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即熙怔了怔,她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有點結巴地問道:“你叫我什么?”
“姐姐�!�
思薇的聲音不大,但是將這兩個字說得格外清晰。
失去意識的時候她突然想到,如果她死了怎么辦,她還沒有叫過即熙姐姐,還沒有告訴即熙她已經(jīng)不生她的氣了,也沒有說看到即熙來救她,她其實很開心。
即熙離開星卿宮,又被她找到,死去又復生,這么多的離離合合,她全部錯過。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她這輩子就一直在錯過,從出生起錯過她的母親,到如今錯過她的姐姐。
所以她想著如果能醒過來,她一定要馬上說出來,再也不要遺憾悔恨。
雖然即熙確實如魔主所言,總是騙她,有很多事情瞞著她�?墒悄怯钟惺裁崔k法?
誰讓她是她的姐姐。
“姐姐,其實我一直……”
思薇還沒說完,即熙就眼眶發(fā)紅地抱住了她,思薇怔了怔,也抬起手抱住即熙,把她的話繼續(xù)下去。
“……一直很愛你。討厭過你是真的,嫉妒你也是真的,但是現(xiàn)在更愛你。”
現(xiàn)在她已經(jīng)不是星君了。
她只是個普通人,感覺不到自己的元嬰,更沒有一絲修為。
那糾纏她多年,讓她無法心平氣和面對即熙的焦慮和攀比之心終于消失,她不用再處處拿自己和即熙比較。
可以坦然地承認自己的想念和在乎。
這樣也……挺好的罷,做一個普通人。
思薇這么想著,淚水卻斷了線似的落下來,打濕了即熙的后背。
她好像有很多話要說,卻又不知道要繼續(xù)往下說什么,只有抱著即熙的后背,哭得像個小孩子。
賀憶城站在房門外,他低著眼眸咬著唇,手慢慢握緊。
晚上賀憶城拿了熬好的肉粥過來,他走進思薇房間時步子有點猶豫,走過屏風之后和思薇的目光對上。
思薇不知什么時候自己坐了起來,原本正抱著被子發(fā)呆,看見賀憶城進來便轉(zhuǎn)過頭望向他。
“你的眼睛恢復了�!彼吐曊f道。
她還記得那晚賀憶城漆黑如鬼魅的眼睛,如今已經(jīng)是正常的黑白分明,與他人無異。
“……嗯。”賀憶城點點頭,他移開目光,從食盒里拿出肉粥來吹涼了,一口一口地喂思薇。
思薇乖乖吃了兩勺,然后說:“剛剛雎安師兄來找我,他說待魔主這件事結束之后,他便渡我一半修為,幫我重新筑基,還要我不要告訴即熙�!�
“我拒絕了,他長年鎮(zhèn)壓天下心魔,比我更需要修為。更何況我也不是有了修為就能重新做星雎安師兄和即熙關系這么好,他們之間都會互相隱瞞,你有事瞞著我,好像也是很正常的。”
思薇慢慢地像是閑話家常一樣地說著,賀憶城卻少見地沉默著。平時他總是非常聒噪插科打諢的,如今情形卻像是反過來了。
思薇的話停了下來,她如平時習慣的打了一下賀憶城的肩膀,說道:“你說句話啊�!�
這一拳打在賀憶城的肩膀上,思薇也愣住了。雖然她也沒有使太大力氣,但是這一拳的虛浮還是超出她的預料。
她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握緊再張開,輕聲說:“沒了修為,力氣都比以前小太多�!�
然后她抬頭看向賀憶城,淡淡道:“可能真的要打不過你了�!�
——那要是有一天我能打敗你了,你是不是就會喜歡我?就要嫁給我嘍?
——等你先能打過我再說罷。
似乎在幾個月前,他們之間曾有這樣的戲言。
若在平時賀憶城肯定會揪住這句戲言,大開思薇的玩笑,多半會厚著臉皮鬧著要讓思薇嫁給他。
但是此時賀憶城沒有,他放下舉著的粥,抬眼看向思薇。
他眼里深藏著復雜的感情,低聲問道:“你為什么要救我?你知道我之前做過的事情……這已經(jīng)是第二次了,我害了這么多人,你為什么要救我?”
思薇面色蒼白,神情卻平靜,仿佛知道他會這么問一樣,她回答道:“所以我在等你的解釋。”
“解釋重要嗎��?”賀憶城突然爆發(fā),他一向漫不經(jīng)心帶笑的臉此時染上了痛苦,一身紅衣如同深秋覆蓋了寒霜的楓葉。
他聲音顫抖地說道:“你怎么可以拿你的星命來救我……你怎么能夠忍受做一個普通人……得封星君那是你二十年來全力以赴的夢想不是嗎?”
她是一個多么自律,多么驕傲的姑娘。
她怎么可以失去如此重要的星命。
“我值得嗎?我值得嗎!你會后悔的,我跟你說過我不是什么好人,如果魔主又來了怎么辦?如果我又召鬼了怎么辦?你已經(jīng)對我失望了,就拋棄我��!”
“啪!”
清脆的巴掌聲打斷了賀憶城激動的發(fā)言,思薇舉著手,賀憶城的臉頰逐漸顯露出紅色的痕跡。
賀憶城被打得偏過頭去,聽見思薇的聲音帶了一點點顫抖的哭腔。
“我當然很傷心……很難過,自我疏解都已經(jīng)很困難了,所以別這樣讓我放心不下你�!�
“我確實非常非常努力才得到星君之位,但若是為了保住這個位子,而不做我認為正確的事情,那這個星位還有什么意義?”
賀憶城沒有轉(zhuǎn)過臉來,他低聲說道:“這是正確的嗎?”
“我相信你�!�
“在我做了這種事情之后�!�
“還是如此,更何況,你向我求救了�!�
賀憶城感覺到自己的手被拉過去,他轉(zhuǎn)過頭來,便看見思薇把他手里的粥拿過去放在旁邊的桌上,然后翻起他的衣袖。
他的手腕上有被捆綁的淤痕,嚴重到呈現(xiàn)出紫黑的顏色,大大小小的傷口一路蔓延到衣袖遮蓋的深處。
思薇的眸光閃爍,她突然向賀憶城的衣襟伸出手,在賀憶城驚詫來不及反應的時候她已經(jīng)扒開他的衣服,露出他的胸膛。
在他的左胸之上有一個深深的刀傷,新結的痂還沒有脫落,一片棕紅。
思薇伸出手觸碰那道傷痕,似乎心有余悸。
“魔主說他在你的心臟上刺了一劍,這是真的。”
賀憶城拉過自己的衣襟,垂下眼眸:“別看了,像我這樣的怪物�!彼嫁迸踔哪樧屗币曌约海饺绽锟偸钦f著男女授受不親,對他退避三舍的姑娘,毫不避諱地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你不是怪物。”
頓了頓,她說道:“對不起,我沒有好好保護你,一定很疼吧�!�
賀憶城眸光顫了顫,他一把把思薇抱住,他攬著她的肩膀,把頭埋在她的脖頸處,忍不住淚流滿面。
“我不是故意的……魔主給我灌了迷藥,他誘導我以為自己回到了玉周城,他刻意讓我再次召鬼……”
“之前在玉周城……我父親是玉周城主,正室家的哥哥把我父親殺了,我非常生氣卻沒有別的方法,就試著召鬼……我不知道我會召來這么多鬼……我也不知道我會控制不住……那次即熙幫我疏散了大部分百姓可是……還是有很多人死了……”
思薇慢慢抱住賀憶城的后背,她聽著他的哭聲和解釋,感覺到他溫熱的眼淚。
他總是說自己不是個好人,也不算壞人,原來是因為這樣。
他還活著。
思薇想,她這么相信這個人,這么希望他活著。居然連犧牲星命,也覺得值得。
78、醉酒
即熙聽著房間內(nèi)賀憶城的嗚咽聲,
長長地松了一口氣,轉(zhuǎn)身悄悄地離開。從她找到賀憶城他就一直情緒低落,不怎么說話,
滿身駭人的傷口也不解釋。
如今終于說開了。
丫的重色輕友的賀憶城!對著思薇就讓她收回祝符。
當年在玉周,是哪個沒皮沒臉的家伙哭著跪在地上求她救他的?是誰口口聲聲,
聲嘶力竭地說不要做鬼想做人?她給賀憶城祝符救他,
被反噬痛得死去活來,也沒見他叫她收回去嘛!
她算是看透賀憶城這家伙了!
不過她見過這位賀郎流連花叢,傷了無數(shù)姑娘的心,
還沒心沒肺地逍遙自在,這還是頭一次見他這么消沉。
賀憶城明明占了天大的便宜,得了永久的庇護。若放到平時,他大概要鳴鑼敲鼓大宴八方罷。
即熙仰頭看著天上的星星,喃喃道:“這聲稱皇帝要嫁女兒給他,
他也要掂量嫁妝的家伙,居然也會覺得自己配不上思薇?這可是見了鬼了�!�
是不是世上的人都是這樣,
一旦喜歡上誰就突然沒了自信,
小心翼翼地掂量是否般配?
她之前不也是這樣么?
如今的思薇對賀憶城來說足夠特別嗎?他對思薇的愛有多少?不會辜負思薇罷?
即熙一邊活動著筋骨一邊走回自己的房間,
心想看眼下還可以,
日后他要是敢辜負思薇,
她不介意真讓他去見鬼。這件事按下不表,
她得先去找雎安算賬。
即熙于是拎了兩瓶酒拉了雎安,不由分說就一起上了房頂對酌。
“怎么在這里喝酒?”雎安坐在漆黑的瓦片上,
墨藍色的衣衫和發(fā)帶隨風飄揚,
他有些不解地問道。
即熙哼了一聲,道;“你都和想容師姐一起坐過房頂,卻沒有和我一起坐過呢�!�
雎安聞言忍俊不禁,
說道:“當時你果然偷看了�!�
“誰偷看了?我光明正大好不好?我是去采果子的,誰叫你和想容師姐闖進我眼里……那些不重要,你當時看她到眼神就不對勁,她抱你你也不拒絕,你是不是喜歡過她!”即熙一拍放酒的小桌,怒氣沖沖道。
雎安笑聲更大,他搖搖頭道:“我沒喜歡過想容,只是她那時候提起家人,讓我很羨慕�!�
即熙面色稍霽,她抱著胳膊開始她掰扯找雎安算賬的正事。
“我聽說你要渡一半修為給思薇,你怎么不告訴我?她是我妹妹,要渡也是我渡��!”
雎安似乎思索了一會兒,道:“你又去偷聽了?”
“……你老實回答我!”
“你修為比我低不少�!�
“……我不接受這個理由�!�
即熙撐著身體靠近雎安,以一種威逼的姿態(tài)對著他的臉,一字一頓道:“你總是背著我做些犧牲自己的事�!�
從守生祝符到賀憶城手上的索命符咒再到思薇,她真是怕了他了。
幸好賀憶城說他最初還沒被綁走,察覺到不對的時候就燒了雎安的索命符,不然這要是落在魔主手里豈不是后患無窮。
她的這句譴責并不是疑問句,而是陳述一個事實。雎安并不能反駁這個事實,只能笑笑不說話。
即熙一把撈過旁邊的酒壺,塞進雎安手里:“你別想著蒙混過關!我們今天一定要把你這惡習聊明白了!”
雎安晃了晃手里的酒壺,驚訝道:“這是酒嗎?你要我喝酒嗎?”
“有道是酒后吐真言,你平時口風太緊了!”即熙盯著雎安,思索一會兒繼而說道:“你是不是從來沒有喝醉過。”
“我不喜歡自己不受控制的感覺。”雎安點點頭。
“非要控制自己干什么!你在我面前不需要這樣!”
即熙想,從她認識雎安開始,雎安一直都在學著控制自己。她還記得當初他差點失格時,師父抓住他的前襟要他冷靜,要他克制。
那時雎安看起來非常痛苦。
雎安從沒有肆意地活過。
“雎安,你醉一次吧,一個晚上也好。有我在你身邊,不要擔心�!奔次醴跑浟苏Z氣。
雎安沉默了一下,他側臉轉(zhuǎn)向即熙的方向。
“我不知道我喝醉了是什么樣子�!宾掳草p聲說道,他微微皺著眉頭,有些猶豫。
“你會害怕么?”
“有點。”
“就這一次,你試一次�!�
雎安向來很難拒絕即熙的請求,這次也不例外。即熙搖著他的手臂懇求片刻,雎安漸漸松了皺著的眉頭,嘆息一聲,便將手里酒壺的酒一飲而盡。
“但愿我不會像你那樣耍酒瘋。”雎安無奈地擦擦嘴角,含笑揶揄道。
雎安的酒量不多不少,正好一壺。這壺酒喝下去之后,他的目光就變得有些茫然,反應也遲緩起來。
即熙喊他的名字:“雎安?”
他愣了好一會兒,才轉(zhuǎn)過頭來,他的臉透露出一點紅,連帶著眼角的紅暈說不出地惑人,露出一種天真無辜的神情:“怎么了?”
這樣的雎安美得驚心動魄,即熙一顆心砰砰亂跳。
她勉強止住了自己滿腦袋旖旎場景,對雎安道:“你為什么做什么事情都不想讓我知道呢?”
雎安低眸沉默不語,即熙心想別人都是酒后吐真言,雎安卻是酒后不吐言了?
一陣夜風吹來,即熙縮了縮脖子,已經(jīng)是冬日這料峭寒風實在有些扛不住。她琢磨著雎安喝醉了這樣吹風是不是不太好,還是拿個毯子披一下吧。
“你在這里等我一下啊。”即熙囑咐雎安道。
她正欲從房頂上下去,手腕卻被雎安攥住了,一向溫柔冷靜的聲音變得危險,即熙聽見他以戲謔的語調(diào)說:“你又想丟下我,去哪里?”
即熙吃驚地回頭,便看見笑意盈盈的雎安,他一身優(yōu)雅藍衣,還是一樣俊美的面容,空闊的眼神,整個人的感覺卻和平時大不一樣,身上隱隱有煞氣泄露,看起來陰狠又狷狂。
她從來沒有想過雎安會和陰狠狷狂這兩個詞聯(lián)系在一起。
即熙幾乎是立刻反應過來,她不由得嚴肅起來,仔細端詳著面前這個“雎安”,她說道:“你不是雎安�!�
雎安揚起下巴,冷冷一笑:“我是雎安�!�
“也是,你是雎安的心魔罷?幸會幸會……”
即熙招呼還沒打完就被雎安一把拽過來,推倒在屋頂瓦片上。
即熙完全沒反應過來,后腦勺剛挨著床雎安就欺身壓上來,以這種她常對雎安做的姿勢把她困住。雎安笑起來,眼神里透著瘋狂。
他從來沒有這樣笑得充滿邪氣又痛心。
“你又想去哪里?”
即熙想,百聞不如一見,雎安的心魔居然是這樣的。不過雎安的心魔也是雎安,她不怕他。
“我就是去拿個毯子,又不是走了不回來,你沒必要想得那么嚴重。”
心魔低低地笑了兩聲,冷冷道:“反正你哪天興致來了,還不是說走就走?我真想打斷你的腿,把你關起來,誰也不讓你見,留在我身邊一刻也不讓你離開。”
即熙大喇喇地任他攥著自己的手腕,他用力之大攥得她手腕生疼。要動起真格的來,她果然不是雎安的對手,只有被他壓在身下的份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