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她知道這是她的特權(quán),其實她也一直知道雎安偏愛于她,但是她以為那是因為她由他帶進星卿宮,他便對她更加用心些。
“你的眼睛……”即熙說了一半,后面卻不知要如何繼續(xù)。
雎安笑了笑,他握住她的手指從他眼角移下來,說道:“失明的時候我想著,你能因此活下來,感到非常值得和滿足�!�
“你并沒有要求我做什么,其實是我任性地做了所有我想做的事情,也沒有問你想不想接受就給了你�!�
“所以你也不必為此內(nèi)疚,還記得我說過的嗎?這不是你的錯。”
雎安這么說著,即熙那邊靜默了一瞬,世界安靜得可怕,連他的心魔都默然不語,像是等待著接受審判。
突然一股大力推上他的肩膀,他栽倒在床上,繼而感覺到即熙壓在他身上的重量。
即熙的胳膊撐在雎安頭側(cè),她惱怒地把他壓在床榻之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面露困惑之色的雎安,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說:“為什么要把你做的事情說得這么低?你想說那些都是舉手之勞不必再提?就算我不知曉不回應(yīng)也毫無關(guān)系?那你的心魔從何而來?雎安我問你,從何而來!”
她突然俯身吻了他,唇齒相依間她近乎霸道地與他交纏,甚至于咬破他的舌尖帶來血腥氣息。
瘋狂地,強硬地,不顧一切地親吻。
雎安睜大了眼睛,他舉起手仿佛是想要推開她,纖長的手指僵在半空中停滯一瞬后,卻像是認命般慢慢放在她的后背上將她抱緊。
一點點地抱緊,仿佛要把她融入骨血,放任自己沉迷。
即熙的吻慢慢變得輕柔,她的手撫上雎安的胸膛,那顆心臟正劇烈地跳動著,熾烈的,渴望的。
她放開他,在他耳邊憤怒地說:“你到這個時候了,是要騙我還是騙你自己?”
“你才不是沒有關(guān)系,你才不是舉重若輕,你明明就是渴望我回應(yīng)的!你想要我,你想要我是你的,就像天下所有愛人一樣,不是嗎?”
雎安怔了怔,他的神情凝滯了片刻,然后他無奈地閉上眼睛。
“不要……拿這種事情試我�!�
你不知道,我這許多年來與自己周旋,只為了不因為過于愛你而發(fā)瘋。
66、真心
即熙低頭環(huán)住雎安的脖子,
在他的頸側(cè)低聲嗚咽。她的身體壓在他身上有些沉,但是他卻覺得安心,這樣實在的重量,
他懷里抱著她這件事本身就已經(jīng)能帶來安慰。
“你能不能罵罵我?你罵我我還能好受一點�!彼Ьo了他的脖子,長發(fā)摩挲著他的臉頰,她咬著牙抽泣道:“你說我沒錯我就沒錯了嗎?從我離開到現(xiàn)在,
這可是八年了�。δ愕娜硕疾皇菛|西,
我害你這么難過,我真不是個東西!”
雎安輕柔地拍著她的后背。
其實是十年,他喜歡她,已經(jīng)有十年了。
兩年的暗戀與七年的杳無音訊,還有她歸來后再次重復(fù)的暗戀,他沒有認真計算過時日
,
才發(fā)現(xiàn)居然已經(jīng)這么久了。
他笑著,
低低地說:“既往不咎,
可你如今若是為了哄我開心假裝說愛我,才真的不是東西�!�
他這話的語氣淡淡的,
有些沉藏不露的寂寥。
即熙撐起身體,
看向雎安,
她認真地看著雎安蒼白的臉,他明亮卻空洞的眼睛,他剛剛被她咬破的殷紅的唇。
仿佛受到某種蠱惑,
她低下頭又親了他。他的唇濕潤柔軟,
帶著血腥氣,
但是吻起來卻甜,讓人著迷。
雎安就躺在她的身下,任她親吻。
這一事實讓她的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我以前從來不敢想……總覺得這樣想對你不敬,
而且你肯定會厭惡。你對大家很好,但是你拒絕了所有人的愛意,我總想著你心懷天下沒有私心,所以更加心疼你,想替你自己多疼疼你�!�
即熙慢慢地說著,她的語氣有些茫然,好像是腦海中打撈飄過的句子,撈起哪句就說出哪句。
“你可以是我的嗎?雎安,你可以是我一個人的嗎?”
“我有點害怕。賀憶城說我知道無論我怎么做,你都會一如既往地愛我,所以才不想改變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可雎安,我的父母曾經(jīng)也是很相愛的�!�
即熙低下眼睛,她的話停頓了一下,有些艱難地說:“我爹說他們那時非常相愛,只恨不能將對方融入骨血,刻入心扉。但是后來我母親發(fā)現(xiàn)被欺騙,他們就爭吵,互相傷害,互相失望以至于決裂。我們會不會也像這樣?相愛這種事情,是不是總是這樣?”
或許真如寧欽所言,她沒有動過真心,因為她從不覺得失去誰會難以忍受。以至于她身邊人來人往,她卻從未傷筋動骨。
可她絕不能忍受失去雎安,而她所定義的失去,就是有一天雎安對她失望厭惡。
雎安安靜地聽著她茫然又真誠的疑慮,他抬起手試探著觸摸到她的臉頰,細細擦去她臉上的淚水。
“天機星君是天下人的天機星君,但雎安只是你一個人的雎安,從來如此,以后也將如此。”
“就算以后我們有爭吵,就算你離開我,我也永遠不會因此改變。一生并不太長,我很擅長等待。”
雎安輕輕地笑著,他堅定的語氣震顫著即熙的心。她怔怔地看著雎安。
其實她對愛意的了解,遠遠不及對惡意的。她從不知道愛居然是這樣的東西,被全心全意地愛著,毫無保留地交托。
但是她想這就是世間上的極致了罷,這個世上不會有誰的愛意,能超過雎安。
她以為雎安無私,可她正是一個無私者的私心。
雎安收回手,笑意淡了些,他說道:“這件事不著急,你還是想清楚確定你的心意為好,我不需要憐憫。再者我終究還是天機星君,我肩上永遠有星卿宮,有天下的擔子,這對你來說太過沉重,會讓你失去自由�!�
即熙聞言似乎覺得可笑,她趴在雎安懷里,長嘆一聲道:“我早就沒有自由了,從我十歲遇見你那天開始就沒了�!�
我為什么偏要遇見你這樣最最溫柔又堅韌的人呢?
為什么你偏要教我辯善惡,明強弱,知苦難,查人心?為什么你偏要教我不狠心,不忍心,不放心?
讓我一個背負天下罵名,遺臭萬年的災(zāi)星,做生意的時候還要挑挑揀揀怕殺了良善好人,被冤枉了氣得半死也做不來報復(fù)。
只因為我在這個世上,也有不想辜負的人,不想辜負你對我的溫柔和耐心,不想辜負你的善意。
也想證明你的心血沒有白費,你一手教導(dǎo)的姑娘,成長為了一個很不錯的人。
就算那時遙遠的你永遠不會知曉。
“現(xiàn)在說怕我不自由也太晚了吧?我這一生早就打上了你的烙印,去不掉了。你說不著急,我卻急得很。雎安,我完完全全真心實意地戀慕于你,男女之間,伴侶之間,是這種愛意�!�
雎安怔了怔,安靜片刻后他突然翻身而起,即熙猝不及防地落在床榻之上,雎安的臂膀就壓在了她的頭側(cè),他們之間位置一時調(diào)轉(zhuǎn)。
“哎哎……你的傷!”即熙急道,但是受傷的人似乎毫不在意。
雎安的長發(fā)落在她的脖子上,他輕聲說:“你不要騙我�!�
“我沒騙你�!�
“到昨天為止,你都沒有愛上我。”
“到昨天為止,我都不敢想。但是我剛剛認真想了一遍,我對你早有鬼迷心竅的非分之想,只要你在我身邊我眼里就只有你,你開心我也開心你難過我也難過,我總是暗自覺得世上誰也配不上你�!奔次跎斐鍪秩ё■掳驳牟弊�,在他的唇上蜻蜓點水地吻了一下。
“從前我覺得我也配不上,但是現(xiàn)在我突然信心大增,我覺得我們天造地設(shè),決定把自己許配給你。你看你收不收?”
雎安低下眼眸,沉默了一會兒道:“這樣的話,你和幾個人說過?”
即熙聽著雎安這句問話,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她有些驚訝地問道:“你……你吃醋?”
“嗯�!�
這可真是太新奇了,雎安居然會嫉妒?
“我可不像賀憶城那樣,我很少花言巧語,這還是第一次許配自己呢�!奔次跽J真地解釋,覺得自己仿佛是一個從良的花花公子。
良家少男雎安認真地判斷了一下她這句話的真假,他的眼眸顫了顫,仿佛有些茫然。好像沙漠行者看見苦苦尋找的水源,饑腸轆轆的旅人看見山珍海味。
夢想了太久的東西,執(zhí)念了太久的東西,就在他的臂彎之間。
反而不敢相信。
“你收不收��?雖然我這個人是挺麻煩的,是個災(zāi)星,又比較粗俗……”即熙在這種長久的安靜中感到非常緊張,她玩笑般說著話,聲音卻有點發(fā)抖。
她還沒說完,雎安俯身下來堵住了她的聲音。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親吻她,仍然是一個輕柔的,克制的吻。
他在她耳邊說道:“收,我求之不得�!�
頓了頓,他說道:“你不要后悔�!�
如果她后悔的話,他不確定還能控制住自己的心魔。
“我不后悔,你知道我的,我從來不后悔。”
雎安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就像拉扯到極限的緊繃的線終于慢慢松弛下來。
有道是情不敢至深,恐大夢一場。
他竟然夢想成真。
日光模糊地懶懶地照進來,他們經(jīng)歷這一番情緒起伏之后太累了,就相擁而眠。即熙抱著雎安的腰把臉埋在他的懷里,而雎安抱住她的后背。
雎安的懷抱寬大溫暖,即熙呼吸之間全是雎安的氣息,這種感覺非常微妙,心里癢癢的但又很歡喜。即熙想著完了,她總嫌棄賀憶城肉麻,她也要成為一個肉麻的人了。
“你吃什么醋呢,我可是眼見你拒絕了四十四次表白啊�!奔次醴鹋f帳來。
“沒有四十四次,只有四十三次�!�
“�。俊�
“你表白的那次,我接受了�!�
“嗨,你明明是說等我長大再說�!�
雎安抱住即熙后背的胳膊緊了緊,他下巴抵著即熙的頭,說道:“你終于長大了�!�
即熙笑起來,抱緊了雎安。
她是他的命,其實他也是她的命。
她是一個無私者的私心。
他是一個多情者的鐘情。
雎安這次受傷在翡翠城好生休養(yǎng)了一陣。期間照顧他飲食起居的所有事情即熙都一并承擔了,平時大大咧咧的人搖身一變變得細致無比。
念念看出點不對勁來,她對傅燈說——這貪狼星君不是天機星君的師母嗎?他們之間看起來……好奇怪啊!
傅燈眼觀鼻,鼻觀心,一邊寫信一邊悠然道:“很般配�!�
“般配?”念念大驚失色,但轉(zhuǎn)念一想,別說除了身份之外確實很般配。她小姐這么說,大概就是讓她不要嚼人口舌。
不過她的小姐總是跟戚公子寫信,都不搭理她了!
雎安差不多養(yǎng)好傷準備去白帝城之時,即熙卻收到賀憶城一封飛鴿傳書,打開之后卻見賀憶城用工工整整的楷體寫了幾行字。
“此去白帝,萬事小心,郁樓小二,可問二三�!�
從前即熙跟賀憶城有個約定,越是危機四伏的重大事情,便用越工整的筆跡寫。
她看著這四四方方端端正正的小楷,只覺得腦子里警鈴大作。
67、機緣
即熙和雎安終于啟程去往梁州,
梁州位于從前的巴蜀之地,群山環(huán)繞物產(chǎn)豐富,且神巫之風盛行,
以至于和豫州青州這些中原腹地修道之風大不一樣。在這里幾乎換一個山頭就尊崇不同的神仙,修仙門派比較少也不怎么成氣候,
對星卿宮的崇敬也相對較少。
也就是在這樣的地方,
懸命樓才能存在長達百年,放在中原腹地早被群起而攻之了。
天下九州,偏偏巨門星君對應(yīng)這梁州,
需要定期巡視,即熙覺得著實是為難思薇,也難為她過去的七年里每次都要打聽思薇什么時候來,好及時躲避。
她和雎安一路行至白帝城附近的小鎮(zhèn),此前賀憶城曾經(jīng)在信里提起過這座鎮(zhèn)上有一個郁樓,
郁樓里的小二消息靈通,有什么事情可以問問這小二。
即熙和雎安很輕松地找到了郁樓,
正是小鎮(zhèn)上最大的酒家兼客棧。這客棧雖說規(guī)模大,
生意卻不太好,
客人只有稀稀拉拉的幾位。即熙進門便報了賀憶城的名字,
小二就恭敬地把他們引至最好的兩間廂房。
“何爺與巨門星君半個多月前進了白帝城,
何爺走前說每五天就會給樓里一封信,
讓小的寄出,但已有快十天沒有給小的信了。”小二是個近二十歲的年輕人,
說話快而機靈。
即熙算了算,
她收到那封信應(yīng)該是賀憶城進白帝城后第一次寄出的。他約好了每五天寄一次信,如今卻逾期未寄,這不是什么好兆頭。
“何爺還讓我跟您兩位詳細介紹一下白帝城的情況�!毙《掳埠图次踝�,
給他們二人倒好茶水,說道:“這白帝城三面環(huán)山,就咱這邊一條出口,周圍環(huán)境是挺封閉的。但是白帝城有鐵礦銅礦,冶鐵鑄劍工藝是一流,雖說交通不便但也有些修仙門派、江湖人士來此求劍�!�
即熙點點頭,她知道這個地方也是因為聽說白帝城產(chǎn)好劍,只可惜她擅長符咒對劍沒什么要求,所以從來沒有去過白帝城。
“我們這周圍信奉的神各不一樣,南邊兒的是太陽神,東邊兒就是山神,白帝城信目神。本來日子過得好好的,從我爺爺輩就這么過了,誰知前些年地震時白帝城從天而降一位白衣神仙,靜坐一日地震平息,據(jù)說這位神仙目生重瞳,氣度非凡,是白帝再世�!�
小二這邊滔滔不絕地說著,即熙面露疑惑之色:“白帝再世?白帝是哪位?”
“白帝是千年之前的古蜀國開明氏第六位皇帝,白帝城與古蜀國的范圍大致如此……”一直安靜聆聽的雎安喝了一口茶,手指在木桌上劃出白帝城和古蜀國的邊界,白帝城正是古蜀國的腹地。
“白帝城交通相對封閉,所以古蜀習俗在這里遺留最多影響深遠。比方說剛剛這位先生提到的目神,據(jù)說開明一世蜀侯蠶叢便是重瞳,古蜀崇拜眼睛,認為雙目可通神明。甚至于古蜀文字里民眾的“民”,圖形含義便是盲眼之人,意為卑賤�!�
小二見雎安徒手畫出準確的地形已經(jīng)是目瞪口呆,又聽到自己被他稱作先生,立刻有幾分羞赧。他豎起拇指道:“尊上真是厲害,巨門星君也是這么說的,星卿宮里果然都是無所不知的神仙�!�
“所以呢?”即熙敲著桌子道:“這位突然神仙下凡的白帝尊上,他鬧什么幺蛾子了?”
小二一聽這話立刻露出慌張神色,豎起手指走到門邊看是否有人,見四下無人才放輕松,回身對即熙道:“尊上在這里說說也就罷了,出去可不能亂說啊�!�
他說這位白帝尊上現(xiàn)在已然是白帝城百姓心中不容侵犯的信仰,凡是從白帝城出來的人幾句話都不離他們的白帝尊上。
他們的白帝容貌絕世,遺世獨立,博施濟眾。原本早已飛升成神,卻因上天意欲用地震毀滅白帝城,不忍白帝子民受此磨難所以下界阻止。白帝此舉有違天道,地震剛止上天便雷霆震怒,白帝一人扛下所有責罰,被剝奪了神力并囚禁于白帝城儲光殿中,不能再返回天庭。
白帝子民感念至深,竭盡全力供奉白帝,望能感動上蒼,令他重返天庭。
如今白帝便是白帝城人不容侵犯的真神,白帝城人聽不得一句冒犯白帝的話,方才即熙說的話,已然是非常不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