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窗外又落了雨,楚淵縮在他胸前,溫暖又舒服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清晨,四喜已經(jīng)差不多緩回精神,一早便過來伺候。其余內(nèi)侍如釋重負(fù),趕忙將昨晚的事情詳實匯報給大公公。
四喜又確認(rèn)了一遍:“后半夜?”
“不止后半夜,天都快亮了�!眱�(nèi)侍壓低聲音。
那怕是又上不得早朝了。四喜輕手輕腳進(jìn)了寢殿,掀開簾子瞅了一眼,卻見楚淵已經(jīng)起床,段白月正在替他更衣,頓時慌了一跳,趕忙進(jìn)去幫忙。
“高燒退了?”楚淵沖他招招手。
“回皇上,九殿下的藥好,已經(jīng)無礙了�!彼南泊�。
“那也不行,回去接著睡吧�!背䴗Y道,“十日后再來�!�
“這……”四喜為難,看外頭那些新來的內(nèi)侍,也不像是能伺候好的,否則不會皇上醒了還不知道。
段白月上前扶著他往外走,順便使了個眼色,從牙縫里往外擠字:“給本王個機會,嗯?”
四喜公公為難:“一直讓王爺伺候皇上,怕是不妥�!�
“給自家媳婦穿衣裳,不叫伺候,叫知情識趣�!倍伟自乱宦烦鲩T,將他強塞給侍衛(wèi),笑著擺擺手,“公公還是快些回去歇著吧�!�
看著好不容易盼回來的大公公被扶進(jìn)轎子里抬出門,一圈小內(nèi)侍都很想嚎啕大哭——不要走!
段白月轉(zhuǎn)身回到寢殿,楚淵已經(jīng)自己換好龍袍,正在懶洋洋打呵欠。
段白月湊上前,在他唇上親了一口:“清醒了沒?”
楚淵一頭栽在他胸前:“更困了�!�
段白月失笑:“讓你多睡一陣,又不肯�!�
楚淵閉著眼睛又瞇了一陣,直到內(nèi)侍在外頭輕聲稟報,說龍輦已經(jīng)備好,方才手牽手一道出了門。
段白月在金殿對面尋了處平整房頂,躺著一邊吹風(fēng),一邊等他下早朝。誰知還沒過多久,便有內(nèi)侍送來了軟椅與果品,在院中搭出一方小憩之地。
內(nèi)侍笑容可掬道:“王爺這邊請�!�
段白月道:“屋頂挺好�!�
內(nèi)侍堅持:“屋頂太硌�!�
看著那香噴噴的大軟椅,段白月面露猶豫,實在沒有勇氣躺上去。
內(nèi)侍跪地不起,涕淚橫流:“王爺!”
……
段瑤美美一覺睡醒,美滋滋吃著糖炒栗子來找他哥,結(jié)果推門就被震了一下。
段白月手里捏著一把瓜子,冷靜和他對視。
段瑤:“……”
段瑤道:“你高興就好。”
段白月腦袋嗡嗡響,隨手揚起一道掌風(fēng),把弟弟拍了出去。
周圍一圈內(nèi)侍腿肚子哆嗦,畢竟先前誰也沒伺候過如此暴力的……皇后?王爺?沒什么經(jīng)驗。
很是膽戰(zhàn)心驚。
在前日楚淵剛回來時,朝中積壓政務(wù)便已經(jīng)被處理得七七八八,因此早朝時也只有零星幾位官員上奏,其余人都小心翼翼留意著皇上與太傅大人的臉色,聽到“散朝”二字,便逃也似告退,有膽小的官員,甚至后背都被冷汗浸濕。
“如何?”飯廳里,段白月遞過來一碗白粥。
“太傅大人?什么話都沒說,估摸著要等我去御書房�!背䴗Y替他擦擦嘴,“你呢?又去哪偷懶睡覺了�!�
“這回可真沒有。”段白月苦惱道,“一圈內(nèi)侍跟著我,不準(zhǔn)躺屋頂,在院子里搭了個大椅子,哭著要我去睡。”
楚淵:“……”
“我當(dāng)是你又欺負(fù)我�!倍伟自掠每晡睬们盟谋亲�,“不知情?”
楚淵哭笑不得:“是我疏忽了,回來剛兩天,怕是宮里的人也不知該怎么伺候你,四喜生病臥床也無人可問,只能殷勤追著到處跑。”
段白月發(fā)自內(nèi)心道:“忒嚇人�!�
“就你這樣,還吹噓要睡孔雀毛的毯子驕奢淫逸�!背䴗Y拍拍他的側(cè)臉,語調(diào)很是同情。
段白月將側(cè)臉湊過去。
楚淵捏著他的下巴轉(zhuǎn)正,順手塞了個小包子:“不準(zhǔn)鬧。”
早膳方才用罷,果然便有人來通傳,說太傅大人已經(jīng)侯在了御書房。段白月嘆氣:“得,躲不掉。”
“我可沒想著要躲。”楚淵道,“早些年有些顧慮,是因為邊陲未定羽翼未豐,任性驕縱不得�?涩F(xiàn)如今四海升平軍權(quán)在握,陶家這些年安插進(jìn)來的人,也早已成了我的人,這一路與其說是想躲,不如說是擔(dān)心。”
段白月道:“擔(dān)心?”
“太傅是我的恩師,就像是師父對于你�!背䴗Y笑笑,“這朝中拉幫結(jié)派成性,我與太傅雖也有相互猜忌的時候,可這么多年,他也總算是一心一意為我出謀劃策。若沒有他的勢力,當(dāng)初在我初登基時,大楚至少也會多亂上兩年�!�
段白月挑眉:“這么厲害?”
“現(xiàn)在一切都已塵埃落定,太傅也老了�!背䴗Y握住他的雙手,“我自然可以下一道圣旨,送他回鄉(xiāng)安度晚年�?扇粲锌赡�,我卻更想讓太傅留在朝中,至少喝一杯你我的喜酒再走�!�
段白月問:“要我?guī)湍銌�?�?br />
“你少氣他兩回就好�!背䴗Y道,“走吧,去御書房�!�
“也別太擔(dān)心�!倍伟自屡c他一邊走,一邊道,“除了你我的婚事,太傅應(yīng)當(dāng)還有另一件事要找你�!�
“對了,昨日你提過�!背䴗Y道,“是什么?”
段白月答:“婆輪羅。”
楚淵眼底有些不解。
“是出現(xiàn)在南海的一艘鬼船。”段白月挑重點將事情說了一遍,道,“你聽過嗎?”
楚淵遲疑搖頭。
“先去聽聽太傅怎么說吧�!倍伟自碌�,“而后再做決議也不晚。”
與陶仁德一道來的還有溫柳年,手中抱著厚厚一摞書冊,都是關(guān)于婆輪羅的記載。
“西域妖僧,南洋鬼船?”楚淵草草翻了翻。
“是�!睖亓甑溃拔⒊疾檫^不少資料,不過大多都是民間傳聞,并且由于該教派已經(jīng)銷聲匿跡多年,連沈盟主也從對其知之甚少�!�
“太傅大人怎么看?”楚淵問。
“此事大意不得�!碧杖实碌溃凹幢銓Ψ綍簳r不會登岸,但南洋島嶼諸多,就怕這伙妖僧盤踞一方暗中壯大勢力,如同前一伙叛軍那樣,遲早會對大楚造成威脅�!�
“太傅所言極是。”楚淵道:“只不過南洋海域茫茫,那位屠前輩又說不清具體是在何處見到的婆輪羅,想要應(yīng)對有些棘手�!�
“不如皇上先派出幾隊人馬,偽裝成遠(yuǎn)航商隊一路留心觀察�!睖亓甑�,“若那婆輪當(dāng)真心懷不軌,定然還會再度現(xiàn)身。”
楚淵點頭:“待明日千帆回來,讓他來見朕吧�!�
溫柳年領(lǐng)命,躬身退出御書房后,見段白月正站在對面,于是道:“皇上剛剛才說完婆輪羅的事情,太傅大人還在里頭�!�
段白月道:“多謝大人。”
“王爺不妨去隔壁喝杯茶,坐著等�!睖亓陦旱吐曇�,“按照皇上的性子,這場談話用不了多久,不必?fù)?dān)憂�!�
內(nèi)侍端了香茶進(jìn)來,楚淵笑道:“試試看,是太傅大人喜歡的武夷茶,朕特意從溫愛卿要來的�!�
陶仁德跪地道:“懇請皇上恩準(zhǔn)老臣,告老回鄉(xiāng)。”
楚淵搖頭:“太傅大人這是何必。”
“老臣愧對先皇所托�!碧杖实吕蠝I橫流,以首叩地。
“不試著勸勸朕?”楚淵放下手中茶盞。
陶仁德頹然道:“皇上不會聽。”
楚淵走下龍椅,如同兒時一樣盤腿坐在他對面,吩咐內(nèi)侍拿了幾個軟墊進(jìn)來,扶著陶仁德坐下。
“兒時第一次見太傅,就是在這御書房。”楚淵笑笑,“一晃眼便是二十多年�!�
陶仁德默不作聲。
“非要朕娶一個不愛的女子嗎?”楚淵下巴抵在膝蓋上,歪著頭看他。
“皇上心意已決,又何必再問老臣�!碧杖实聡@氣。
“小滿是楚項的兒子�!背䴗Y遞給他一杯茶,“剛滿月便被錦娘帶著逃出翡緬國,也湊巧,剛好被西南府收留�!�
陶仁德接過茶杯:“謝皇上。”
“西南府的人從來就沒有覬覦過皇位�!背䴗Y靠在墻上,更像是在自言自語,“從太子之位到皇位,這一路朕走得不容易,可再難也比不過他。為了不讓旁人起疑,他背負(fù)了多少年狼子野心的無辜罵名,又多少次刀尖踩血,只為替朕在父皇面前討個歡心。那些被太傅大人夸贊的政績里,至少有一半都是他所為,可除了朕,又有誰會知道�!�
陶仁德啞聲不語。
“還有裂山那回,我以為他輕而易舉便能取了楚江性命,卻不知那時他正在潛心練功,原本不該出關(guān)�!背䴗Y眼眶泛紅,“只因朕蠻不講理的一封信,他走火入魔,飽受十年毒物噬心之苦,后來實在熬不下去,便躲去一處冰室,想讓朕忘了他�!�
陶仁德在心里嘆氣。
“若是能忘,又何必等這么多年。”楚淵苦笑,“南海之戰(zhàn)打得艱辛,他受過傷也墜過海,多少回刀光劍影命懸一線,不過幸好一切都過去了,是不是?”
陶仁德顫顫巍巍站起來。
楚淵道:“朕最想邀請參加王城喜宴的,只有兩人,一是南摩邪前輩,他為了救朕,至今昏迷不醒生死未卜,還有一人,便是太傅大人�!�
陶仁德躬身道:“還請皇上答應(yīng)�!�
楚淵看著他:“太傅大人依舊不肯留在朝中?”
陶仁德道:“是�!�
“也罷�!背䴗Y嘆氣,“朕明日便下旨,差人送恩師回鄉(xiāng)�!�
陶仁德卻道:“辭官之后,老臣還想在王城……多住幾年,帶帶孫兒�!�
楚淵愣了片刻,旋即笑道:“好�!�
“謝皇上�!碧杖实滦卸Y,退出門時抹了把淚,卻也未停下腳步。
片刻之后,段白月推門進(jìn)來:“談得如何?”
楚淵抱住他,將臉埋在胸前。
“哭了?”段白月拍拍他的背。
“太傅大人辭官了�!背䴗Y悶聲道。
段白月頓了頓,輕聲安慰:“一大把年紀(jì),回鄉(xiāng)養(yǎng)鳥種地也不錯�!�
“其實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背䴗Y抬起頭,“父皇在臨終時將我托付給了太傅大人,如今我卻執(zhí)意要與你成親,既是有負(fù)父皇所托,便只有掛印辭官,才能勉強將此事了結(jié)。”
“心里不舒服?”段白月問。
“算不上�!背䴗Y道,“太傅答應(yīng)會留在王城,來喝你我的喜酒�!�
“這不挺好。”段白月握住他的手,“事情解決了,回去歇一陣子?昨晚就沒怎么睡,今早又天不亮就起來�!�
“你怎么也不問問我婆輪羅的事。”楚淵道。
“方才我在外頭等你,恰好遇到溫大人�!倍伟自碌�,“想將此事交給沈?qū)④�?�?br />
“不一定,不過至少問問他的看法�!背䴗Y道,“千楓寫了信去問鬼手神醫(yī),還有東海那頭,我稍后也會送密函過去,先看看諸位前輩知不知道這伙婆輪羅�!�
“云前輩?”段白月點頭,“也對,潮崖不能白給�!�
“一伙妖僧罷了,不足為懼怕�!背䴗Y道,“走吧,不提這個了,回去睡覺�!�
“我背你?”段白月問。
楚淵悠哉趴在他背上,懶得理直氣壯。
外頭內(nèi)侍原本已經(jīng)備好轎子,卻沒料到王爺會背著皇上出來,只得趕忙將空轎子抬起來,遠(yuǎn)遠(yuǎn)跟在兩人身后,只等傳喚便上前伺候。
陶仁德辭官一事,不多時便傳得人盡皆知。下午時分,劉大炯拎著兩壇陳年老黃酒登門,強行將他從床上喚起來,非要到花園中喝一杯。
“你這又是發(fā)哪門子瘋。”陶仁德心力交瘁。
劉大炯嘆氣:“你這一走,朝中還有誰能請我吃火燒�!�
陶仁德吹胡子:“你這長吁短嘆的,就在遺憾這個?”
“啊,不然呢�!眲⒋缶挤畔戮票�,“從此之后,你在家種花養(yǎng)孫子享清福,留我一人在朝中鞠躬盡瘁,還沒火燒吃。”誰更可憐一目了然,簡直聞?wù)吡鳒I。
陶仁德悶聲喝酒,不想再同此人說話。
第二日早朝,文武百官看著最前頭驟然空出來的太傅之位,心里都是唏噓,卻也更加明白了幾分,這皇上與西南府的親事,怕是結(jié)定了。
能在朝中混得如魚得水,也沒幾個是傻子,既然局勢已經(jīng)如此,那還有何好爭,不如當(dāng)個悶聲葫蘆,只等著來年大婚便是。幸好現(xiàn)在太子候選人也有了,雖說是楚項之子,但自幼在西南府中長大,據(jù)說品行還挺周正。連溫大人都在夸。
三天后,數(shù)百封請柬被快馬加鞭,晝夜不停送往全國各處與一眾屬國,將婚期定在了來年八月,是一年當(dāng)中最好的時節(jié)。
秋末冬初,城外山林被霜葉層層浸染,段白月尋了塊平整的大石頭,讓楚淵坐著休息——今日難得有空閑,兩人便相約出城登山,一路流水潺潺紅葉滿天,連帶著心情也輕松起來。
“吃不吃?”段白月遞給他一捧豌豆大小的紅色漿果,“酸的。”
楚淵原本已經(jīng)伸出了手,聽到后又背回去:“酸的不要�!�
“這種小果子,酸了才有意思�!倍伟自聛G進(jìn)自己嘴里,“吃個好玩罷了,小時候師父經(jīng)常拿這個騙瑤兒�!�
“西南也有嗎?”楚淵從他手中取了一個,用舌尖抿開,果真又酸又澀。
“這種小果子能爬藤,無論是哪,只要有塊地就能長。”段白月道,“還能曬干了做點心�!�
“西南府來書信了嗎?”楚淵問。
“嗯,說師父還是老樣子�!倍伟自聦⑺нM(jìn)懷中,“不過總有一天會醒的,別擔(dān)心�!�
因為有了鬼手神醫(yī)的藥,這回便沒有再將人埋進(jìn)墳堆里,而是一直安放在后山冰室,派兵守著洞口,只盼哪一天便會像先前一樣,頂著一頭亂糟糟的頭發(fā)沖出來喊餓。
有心愛之人陪在身側(cè),時間總是過得飛快,似乎剛回王城沒多久,便已到了飄雪臘月。
沈千楓與葉瑾在上月便告辭回了日月山莊,段瑤也嫌悶溜出王城,不知去了何處游山玩水。溫大人的爹娘與大哥拖家?guī)Э�,歡歡喜喜來王城過年,帶了不少江南特有的吃食,往宮里也送了不少,碩大一個熏豬頭被架在禮盒最頂端,嘴里塞著果木,耳朵上還扎著紅綢帶,段白月看得稀奇,圍著轉(zhuǎn)了大半天。
內(nèi)侍自然要將此事回稟給皇上,楚淵吃驚道:“這么想吃��?”
“可不是。”內(nèi)侍篤定道,“王爺圍著那豬頭,看了少說也有一盞茶的而功夫�!�
于是當(dāng)晚,段白月便吃到了涼拌豬耳,辣椒炒豬皮,切片拱嘴,還有火鍋里燙的黃喉與肉片。
“多吃些�!背䴗Y貼心替他夾菜,順便在心里反思,是不是最近陪著自己吃素太多,將人餓到了。
段白月不明就里,吃得還挺高興。
于是楚淵看向他的眼神便愈發(fā)溫柔,晚上從御書房回來后,又讓御膳房弄了一鍋都是肉的排骨湯。
全皇宮的太監(jiān)宮女都在艷羨,皇上與王爺可當(dāng)真是恩愛。
臘月二十八,段白月上街想給楚淵買些稀罕的小東西,過年好討個歡喜,結(jié)果一個沒留意,街對面便風(fēng)風(fēng)火火沖來一個人,張開手臂笑容滿面。
周圍百姓倒吸冷氣,瞠目結(jié)舌,了不得啊,有登徒子膽大包天要輕薄王爺。
“段兄!”司空睿久別重逢,熱淚盈眶。
段白月冷靜地閃開。
司空睿一頭栽到了首飾攤子上。
……
賠完攤主的損失后,司空睿扯著段白月,硬是在山海居中敲詐了一頓鮑魚海參,方才帶著秀秀與兒子,心滿意足一道進(jìn)了宮。
楚淵笑道:“有了司空少俠一家人,過年也熱鬧�!�
四喜趕忙差人清掃了一處偏殿,登高便能看到王城,視野極好。
司空睿感慨,兩人狐朋狗友一場,被坑了這么些年,此番總算撈到了些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