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云禎感覺不對,睜眼一看,喜眉早已跪伏在一側(cè)深深低著頭,姬冰原不知何時到了,正站在門邊,臉色不辨喜怒。
云禎連忙起了身行禮,臉色通紅道:“皇上……”
姬冰原似笑非笑:“吃冰后腸胃不適,又準(zhǔn)備讓人代寫策論嗎?”
云禎像只鵪鶉縮了縮脖子:“皇上,我就隨口說說……今兒是真的有些熱……”
姬冰原眼睛平靜從那喝干凈的杯子上掃過一眼,淡淡道:“換了衣服出來用晚膳吧�!鞭D(zhuǎn)身便走。
青松等人圍上來替他披衣著靴,丁岱站在一側(cè)目光示意墨菊,只見墨菊上來不動聲色收了那托盤上的杯子走,丁岱笑著問喜眉:“喜眉姑姑,我怎么記得今日你不該在這里當(dāng)值�。俊�
喜眉抬起頭,聲音還算平靜:“晚秋今兒臨時生了病,奴婢想著也許久沒伺候小侯爺了,因此自告奮勇頂?shù)陌唷!?br />
丁岱微微一笑,看云禎穿好被小內(nèi)侍們緊著送了走遠了,門口立刻進來了兩位當(dāng)班的侍衛(wèi),丁岱吩咐道:“遵陛下口諭,暫押此宮女到懲戒司問話�!�
喜眉臉色唰的變白,兩位侍衛(wèi)上來立刻將她押了下去。
第36章
細(xì)查
云禎出來的時候看到御醫(yī)正在花廳里候著,姬冰原看到他微微抬了抬下巴:“坐那兒讓御醫(yī)給你診一診,天氣還涼,淋了雨怕進了濕氣,下次朕和高信交代一下,注意些天氣�!�
小內(nèi)侍捧著枕靠過來,云禎伸了手在上頭等御醫(yī)診脈,一邊嬉皮笑臉道:“御前侍衛(wèi)連這點雨都淋不了那可不行,皇上還是別找高統(tǒng)領(lǐng)說了,省得高統(tǒng)領(lǐng)心里看不上我呢�!�
姬冰原道:“別人看不看得上你很重要嗎?自己立得起來就好�!�
云禎臉一紅:“問題是我也不知道自己立得起來不嘛�!�
御醫(yī)診脈后行禮下去寫脈案去了,只見宮人絡(luò)繹不絕來擺膳。
姬冰原入了座,看云禎坐定,一切如常地給他夾菜,云禎看姬冰原神情舉止都如之前一般,心里也微微放心了些,也就和平時一般將晚膳用了,但今日不知道為何實在是熱,他大概是身上的衣袍穿多了,屋里特別氣悶,他胃口不太好,隨便吃了些,只想著趕緊回府,脫下身上這一層層的侍衛(wèi)服。
卻見丁岱不知從哪里回來,親自捧了一碗藥湯過來給云禎:“侯爺,這是御醫(yī)開得祛濕的藥,您今日淋了雨,務(wù)必得喝了去去濕,以免存下了病根�!�
云禎一看到那黑乎乎的藥湯,舌根下已經(jīng)泛起了苦味:“……這雨只淋了一會兒啊,而且我剛才也喝了些酒了……”
姬冰原敲了敲桌面:“喝了�!甭曇舫錆M了威懾。
云禎不敢再說話,連忙端起來就喝,咕咚咕咚一口氣全喝盡了,一口都沒敢剩下,然后整張臉都皺了起來——味道實在太一言難盡了。
青松連忙捧了蜜餞過來,云禎飛快拈著個塞到嘴里,臉上五顏六色走馬燈都走齊了,姬冰原嘴角微勾:“如何,還要給你上點冰不,酸酸甜甜冰冰的?”
云禎苦著臉道:“陛下您就饒了我吧,我真就是一時口渴,喜眉女官從前又照顧過我的,見到故人看著親切,就出言無忌了,陛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恕了我的罪吧?”
姬冰原意味深長:“嗯——看著親切。”
云禎道:“是啊,從前我和母親進宮,都是她照顧我呢,有時候母親還要和你議事,她就一旁給我唱歌來著,梳頭啊穿衣呀,我記得她�!�
姬冰原點了點頭:“這位喜眉女官既然伺候過長公主和你,自然是有功的,她年紀(jì)也快到出宮的時候了,既然你看著親切,不如朕將她賞與你做房里人?”他語氣平靜,仿佛和之前賞寶石、賞白馬一般隨意。
云禎噗的一下一口蜜餞差點噴出來,慌忙咳了幾聲掩飾:“皇上!我看她就像姐姐一樣罷了!”
姬冰原看他表情,淡淡道:“你年紀(jì)也差不多了,正需要年長些性情好的女子教教人事,你若不喜歡這個也行,你看看喜歡什么性情的,活潑的,溫柔的,都可以,朕讓丁岱留心著在宮里的女官里給你挑幾個身家清白,性情淑雅的,你有看中的也只管和朕說。”
云禎揮了揮手:“陛下千萬別,莫要誤了人家良家女的前程,還是放了她們回去和家人團聚吧�!�
姬冰原道:“你是一品侯爵,又大有前程,年輕俊彥,能入侯府,那就是全家雞犬升天的事,一般人家哪有不樂意的。”
云禎不知道話題究竟是如何滑到這里,只能不停拒絕皇上這忽然冒出來給自己賞人的念頭:“皇上,您日日忙于國事,真不必為臣這小事勞心了。”
姬冰原道:“你也叫我一聲舅舅,你父母不在,朕作為你長輩,自然是要替你安排妥當(dāng)。少年人不知輕重節(jié)制,你在府里又無人管束,朕不管是不行了�!�
云禎嘆了口氣:“皇上您還是別白操心了,我不喜歡女子,只喜歡男子�!彼鋈挥X得直接斷了姬冰原的念頭最合適,反正第一世自己那么驚世駭俗的要和朱絳成婚,姬冰原可一點兒沒怪罪。
皇上洞察圣明,還不如早日坦白了省得他浪費時間在自己身上,今天賞幾個宮人,明天又張羅著給自己娶媳婦,宮里賞下來的人,不好處置,若是賜婚,更要大大得罪整個家族,還是絕了皇上這賜婚賞人念頭。
他補充了句:“我不打算娶妻生子的,皇上千萬別白浪費時間在這上頭�!�
殿里一片安靜。
姬冰原原本正從丁岱手中接過熱手巾,聽到云禎說了這話,手停了下,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地拿著手巾,緩緩擦著指掌:“哪里冒出來這么孩子氣的話……是誰帶你去逛了什么南風(fēng)館、小戲這些下九流的地方嗎?學(xué)到點新鮮的詞就瞎說,你才多大?一天一個想法,別明天又來纏著朕說看上了哪家名門淑女,要朕賜婚。”
云禎笑嘻嘻道:“嗐呀,我就知道舅舅不會教訓(xùn)我那些什么傳宗接代,人倫大事之類的話,反正我不喜歡女人,皇上您就別浪費時間就好啦。”
姬冰原將手巾放回托盤,淡淡道:“你這一天一個花樣的淘氣,要不是你父母沒了,朕是懶得教養(yǎng)你的——不許在外邊瞎說,壞了自個名聲。”
云禎道:“并沒有對誰說過,這也是今天話趕話的……不敢瞞陛下嘛�!�
姬冰原看了眼云禎的臉,看他之前沐浴后臉上騰起的紅暈已消失了,才道:“你還覺得熱嗎?”
云禎這才發(fā)現(xiàn)似乎那碗藥湯還真有些生津消渴的作用,身上那股燥熱和臉上的燒都退了,連忙笑道:“不熱了,想是天黑了,陽氣退散了?”
姬冰原交代道:“南邊貢了些枇杷和梨子上來,朕讓人送一些你一會兒帶回府去,宮門也要關(guān)了,先叫他們伺候著你回去吧�!�
云禎松了一口氣連忙道:“再好不過!謝陛下的賞,您也別批折子太晚了!”他飛速起身,生怕皇上想起什么又罰他寫大字。
姬冰原看著青松屏聲息氣送了那猴兒走,才轉(zhuǎn)頭看向丁岱,目光又冷又沉。
在姬冰原身邊伺候多年的丁岱已是跪下了,他知道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皇心頭已是盛怒。
他低聲回報:“御醫(yī)說了,酒里摻了點鹿血,鹿茸和肉蓯蓉,枸杞等補品,對身體影響不大,雖然侯爺年輕了點,少年人火力旺,補過了身體燥熱,開了一服清補涼喝下去,回去消散消散,也就好了�!�
“至于藥的來路也問清楚了,喜眉女官在宮里十八年,認(rèn)識的人也多,她在御藥房和大夫說自己身體虛寒,御醫(yī)給她開的藥方,在藥房里拿了幾樣,又以明目為名開了些枸杞子之類的說要泡水喝�!�
“她自己招供,是因為快要出宮還鄉(xiāng)了,家里貧困,父親好賭,回去年齡又已過了,嫁不到好人,憂心回去會被家里人賣掉,看著昭信侯從小就心軟和善,又知道昭信侯深受皇上寵愛,若是開口和皇上要人,無有不許的,因此才鋌而走險。下午下了大雨,體仁宮里原本伺候的內(nèi)侍宮人就少,頂班也是常事。侯爺忽然回來安排沐浴,內(nèi)侍宮人們忙著燒水安排,她又本是體仁宮里有品級的女官,主動提出要幫忙,帶班的內(nèi)侍太監(jiān)未想太多。”
“拿了她身邊要好的宮女,內(nèi)侍,御藥房及當(dāng)值的太監(jiān)宮女的口供,基本對得上,目前看不出有人指使的跡象,喜眉一口咬定是看小侯爺長大了,身份高貴,面容俊秀,便起了戀慕之心,加上侯府又無長輩管束,是個好歸宿,并無任何人指使,但小的已和高統(tǒng)領(lǐng)說了,請他繼續(xù)嚴(yán)查,看到底有無人在背后指使。喜眉等人,暫押天牢待審。”
“此事是小的未管好體仁宮,請皇上降罪�!�
丁岱跪下來,將額頭深深碰在深黑色的地面上,背上沁出汗來,吃食上被人動手腳,這和謀逆罪也不差什么了。宮里接連出現(xiàn)兩次紕漏,一次青松,一次喜眉,知道皇上身邊密不透風(fēng),卻都是往侯爺身上使喚,自己實在是太過輕忽大意了。
姬冰原沒說話,過了一會兒他才道:“你一貫謹(jǐn)慎老成,只是最近確實在吉祥兒身上懈怠了,給你個將功贖罪的法子�!彼男〖殚L大了,長得這般俊秀出色,被別有用心的女子覬覦,原也是正常,但眼下卻有別的事比這更重要。
“你去細(xì)細(xì)查了,是誰讓吉祥兒起了龍陽的心�!�
丁岱一怔,連忙磕頭應(yīng)道:“是,小的即刻去查,看是誰引著侯爺往不正經(jīng)的地方走的,查出來,定要嚴(yán)懲不貸。”
姬冰原搖了搖頭:“他之前一直守孝在家,若是真去了那些地方,就算府里長史沒報上來,御史的劾章也早就到朕案頭了。你沒明白,若只是和京里那些勛貴紈绔們一般,貪新鮮好奇淘氣,養(yǎng)養(yǎng)書童,捧捧戲子還罷了,扳回來也容易,細(xì)細(xì)教些道理教他明白也就是了。但你聽他說的是什么?他說的是,只喜歡男子,不娶妻生子�!�
“這些日子朕看著他,雖然年少淘氣,功課荒疏,整日里野馬一般,但心里有成算得很。帝君廟立功卻辭賞,處置青松等等幾樣事,大事上很明白,他既說了這話,那絕不是隨口說的,他是認(rèn)真的�!�
“你與高信兩人,去昭信侯府細(xì)細(xì)的查,查他身邊的書童、門客,查那些所謂的‘義子’,查他日常來往交好的朋友,但不要驚動到吉祥兒,不許讓他察覺�!�
姬冰原緩緩道:“朕要知道,是哪個人,讓吉祥兒忽然意識到自己戀慕男子�!�
第37章
西山
今年天氣似乎熱得特別快,京里又在搞軍制改革,朝堂每次攪擾不息,皇上不勝其煩,于是還沒到端午,就起駕去了西山行宮,還把上書房里進學(xué)的宗室子弟、伴讀們都帶走了,只說是要好好教導(dǎo)。
西山行宮其實也就是皇家獵場,青山疊翠,碧水逶迤,行宮修建得依山傍水,還供奉著個皇家寺廟,山下環(huán)繞溪河,沿河一帶,種著許多花樹和楊柳,繁花似錦,綠柳成蔭。
行宮里養(yǎng)了不少祥瑞的小動物,云禎他們一行人下了車,便看到小鹿成群,蝴蝶翩翩,野雞在花樹下散步,不由也都心情愉快,行李自然是有小廝們收拾去了,淘氣的學(xué)生們有的已迫不及待拿了彈弓去打那些野雞小鹿,一時間鬧得雞飛狗跳,生機勃勃。
學(xué)生們住的是聽風(fēng)閣,殿宇華美,畫棟雕梁,四面出廊,在廊上憑欄往下看,重巒疊嶂都在腳底,風(fēng)光十分好。
朱絳喜滋滋跟著云禎道:“我適才問過了,這邊東面的房最敞亮涼快,一會兒咱們就挑個東面的房一起住著,難得出來,我今晚和你一塊兒睡吧!我?guī)Я撕眯┊嫳咀�,正好和你一同看呢!�?br />
云禎漫不經(jīng)心點著頭,心里卻想著姬冰原不知為何今年這么早就要來西山行宮避暑,對面卻迎來了青松,他熟練地行了個禮:“小的見過侯爺,皇上說了侯爺近期功課有些松懈了,這次行宮請侯爺過去和皇上住一個院兒,方便皇上給侯爺督促功課。侯爺?shù)男欣钚〉膫冞m才已命人都搬去主院那兒去了,皇上正要召侯爺一同進午膳呢�!�
云禎睜大了眼睛:“什么?!”說好了出來放松的呢!這豈不是比在宮里還慘!宮里好歹還能回家放放風(fēng)呢!和皇上住一個院!那和坐監(jiān)牢有什么區(qū)別!
朱絳也有些失望:“去和皇上一個院子啊,那我可不好隨意找你了。”
青松笑道:“侯爺可以邀請一位同學(xué)一并住進去的,皇上專門交代了,有人一起和侯爺做功課,恐怕侯爺能更長進些。”
朱絳臉色微微一青,心里發(fā)毛,啊這……還是算了吧……在皇上眼皮底子下……云禎卻大喜過望拉住朱絳的手:“那太好了,我就帶上子彤了!”有朱絳這個墊底的,說不準(zhǔn)襯托得自己還好點呢!死道友不死貧道��!
朱絳絕望看著青松指揮著小內(nèi)侍和護衛(wèi)們將他的行李利落帶走,吞了吞口水,行吧……至少能和云禎住一塊兒,有難同當(dāng)有福同享。
就,還是很慘。
什么打獵多好玩,在朱絳心里都沒了存在感,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和云禎上了馬車,在一眾學(xué)生們艷羨的目光里離開了聽風(fēng)閣。
姬懷素站在一側(cè)松下,遠遠看著云禎帶著朱絳走了,心下微微失落,聽到一側(cè)姬懷清在和旁人道:“這里我小時候和父王來過,我就是在這里第一次獵到一只白鹿的,當(dāng)時父王極其高興,覺得這是祥瑞,興許我將來有些造化也未可知,因此一貫不肯縱著我,只讓我認(rèn)真�!�
頓時周圍一群伴讀恭維道:“白鹿!果然是極祥瑞的吉兆�。 币粫r馬屁聲不絕,諂詞如濤,有些學(xué)生看不過,紛紛側(cè)目而視。
姬懷素心里冷笑了聲,卻也知道姬懷清的確是家里深寄厚望,自己呢,也只有自己進京后,父王才對自己的母妃重新尊重了些,便是如此,也未對自己提供些許助力。
一旦等皇儲定下,他被打回原型,母親又將會是回到從前那種尷尬冷落的位置……世子和他不是同母,他的母妃是繼妃,也因此他有著一堆嫡兄弟和一堆庶兄弟,在康王這里,兒子是最不值錢的,婁繼妃除了出身翰林家里比較清貴以外,一無所長。
只有當(dāng)上皇儲,將昔日所有看不起自己的人踏在腳下,才能揚眉吐氣,一雪前恥。
他看著已經(jīng)走遠不見的車子,想著謎一樣的昭信侯云禎,他明明聽自己的琴會落淚,但他居然寧愿和姬懷盛一起開鏢局做生意,卻對自己完全拒絕,到底為什么?他不理解。
那天云禎吹的《白馬歸》,目光里含著的哀愁、怨尤把他給觸動了。
深受帝寵的昭信侯,這么個年紀(jì),到底是經(jīng)歷過什么,怎么會吹出那樣沉重的曲子?他是在受委屈吧?長公主和先昭信侯先后去世,他一個人,特別艱難吧?
姬懷素心情復(fù)雜地回了自己的房間,毫不意外自己的房間方位并不算好——如同他現(xiàn)在不尷不尬的位置一般。
朱絳一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紈绔,只是和昭信侯從小玩到大,就能跟著昭信侯去和皇上一塊起居,若是自己爭取到了昭信侯,此刻和他一起去云龍殿面圣的,應(yīng)該是自己才對。
云龍殿里,被無數(shù)人羨慕嫉恨的朱絳,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坐在膳桌前食不下咽。云禎倒是心很寬地給他夾松子糖:“嘗嘗這個,宮里的做法和外邊不一樣,都是冰糖屑炒香的,特別好吃——皇上,怎的不見丁總管呢?”
姬冰原淡淡道:“他和高信在京里還有些事辦完再過來——還沒用幾口飯,就吃點心,仔細(xì)沒胃口。”
云禎嘻嘻一笑:“兩人都辦差去了啊,那皇上您身邊還有能使喚的人不?有什么只管使喚我,子彤來嘗嘗這個翡翠獅子頭,味道也很好�!�
朱絳一雙筷子夾了半日都夾不起來獅子頭,背上全是汗,實在是,皇上的目光太可怕了��!這怎么吃得下去啊,皇上雖然說話挺和氣的,但是那目光看誰都仿佛一點溫度都沒有一樣,沉而冷,為什么吉祥兒就能這么自然地吃飯呀!
姬冰原看這小子一副立時三刻就要去世的樣子,總算收回了目光,默默一個人用膳。
這第一嫌疑人,自然就是這定國公的小子了,他與云禎從小一塊兒玩到大,聽說也是個紈绔來著,看皮相確實還不錯,會是他帶壞了自己家孩子嗎?
他又看向云禎傻吃傻喝的樣子,實在是憨得傷眼,但是兩個少年一個穿著石榴紅的袍子,一個穿著紫色侯服,一樣的紫金冠,兩人并排坐在一塊兒,就像兩匹野地里恣意奔跑的小馬駒,青春活力撲面而來。
只看外貌,也還算配得上,但看吉祥兒舉止,又不大像有什么私下勾當(dāng)。
也還有時間,反正也把這小子拘來眼皮下邊了,若真有情,這是瞞不住的,姬冰原想著。
京里,昭信侯府。
羅采青正迎接著兩位大佬,一個是御前大總管丁岱,笑瞇瞇地找了長史羅采青:“還是和上次一樣,侯爺這些日子身子不大好,皇上派小的來府里看看問問他的日常起居,還得勞煩長史大人請出院子里伺候侯爺?shù)男P、總管、侍女來,小的好生問一問�!�
另外一位龍驤營大統(tǒng)領(lǐng)高信,娃娃臉,月牙眼,特別和氣對羅采青道:“我是順路送的丁總管過來,皇上聽說侯爺收了不少孩子在府里訓(xùn)練著,叫我有空也指點指點他們,今兒正好順路過來,便也看看,若是有好的,便收入龍驤營�!�
羅采青大喜道:“那是最好不過了!兩位大人請坐,等我安排。”
丁岱和高信交換了下眼神,笑道:“不敢勞煩大人,我們分別行事,早點辦差結(jié)束就好�!�
羅采青道:“其實高大人來的不巧,前兒侯爺開了個鏢局,讓幾位老兵們帶了不少的孩子們出去歷練去了,可能高大人見不到幾個,如今留下來的真沒幾人。”
高信笑瞇瞇道:“無妨,就找?guī)讉孩子多問問,先心里有個數(shù)好了——我聽說令狐家的那個神童,如今也在侯府上吧?據(jù)說是在書房里伺候?不知道此次出去了沒?”
羅采青道:“他主要伺候侯爺筆墨的,自然不會出去,但他在這習(xí)武上可沒什么天分啊�!�
“那我就先把他叫來給高統(tǒng)領(lǐng)掌掌眼吧�!�
高信笑道:“可巧了,我們正好一起見了,我也好問問侯爺?shù)钠鹁印!?br />
花廳里,令狐翊忐忑不安地站到了丁岱跟前,丁岱笑瞇瞇給他倒茶:“喝茶吧,你就是令狐家的小神童吧?當(dāng)初咱家還去過你家呢,記得那時是令狐相爺?shù)牧髩�,我去賀壽,相爺還給我也寫了幅字呢……”
“你如今在侯府呆得如何?侯爺好相處不?侯爺是個心善的人兒,從小他小時候啊……”丁岱嘮嘮叨叨說起從前的事情來,一會兒說昭信侯小時候,一會兒說從前和令狐相爺?shù)呐f事,一會兒問侯爺?shù)钠鹁樱瑦鄢允裁�,幾點睡覺,零零碎碎,東拉西扯。
令狐翊開始還緊張得不行,每一句都想一想才回答,后來看丁岱一直笑瞇瞇仿佛個慈祥的長輩,拉起家常來也啰里啰嗦,他漸漸也就放松了下來,最后甚至有些不耐煩起來,因為丁岱仿佛糊涂了一般,有時候重復(fù)問了好幾次相同的問題,他重復(fù)答了幾次后,終于小聲提醒丁岱:“這個問題剛才公公問過了�!�
丁岱一愣,拍著腦袋笑道:“問過了嗎?哎,瞧我這記性,你剛才是說什么來著?朱公子將方路云要走了,是吧?”
令狐翊道:“是的�!�
丁岱又問道:“那這之后你還見過方路云嗎?”
令狐翊道:“朱公子過來偶爾會帶他過來,朱公子腿傷在家養(yǎng)傷時,也派他過來傳過幾次話�!边@明明是剛才他問過的,令狐翊到底是少爺脾氣,這些日子又一直養(yǎng)在書房,養(yǎng)得更有些嬌氣了,適才喝了幾口茶,漸漸內(nèi)急起來,心下開始不耐煩了。
丁岱卻仿佛不記得之前問過一般,又繼續(xù)問他:“具體是幾次呢?傳話過來說什么呢�!�
令狐翊按捺下急躁道:“就是希望侯爺去看他,說他在家無聊,我當(dāng)時也就告訴他侯爺在聽曲兒,不在家。后來侯爺回來后,我稟報了侯爺,侯爺?shù)诙熳屗境幦ベI了好些話本,然后上門去探望朱公子了�!�
丁岱突如其來問了句:“有人說你和方路云有私情,私下勾結(jié),可有此事?”
令狐翊吃了一驚睜大眼睛:“誰說的!什么叫私情?他從前是我的伴讀小廝,自從他去了朱五公子那邊,我再也沒和他聯(lián)絡(luò)過,雖則有次他來探聽侯爺去哪兒了我有告訴他,但也是因著朱五公子和侯爺一貫親厚,侯爺回來后我也和他如實稟報了,并無私下往來交接之事!”
丁岱笑瞇瞇道:“果然你和方路云并無茍且之事?”
令狐翊茫然道:“什么叫茍且之事……”他忽然反應(yīng)過來,臉色漲紅:“我們都是男的……什么茍且之事……是誰說的!小的愿和他對質(zhì)!”
丁岱并不回答,只接著問:“你覺得會是誰指證揭發(fā)你呢?”
令狐翊一陣茫然,過了一會惶然道:“我不知道……我到了侯府就不受其他人歡迎……”他有些頹然,想起了方路云當(dāng)初護著自己卻仍然一直被排擠欺負(fù)的那段日子,究竟是誰在胡說八道?
丁岱循循善誘:“是不是有誰嫉妒你得了侯爺寵愛,因此構(gòu)陷于你?你可知道你進書房之前,誰最得侯爺寵愛嗎?”
令狐翊滿臉都是疑惑:“侯爺待我們都是一般的呀……并無哪個特別看重的,他每日忙得很,不是在宮里進學(xué)就是在練箭,偶爾出去聽聽曲兒,很少和我們說什么話的�!�
丁岱道:“侯爺平日里性情挺活潑的,怎的不和你們閑聊說話的嗎?”
令狐翊道:“我們都是奴籍,他和我們說什么呢?”
丁岱點了點頭:“那侯爺在家也沒有玩樂取笑的?”
令狐翊道:“我覺得……大概是因為侯爺才出孝吧,我覺得我進府以來,都很少看到侯爺笑的,更別說和我們說什么笑話了,和忠義院那些叔叔伯伯講話,和長史官說話,也是普通應(yīng)酬往來吧。”
丁岱問:“和朱絳公子呢?”
令狐翊想了下道:“我入府就聽說朱公子和侯爺是打小的交情,特別好。但是我平日里看著,倒覺得都是朱五公子上趕著和我們侯爺說話,玩樂,侯爺忙得很,倒像是應(yīng)酬比較多,但若是和其他根本不往來來說,那朱五公子,的確是咱們府上來往最多的人了。”
“侯爺也沒別的更好一些的年紀(jì)相當(dāng)?shù)呐笥蚜�,前些日子懷盛公子倒是來過兩次,但是也都說生意,不像個知交的樣子�!边@么說起來,令狐翊自己都覺得怪怪的——怎么說起來侯爺?shù)瓜袷莻外熱內(nèi)冷的性子,為什么說起侯爺就好像是熱鬧頑皮的,是因為朱五公子在一旁的原因吧?
丁岱看向令狐翊,只見這曾經(jīng)嬌貴的相府公子,滿臉懵懂天真,應(yīng)是并無假話。
只是昭信侯,也沒比他大幾歲,偌大侯府,似乎竟無一個知心人?
第38章
蛋羹
五月的天實在是愜意,但其實還沒到打獵的時候,因此圣駕到了行宮,其實每日大部分時間仍然是在批從京里快馬送過來的內(nèi)閣大臣們無法決定的奏折。
但即便是這樣,姬冰原并沒有放松云禎的功課,連帶著朱絳也倒了大霉,沒有任何門客書童幫忙,寫策論的感覺是怎么樣?被皇上盯著,限時抽查背功課的感覺又是如何!
朱絳一萬個懊悔,只后悔當(dāng)初沒有以傷沒好的原因留在京城。
他是要做紈绔的啊!這被拘在皇上眼皮底下發(fā)憤圖強算什么事兒!
更苦悶的是,正因為他腿傷才好,其他王孫公子們都去打獵去了,他卻只能乖乖地在大殿里寫功課!
到下午的時候,陸陸續(xù)續(xù)開始不斷有人給皇上進獻自己親手獵的獵物,也有人給皇上寫詩,內(nèi)侍們不停地進來稟報:姬懷清公子進獻雄鹿一頭……姬懷素公子獻來新作行宮詩三首……
姬冰原倒是十分耐心,進獻獵物的,都吩咐命膳房好生整治,獻詩的,拿來真的用朱筆點圈批改,最后還一一都賞了東西下去。
只有朱絳在一旁看著滿不是滋味,外邊風(fēng)光正好,草木深翠,野物繁盛,他卻和云禎在寫大字!
他偷眼看云禎,他知道云禎一貫也極不耐煩寫字的,如今卻腰背筆挺,眉目安靜在那里一本正經(jīng)地寫,這是轉(zhuǎn)了性兒?
難道真的只有自己最廢材嗎?
充滿了對自己懷疑的朱絳磨磨蹭蹭地寫了一下午也只憋出了幾行字,眼淚都要落下來。
幸好正在搜刮枯腸之時,外邊來了個小內(nèi)侍,稟報道:“陛下,丁總管來了,還送了幾位大臣過來,說有軍機要情稟報�!�
姬冰原抬眼看了下下邊,果然云禎還在裝模作樣地寫字,外人看著倒是一本正經(jīng)了,只有他知道那寫得肯定全是敷衍,定是指望著有個墊底的朱絳,所以才坐得這般定呢,若是平日里,這會子早就一會兒說手酸,一會兒要喝水,一會兒要解手。
他嘴角微微一勾,終于開恩:“請幾位大人進來議事,昭信侯和朱公子也先下去散散心吧,也寫了一上午了,出去松散松散身子,晚膳再過來好了�!�
一時云禎和朱絳仿佛脫籠的鳥兒,離了云龍殿,很快攀上了附近的一座小山坡上,居高臨下地看著風(fēng)景。
朱絳大喘氣:“可算是能松散松散了,我得感謝丁公公救命之恩,再在那里關(guān)下去,我可真的是要死了——這還在在行宮待幾個月啊!我看皇上忙得很,不如還是回京的好啊�!�
云禎轉(zhuǎn)頭看了眼主殿門前,那里丁岱穿著紫服,帶著幾位大人走了進去,朱絳問他:“你在看什么?”
云禎道:“沒什么,皇上避來行宮,其實是為了讓軍機處那邊方便行事罷了,京里的勛貴們,大多都是當(dāng)初和皇上同生共死收付北地的,如今要動軍制,皇上大概也怕傷了昔日情分,索性躲出京來吧�!�
朱絳張大了嘴巴:“你意思是,皇上要動我們這些勛貴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