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一百來個,這么多的人?”楚淵問,“在做些什么?”
段白月道:“不認識,看起來像是某種機關(guān),全部裝在當日我們看到的木匣中,而且似乎還有蠱毒�!�
“如此復(fù)雜?”楚淵眉頭緊鎖。
“雖不認識是什么,不過大致零件是什么形狀,我也記了個七七八八�!倍伟自碌�,“可要找人問問?”
“找誰?”楚淵猜測,“天羽?”
段白月點頭:“他雖說年紀小,卻是這城里最好的木匠,平日里又愛聽說書看故事,說不定當真知道�!�
楚淵首肯:“好�!�
“白日里人多眼雜,晚上我再去將人帶來�!倍伟自碌溃皶r間還早,外頭在耍燈火戲,想不想去看看?”
“出門?”楚淵遲疑,“若是被人看到要如何?”
“看到就看到了,有誰還規(guī)定皇上不能出門看戲?”段白月聞言失笑,“我易容便是�!�
在屋子里待了一天,的確有些悶,楚淵便也沒再拒絕。
外頭露重天涼,臨出門前,段白月取來披風,輕輕替他覆在肩頭。
四喜公公樂呵呵想,西南王可當真是體貼,還特意挑了條厚實些的。
所謂燈火戲,無非是民間藝人哄小娃娃的手法,搭個臺子扯快布,嗩吶一吹鑼鼓一敲,就能演一出天仙配。城里的大人們吃完飯沒事做,路過時也會駐足多看幾眼,人多,也熱鬧。
戲是沒什么看頭,楚淵卻挺喜歡站在人群里。沒人發(fā)覺皇上就在自己身邊,大家伙都在說說笑笑嗑瓜子,笑容樸實又真切。
于是楚淵眼底也就染了笑意。
段白月買了包炒瓜子遞給他:“加了鹽津粉,甜的�!�
楚淵好笑,與他對視了一眼。
“怕什么,朝里那些老臣也看不著�!倍伟自略谒叺吐暤�,“沒人會跳出來說有失皇家體統(tǒng)�!�
楚淵從他手中抓了把瓜子,悠哉哉慢慢嗑。
臺上咿咿呀呀,用沙啞的嗓音唱著戲。待有情人終成眷屬,臺下掌聲雷動,都說是佳話一段。
楚淵也往臺上丟了一小錠碎金:“走吧,回去。”
段白月替他系好披風,用臂膀隔開人群,與他一道回了驛館。
四喜公公笑著替兩人打開門,心說難得見皇上這樣,眼睛里都帶著光。
“若是喜歡,下次再帶你去看別的�!倍伟自聨退麑⑴L放在一邊。
楚淵點頭:“好。”
“時辰也差不多了,我去將天羽帶過來�!倍伟自碌�。
“向冽在�!背䴗Y道,“讓他去吧�!�
段白月聞言遲疑,轉(zhuǎn)而卻又欣喜。
這似乎還是第一回,他主動將自己留在身邊。
楚淵別過視線:“只是個小手藝人,先前沒見過你,省得受驚�!�
“是�!倍伟自吕巫幼谒磉�,“我這般兇,還是不要亂跑得好�!闭Z調(diào)很是嚴肅。
楚淵值當沒聽見,伸手倒了杯茶。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天羽被向冽暗中帶來驛館。由于先前已經(jīng)見過一次皇上,知道挺和善也不兇,因此這回已經(jīng)放松許多。
楚淵拿過旁邊一疊紙,叫四喜遞給他:“小先生可知這是何物?”
段白月易容未卸,站在他身后充侍衛(wèi)。
“這個?”天羽翻看了兩頁,搖頭,“沒什么印象。”
“不用慌。”楚淵道,“慢慢看�!�
天羽聞言不敢懈怠,又仔仔細細看了許久,方才吃驚道:“莫非是鬼木匣?”
“鬼木匣是何物?”楚淵第一次聽這三個字。
“這可是祖宗明令禁止的機關(guān)盒�!碧煊鹩行┆q豫,“不過草民也說不準到底是不是,先前從未見過實物,甚至連圖紙都沒有,只聽老人在給小娃娃講故事的時候提到過�!�
“為何要明令禁止?”楚淵問。
“這……”天羽跪在地上,“老人都說,先祖原本只想制出一門暗器,可殺人于無形,在危急關(guān)頭保命。于是便潛心研究多年,誰知最后逐漸魔障,臨終前終于造出了鬼木匣。使用之時打開,里頭便能萬針齊發(fā),針頭淬毒,針孔內(nèi)藏有蠱蟲。一個鬼木匣打開,就算對面有七八十名男子也難以招架,無論是誰,只要被蠱蟲所侵,頃刻便會斃命僵化�!�
“如此陰毒?”楚淵皺眉。
段白月也在心里搖頭,若徐之秋當真在私造此物,可當真該殺。
“鬼木匣也曾風光過一陣子,直到后來族人因此自相殘殺,釀成了幾次滅門慘案,才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先人下令,將所有的鬼木匣都付之一炬,連圖紙也在全族人的注視下化成了灰�!碧煊鸬�,“自那之后,大雁城才重振旗鼓,制出各式桌椅板凳車馬床,逐漸有了木匠祖師的名聲,而鬼木匣也成了傳聞,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原來如此。”楚淵道,“所以當今世上,該是無人見過鬼木匣才對�!�
“理應(yīng)如此。”天羽點頭。
“有勞小先生了�!背䴗Y示意四喜,將他帶下去領(lǐng)賞。
“公公請放心�!碧煊饘y票揣進袖子里,“草民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
四喜公公笑呵呵,讓向冽將他暗中送了回去。
敞亮人,到哪里都討人喜歡。
“十有八九就是了�!倍伟自碌�,“我今日去那地下暗室時,的確聞到了一絲蝶翼蘭的香氣,此花產(chǎn)自西南,只有煉蠱時才會用。”
“混賬!”楚淵眼神冰冷,顯然怒極。
段白月在心里嘆氣,輕輕拍拍他的手:“氣也沒用,事到如今,想辦法解決問題才是最該做的事�!�
如此多數(shù)量的鬼木匣,顯然不會是被江湖中人買走。大雁城的木具銷路極好,連南洋的商人也搶著要,若是想在正常貨物里藏幾千上萬個木頭匣,可是輕而易舉之事——光是一批普普通通的紅木大衣柜,里頭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塞上幾百個鬼木匣。
而別國愿以重金購得此物,目的為何,不言自明。
一個鬼木匣,便有可能是數(shù)十大楚將士的性命,想及此處,楚淵只恨不能將徐之秋千刀萬剮。
段白月站在他身后,溫暖干燥的雙手輕輕覆上雙眼。
楚淵身體一僵。
“眼底不要有殺氣。”段白月聲音很低,“這些殺戮之事,我做便好�!�
“徐之秋,他哪來這么大的膽?”楚淵狠狠站起來。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倍伟自碌溃氨徽T惑不算稀奇,那可是一座金山�!�
楚淵道:“無論他先前賣出去多少,從今日開始,此物斷然不能再流出城。”
段白月點頭:“好。”
兩人說話間,四喜公公又在外頭報,說向統(tǒng)領(lǐng)有要事求見。
“宣!”楚淵坐回桌邊,示意段白月暫時避在屏風后。
“皇上�!毕蛸M來后行禮,“府衙那頭有了動靜。”
“什么動靜?”楚淵問。
“魔教的人又去找了徐之秋一回,兩方達成協(xié)議,明日午時要去獵崖山挖金山�!毕蛸馈�
“徐之秋要親自前往?”楚淵又問。
向冽點頭:“是。”
“辛苦向統(tǒng)領(lǐng)了。”楚淵道,“繼續(xù)盯著他,看看那座金山到底有多少。”
向冽領(lǐng)命離去,心里依舊納悶。
為何屏風后又有人。
這到底是誰,怎的天天待在皇上臥房里。
段白月問:“我也去盯著?”
“倒是不必,有向冽就足夠,人多反而容易打草驚蛇�!背䴗Y道,“先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好。”段白月蹲在他身前,“時辰不早了,休息?”
楚淵搖頭,心煩意亂。
“就知道。”段白月無奈,“方才還沒覺得,此時看你這樣,我倒是真想將徐之秋宰了。”
“若當真違律,自有大理寺辦他�!背䴗Y道,“國法大于天,沒人能逃得脫�!�
“你看,道理你都懂,就偏偏要與自己過不去。”段白月站起來,替他將衣領(lǐng)整好,“就算這一夜不睡又能如何,除了熬垮身子之外,似乎也無其他用途�!�
楚淵道:“朕不想聽你講道理�!�
段白月一笑:“不想聽道理,那要說什么,情話行不行?”
楚淵聞言一怔,覺得自己似乎聽錯了什么。
段白月眼底帶笑看著他,燭火之下,眉眼寫滿溫柔。
然后四喜公公便聽屋內(nèi)“哐啷”一聲。
片刻之后,段白月從房內(nèi)出來,坐在臺階上淡定看月亮。
四喜公公用頗有深意的眼神看他。
皇上這性子,急不得,急不得。
第二日吃過飯,徐之秋果然便鬼鬼祟祟,坐上馬車出了城。
雖說有向冽盯著,不過段白月還是一路尾隨。橫豎在驛館也無事可做,不如出來解決問題——省得有人為此日夜煩心,食不知味。
馬車駛出城門停在路邊,徐之秋又下來獨自走了一段路,七拐八拐上山下坡,最后才停在一處山崖下。
那里已經(jīng)等了兩名女子,段白月倒也眼熟,都是藍姬的侍女,還在林子里搶過段瑤。
見到徐之秋,其中一名侍女笑道:“大人果真是個豁達慷慨之人�!�
徐之秋心疼肉疼,也沒心情與她調(diào)笑,只是將鑰匙狠狠丟過去。
那侍女倒也不惱,撿起鑰匙插入山石處機關(guān),一陣轟鳴隱隱從地底傳來,原本爬滿藤蔓的山壁上,竟然緩緩裂開了一道縫隙。
段白月心里搖頭,果真是機關(guān)城,連個私庫都設(shè)計如此精妙。
天上日頭明晃晃的,從段白月的方向看過去,里頭一片璀璨光亮,說是金山銀山,可是絲毫都不算夸張。
向冽也在心里嘖嘖,真是可憐徐老大人,怕是又要老來喪子。這種貪法,十個腦袋也不夠掉。
侍女進洞檢查了一圈,也極為滿意,對徐之秋道:“此后這里便與大人無關(guān)了,待我家教主將東西拿走之后,自會將鑰匙還給大人�!�
“錢我是給了,你家教主答應(yīng)過我的事,最好還是做到!”徐之秋惡狠狠吐了口唾沫。
“大人不必擔心,我天剎教向來都是言出必行�!蹦鞘膛曇舸嗌�,段白月聽到后暗自好笑,這妖女倒也臉皮厚,魔教也敢自稱言而有信。
徐之秋連連嘆氣,也不想再多待,轉(zhuǎn)身便回了府衙,向冽也一路跟過去,怕有人會在半路對他痛下殺手。段白月則是暗中尾隨那兩名侍女,回了大雁城的雁回客棧。
“恭喜教主,賀喜教主�!笔膛陂T外道,“東西拿到了�!�
屋內(nèi)傳來咯咯笑聲,藍姬親自打開門:“辛苦兩位護法�!�
段白月在暗處摸摸下巴,先前倒是沒想到,藍姬竟然會親自前來。
待回到驛館,天色已經(jīng)徹底黑透,楚淵剛聽向冽報完今日之事,正在屋內(nèi)喝茶。
“王爺今日來得有些晚�!彼南补÷暱焖俚�,“皇上連晚膳也沒用,一直等著吶�!�
段白月笑笑,道了聲謝后,便伸手推開屋門。
楚淵放下手中茶壺:“今日去了哪?”
“雁回客棧。”段白月答,“藍姬住在那里�!�
“天剎教的教主?”楚淵道,“那可有見著木癡老人,或是其余善堂老者?”
“上下找了個遍,都沒有�!倍伟自�?lián)u頭。
楚淵聞言嘆氣:“也不知人究竟被藏在哪里�!�
“既然是綁不是殺,便說明還有用途,暫時不會有性命之虞�!倍伟自碌�,“慢慢找便是�!�
楚淵道:“嗯�!�
“今日還吃青菜豆腐嗎?”段白月突然問。
楚淵:“……”
嗯?
“看在找到了金山的份上,吃頓好的吧?”段白月眼底誠懇。
“金山先是徐之秋的,如今是天剎教的,與你何干。”楚淵語調(diào)帶笑,屈起手指敲敲他的鼻梁,“頂多素面一碗,愛吃不吃�!�
第二十四章
魏紫衣
將西南王送走送走
“就當是由他們暫為保管。”段白月道,“你若想要,我搶回來便是�!�
“如何能是搶�!背䴗Y搖頭,“朝廷命官貪贓枉法,所得本就該悉數(shù)充入國庫。”
段白月從善如流:“你若想要,我拿回來便是。”換一個字,聽起來便名正言順了許多。
四喜公公將飯菜送進來,油汪汪的鹵排骨看上去很是誘人。
段白月欣慰:“還當真的沒肉吃�!�
“貧。”楚淵將筷子遞給他,“關(guān)于天剎教你怎么看,這些人好對付嗎?”
“西南一個小魔教,不足為懼�!倍伟自碌�,“只是先前從未主動招惹過西南府,也就最近這段時日才聽信謠言,想搶瑤兒回去成親�!�
楚淵道:“聽起來果真是魔教�!笔奈鍤q的少年也能搶。
“這回也算是誤打誤撞,若沒有她們,怕是也不會如此輕易就找到徐之秋的私庫�!倍伟自碌�。
楚淵點頭:“金山一案算是了了大半,現(xiàn)在當務(wù)之急,便是搞清楚那些善堂老人的去向,以及木癡老人被關(guān)在何處。”
“不如我去問問藍姬?”段白月道。
“你?”楚淵一愣,“你與藍姬很熟?”
“我不熟,不過有人熟�!倍伟自滦πΓ耙兹莩伤闶��!�
“易容成誰?”楚淵繼續(xù)問。
“先吃飯�!倍伟自绿嫠麏A了塊排骨,“吃完我再告訴你。”
坦白講,這驛館的廚子其實不比酒樓大廚差,畢竟是專程請來給皇上做飯的。奈何楚淵口味著實太淡,日日不是青菜就是豆腐,連鹽也不要多放。廚房大娘滿心愁苦,覺得自己甚是屈才,這將來若是出去,連顯擺都顯擺不得。所以此番好不容易聽到皇上想吃肉,自是變著花樣做,道道菜品都鮮美無比,將看家本領(lǐng)全部使了出來。
楚淵難得胃口大開。
或許是因為菜好吃。
又或者是因為……別的原因。
段白月很細心,在燭火下將魚刺一根根挑出,又用勺子攪了攪,方才放在他面前:“這回定然沒有刺了�!�
楚淵低頭喝了一口,有些燙,在這種夜晚剛剛好。
窗外霏霏落下雨霧,房內(nèi)卻是絲毫冷意也無。
四喜公公在隔壁房中喝茶,心說皇上這頓飯吃得可真是久。
估摸著廚房大娘在天亮之后,要得西南王不少賞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