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令狐翊道:“已寫完了,就是今日朱五公子遣了人來,問侯爺最近忙什么呢?得空去看看他說說話,他養(yǎng)傷無聊呢�!�
云禎淡淡道:“知道了�!鞭D(zhuǎn)頭又看了眼令狐翊,心里一閃念:“子彤是派了誰來?方路云?”
令狐翊點了點頭,云禎笑道:“怪道你還巴巴地來傳這句話�!绷詈茨樕喜幻馕⑽l(fā)熱,低了頭,云禎點頭笑嘆:“你得有用,有用了,別人才把你看眼里,沒用的,人家只當你是累贅,一旦不需要了,很快就撂開手了�!�
令狐翊卻是個多心敏感的,以為云禎是疑他,臉一僵已跪下:“小的是看您和朱公子自幼的交情深厚,因此自作主張了……”
云禎揮了揮手,滿不在意:“起來吧,沒什么的,帶個話罷了,方路云待你也算得上盡心了,但人都是有私心的,我知道了,明兒就去看看他。你先去寫個帖子讓人送過去給他吧�!�
令狐翊應(yīng)了下去不提。
云禎身邊卻立刻又圍上了人,施家兄弟施仁峰,施展峰已見縫插針迎了上去。他們兩兄弟瘦弱,看來這次沒拿到彩頭。施仁峰利落給他行了個禮,陪著笑臉道:“聽說侯爺這些日子忙,我們兄弟和軍醫(yī)學了套推拿術(shù),想給侯爺推拿按摩一番,松松骨,解解乏�!�
云禎可無可不無,道:“行吧�!�
兩兄弟喜得急忙上前,先在手盆里將手仔仔細細洗過了,才上前,一人站在云禎身后敲肩膀,一人跪在云禎膝前將他一只足托在膝上,細細拍打揉捏了一輪。
不一會兒果然渾身舒暢,熱乎乎起來。
之前拉弓手臂上的酸疼,也仿佛都被這力度剛好又有些疼的揉捏給擠出去了一般,云禎感覺到身體疏散暢快極了,忍不住靠在躺椅上,全身舒服得仿佛像化了一般。
施家兄弟看他享受,越發(fā)全力施為,不知不覺云禎只覺得困得很,便回房去睡去,黑甜一覺起身,神清氣爽,渾身舒坦,他心里想了想,不由喜歡起來,這豈不是解乏的一把好手?連忙叫了施展兄弟進來問話。
原來施家兩兄弟自知自己武學不成,文上又大不如其他從小讀書的孩子,又看到那羅旭便是仗著種花都能入了侯爺?shù)难�,便想著另辟蹊徑,兩兄弟一力奉承忠義院里留下來養(yǎng)老的老軍醫(yī)洪老大夫,日日跟在后邊切藥材,磨藥粉,曬藥根,就這么跑前跑后好些日子,洪老大夫才算開始教他們推拿針灸之術(shù)。
云禎倒也失笑,原來這一班孩子們,個個奮力向上,文武不成,學醫(yī)的,種花的都冒出來了,會不會以后連什么釀酒,做飯做菜的都出來了?嗯,像從前孟嘗君一般,雞鳴狗盜的門客收幾個,倒也不妨。
賞了施家兩兄弟幾個金葉子,看著他們感恩戴德地走了,云禎才命人請了洪老軍醫(yī)過來,好聲討教,有什么能讓人解乏的好辦法,又想學這推拿的法子。
洪老軍醫(yī)在軍中養(yǎng)出來一副孤拐性子,平日里人人都遠著他,也虧施家兄弟小意殷勤,這也才磨得他松口教他,云禎從小吃過他苦藥丸子針灸多了,從前就特別怵他,后來云探花看兒子實在怕,又有些看不上這軍中的軍醫(yī),后來都請的太醫(yī)院的御醫(yī)來看的病,云禎也就越發(fā)和他生分起來,如今忽然找人叫了他來,還是討教,洪老軍醫(yī)雖然一副孤拐脾氣,還是高興起來,只怕又把小主人嚇到了,好聲好氣解釋道:
“解乏一般都是藥膳,這個老夫不擅長,藥怎么做都一股藥味,不好吃,不過這種藥膳宮里很在行,侯爺這是累了?累了我給你針灸幾天,也就好了�!�
云禎連忙道:“不是不是,我是看皇上還有章軍師這些日子忙著軍務(wù)變法的事,日夜不休的,想著有個什么法子讓他們解解乏就好了,既是宮中有,那我們倒也不必獻拙,只這推拿的手法頗為奇妙,我實在想學一學�!�
洪老軍醫(yī)兩眼一瞪:“那章琰也配讓你給他推拿?叫施家那兩小子練練手差不多了,已算他福氣了!”
云禎賠笑道:“不是不是,我想給陛下按一按解解乏�!�
洪老軍醫(yī)一怔,又看了他幾眼,想了下道:“龍體金貴,宮中太醫(yī)沒幾個敢隨意觸碰龍體的,這推拿,力度輕了沒用,力度重了又怕陛下不喜。君前侍奉,一個不小心那就是個欺君之罪,侯爺你何必冒險?便是吃食藥膳,老夫也勸侯爺不要輕易送,誰知道中間經(jīng)過多少人手?一不小心那可是彌天大禍滅頂之災(zāi)�!�
云禎怔了下:“我看陛下和母親從前并沒這些講究,母親時常也往宮里送吃食來著�!�
洪老軍醫(yī)有些感慨:“大長公主那是天生的豪情,一般男子尚比不過她,況且她當初可是救過先帝的駕,又和陛下血里火里打過來,過命的交情……但是……人是會變的啊,大長公主那是不在了,若是在,怕也要謹慎了。”
他沉默了下來,云禎也沉默了,過了一會笑道:“我先學著吧,多點手藝總是好的,誰知道我又能吃這太平飯多久呢�!�
洪老軍醫(yī)呸了一口:“真是童言無忌,瞎說什么呢?你母親的功勛,只要你不作死,能什么都不做躺著享福到老!再說這推拿,又是個講究手指力氣的活,這力如游刃,引而不發(fā),腕力,握力,指力,哪樣都得練,那施家小子,可是日日用手指做伏地挺身,才算學到點門道,還要學認穴識筋,光是奇經(jīng)八脈你認全都要好些時間,易筋經(jīng)也要練上,你這好好的貴人命,你母親掙下來的家業(yè),別學這伺候人的功夫了。”
云禎笑著仍堅持,洪老軍醫(yī)無法只得道:“行吧看你能堅持幾日,怕又是一時興起,學上幾日不新鮮了又放棄了。”
云禎只管笑,忽然卻是想起一事問道:“洪先生可擅長解毒?”
洪老軍醫(yī)搖頭:“我只學會一些粗淺的漆毒的治法,還是當初行軍作戰(zhàn)時,敵人喜在箭上抹漆,另有一些蛇毒的治法,毒不好治,軍中治這些大多數(shù)都是只能在毒擴散前緊急切掉剜掉肉,能不能活聽天由命�!�
云禎有些失望:“哦,那您可知道哪些人擅長解毒?”
洪老軍醫(yī)道:“自然是玉函谷那邊的九針門了,他們善針,但也極擅煉藥解毒,就京城的玉函堂就是他們的產(chǎn)業(yè),專賣各類藥丸,大多有效,他們師承極為嚴謹,輕易不收徒,收徒也要在谷中習醫(yī)術(shù)九年方許出谷,又必須先做鈴醫(yī)一年,不許冠九針門徒之名,一年滿后將病歷帶回谷中讓長老看過認可了,方許出師,冠以九針門大夫之名坐堂開診。當初先帝收付北邊的時候,九針門也派了位嫡傳弟子來軍中支援,還帶了好些學徒,我當時也和他們學了不少。”
云禎好奇:“這么說九針門也功勞不少��?怎的不入朝?”
洪老軍醫(yī)搖頭:“他們不重名利,只醉心醫(yī)術(shù),御醫(yī)不是好當?shù)摹.敵跄俏痪蠓蚝苁悄贻p,聽說是年輕一輩中醫(yī)術(shù)最高的了,先帝和如今的陛下都很看重他,一直頗為禮遇,后來眼看收付中原在望,據(jù)說谷里有些事需要他回去主持,倉促回去了。收付北地后,先帝還專門賜了塊匾額,親自題了‘植杏高風’四個字給了玉函谷,如今那邊乃是天下學醫(yī)人最向往的地方了,相當超然�!�
云禎追問:“那這般,如果皇室有什么疑難雜癥,有召,九針門還是會派人來的吧?”
洪老軍醫(yī)道:“自然是的,天子有召,豈會不來?當初那位君先生,和現(xiàn)在的陛下還同進同出,猶如兄弟一般呢�!�
那為什么會有姬冰原中毒不治的傳言?云禎心沉了下去,難道那毒,真的連名滿天下的九針門也治不了嗎?還是說當時九針門沒有派人從軍?
云禎默默記下,一邊又和洪老軍醫(yī),仔仔細細學了推拿的敲門來,果然日日將易筋經(jīng)給練上了,每日不止忙著練弓,又忙著練推拿,背穴位,比旁人更忙了一萬倍去。
作業(yè)自然是日日都讓令狐翊代寫了,自己倒是找了個時間去看了下朱絳。
第29章
不疑
朱絳哼哼唧唧著,看到云禎來忍不住撒嬌抱怨:“我聽說你日日聽曲兒,竟忘了我么,也不來瞧瞧我,你知道我有多無聊嗎?”
云禎只覺得好笑,細細看了下他的腿,果然好了許多:“我以為你溫香軟玉,有美相伴,可不敢來擾你�!彼麗阂庀胫膊恢廊持�,能如何行那般事,算起來當初那突然冒出來的孩子的年齡,可不就是這時候該懷上了?當初朱絳母親來自己跟前又哭又鬧,求自己認下那孩兒的面容,還歷歷在目,真叫人惡心。
朱絳心里警鐘大作:“什么有美相伴?我這幾個婢子你從小見到大,都是相貌平平,不過是從小伺候著罷了。”
云禎似笑非笑:“你那表妹呢?”
果然!朱絳只覺得頭發(fā)都立了起來,才見了一次,怎就如此惦念!美色果然誤人!他也沒想到若是云禎看上了這表妹,合該日日來看他才對,一心只忙著抹:“胡說什么呢,那是我母親遠房姨妹的孩子,還在孝中,不過是正好來看我撞上了罷了,如今也快出孝了,已回家里等家里議親呢�!�
云禎臉色涼薄:“知道了�!标P(guān)我屁事。
這臉色絕算不上親切,朱絳卻越發(fā)覺得好兄弟被美色給引誘了,這可萬萬不能,須得讓好兄弟知道,這世上好玩的多著呢,哪樣都比女人好!他連忙親親熱熱擁著云禎的手:“你天天去聽曲兒,其實是備著圣壽的禮吧?”
云禎淡淡道:“算是吧�!标P(guān)你屁事。
粗線條的朱絳可一點沒覺察道:“明兒我就可以下夾板了,到時候我和你去湖邊看角斗去,那邊聽說出來個新童兒,全身繡滿牡丹,我看西津侯家的老五說了,那童兒皮膚白,繡著粉紅牡丹,真是遍身錦繡,上場摔角,極是好看,人人都夸極好的!聽說是出來的新刺青藥水,顏色極好,咱們?nèi)タ纯��!?br />
云禎意興寥落:“行吧�!�
朱絳還在極力攛掇:“你不是想要給圣壽獻節(jié)目嗎?這個倒新巧呢。民間百戲獻壽,一貫都是我們勛貴府上各出奇招,今年聽說我們府上獻的是頌圣的戲,太沒新意了,但是我家國公爺爺就是萬事求穩(wěn),哎!”
云禎敷衍:“好吧好吧,給你帶了好些時興的畫本子,你無聊可以看看,我忽然想起明兒又要進學了,前兒梅大學士布置的大字還沒寫,我趕緊回去寫一寫,過兩天再和你一起去看戲去�!�
朱絳有些不滿:“你才過來一會兒,不是有令狐翊幫你寫作業(yè)嗎?”他看到云禎給他懷里塞的小包裹,打開果然看到好些畫得極精美的畫本子,都是新出買看過的,不由又回嗔作喜:“真是畫得好!正好這些日子無聊,原來那幾本畫本子都翻得要霉爛了,你這是南邊才進來的吧?看這畫風,果然纏綿,多虧你費心了!”
云禎起來隨口應(yīng)了句,起身就走,他可沒那耐心去找,不過是隨口讓書童出去搜刮好看又好賣的的新巧畫本子罷了,再帶了些新奇吃的,也就算盡了兄弟情誼了。
云禎走后,朱絳喜滋滋拿著那疊本子翻著挑揀,忽然臉色一變,卻是拿到了一本極精美的冊子,冊子面上一個女子身披輕紗,赫然正在水中沐浴,水中薄霧藹然,女子玲瓏身段若隱若現(xiàn)——赫然正是一本香艷春情畫本子。
吉祥兒果然開始對女人有興趣了!朱絳憂心忡忡,將冊子攏好,意興全無,想起從小玩到大的好兄弟,若是開始納妾,也和家里那些表兄紈绔子一般,留連青樓,沉迷美色可怎么得了,他又沒有長輩管束,再被些閑人瞎帶去些臟地方,一不小心可不是被那些人給帶歪了?
自己可得趕緊好好陪著吉祥兒,不許別人把他給帶歪了,自覺責任重大的朱絳坐了起來,嚴肅想到,自己得趕緊好起來了。
文心殿內(nèi),姬冰原將軍機處呈上來再次修改過的條陳再次看過后,點了點頭,松了口氣,批了個朱紅的“準”字,垂頭看向站在下邊恭恭敬敬的章琰,丁岱正捧著條陳送回給他。
他笑道:“章愛卿這些日子不眠不休的,辛苦了,今日這條策下去,待道頒旨后,又要好些日子辛勞,這兩日章愛卿可松散松散,朕吩咐下去,給你幾日假日�!�
章琰看到皇上終于準了,也松了口氣,臉上露出了一絲激動,這些日子他帶著軍機處的人,日夜不息,反復(fù)修改條陳,總算將這軍制給改了出來,好不容易終于得了圣上準了,心上一顆大石落下,連忙跪下謝恩:“臣不敢當�!�
他猶豫了一會兒,還是稟道:“臣前些日子置了處宅子,這幾日正好搬出昭信侯府�!彼缃裨谲姍C處,又是身負重任,回去昭信侯府,少不得和昭信侯來往,到時候被小人攻訐他與昭信侯勾結(jié),倒不好,倒不如先和皇上稟明了搬出,也免了這嫌疑。
姬冰原臉上笑意收了收:“仍住昭信侯府吧,云禎還需你教導。”
章琰道:“臣如今既有差使,不好再住昭信侯府�!�
姬冰原撂下筆,淡淡道:“你這是要做純臣了?朕卻看不得背主之人�!�
章琰吃了一驚,連忙磕頭道:“臣不敢有貳心�!北成蠀s已起了一身白毛汗。
姬冰原聲音倒也溫和:“朕說的主是長公主。你一貫眼里只她一個主子,她不在了,你守著舊主的孩子扶到出孝,也算盡了心,原本也該走了。朕原本以為,你不會答應(yīng)進軍機處的——若要高官厚祿,你早就該得了,忽然改了主意,是忽然覺得小昭信侯值得你襄助守望了吧?朕知道你也疑心朕要捧殺養(yǎng)廢他……倒也不必在朕面前裝純臣假撇清,朕要你本就是為了吉祥兒。”
章琰將額頭觸地,知道自己瞞不過這少年領(lǐng)軍,登基多年統(tǒng)御八方的皇帝,過了一會兒才道:“臣當初對云探花有些成見,因此對小侯爺有些不待見,因此才想著出孝后還鄉(xiāng)。但如今入軍機閣,也是希望能襄助陛下,行一番大事,不白走這世上一遭,不敢瞞陛下�!�
姬冰原笑了下:“云慎微有些文人的酸毛病,但他識時務(wù),倒也知道皇姐是他的倚仗,也算溫存小意,既不會也無膽干涉軍務(wù),又身家單薄,不會因此坐大。他借著皇姐之勢,也過了不少年風花雪月,吃穿不愁只管做文章的好日子,當然最大的好處就是長得好,夫妻各取所需,妥當?shù)煤��;式憧吹妹靼�,你倒看不明白了?�?br />
他站了起來,語氣帶了些譏誚:“你后悔了?”
當初是你看不上,只愿報恩,如今做出這么一派忠貞的樣子,又是演給誰看呢?
倒還不如貌美多才識時務(wù)的云探花,至少踏踏實實給了義姐一個家庭,給了個可愛孩子。想起吉祥兒,他從前對云探花的那點不滿也消散了些,從前覺得唯唯諾諾的云探花配不上長公主,但長公主取中了,也就隨她了。如今看到吉祥兒頗有心氣,罷了,勉勉強強過得去吧。
他冷眼看著下邊匍匐跪著的人,昔日青衣軍師,俾睨天下,心高氣傲,原來不過是失去了又后悔的庸人罷了。
定襄長公主求不得,便干脆放下,斬斷情絲,轉(zhuǎn)頭嫁人,不曾再有一絲牽絆,這才是干脆利落的豁達人。
章琰低頭:“臣不悔�!蹦切┥倌陼r不知天高地厚的氣盛,都過去了,如今他心如古井。
姬冰原凝視了他一會兒:“往事不可追,朕知道你來軍機處的意思。你是發(fā)現(xiàn)吉祥兒并非從前認為的廢物,擔心朕要對他下手,索性到朕身邊做朕的刀子,也好將來照應(yīng)……”
他語氣帶了些森然:“這些日子朕把你要到軍機處,這傳說朕斬了昭信侯羽翼,只等著捧殺的流言蜚語不少�!彼鋈粎s又笑了:“但小吉祥兒天天聽曲玩樂,心無掛礙,全無嫌隙�!�
“他不疑朕,朕也不疑他�!�
“你只管住在昭信侯府——朕就是要讓朝堂上下都知道,朕不疑他�!�
章琰什么話都不再說,而是恭恭敬敬磕了個頭,退下去了。
姬冰原往身后靠了靠,龍椅太深,坐在上頭,總是四面不靠,便是宮里精心制作了軟袱靠枕,仍然并不舒適,他原本精于弓馬,久坐保持端肅儀態(tài)原本也是皇家自幼刻在骨子里頭的,但這些天,他確實有些累了。
總算完成一樁事,他想起吉祥兒,轉(zhuǎn)頭問道:“這些日子忙,似乎好些日子沒看上書房那邊送來的功課了,看時辰這會子也該收了這月的策論作吧?讓人送來朕看看,有長進了些沒。”
一旁伺候著的青松臉色微變,但仍然低了頭連忙小跑著過去。
果然不多時幾個內(nèi)侍一溜煙捧著送了各位宗室子的功課來,姬冰原也不看其他,只低頭將粘著著昭信侯名簽的取了來展開,才展開,眉心就又跳了跳,忍不住氣笑了。
并不是寫得不好,相反,寫得滿紙錦繡云煙,意態(tài)風骨無不上佳,立論辭藻更是斐然燦爛。
好得一看就知道是別人代筆的。
姬冰原嘴角含了笑:“幾日不見,朕的吉祥兒這懶可偷得光明正大坦坦蕩蕩的�!彼挚戳搜劭s著肩膀站在下邊的青松:“也難為你們替他遮掩,每次送來都是朕最忙的時候,朕只以為你們體貼。”
青松五體投地趴伏著請罪,一字不敢辯。
姬冰原將紙擲回:“這是那令狐家的神童寫的吧,他倒是打的好主意,找到這么個人來代寫功課,傳昭信侯,讓朕好好看看他這些日子,可長進了什么!”
第30章
罰字
云禎過來的時候還不知東窗事發(fā)大難臨頭,仍是笑吟吟進來就行禮:“臣見過皇上,皇上今兒折子不多?可算有空了?我前兒學了門解乏的門道,正好給皇上解解乏�!�
姬冰原本是滿腦子想著怎么治這孩子的憊懶,結(jié)果一看到他眉開眼笑的,身上穿著件齊整春衫,鮮亮的嫩蔥色鑲著玉色的緞邊,襯得頎長少年猶如灼灼春柳,好生俊秀,不由那點氣又消了七八分,勉強還是繃了臉叫人拿了他的策論給他看:“朕忙了這些日子沒看你的功課,原來你倒長進了?”
云禎一眼看到那策論,心下大叫不好。書房一月讓交一篇策論,他從前都是讓令狐翊寫好,然后自己刪刪改改,把那些太好的刪掉,只揀著看著像自己水平的抄了拿去交。前些日子他到處聽曲子,這策論一日拖一日,到最后雖然讓令狐翊寫了篇,本想著自己抄一回的,那日偏又身子不大舒服,懶怠抄,皇上這些日子忙得沒時間看功課他是知道的,他好些日子課上寫得字不咋滴皇上也沒圈,漸漸膽子大了索性抱著僥幸之心直接拿了令狐翊寫的來交了,沒想到這就撞到姬冰原驗看功課。
今兒真夠倒霉,他連忙討?zhàn)垼骸氨菹滤∽�,是我昨兒吃多了,吃撐了些,揉了半天肚子都不得勁,就想著偷懶一回,皇上饒了我,我回去必細細的重新寫了補了來�!�
姬冰原筆停了停,關(guān)心問道:“吃撐了?你之前茹素久了,腸胃必然不和,胃納呆滯,須得慢慢調(diào)理,今日可還有什么不舒服?傳御醫(yī)來給你看看�!�
云禎連忙擺手:“好多了,后來吃了點消食丸,又睡了一覺,晨間起來就好多了,但也沒敢吃早膳,如今腹中正饑呢。”
姬冰原看了眼他身上的春衫:“這脾胃弱,就不該換上春衫這么快,這天氣陰地里也還涼,合該加件外袍,丁岱去取件外袍來給他加了,然后傳御膳房送點清淡好克化的點心來,再做碗薺菜肉丸來,湯清淡些�?梢约狱c銀魚干,不許多了,多了味道就大了�!�
云禎心下微微松了口氣,看丁岱熟練地帶著內(nèi)侍們一陣忙亂,給他披了外袍,在下首擺了個小幾,然后很快膳傳來,他抬頭看姬冰原已在用心批折子,都沒看他,想來那策論的事……算過了吧?
云禎徹底放了心,安心地接過墨菊遞過來的勺子,他確實是有些餓了,一勺子便將那嬰兒拳頭大小的薺菜丸子送到了嘴巴里,又燙得吐了出來,上邊姬冰原說了聲:“慢點吃�!�
云禎不好意思抬眼看他,吐了吐燙得通紅的舌尖,看姬冰原目光仍落在折子上,又低頭小口小口吃起來,那薺菜丸子極為鮮美,他一連吃了兩個,又喝了幾口湯,腹中得了熱湯下去,終于熨帖多了,看一旁低頭伺候的墨菊,悄聲笑著問他:“怎的今天是你當值?你不是晚班嗎?青松呢?”
青松?在外邊罰跪著呢!墨菊背上冷汗落下,這小爺喲,雖然他知道那也是青松自找的,但他只能陪著笑道:“爺嘗嘗這雞蛋羹�!�
云禎知道墨菊一貫比青松穩(wěn)重許多,十分講規(guī)矩,便不再找他說話,幾下將那點早膳用完,看丁岱撤下早膳后,姬冰原上首發(fā)話了:“去拿五十張紙來,伺候你家侯爺寫大字,今兒不寫夠五十張,不必回去了。”
這是等自己吃飽了才罰?!這算行刑前給飽飯吃嗎?
云禎瞪大眼睛看向姬冰原,滿臉委屈和不可置信。
姬冰原又好氣又好笑,這還委屈上了?是誰那么膽大包天偷懶的?滿上書房找不到一個敢在御前糊弄策論的,這也就是仗著朕寵他罷了!這孩子今日不治治是不行了!
云禎卻還委委屈屈開口:“陛下,五十張實在太多了!這臣寫到天亮都寫不完��!而且一下子寫這么多,效果肯定不好,不若就寫三十張吧?”
好家伙!這還討價還價上了?
姬冰原不怒反笑:“你這還漫天要價就地還錢了?還一砍快砍了一半?”
云禎低下頭,睫毛長長垂下來,臉上可委屈大了,姬冰原硬起心腸來收回目光,自覺不能再慣這孩子下去了,再不罰到他怕了,他下次還敢!丁岱連忙給云禎鋪紙,磨墨。
云禎低著頭只好老老實實拿著筆,一個字一個字寫起來,寫一寫又揉揉手,又寫一寫。
這一寫就到了天黑,春日天還黑得早,等到大殿里點上了蠟燭,所有內(nèi)侍們都噤若寒蟬,垂手站在一側(cè),鴉雀無聲。
云禎還在低著頭磨磨蹭蹭寫著,他三輩子加起來都沒這么辛苦寫過功課,明明從前姬冰原對他功課并不在意啊,云禎心里嘟囔著,也不知今兒是哪里惹了皇上不高興,自己是撞槍口上了吧?是軍制改制不順嗎?還是別的什么?他神游四海,筆下得又慢又軟,墨菊在一旁看著這位小爺也只不過寫了十來張,心里都在打著顫。
只看到上邊姬冰原倒還在氣定神閑地批著奏折,直到丁岱過來剪了次蠟燭,他才道:“傳晚膳吧,天暗,你且起來松快松快,莫傷了眼�!�
云禎原本還在喪眉搭眼寫著,一聽這話就仿佛活了似的,將筆一放,起來又是捏手腕又是轉(zhuǎn)脖子,唉聲嘆氣了一會兒又打起精神過來湊在姬冰原案前:“皇上,您也批了這么久的折子了吧?累了吧?”
姬冰原斜睨他一眼:“不累�!�
云禎倒像個活猴似的急著獻寶:“您肯定累了,我這才寫了一會兒都覺得渾身都酸疼,皇上,我才和您說過,我學了個解乏的法子,一定能讓您滿意,您就讓我試試吧?”
姬冰原一眼就看出他這是想逃避罰字,眼見著那桌子上就寫了十來頁,這猴兒顯然是寫不完了,但倒想看看他怎么演,便道:“怎么來?”
云禎嘿嘿笑著繞到他身后:“皇上恕臣大膽冒犯龍體了。”他伸出手來,落在姬冰原肩膀上,指掌用力,卻是開始揉捏按摩起來。
丁岱大驚失色,卻被姬冰原一眼阻止了,只由著云禎使出了渾身解數(shù),果然將他肩膀,背部,手臂都給好好捏了一輪,只看到下邊晚膳擺好了,才道:“用膳吧,手上倒有些力氣了�!�
云禎樂滋滋道:“這可是專門練的!手上功夫!怎么樣皇上,您感覺到好些沒?是不是真的解乏多了?”
姬冰原看了眼云禎額上的薄汗,淡淡道:“是好多了,用膳吧�!�
丁岱在一側(cè)道:“原來前些日子羅長史上奏說侯爺在學認奇經(jīng)八脈,似是對醫(yī)術(shù)有興趣,是為著這個?看來是有用,陛下臉色都好多了�!�
云禎忙道:“可不是呢!可難學?比如說脖子上吧?這脖子可不能亂動,一不小心掰斷了骨頭可就救不回來了了,還有這奇經(jīng)八脈,這心脈居然也和手指連著,你說有意思不?”他打開了話匣子,滔滔不絕。
丁岱偷眼看姬冰原默默用膳,臉色卻還好,時不時還給云禎遞幾句話,果然元楨說得越發(fā)開心起來,連那用膳禮儀都忘了,一邊還忙著喝湯一邊說話。
姬冰原卻全不糾正,甚至還給他夾了幾筷子兔肉。
丁岱這下心也落地了,給墨菊使了個眼色,果然過了一會兒等用完晚膳,墨菊專門稟道:“外邊宮門就要落鑰了,外邊侯府候著的車馬和小子們有些著急,正打聽著呢�!�
云禎心中一喜,知道丁岱他們這是給自己創(chuàng)造機會出宮,皇上忙著呢,明兒就不一定還記得罰自己了。
姬冰原卻喝了幾口茶,慢條斯理道:“告訴他們侯爺今晚留宿宮中,讓他們明兒再來接�!�
他看了眼云禎,緩緩道:“若是明兒還沒寫完,繼續(xù)宿在宮里,等哪一日把罰的張數(shù)寫滿了,自然就能回府了�!�
第31章
香湯
用完晚膳后,姬冰原甚至還帶著云禎到御花園走了走,只是慢悠悠地賞花,只說是消食:“反正欠著多,你今晚是寫不完的,對了,朕還打聽到了,梅大學士今日還又布置了個策論,加起來你明兒要寫不少呢,索性先好好散散心,今兒寫得也累了,晚上就著燭光寫字不好,傷眼睛�!�
云禎絕望看著姬冰原,姬冰原看著小少年可憐巴巴小狗也似的眼睛,忍不住笑著摸了摸他的頭:“走吧,和朕去沐浴,洗完澡好好睡一覺,明兒你功課可多呢。”
他心情非常好地帶著云禎到了玉棠池內(nèi),宮人們早已備好了香湯及沐浴的一應(yīng)物事。
玉棠池修建別有匠心,池子通體都砌了白色琉璃磚,池中已貯滿熱水,水面霧氣朦朧,池子一半修在室內(nèi),另外一半?yún)s搭的琉璃瓦涼棚天井,可見遠處深藍色高天有明月一輪,月色溶溶。
池畔密植了數(shù)株垂絲海棠,垂絲海棠經(jīng)過宮人精心修剪,往水面的花枝宛如花瀑也似,玉粉色花簇團團似花云浮在水面,仙氣靄靄,宮人們在一側(cè)點上了枝狀的燈燭,燈月交映,花色空濛,越發(fā)美不勝收。
云禎一進池子就驚呆了,喃喃道:“只恐夜深花睡去……”他小時來過,那時和母親在宮里與皇上騎馬后弄臟了衣袍,皇上便牽著他來浴池一起洗過,當時只記得池子很大,可以嬉水潛泳,澡湯也分外香,卻沒遇想到原來花盛時的玉棠池是這樣美。
姬冰原正坐在一側(cè)短榻旁,幾個宮人跪著替他解衣脫靴,聽到云禎冒出出這么一句詩來,忍俊不禁:“果然今日罰得好,朕看你還真長進了,竟也會觸景生情,會背詩了�!�
云禎轉(zhuǎn)過臉,眼睛亮晶晶,早把剛才的煩惱暫時拋到一側(cè),高興地也不等宮人上來伺候他解衣,自己幾下除了衣袍,躍入池中,啪啪啪拍起水來,興致勃勃:“這水好香��!真是絕妙!這是放了什么香,熏得這樣香?”
所有宮人全都驚呆了,在帝王之前先下了湯池!這可算得上是目無君上大逆不道之舉!萬一龍顏大怒……
姬冰原卻面容平靜,只道:“自然是不能,是摻了朕前些日子使人蒸的梨花清露,你喜歡遲些讓丁岱找一些給你�!�
云禎沒注意這些,這池子如此之大,他可沒覺得自己先下池子有什么大不敬的。他小時候來洗過不少次,都是姬冰原帶著,母親不在身邊,自然無人教過他這細節(jié)。他陶醉地將臉沉入水中,兩條長腿在水中劃了劃,拍出水花,過了一會兒又冒出水面來,頭臉濕淋淋轉(zhuǎn)過來看向姬冰原,笑吟吟:“這個味道好,一點兒不濃�!�
姬冰原看他長發(fā)濕淋淋披下來,粘了不少花瓣,就連臉上連肩膀上都貼了濕漉漉花瓣,眼睛清澈,臉上已被水汽蒸得紅撲撲的,倒像是水妖花精一般,忍不住笑道:“是梨花香額外調(diào)了些梔子花香�!�
云禎看他笑,卻是更賣力奉承,只希望皇上高興了免了自己的罰,連忙道:“這水溫恰恰好,皇上快下來吧�!�
姬冰原倒不忙,轉(zhuǎn)頭吩咐宮人:“去把前些日子剛制好的玫瑰葡萄汁子拿來,不必用冰�!�
他站了起來,衣物除盡,緩緩沿著玉階走入水中,云禎討好地游了過去:“皇上,我替你再按一按�!�
姬冰原卻探手從池邊的浮盤上拿了玉瓢:“朕替你洗洗頭發(fā),你轉(zhuǎn)過去,可以喝點玫瑰葡萄汁,活血解乏,一會兒好睡�!眳s是手里舉著玉瓢將熱水自他頭頂淋下,又拿了澡豆來細細替他搓過頭發(fā),重新清洗干凈,云禎舒服得幾乎瞇起眼睛來,臉色被熱水蒸得緋紅,倒也還記得對方是一國之主,不可光顧著享受,轉(zhuǎn)過頭來熱切道:“陛下,我也來伺候您,我也給您洗洗頭發(fā)�!�
姬冰原倒也不推,揮手讓上前想伺候的宮人到一側(cè),自己走到池畔的臥臺處,果然在玉臺處趴了下來,等云禎來替他洗頭發(fā)。一側(cè)的宮人已捧來了胭脂一般紅透的葡萄果汁子來,姬冰原小小抿了一口,又遞給云禎。
云禎一飲而盡,舔了舔嘴唇:“好喝!皇上賞我一些回府不?”
姬冰原道:“不行,這多飲傷身,你無人拘束,要喝來宮里喝�!�
云禎只好眼巴巴又看了眼,緊著又喝了好幾杯,看著丁岱他們收走了,才去拿玉瓢舀水來,幸而有伶俐宮人上來先替姬冰原解開頭發(fā),用寬齒玉梳先通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