去吃草……師父到底遇上了什么麻煩?既然師叔也知道,那會不會不算太兇險?
滿腦子亂七八糟,她擁著棉被,聽著窗外的雞鳴,昏頭昏腦地睡著了。
她做了許多夢,一會兒是雙眼全黑的殺手將鉤子抵在她下巴,一會兒是白衣少年握著她的命脈,讓她動彈不得。
一會兒是裴遠時目光沉沉地盯著她,表情是她從未見過的陰郁狠厲。
而她在夢里哭哭啼啼:“師弟,你怎么會這樣想?我跟他們只是逢場作戲�!�
“做戲?師姐同我也只是做戲么?”少年啞聲開口,他猛地欺近,手一揚,她身上的衣衫竟瞬間被剝了個干干凈凈。
她猛然醒轉(zhuǎn),氣喘吁吁地望向窗外,之間霞光滿天,已然近暮時。
咕嚕嚕灌了一大杯水,清清才勉強平復(fù),她摸了摸自己滾燙的面頰,正要出去,門卻被先被敲響。
裴遠時走了進來,他手里端著一碗粥:“師姐醒了?我聽到你這邊有響動,就來看看�!�
他將粥放在桌上,轉(zhuǎn)頭想問她休息得可還好,卻見少女站在原地,她臉上泛著十分可疑的紅暈,正上下打量他。
清清痛心疾首:“沒想到你是這樣的師弟!”
裴遠時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清清端起粥喝了一口:“你在竟然在夢里對我不軌�!�
裴遠時頓�。骸叭绾尾卉�?”
“嘖嘖,”清清搖搖頭,“不可言說。”
裴遠時又問:“那師姐可還滿意?”
這回輪到清清頓住,她勉強道:“還可以�!�
裴遠時靠在椅子上,霞光落了他半張臉,他淡淡地說:“這就算可以了?”
清清已經(jīng)將那一小碗粥喝完,她滿足地嘆道:“還是那句話——不可言說�!�
裴遠時半晌不吭聲,清清拿眼睛瞥他,忽得樂出來:“你不高興了?”
“你連你自己的醋都吃,不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