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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嗯？”

    “你們年輕人要多看開些，元嘉他雖然有錯但是并無壞心，不應(yīng)當(dāng)苛責(zé)自己到這個地步。你素來少言，什么事情都喜歡憋在心里，可千萬別像他一般走了死路�！卑厍逵行�憂慮地拍拍戚風(fēng)早的肩膀。

    戚風(fēng)早看向柏清。

    柏清是個相當(dāng)斯文有禮，眉眼好看干凈的人，穿著素色的衣服就挺拔俊朗得如同北方那大片的白樺樹。因為不會衰老的緣故，從容貌上看不出柏清的年紀(jì)，但是按照天梁星君受封的時間來算，柏清也應(yīng)當(dāng)年過五十，與前任星卿宮主大約是同齡人。

    所以他時常有種長者的架子，和容貌不符的滄桑和說教的口氣。又時不時顯露出一種久未入世的天真和執(zhí)拗。

    戚風(fēng)早默默地看著他，淡淡一笑：“我知道了，柏清叔叔�！�

    柏清拍了拍他的肩膀，笑著從懷里拿出一對玉鎮(zhèn)紙，小巧玲瓏的圓形青玉，上面刻了竹子。竹身微微傾斜，竹葉微微凌亂，像是裹著一陣清風(fēng)。

    “我見你在星卿宮時，好像很喜歡我這一對鎮(zhèn)紙，這次出宮就帶出來準(zhǔn)備送你，沒想到正好在這里遇見了�！彼�拉過戚風(fēng)早的手，把這對鎮(zhèn)紙放在戚風(fēng)早的手里，微微一笑：“再過些日子就是你的生辰了，十七歲生辰快樂，小戚。”

    十七歲生辰，戚風(fēng)早想按照預(yù)言來說，這該是他最后一個生辰了。

    戚風(fēng)早握著那對鎮(zhèn)紙，他看了片刻，抬眼看向柏清，淡淡地說道：“自小我想要什么東西，不用我開口你就會送給我。是不是我想要什么，你都會給我？”

    柏清就稍微板起臉來，說道：“你也不可太過任性了……但只要不過分，那就沒什么問題�！�

    戚風(fēng)早知道，柏清話雖然這么說，但是向來是最寵他的，這個“過分”的界限在他這里，怕是非常之低。

    可惜，低不過他曾經(jīng)做過，并且將要做的事情。

    戚風(fēng)早微微偏過頭，他說道：“柏清叔叔，倘若有一天我做了什么事情，令你失望了，你會不會厭惡我呢？”

    “年輕人總是難免犯錯嘛，又不是誰都像雎安這樣……不過近來我看雎安，也覺得他這些年大約很辛苦，人還是偶爾犯犯錯罷。”柏清有些意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面露不忍之色。

    戚風(fēng)早微微瞇起眼睛，末了輕輕一笑。

    不，你一定會后悔的。

    80、夢想

    “柏清叔叔，

    你當(dāng)初為什么會在街上撿了我回來呢？”戚風(fēng)早問道。

    柏清有些詫異，不知是不是好友亡故的原因，今日的戚風(fēng)早看起來有些不同尋常，

    但也說不出是哪里不尋常。

    “這種事情……大概就是命運罷。”

    他還是沒有說實話。

    戚風(fēng)早重復(fù)了一遍命運二字，他抬眼看著蕭瑟的初冬庭院，

    問道：“柏清叔叔，

    你是普天之下最擅長卜算命運之人，在你看來命運是什么？”

    戚風(fēng)早的語氣平靜，聽不出來有什么情緒。

    “嗯……大約是機緣、因果種種造成的定數(shù)，

    我們囿于狹窄視野，而上天能看到世間所有的機緣因果，故而可知命運。我只是向上天借一點靈光，得以窺見天機�！卑厍逑肓讼耄�鄭重說出的答案十分真誠而謙遜。

    戚風(fēng)早笑了笑，

    意義不明地說：“聽起來，真是個了不起的東西�！�

    他們說著正走到大門口，

    便看見一個披著青色披風(fēng)的姑娘站在門邊，

    明世閣的大弟子正與她對峙，

    面色悲傷又憤怒地說：“你還有臉來吊唁我?guī)煹�？�?br />
    那姑娘清瘦白皙，

    烏發(fā)如絲，

    全身上下唯有發(fā)間一朵細(xì)瘦的白色絹花，

    再無別的裝飾。她淡淡地看著明世閣大弟子，平靜地說：“我既無錯，

    為何不來？”

    戚風(fēng)早的步子停住了，

    他喚道：“傅燈姑娘�！�

    傅燈轉(zhuǎn)過頭來看向他片刻，繼而低頭行禮：“戚公子�！�

    柏清有些詫異，心想這就是傅燈。

    他從雎安的信里聽說過傅燈，

    這個出身懸命樓，卻濟世救人，蟄伏數(shù)年為即熙洗雪污名的姑娘。雖說他對懸命樓仍有不滿，但這個姑娘還是令他欣賞的。

    當(dāng)下柏清便去勸了那阻攔的明世閣弟子，弟子見柏清來了，也算是給星卿宮面子，雖心有不甘但也將傅燈放了進(jìn)來。

    傅燈向柏清行禮道謝，戚風(fēng)早微微皺眉，說道：“你沒說你要來�！�

    “事出突然�！备禑艉喍痰亟忉屃耍�她的口吃比之前似乎好一點，說短句時幾乎不怎么停頓。

    柏清見這兩人似乎有話要說，便了然地笑笑，找個借口回避了。

    戚風(fēng)早看著柏清離去的背影，目光又落在傅燈身上，她清瘦淡然如故，神態(tài)平靜，看不出有多少悲傷。

    “你不必介意，他們攔你只是遷怒�！�

    傅燈點點頭，她看著庭院里的白色燈籠，慢慢地說道：“我聽說了……他死前……在喊我的名字�！�

    趙元嘉死的時候在戚家鬧出了很大的動靜

    ，走火入魔四處揮劍砍殺，幸而并未傷及人命。

    他那時一邊七竅流血，一邊渾渾噩噩地喊著傅燈的名字，直到聲嘶力竭，以至于這段時間所有人都在打聽傅燈到底是誰。

    并非因為妙手回春的醫(yī)術(shù)，也不是因為替災(zāi)星洗雪冤屈的勇氣，她卻以這樣一種方式出名。

    傅燈跟著戚風(fēng)早穿過院門，卻并未走進(jìn)靈堂，只是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靈堂里的棺材和邊上悲慟的弟子。

    一陣寒風(fēng)吹來，她略微瑟縮了一下，瞇起眼睛。

    “戚公子。”

    “嗯�！�

    “你說……他最后……想跟我說什么呢？”

    戚風(fēng)早搖搖頭。

    傅燈轉(zhuǎn)過頭來看向他，她攏著披風(fēng)，說道：“你和趙公子……是朋友�！�

    “是的�！�

    “你覺得他……如何？”

    “單純，真誠，正直，有些虛榮�！�

    “……我覺得……他是不會因為……失卻英雄的頭銜……還有我，而走火入魔的�！鳖D了頓，傅燈堅定地說：“他沒有那么脆弱。”

    戚風(fēng)早沉默著，他也一樣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靈堂內(nèi)，那黑漆漆的棺木，仿佛透過這棺木看見那位年輕的友人。

    “你覺得，他為什么？”傅燈的問話很簡短，而戚風(fēng)早聽懂了。

    “我不知道�！�

    “你們是……朋友�！�

    “不是那么親密的朋友�！�

    傅燈沉默了片刻，然后輕輕一笑，不再言語。她低頭的時候，發(fā)間的白色絹花就顯得格外扎眼。

    “第一次見你戴絹花�！逼蒿L(fēng)早伸出手似乎想要觸碰她發(fā)間的白花，卻又半途收了回去，背在身后。

    傅燈點點頭，平靜地說：“我為他，服喪三年�！�

    戚風(fēng)早有些驚訝，甚至于微微蹙眉：“你與他非親非故，你不欠他的，沒必要為他服喪。”

    “我知道�！鳖D了頓，傅燈說道：“只是我想做�！�

    她要做什么事，似乎從來不需要太多理由，但凡是下了決心便不可能回頭。

    傅燈笑了一下，她這樣素凈的一個人，笑起來都很淺，淡淡地說道：“揚州，我要失約了�！�

    戚風(fēng)早低下了眼眸，沒什么情緒地點點頭：“我知道了�！�

    傅燈便轉(zhuǎn)過頭來看著他，她一雙冷冽明亮的眼睛望著他漆黑深邃的眼睛，安靜地看了一會兒，她淡笑著說道：“說實話，你真的有想過，和我一起……回?fù)P州么？”

    戚風(fēng)早看著她的眼睛。

    沒有得到戚風(fēng)早的回答，傅燈淺淺地一笑，她突然墊腳親了戚風(fēng)早，笨拙而執(zhí)拗地咬破了他的嘴唇。戚風(fēng)早有些發(fā)怔地看著傅燈，傅燈舔舔嘴角沾的他的血，說道：“再見，小戚公子�！�

    待傅燈離去之后，戚風(fēng)早仍然有些心不在焉，明世閣的小弟子領(lǐng)他去用晚飯，他在那孩子背后走著走著，突然問道：“如果人能掌握自己所有的命運，想有什么就有什么，讓喜歡的人也喜歡自己，還會如此心動么？”

    小弟子有些摸不著頭腦地回頭看向戚風(fēng)早，問道：“戚公子在說什么？”

    戚風(fēng)早看了那小弟子一會兒，搖搖頭道：“沒什么�！�

    因為思薇休養(yǎng)身體的緣故，最近雎安即熙一行暫居在白帝城儲光殿中。魔主似乎干脆地拋棄了商白虞，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而這一城百姓的心魔雎安不能渡盡，只有渡了十歲以下孩童的心魔，剩下的百姓心魔借商白虞引導(dǎo)，恐怕要數(shù)十年甚至于一代人的時間才能消散。

    或許這就是魔主悠哉地放任不管的原因，心魔一旦培育成便是他的力量，而且難以根除。

    最近思薇經(jīng)常做噩夢，她不太能記得做噩夢的內(nèi)容，只是突然間從噩夢中醒來便出了一身冷汗，心悸發(fā)抖，難過得想要流淚。

    這天她在噩夢中卻模模糊糊聽見了歌聲，忽遠(yuǎn)忽近，輕輕地響在她耳邊。她稍微放松下來，隱隱約約感覺到有人拉住了她的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肩膀。

    思薇悠悠轉(zhuǎn)醒，便看見賀憶城坐在地上趴在她的床邊，下巴擱在床褥上，拍著她輕輕地哼著歌。

    “月亮爬上了樹梢梢，海棠花也睡著，風(fēng)吹得樹葉沙沙響，夢里落雪了。”

    他含糊地唱著這些美麗的詞，看到她醒過來便笑起來，露出兩個酒窩。

    “大小姐，別怕啊�！�

    他的衣服穿得很規(guī)整，看起來像是不曾睡過的，月光落在他紅色的發(fā)帶上，風(fēng)吹著紗帳和他的長發(fā)飄舞，鮮活明亮。

    果然是紅衣賀郎，他非常好看。這樣想著，思薇卻說：“我還以為你只會唱——花中消遣，酒內(nèi)忘憂那種放浪之詞呢�！�

    “那詞兒怕你聽了氣醒過來。這首是小時候我娘給我唱的安眠曲，以前我害怕或者難過的時候，她也會唱給我聽�！辟R憶城眨巴眨巴眼睛，看著思薇。

    思薇就笑起來，她現(xiàn)在氣色還是不好，但笑起來的時候眼睛就發(fā)亮。她有點羨慕地說：“真好啊，我從來沒有聽過這些�！�

    她剛一出生，她的母親就去世，她的母親沒有為她唱過歌。

    她轉(zhuǎn)身面向賀憶城，她握著他的手看了他很久，然后輕緩地問道：“黎將是誰啊？”

    賀憶城怔了怔，他有些猶豫地說：“你從哪里聽到這個名字的？”

    “太陰星君手很巧，愛做些小玩意兒。她有一把沉香木的鏤空雕花扇子，是她最心愛的寶貝，從不離身。扇柄上刻了‘黎將’二字，她說那是她下山游歷時用的化名�！�

    思薇眨了眨眼睛，輕輕一笑：“我猜她說謊了罷，黎將是不是……即熙父親的名字？”

    賀憶城沉默了一下，嘆息著點點頭。

    “黎將確實是……老樓主的名字”

    “果然，即熙的父親才是她這一生里最愛的男人。師父和她是青梅竹馬，若她真的很喜歡師父該早就定婚才是�！彼嫁睂�這個事實的反應(yīng)稱得上平靜。

    她仍然習(xí)慣于稱呼她的母親太陰星君，稱呼她的父親師父，目前她唯一熟悉的親昵稱呼只有姐姐。

    “我一直在想，師父那樣一板一眼，克己復(fù)禮的人，怎么會失格而死呢？他的心魔會是什么呢？想來想去，想起他死時緊緊攥著太陰星君的遺物，也就是那把扇子，大約也只有太陰星君能成為他的心魔罷�；蛟S他是知道了黎將是誰，知道太陰星君一直深愛著別人，無法接受于是失格�！�

    賀憶城抓緊了思薇的手，思薇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太陰星君沒留下什么東西，我好歹有個金鎖是完全屬于我的，那沉香扇師父一直精心保存，卻并不是給他的�！彼嫁睆囊陆罄锢�出那個由紅線綁著的金鎖，笑道：“我出生前母親就給我打好了金鎖，不過金鎖上的字，是我出生后師父刻的�！�

    吾女思薇，平安聰慧。

    “這大約是他唯一一次以父親的身份為我做什么事，至少在刻這些字的時候，他是愛我的罷�！�

    思薇摩挲著那金鎖。

    “小時候我就總是什么都想做得好，讓他看見我，讓他更喜歡我，可就算我封上了星君，他也沒有多看我?guī)籽�。后來他去世，我又一門心思地想弄清楚即熙和這件事的關(guān)系，如今即熙也回來了，我的星命也沒了，倒不知以后要做些什么�！�

    曾經(jīng)驅(qū)趕她奔跑的目標(biāo)，都已經(jīng)消失了。

    思薇認(rèn)真地想了想，然后笑起來：“也好，修道反正我是修不過即熙的。日子還長著，倒不如學(xué)點別的什么，說不定就比即熙強了�！�

    賀憶城一直拉著她的手安靜地聽她說話，此時他拍著她肩膀的那只手收回來，把她的碎發(fā)撩到耳后。

    “你現(xiàn)在有想做的事情，或者說夢想么？”

    “嗯……堅守自己心里的道義，能夠一輩子做正確的事情，維護(hù)世間正義，大抵如此�！彼嫁彼伎剂艘粫�兒才回��，頓了頓，她問道：“你呢？”

    “我這二十幾年渾渾噩噩的，最大的愿望就是可以不用擔(dān)驚受怕，穩(wěn)妥地做一個人。你實現(xiàn)了我的愿望，所以我現(xiàn)在有了新的夢想�！�

    賀憶城將她的手拉到唇邊，輕輕一吻，眼里帶笑。

    “你的夢想，就是我新的夢想�！�

    我也想做一個，堅守本心，能夠保護(hù)別人的人。

    就像你保護(hù)我那樣。

    作者有話要說：深夜更新

    81、賭命

    夜風(fēng)吹拂下，

    他的目光瑩瑩，認(rèn)真而虔誠，然后有些調(diào)皮地笑起來。

    “你救我，

    一定是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

    思薇被他逗笑了，她看著他，

    然后伸出手去摟住賀憶城的肩膀，

    沒有說什么只是把他抱得很緊。

    賀憶城起初有些驚訝，繼而笑起來悠悠哼著安眠曲拍著思薇的背，思薇就慢慢被他哄睡著了。這次她睡得很好，

    再也沒有做什么噩夢。

    思薇在白帝城養(yǎng)傷養(yǎng)了一段時間，身體漸漸有所恢復(fù)。雎安和即熙讓她先回星卿宮，思薇卻不肯，她說她要看看這個設(shè)計害了賀憶城和她的魔主到底要做什么。

    就在這個時候雎安和即熙收到了柏清寄來的信，他這次卜算終于算到了窮兇之災(zāi)的確切地點——揚州玉周城。

    有名的生人勿進(jìn)，

    惡鬼之城。

    柏清說他已經(jīng)通知了揚州的仙門找機會進(jìn)入玉周城。即熙看到信上寫著的“玉周城”三個字時，忍不住揉了揉太陽穴，

    說道：“我真是八字和這個地方犯沖……這魔主是怎么回事？怎么搞得跟我過不去似的？”

    世人都說玉周城被惡鬼占據(jù)，

    是因為災(zāi)星殺了玉周城主并降下詛咒，

    引得惡鬼在此集聚殺死城中所有百姓。這其實純粹是賀憶城召鬼惹的禍，

    即熙趕到給和賀憶城祝符救了他，

    還現(xiàn)身大肆宣揚自己災(zāi)星的身份，

    把玉周城的百姓半嚇半趕出去。

    最后的玉周城幾乎就是一座空城，并沒有傳說中那樣死傷慘重。不過從那之后玉周城確實就變成惡鬼盤踞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