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云禎原本就是個不拘規(guī)矩,有些古怪跳脫,對禮法有些嗤之以鼻的人,又想起云慎微對自己一貫冷淡,對這個所謂的父親更是沒什么感情,倒還不如皇帝對自己此刻的關(guān)懷還顯得真心實意些。
他想到此處,對姬冰原越發(fā)眷戀,只依偎著他懷中,姬冰原倒沒想到這孩子病了如此粘人,原只是想來看一眼就走的,只得替他擦了汗后,又教人送了藥過來,逼著他喝了,看著他睡了,才回了宮去。
第二日姬冰原看到御膳房擺上來的梨,看著水靈,便又叫了丁岱來道:“這梨子朕吃著還好,叫御膳房揀一筐送公主府去給吉祥兒�!�
丁岱連忙應(yīng)了是,姬冰原自己卻又笑了下:“倒是病了更乖巧些,之前和朕生分得很,又聽說如今氣性大,任性得很,我看還是嬌氣。”
丁岱心里想著這位驕縱的小侯爺上次在御街一鞭子抽爛誠意伯車窗的事,但皇上之前還直呼云禎的名字,去探個病回來就變成吉祥兒了,臉上也難得見了笑,顯然很吃昭信侯病中的撒嬌,連忙笑著應(yīng)和:“那是,都說像長公主嘛,長公主那份氣度,可不是一等一的�!�
姬冰原不以為意:“像義姐才好,若是像云慎微,那才窩囊。”
丁岱哪敢接話,云慎微十年寒窗一朝金榜題名得封探花又尚了公主,文質(zhì)彬彬,說話曲里拐彎,皇上和長公主卻是帶兵打天下的人,看不慣謹小慎微的讀書人,也不奇怪。
他忙下來傳話讓人送梨子去昭信侯府,一邊心里想著原本長公主薨后,這公主府早就改名為昭信侯府了,宗正寺的內(nèi)務(wù)司也上過一次折子請撤公主府儀制,收回長史等建制另行委派任命,皇上圣眷不改,一直沒批,看來這公主府的儀制,一時半會還不會撤。
第4章
赤子
云禎這日發(fā)了一身汗,身上輕松了些,嘴里正燥,接了梨子,嘗了一個果然覺得好,這冰天雪地的,難得有這樣新鮮梨子,便只留了幾個,剩下的都讓人拿去給忠義院的叔叔伯伯嘗個鮮兒。
青姑姑過來聽到,笑道:“哥兒怎的忽然對忠義院如此上心?這可是皇上賜下來的金貴物兒,眼見著就要開春,哥兒也要除孝了,留著待客多有面子啊,也好叫那起子愛嚼舌根的小人看看,咱們侯府圣眷還濃呢�!�
云禎懶洋洋道:“還沒開春呢,就打發(fā)叔叔伯伯們走,他們雖然沒說什么,心里可委屈大發(fā)了,可不得好好安撫,正是這金貴東西,才好讓幾位叔叔伯伯心里舒坦�!�
青姑姑一梗,勉強笑道:“哥兒這是埋怨姑姑做事不周全嗎?”
云禎笑道:“哪兒呢,姑姑也是為了節(jié)省開支,正該說這事兒,母親不在了,那公主府的牌子也該撤下來了,雖然皇上不會收回宅邸,但確實攤子大了不好管,我想著且將東府和西府合二為一,將所有東西都清點清楚入了庫,我從小在東府那邊住慣了,等孝期過了這些日子住在這邊還生了病,想來是風水不宜,還是住回東府去了,姑姑且讓人收拾收拾,孝期一到,我就搬回東府去住�!�
青姑姑一怔,確實想起了自己還住在西府這兒,若是都搬去東府那邊……
她還沒來得及繼續(xù)勸說云禎,外邊卻來報:“定國公府的朱小公子來了,說來看看哥兒�!�
外客到了,青姑姑只好斂了話頭,云禎正懶得和她分說,聽到有客來,也不管那么多,便叫道:“快請進來吧�!庇种骨喙霉茫骸肮霉们易屓怂忘c果子上來待客�!�
正說著,門口簾子一掀,朱絳已進來熟稔笑道:“青姑姑不必把我當客人,我就來看看吉祥兒怎么樣了,今兒忽然影影綽綽聽說吉祥兒病了?”
正說著話,他已經(jīng)十分不見外地脫了外頭擋雪的大氅,露出了里頭的深紅色棉袍,上頭繡著朵朵紅山茶,上來就探云禎的額頭:“病得怎么樣了?還燒著嗎?快別起來了,別怪我衣服沒換,我好不容易才離了我娘的魔手,趁著今兒去舅家,溜了出來來看看你的,因為見客,大衣服沒換,你別介意。”
云禎道:“你也太不忌諱了點,這還在年里,你就往我這守喪的府上鉆,不吉利不說,只怕還要染病氣回去,仔細大年下的生了病,得你娘知道,又要嘮叨你�!�
朱絳笑道:“別提了,這天天拘著我去宴席上,我都快累死了�!�
云禎道:“前兒聽說你剛得了字?”
朱絳道:“是,過年時國公爺忽然見著我,想起我這個男孫居然也這么大了,問了年歲,便給我賜了‘子彤’的字,我爹可高興,我娘就暗自嘀咕說這字太敷衍,我爹和我娘還生氣了,說這是赤子丹心,正與我性情相合,公爺這是夸我如赤子一般赤誠質(zhì)純�!�
云禎笑:“是很相宜,那以后就叫你子彤了�!�
朱絳道:“隨你了,你臉還是有些紅,是不是還在發(fā)燒?我看看你出汗沒�!彼ぶ频澤磉呑�,伸手就要去探云禎的背上里衣看有沒有濕,云禎避了避,推他道:“坐著就行,仔細過了病氣,回去你娘又要念叨你。”
朱絳無所謂道:“我才不在意,你如今守孝在家里,倒與我生分了許多,你這用的什么香?倒好聞,像是柚香吧,又有些像佛手香,還有的給我一些,我拿去孝敬阿爹去�!�
云禎一陣茫然,過了一會兒想起來轉(zhuǎn)頭從枕邊摸了個香袋道:“皇上前兒過來,覺得屋里悶,便把他隨身配的香袋給我放枕邊了�!�
朱絳驚道:“陛下來探病了?”
云禎道:“嗯,想是年下罷朝無事吧。”
朱絳艷羨道:“府上真是圣眷不減,我聽說陛下善調(diào)香,但因為怕被御史臺彈劾,因此平日偶爾只調(diào)個一兩樣自己佩著,但是大臣們都引為風雅,爭相模仿�!�
云禎道:“隨別人怎么制,也調(diào)不出皇上調(diào)的味�!�
朱絳點頭,又從里袖子里摸了一會兒,摸出好幾塊石頭來遞給他:“這些日子攢的,看到好看的都給你留了下來,你看這塊碧璽,西瓜紅加碧透的皮,好看不。還有這塊,這是雞血石,看這顏色,我硬生生從我爹那兒截下來了,還有這個,冰皮瑪瑙,什么顏色都有,我覺得很好看,讓匠人磨了一套彈珠,咱們倆玩好不好!
云禎沒什么愛好,就喜歡收集石頭,各種各樣的石頭、寶石、玉石,只要好看的,他都喜歡,滿滿當當收集了好些,全都放在一個一個的水晶魚缸里,平日沒事就拿來把玩,朱絳和他從小一塊玩到大,自然知道他這愛好,平日里也多加替他收集。
云禎湊著他的手看了下,伸手拿了個酒黃色的半透明彈珠,里頭有一只蜜蜂栩栩如生:“這個有意思,是琥珀吧?還有水膽呢,價格不菲吧,你那點月銀夠嗎?”
朱絳以為他喜歡,興致高起來:“你喜歡就好!上書房那邊節(jié)后據(jù)說各地分封親王的世子、公子們就都來了,到時候我也作為伴讀進上書房讀書,就可以和你一起玩了,到時候你也多幾個伴,省得太傅們只揪著你不放�!�
云禎正摩挲琥珀珠的手指停了停:“都是皇族,各個在封地都是稱王稱霸的,想來都傲氣得很,和他們有什么好玩的�!�
朱絳道:“是啊我也愁,我爹說,今上應(yīng)該是要選個宗室子過繼,原本宗室司那邊都勸他選個年紀小的,陛下卻不肯,說想到帶孩子就煩,在即將長成的孩子里選個良質(zhì)美材,帶在身邊幾年,也就教會了,如今各地親王都熱衷著呢,這次來的全是得寵的宗室世子,公子,我爹讓我一定要收斂住脾氣,不許攛掇著你亂來�!�
一想到自己親爹耳提面命斥責他:“昭信侯那是正兒八經(jīng)襲了爵的,鬧出再大的簍子,皇上看在逝去的長公主面子上,也不會怎么他,你就不一樣了!正經(jīng)奔個前程去,莫要整天廝混沒個長性!”他就拉下臉來,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云禎看了眼他,什么都沒說,又摸了一會兒珠子道:“其實想免了進上書房做伴讀這差使,也不難。”
朱絳詫道:“怎么做?”
云禎淡淡道:“讓你家趕緊給你結(jié)親就好了�!苯Y(jié)親是人生大事,皇家也不會不近人情逼著人家入宮當差。
朱絳大叫:“那還不如老實去做伴讀呢!想到又多一個管我的媳婦兒,太可怕了!你真是害我!”
云禎微微一笑,將琥珀珠子放回朱絳手中,意興闌珊,朱絳只以為他生病了精神不濟,連忙按著他回到床上:“你好好歇著,我這就走了,趕緊好起來。”他又有些依依不舍:“我的小石榴,你好好給我照顧著呀,今兒太忙了,沒時間去看他。”
云禎一時有些恍惚:“小石榴?”
朱絳將那一包的寶石全塞在了云禎懷里:“剛問過于伯了,雖然天冷,也還是每天讓它出來跑跑呢,省得春天到了就太胖了,今兒時間不多,就不看它了,你好好休息。”他收拾了一下衣袍,又替云禎攏了攏被子,才飛快地跑了,想來還要急著去應(yīng)付家里頭,畢竟偷跑出來的。
云禎這才想起來小石榴,是他給朱絳養(yǎng)的小馬駒啊——正宗的汗血寶馬駒,北邊進貢來的汗血寶馬年前產(chǎn)下了一窩小馬駒,因著朱絳喜歡馬,云禎便和御馬監(jiān)討了這小馬駒送給朱絳,公主掌兵多年,公主府上要個小馬駒,皇上沒有不應(yīng)的道理,御馬監(jiān)自然立時就給了。
只這小馬駒飼養(yǎng)起來很是金貴,一般家庭養(yǎng)不起,朱絳家里沒分家,全家份例都要從公中領(lǐng),哪里還敢真把這御賜的汗血寶馬領(lǐng)回去養(yǎng),因此也只能在云禎這兒養(yǎng)著,朱絳時時過來愛不釋手,給它起了名叫石榴,第一世朱絳的父親襲了爵后分府,朱絳成了踏踏實實的國公爺小世子,石榴才正式送了過去成為了他的專屬坐騎,他一直非常愛寵這匹馬。
“你就是對我太好了,好得我不知道怎么拒絕你,也不知道如何回報你……”第一世朱絳看著他疲憊又無奈地說,那種仿佛曾經(jīng)刺穿心臟的痛楚隱隱又回想起來。
云禎摸了摸那包寶石,感覺五味雜陳,經(jīng)過第二世后,他對朱絳的那些仇恨淡了許多,記得第二世剛剛重生的時候,朱絳也來找他,他二話沒說直接將朱絳趕出門外,兩人直接決裂,不知道那一天是不是這少年懷里也藏著這些微薄月銀換來的寶石,憨子,都是被人哄了全是高價買的,雖說真倒是真貨,畢竟沒人敢哄國公爺?shù)男」�,但這些寶石轉(zhuǎn)手甚至賣不出原價的一半,所以都說他是個傻子了。
現(xiàn)在他也想不起來上一世他和朱絳決裂后,那小石榴到底去哪里了,興許青姑姑處理了吧,畢竟汗血寶馬價值昂貴。
第二世他再也沒有見過他,京城所有人都知道云小侯爺惡了朱絳,只要哪個宴會邀請了朱絳,云小侯爺抬腿就走,隨著他輔佐姬懷素成功上了太子位,深受姬懷素信重,再也沒人邀請這位國公府的小公子,畢竟京城里達官貴人多得是,沒有會特意介意這么一個小公子。
朱絳一直找各種機會想和他求和,或者托人中間轉(zhuǎn)達歉意,他一直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錯被這從小摯友以這樣的決絕之態(tài)決裂,國公府也很是不解,但為了避禍,還是遠遠將這幼子求了個武官外任,打發(fā)出去任職了。
后來他被關(guān)進大牢,朱絳還拼命找人想要看他一面,但他什么權(quán)勢沒有,最后只托人送了他喜歡吃的進來,還托人帶了一句話:說還在盡力替他脫罪,讓他不要著急,吃好穿好,等他找到可靠的人。
但并沒有等到他,等到的是姬懷素賜下來的黃粱終。
早知當初,何必今日。
云禎摸了摸自己好像又有些燒起來的額頭,躺了回去,將那些寶石和香袋放在一起,不再想那些從前的事。
現(xiàn)在的問題是,自己究竟應(yīng)該做什么?
一個男人,兩世全都陷于小情小愛,簡直自己都要唾棄自己了。什么第一世第二世,糾結(jié)那些已經(jīng)毫無意義,得了這第三世,若是自己還是沒過好,那自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傻子。
第5章
習射
結(jié)結(jié)實實在床上休養(yǎng)了幾日,身體好一些以后,云禎在床上就躺不住了,起身自己一個人在府里溜達到了忠義院那邊。
還沒到院子,就看到外邊小校場上幾個老兵在縱聲大笑著,云禎走過去看到老于正撲向一頭火紅色的小馬駒,小馬駒撅著蹄正繞著場子跑得歡呢,四個蹄子踩得積雪亂飛,老于跟在后頭追著,想來是出來溜脫了韁。
云禎走過去老蘭頭最先看到的,一骨碌站了起來道:“哥兒來了!”
所有老兵全都站了起來七嘴八舌道:“哥兒身體好多了?”
“看著氣色不錯�!�
“仔細又凍著了�!�
云禎只是笑:“挺好,就來看看老哥哥們,大家在干嘛呢?”
老蘭頭道:“在看老于遛馬呢,他可金貴這小馬了,前兒說要離開,他一夜抱著小紅馬駒哭舍不得走,緊著喂了好些豆子,結(jié)果就這幾天小馬胖了不少,那可不成,哈哈哈哈。”
老于終于把小紅馬駒給拉住了,可舍不得打摸了好一會兒耳朵,簡直像疼自家親兒子一般,拴好在邊上,笑著過來道:“又在哥兒跟前揭我短,一會兒哥兒又克扣我的馬食怎么辦�!�
一旁方青索捅了下老于的背,老于有些不明所以轉(zhuǎn)過頭看他:“你捅我干嘛?我和公主也是這么直來直往的,哥兒��!我可不是舍不得走,而是這小馬��!這馬,得吃得好!”
老于摸著小石榴那油光閃閃的脊背:“天冷了,更應(yīng)該要吃好,結(jié)果賬房上說馬房開支太大了,扣了一半的支出,而且買的豆子還不是我要的那種,哥兒,就是軍馬,沒那么金貴,吃得也比咱們府上好啊,這可是汗血寶馬!我也生氣了,自己從自己份例里買了黃豆、小米來喂的,你看看!多漂亮!這樣養(yǎng)馬才勁兒大!”
方青索道:“老于是昏了頭了,禎哥兒才襲了爵,還在孝中,會管這馬糧的小事?”
云禎笑了:“于叔說得對,我和賬房說說,給您撥銀子,馬糧隨您采辦,不許他們插手�!�
老于這才滿意:“那還差不多,我就說禎哥兒不是那等糊涂人,就是公主也知道養(yǎng)馬費著呢,馬房讓我看著這么十幾年了,我何曾貪過一毫一厘!若是信不過我養(yǎng)馬,那就都別讓我管!讓我管,我就得讓馬兒都吃飽了!”
老于是粗人,得了云禎這句話,滿意地拉了小紅馬走了,老蘭頭對云禎道:“老于一輩子都和馬打交道,人有些糊涂,禎哥兒千萬別和他計較�!�
云禎笑道:“怎么會呢?我就喜歡直來直往,那些彎彎繞的聽著頭疼,再說了馬兒是我要養(yǎng)的,自然是不能餓到了。”他轉(zhuǎn)頭看了眼校場上的靶子:“蘭大叔,我今兒來是想和您學射箭�!�
老蘭頭一怔:“禎哥兒想學射箭?”他忍不住笑了:“哥兒是看老蘭頭我那什么神射手的覺得威風?但是哥兒您是沒看到我吃過的苦啊。那玩了命的練臂力,一天拉三百次弓,寒暑不輟,日月不休,哥兒啊,您好好的人上人,又襲了爵,天天高坐明堂上,沒必要吃這樣的苦啊。”
云禎聽了笑了下:“聽著是有點難,不過試試吧,若是練穩(wěn)了,是不是在學里賭斗,也能多贏好些彩頭呢。先從什么開始練起呢?您給我說說唄——是不是和書上說的一樣,掛個跳蚤兒在窗前,天天盯著看的練眼神兒?”
老蘭頭噗嗤也笑了,他看云禎笑嘻嘻的,想著大概哥兒只是一時好新奇,便笑道:“哥兒看過書多,這方法我沒試過,估計太慢,練箭眼力是重要,但是有些人就能閉著眼睛就能中,所以啊這還是手臂上的控弦啊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你能夠指哪兒打哪兒,百發(fā)百中無虛弦,那就算看不到,光聽也能射中�!�
他說得上頭了,先拿了張小弓來:“我先教哥兒搭箭控弦吧,這手啊,得穩(wěn),拉著,別抖,哈哈哈哈哈哥兒,這是最小的弓了,以前我練的時候,師父往我們手肘上得放一杯水或者一枚銅錢,掉了就得罰。”
云禎才拉了一會兒果然臉就開始白了,手抖得厲害,背心上的汗也唰的一下冒了出來,老蘭頭一邊笑一邊還是替他拿開了弓一邊替他按揉肌肉道:“仔細明天手臂疼,哥兒高興就練練,不高興就還是算啦,這得從臂力開始練起,眼神兒也得保持,眼神兒這練起來也有訣竅,得多在開闊地方日頭大天氣好的時候多在外邊走,就是別在屋里太久,晚上也別總點著燭火看書寫字兒的,就非要寫,也得點夠燭火,亮堂堂的,總之寫字多了,眼睛容易壞……”
老蘭頭絮絮叨叨地說了一會兒,云禎還有些不服氣,又拿了弓來自己試著拉著,老蘭頭看著他臉漲紅青筋凸起,又是心疼又是憐愛:“哥兒�。∵@宴會賭斗的彩頭,喜歡什么就自己買去啊,倒實在沒必要吃這樣的苦頭……”
云禎瞄著那箭靶子道:“自己買的哪有贏來的有意思,小爺我偏要贏一次……”
老蘭頭不由回憶起了過去,笑道:“哥兒是想贏定國公的那個小公子吧。以前我們一起學箭的兄弟,開始不也都是為了爭強好勝,就想著贏一次,今天你射到雞翅膀,明天我就要射到雞眼睛,村里的雞都被我們一群小孩子禍害光了。侯爺學箭,有個伴兒才好,如今府里太冷清了。”
云禎笑吟吟道:“我想買些童兒來,讓忠義院的叔叔伯伯們調(diào)教調(diào)教,也省得你們整日里閑著無聊,就當打發(fā)時間,有能堅持下來,學得不錯的,就收為義子,蘭大叔你說好不好�!�
老蘭頭一怔,禎哥兒才十四歲��!收什么義子?
他看向云禎,眼神變得復(fù)雜起來,大雍這邊不少權(quán)貴,如軍中節(jié)度使等大將、位高權(quán)重的宦官等,喜歡挑選健兒,收做家兵,悉心訓練,培養(yǎng)心腹,冠以義子之名,因為有了義子的名頭,只要表現(xiàn)得好,自然能有明晃晃的前程在前頭,因而這些義子會比一般的家兵更賣命和能干,等義子成人,立了功勛后,再好好在聯(lián)姻對象上打算一番,自然又能籠絡(luò)到不少勢力。
長公主雖然領(lǐng)兵,卻因為是女子,并未收過義子,而且在南北統(tǒng)一,嫁人生子后,就已經(jīng)慢慢解散了手中的私兵,軍中的事務(wù)也很少親領(lǐng),也因此府中的護衛(wèi)私兵的數(shù)量一減再減,如今的確剩下不多了,再過幾年,也就該返鄉(xiāng)了。
也對——這個時候開始買些死契的好童兒回來好好培養(yǎng),等侯爺成人,這些螟蛉義子也剛好長成,正好得用……哥兒這只是覺得寂寞了隨口說的,還是深思熟慮過的?
老蘭頭想起前幾天哥兒病中出來一個個挽留他們的氣度,忽然腦海里掠過了一個念頭,眼圈有些發(fā)熱,哥兒這是,沒了父母護佑,不得不長大了�。�
云禎轉(zhuǎn)頭對老蘭頭笑了下,兩眼彎彎,仿佛仍然是從前承歡母親膝下諸事無憂的小頑童:“一會兒我就吩咐管家們留意,讓官牙子那邊送合適的童兒過來,到時候還要勞煩叔叔伯伯們掌掌眼,挑些好苗子�!�
他并沒有什么在這忠心的老兵跟前遮掩自己的打算:“我孤身一人,手底下也沒什么人使喚,趁母親才過世,軍中的叔叔伯伯們還能給我?guī)追置孀�,過幾年送去軍中歷練歷練,將來也能有些人好用�!�
當初被姬懷素借著自己的人情,在軍中塞了不少他手下的人,叔叔伯伯們看在長公主的面子上,看在他的面子上,給了不少立功機會,更是讓姬懷素借著這些機會博得了許多軍中將領(lǐng)的好感。明明當初都是靠著自己,但最后所有人承的,都是姬懷素的人情。
云禎瞇起眼睛,盯著遠處的靶,松開手,箭離弦而出,啪!中了!
老蘭頭喜悅道:“中了!這次沒脫靶!哥兒果然有天賦!”
云禎一笑,朱絳愛弓馬射御,他當初多少在騎射上也下了些功夫,但是不過是略通而已。
這一世,他要的是精通,不僅如此,他還要更多的人,更多的勢力,實力只有在自己真正掌握,人只有真正為自己所用,才真正算是自己的實力。
否則都不過是白白將母親這幾十年真刀真槍打出來的功績、血里火里結(jié)下來的威望人情,都便宜了別人,為人作嫁還罷了,還被人看不起。
渾渾噩噩的兩世,才教會了他這么一個簡單的道理。
第6章
新官
正對著靶玩得高興,青姑姑的聲音忽然響起來:“哎呀我的哥兒�。∧@病還沒好全呢!怎么就出來耍子了?這外邊冷得很!什么時候玩不行呢?老蘭頭您這也是有年紀的人了,怎么也不勸著哥兒?哥兒可是你們?nèi)缃竦囊揽浚 ?br />
云禎穩(wěn)穩(wěn)拉開小弓,看都沒看她:“青姑姑有什么事?”
青茶一怔,往時她念叨嘮叨,云禎都會陪笑著解釋幾句,如今云禎卻一句她的話茬都沒接,反問她有什么事,不由語塞,一時才想起自己的正經(jīng)事來:“是太常寺那邊忽然遣了位長史老爺過來,說之前的譚大人已免職了,正在東府那邊等著拜見侯爺�!�
云禎這才放下了小弓,臉上也掠過了一絲詫異,按例,公主去世,一般公主府所有屬于公主的一品建制以及儀仗全都要撤掉,但降爵撤制的事情一貫太常寺不會主動過問,一般都由各府在孝期結(jié)束后自己慢慢裁撤。有些府上干脆一直都不撤,比如誠信伯府上都還厚著臉皮掛著先帝親自寫的公府的牌匾,也沒人管。前世自己出孝后很快上了個折子請撤公主府建制,太常寺很快也就批了,撤回了譚凱另外任用,并收回了公主府進宮的牌子……
但如今譚凱竟是直接免了?然后再派一個長史來?這又是什么原因?他轉(zhuǎn)頭問道:“新來長史名諱是?”
青茶語塞,東府那邊的師爺?shù)故钦f了名諱,但是她卻沒有細問,只是忙著先來找禎哥兒,不由陪笑道:“一時倒忘問了……”
云禎沒有理睬她,而是抬頭看了眼天色隨口交代道:“外邊候著傳話的是哪個童兒?”
青茶又一怔:“是司墨。”
云禎微一點頭道:“叫他進來回話�!鼻嗖璨挥尚闹写蚬模贿呏概缮磉叺男⊙绢^出去傳人,一邊心里暗自忖度,從前公主不太管內(nèi)宅,禎哥兒身邊服侍的都是丫頭子和奶娘,雖然也按例買了四個書童陪著上學,但禎哥兒上的是太學,書童也不能入內(nèi),平日里也并不一塊玩耍,大部分時候不過是個擺設(shè)罷了,怎的今兒卻想起這些書童兒來?
是了,之前公主在,禎哥兒身上的爵位并不顯,公主常年在軍中,外務(wù)都由長史和師爺安排,內(nèi)務(wù)一貫自己安排著,公主去世后,禎哥兒年紀小,又是孝中,外院的事仍然由長史、師爺們酌情處理了。但今后這外邊的事肯定還要哥兒出面多了,看來自己是得立刻物色個人放在哥兒身邊,否則又像今天這樣兩眼一抹黑可怎么行。
她心里還正暗自計較,臉上卻堆了笑:“原是因為哥兒病沒好,想著就和哥兒說一聲,讓東府那邊章先生處置也就罷了……因此沒細問……是我的疏忽了……”
云禎倒沒說什么,司墨很快跑了進來,仍還扎著總角,唇紅齒白,伶俐地行了個禮:“見過侯爺,東府章先生讓我來稟報侯爺,說是先長史譚凱因著伺候不周,皇上震怒,已是撤職,永不敘用,吏部已是按皇命另外派了位大人過來,姓羅,名采青,章先生說這位大人是個能干的,極擅長實務(wù)。因著第一天來,若是侯爺身體大安了,還請侯爺有空去見見羅長史,若是仍不得安,那便請侯爺安心休養(yǎng),章先生那邊自會與長史交接�!�
他年歲甚小,不過十一二歲,但口齒卻極為伶俐,一席話說得清清楚楚,云禎點了點頭,交代他:“請那位長史先到花廳稍候,請章先生先過去陪客說話,吩咐廚房備下一桌吃席,素席面即可,叫幾個清客準備陪客,另外讓我房里準備下見客的素袍和素銀冠……”
青茗卻有些亂:“啊……這個時候備席面,怕是來不及了,因著哥兒守著孝,咱們府上如今都是儉省著度日,廚房那邊每日備的食材都不太足……”
其實是她前些日子裁撤了不少廚房的師傅,剛換了廚房主管,收緊了府里的開支,倉促之間讓他們備席面,她卻知道必然來不及。
此時她心里更震驚的是譚凱被免職?之前譚凱一直不大理內(nèi)宅的事,每個月只是把公主府和侯爺?shù)倪M項撥過來就完了,如今換了新長史……卻是要趕緊打點一番……教他知道侯爺都聽自己的……
云禎有些不耐煩隨口道:“讓外邊專做素齋的清韻軒送一個席面過來,那邊的秋露白做得好,讓順便送兩壇子過來�!碧染妥�,青茗愕然道:“清韻軒?那兒的素齋席面要好幾十兩銀子!再說哥兒病還沒好呢……
結(jié)果司墨卻脆生應(yīng)道:“收到!我這就去置辦!”他微微一鞠躬已是快速轉(zhuǎn)身跑了出去。
云禎也就轉(zhuǎn)身對老蘭頭道:“蘭大叔您先忙,改日再來和您請教,我先去見客去了�!�
老蘭頭滿臉笑得像花一樣:“以后可不敢再叫哥兒了,侯爺快去,那是正經(jīng)事呢!御賜欽點的長史,那是多大的皇恩�。e忘了遞折子進去給皇上謝恩!”
云禎一笑:“放心,章先生自會置辦好的。”他看也沒看青茗一眼,直接轉(zhuǎn)身往內(nèi)院走去。
青茶僵著臉,不去看一旁老蘭頭幸災(zāi)樂禍的笑容,連忙緊跟上去。
書房里,章琰正陪著羅采青敘話,見到云禎進來,都起了身施禮,云禎微一點頭:“羅長史、章先生免禮,請坐�!�
羅采青是個沉穩(wěn)的,云禎雖然年紀小,他卻面上毫無敷衍之色,行禮一絲不茍,回話也翔實圓熟,絲毫沒因為云禎年紀小而打折扣。
云禎十分滿意,卻也奇怪之前明明沒有更換長史這一出的,不由好奇問道:“羅大人可知道譚大人是因為何事觸怒了皇上,被罷免了嗎?”
羅采青微微笑道:“聽說是因為侯爺生了病,皇上卻沒見到公主府長史上報,傳了去問話,譚大人應(yīng)對不周,皇上覺得他輕忽了侯爺,便換了卑職過來。”
云禎眸光閃動:“論禮,母親不在了,這公主府的儀制和屬官也該裁撤,只怕御史臺到時候又要參上幾本逾制。”
羅采青笑道:“御史臺哪日不參人,宗室在這衣食住行上逾制那是太常見,去年禮部還說了得重新修訂一下禮制,不然若正兒八經(jīng)按從前的禮制來,這大街上著絲履穿錦衣的老百姓,一大半都得給抓了,哪兒管得過來呢,說到底逾制不逾制的,那不都是看皇恩嗎?皇上御賜的,哪能叫逾制呢?只要侯爺?shù)昧藢嵒�,理他們呢�!彼鎸Φ氖悄贻p的主子,說起話來也特意活潑了些。
果然云禎一笑,旁邊的章琰也笑道:“那是,咱們只管不負圣恩便是了�!�
羅采青恭敬道:“還要請教侯爺?shù)氖鞠拢酉聛肀奥氃摶I備些什么差使,我看侯爺也快出孝了,合該將需要來往的交際名單列一列,也好走動起來�!�
云禎想了下道:“出孝還有兩個月,倒也不急,橫豎我也還小,走動什么也就算了,到時候再說,到時候正是端午,估計宮宴皇上會召我進宮,然后又要進學了……”他忽然幾乎驚跳起來:“對了,節(jié)前有給先生們都送了節(jié)禮沒?”
章琰笑道:“自是都送過了。我聽高管家說,都是侯爺您親自囑咐挑選的,怎的病了一場倒忘了?”
云禎道:“不行,這眼看又要元宵了,再備上一份禮……”他面如土色:“我啥都沒學,等進學,一定又要被先生們罰死了!”他團團轉(zhuǎn)起來:“一定得再厚厚送上禮,這樣等到時候翰林院的先生們看在禮物的份上就不會太為難我……”
羅采青料不到眼前這個之前還沉穩(wěn)完全不似年紀的昭信侯忽然露出來這么孩子氣的一面來,眼睛里帶上了笑意,但面上卻也還一派穩(wěn)重:“倒也不必太擔心,元宵后藩地的宗室子們也都會進京,按之前的詔令,這些宗室子也都是要進上書房進學的,到時候列位講學的大人們也就不會太關(guān)注侯爺了�!�
云禎臉色更苦了:“這就更慘了,那些世子、宗室子們,各個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哪個讀書不強過我,這一比我就更扶不上墻,特別是朱大學士,又是頓頓戒尺罰站的�!�
羅采青失笑:“我怎的聽說長公主對朱氏一族有恩,朱大學士對你分外照拂,寄予厚望呢?”
云禎臉上幾乎能擰出苦汁子來:“一言難盡,他講的是禮記,我還是趕緊趁著這幾個月還有時間,惡補一下才行�!彼窒肓讼拢骸爸齑髮W士喜歡收集紙,章先生,還得勞煩您收點新奇的好紙,給先生送上幾匣子,到時候戒尺也能打輕些,不然又在那些宗室子前丟大人了!”
羅采青忍俊不禁,章琰笑道:“小事,前兒我剛見到上好的赤霞紙,極好,就是太貴,怕是青姑姑到時候又要念叨我們清客的開支大�!�
云禎卻仿佛被提醒了一般:“對了長史到任,還有一事交托�!�
羅采青連忙肅然道:“侯爺請交代�!�
云禎道:“先父有一遠房堂妹寄居在侯府,因著母親軍中事務(wù)忙,這位青姑姑在后宅內(nèi)也對我多有照顧,后來先父母先后過世,府里一直在服孝,倒耽誤了她,歲數(shù)大了些,只是如今父母不在,我今后年歲漸長,堂姑姑這待在府里終究不是個長久之計,因此請長史這邊,替我這位堂姑姑物色一門好的婚事,嫁妝都從侯府這邊出,其余還請長史操心�!�
羅采青心里已有數(shù),先昭信侯爺云慎微,出身貧寒,父母雙亡,家境落魄,一朝考入探花便被賜婚,長公主下降,這才得封了侯,想來這位遠房堂姑姑既然是來投靠的,自然也不會是什么鼎盛人家出身,連忙問道:“侯爺在人選上可有具體明示?”
云禎道:“家境殷實,人品忠厚便可,出孝后盡快安排,不然耽誤太久,可是我這做晚輩的不是�!�
羅采青又繼續(xù)問:“這嫁妝呢?按什么標準置辦?”
云禎道:“母親去世后,她身旁的幾位姐姐也都放出去了,當時除了母親額外賞賜的以外,府里也厚厚辦了嫁妝的,就按那個的例。”
羅采青轉(zhuǎn)頭看了眼章琰,瞬間明白了,這并不僅僅要避嫌,顯然這位認不清自己身份的所謂“長輩”的青姑姑管太多已讓這位年輕的侯爺不悅了,因此一是要從速,二是又要辦得漂亮不能讓旁人指摘了去:“卑職遵命。”
云禎倒是沒怎么在意,這位青姑姑,每一世都被打發(fā)走,第一世被朱絳打發(fā)走的,第二世是姬懷素安排了個師爺來府上,也是替她安排了門婚事,想來人人都是聰明人,看他們做過的漂亮事,自己倒也學了一手。他要做的事還多著呢,倒沒什么時間糾結(jié)在這些上,這位長史既然是皇上看中的,想來這樣小事自然也能辦漂亮了,隨口道:“勞煩長史。”
羅采青恭敬低頭應(yīng)下,等云禎起身進去了,轉(zhuǎn)頭看章琰笑道:“侯爺脾氣倒是寬和,今后還要勞煩章先生指教了——至于那位青姑姑,不知能給我些建議不?侯爺交辦的第一樁事,怎么也不能辦砸了�!�
章琰道:“不敢,倒是長史多關(guān)照才對。這位青姑姑,之前先侯爺頗為信重,又是帶小侯爺長大的,因此內(nèi)宅事務(wù)一直她掌著,對小侯爺也算精心,只是侯爺如今也大了,的確不好再留著,長史只管按侯爺吩咐辦了便是,稍后我讓人送過去相關(guān)書帖。至于侯爺,赤子心性,天真爛漫,極好相處,長史只管寬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