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山道越往上越險,所幸云禎這次重生后,著意習(xí)武,鍛煉身軀,因此也還走得不算艱難,但他看姬冰原走在前邊的背影,也是輕快利落,絲毫看不出腿上有過舊傷,不由心中也暗暗欽佩,自己年輕,越發(fā)不敢落后。
泰山雄偉,爬到后頭越發(fā)險峻,護衛(wèi)們十分緊張,但姬冰原始終面色平靜,甚至還伸手去拉著云禎,提醒他仔細腳下。
約莫爬了接近兩個時辰,天漸漸開始亮了,山道兩旁的風(fēng)景也漸漸在晨光中明晰起來。
姬冰原道:“到了,這里是日觀峰,看日出最好的地方。”
云禎爬了這許久,也感覺到了汗流浹背,但姬冰原仍然是讓人拿了氅衣給他披上:“仔細著涼。”
云禎好奇問道:“皇上你從前來過?”
姬冰原笑道:“每次祭天前,朕都自己一個人先登一次山,這次多帶了一個你,就是想讓你看看這風(fēng)景,你過來,看�!�
云禎披好氅衣走到他身側(cè),順著他手臂指示往下看去,不由也輕輕啊了一聲。
“登泰山而小天下”。
這兩天被姬冰原硬灌進去的詩詞文章終于冒了出來。
他確確實實知道了什么叫“小天下�!�
絕頂之上往下俯瞰,腳下晨霧彌漫,仿佛云海一般,遠處群山連綿,峭壁無數(shù),猿鳥路窮之處,仍然有著無限風(fēng)光。
他屏息著說不出話來,只是看著這絕頂之上這輩子不曾見過的風(fēng)景,姬冰原也一直沉默著。
漸漸地天邊云霧開始變薄,一輪紅日微吐著光芒,從乳白色的云海中躍了出來,這樣壯闊的景象讓云禎也感覺到了難以言書的快意和豪情來。
他轉(zhuǎn)頭看向姬冰原,臉上的喜悅也感染了姬冰原,姬冰原指了指下邊:“看到這天下了吧?你可知道朕帶你來的用意了吧?”
云禎滿腦子都是真美啊,好看,好看!但被皇上這猝然一問,他臉上仿佛受驚一般:“皇上,您該不會要讓臣寫詩吧!”
姬冰原忍俊不禁:“朕和你說過,站得越高,看得越遠——歷朝歷代帝王來此封禪祭天,是因為這里高,離天最近,最能感受到天命。受命于天,既壽永昌�!�
“西山大營,為朕親領(lǐng),平日丁岱代為號令。營中子弟,在朕眼皮下訓(xùn)練,月月有武試旬旬有考演,擇優(yōu)派往各地歷練。這些人,就是來日全國各軍的將領(lǐng)。你去西山大營,是要結(jié)識這些人,與這些人結(jié)下同袍之情�!�
“你要知道,學(xué)識這些東西,是可以隨著年齡的增長而增長,但武將,并不是老將更好,老將的確有經(jīng)驗,但年輕將領(lǐng)的勇氣以及那種對榮耀對建功立業(yè)的渴望,熱血,冒險甚至是魯莽,無畏,這些都更利于在戰(zhàn)場上奮不顧身的殺敵,才能取得唯一的勝利。”
“你母親的確手下有許多將領(lǐng),他們?nèi)缃褚驳拇_在各地掌著軍權(quán)�!�
“但他們老了。”
“你需要你自己的班底,去收服,去結(jié)交,真正的人才�!�
“所以你明白朕的意思了嗎?你是想去那邊城,做一個小小的邊將,守一座城,還是想在那絕頂之上,做一個統(tǒng)領(lǐng)天下兵馬的元帥?”
云禎轉(zhuǎn)過臉看著姬冰原,初生的日光金光燦燦照在帝王臉上,鳳表龍姿,俊美無儔,他心里砰砰跳了起來:“皇上,我要做天下兵馬大元帥!”
第59章
京營
西山大營。
已是深秋季節(jié),青山巍峨,營盤縱橫,遠處群鳥歸巢,營房炊房處炊煙裊裊。
校場上還有晚練的兵營正在大聲呼喝著號令。
山腳下屬于高級將領(lǐng)們住的一間營房內(nèi),云禎在窗前認認真真寫著功課。
從進西山大營開始,每日一張大字,每月一篇策論,風(fēng)雨無阻已是堅持了三年,從第三年開始,姬冰原已經(jīng)不再命題了,而是會遣人送一份奏折給他看,然后讓他就著奏折寫方略策論,可以同意,也可以不同意,只要立論并闡述開來便可。
他甚至還見過姬懷素的奏折,他在治河上辦得卓有成效,看職位是又升了一級,到底是宗室公子,他辦事協(xié)調(diào)起來,比旁人要輕松許多,別人畢竟顧忌可能會得罪未來的皇儲,因此能配合的都配合了。姬懷素的奏折寫得很是簡潔,就事說事,策論也+分務(wù)實可行。
看得出姬冰原是賞識他的,畢竟他封過來給他看的奏折,無論文辭、立論還是別的什么,總有可取之處。姬懷素這些奏折言簡意賅,卻有些出云禎的意外。
畢竟上一世他和姬懷素親近,姬懷素寫的折子他也看過。卻是字詞上反復(fù)琢磨,務(wù)求辭藻雍容雅正,華麗大氣的,如今卻刪繁就簡,條條切中要點,倒像是經(jīng)過高人指點一般。幾年下來他也悟出來了,姬冰原是喜歡這種奏折的,他不喜歡看廢話。但朝中文臣,大多自詡才華,絕忍不住不在奏折中賣弄文采,不搞上些華麗的駢文,也要按習(xí)慣寫上一長串頌圣的內(nèi)容。
姬懷素居然能沉得住氣了,著實稀罕,難道上一次治河給他的教訓(xùn)如此之深?
不過云禎也只是納罕幾句,也就將他拋在后腦勺了,別說他現(xiàn)在還不是皇儲,就等他真的是皇儲了,他也還有機會在皇上跟前給他下眼藥——上次姬懷素的折子,他雞蛋里挑骨頭,查了好些書,一條條駁了不少,最后皇上居然還給他那策論給了個朱筆批了,說這篇文倒是認真了。
他寫完以后,將端端正正的字放到一旁等晾干后收回匣子,卻見門口有人敲門,他回了聲請進。
一個青年將領(lǐng)推門進來,眉清目秀,身材有些瘦削,看到他就笑道:“果然又是在練字,韓縉紫他們說不見你,我說你一準兒在練字,天天雷打不動的,他們都納罕,你家里又無長輩約束,走的也是武將的路,怎的還要天天這般努力,難道也要博個文武全才的名聲�!�
來人卻是英國公府上的公良越,他是嫡子,卻非長子,因此也早早到了大營里歷練掙一個出身,他嘴里的韓縉紫是靖遠侯府的四子,現(xiàn)任著左營參將,因此平日里較為活躍。
云禎抬眼笑道:“你們聚一起又在說什么?無非又是殺雞吃酒罵右營罷了�!�
公良越笑了:“說得沒錯,主要是這次旬考,聽說右營那邊已經(jīng)放話,一定要讓我們這次輸?shù)秒y看,韓縉紫說你也上點心。”
云禎想了下道:“這次旬考是我們主場,他們選題吧?”
公良越道:“不錯,據(jù)說他們想了個極難的。”
云禎笑道:“韓縉紫一向不是都不在乎這些輸贏的嗎?上一次旬考要我說也過分了,那新來的督考將軍,明擺著就是偏幫咱們,右營那邊的不高興也正常,就讓他們贏一次唄,咱們也不靠這些,賞的那幾兩銀子夠你們吃一頓不�!�
公良越道:“這你就不知道了,有消息這次御駕要親來看這次旬考。”
皇上要來?云禎一怔,心下又一喜:“皇上這樣忙,怎的有空來?不是又是訛傳吧�!�
公良越道:“真的,圣駕要到西山這邊來,順便正好看看我們的旬考,所以韓縉紫說了,這次咱們無論如何不能輸了,你那邊務(wù)必要挑挑人,韓縉紫說你手下的好手多�!彼麄冞@些勛貴子弟從軍,大多府里也會挑上府里精悍的小廝一塊陪同從軍,平日里伺候自家主人,上了戰(zhàn)場自然也是要舍命保護主人的。
云禎笑道:“行吧,只是到時候和李磊他們這梁子又要結(jié)大了。”
公良越道:“嗨,上次還不是韓縉紫這家伙迷了心了,非說要給他們老爺子送個壽禮�!�
西山大營,駐扎在京郊西山,保衛(wèi)京師,警戒皇宮,又兼著京師緝捕防衛(wèi)、城門守衛(wèi)等職能,因此主要分了左右二營,各自設(shè)了參將一人統(tǒng)領(lǐng),副參將卻各有四人,云禎和公良越正是這左營的副參將,韓縉紫是左營參將,李磊是右營參將,左右二營每季旬考,都針鋒相對,不過大多數(shù)也是右營贏得多。
說起來就要說起這左右營兵丁的募選有關(guān)了。左營職司主要負責(zé)保衛(wèi)京師,警戒皇宮,所募的兵丁,大多從簪纓世家、勛貴子弟、武將后人、各地世族豪強人家中募選,其中將領(lǐng)也大多為勛貴子弟,以其父輩功勛在,忠心耿耿,且又對皇室禮儀、規(guī)矩都嫻熟于心。這也就造成了左營的晉升遴選,大多看家世,來的人也大多呆不長時間,多是歷練鍍金,賺點功績出身,很快也就回去了。甚至有些高門勛貴干脆只是掛個虛銜,不領(lǐng)餉銀,也不排實差,還有些勛貴則讓家中奴仆代為到營地中操練,只有去宮里當(dāng)值時,才換回原主。
而右營職司則主要是負責(zé)京師緝捕防衛(wèi)、城門守衛(wèi)職能,所募兵丁大多為京師及附近州縣的良家子,而其中將領(lǐng),一部分是來自于武舉考試,選拔優(yōu)秀的武舉人擔(dān)任將領(lǐng)。比如如今的右營參將李磊,正是武狀元出身,出身農(nóng)家。其余副將頭目的遴選,大多以月考、旬考成績?yōu)殄噙x標準。
這就造成了左營原本就是勛貴子弟過來鍍金的,不過是應(yīng)付了事,本就看不上那點月考旬考的獎勵,晉升也本就不看這些,右營卻不一樣了,大多出身貧家,對那點銀子獎賞十分看重,更是只有在旬考月考上考出好成績來,才有機會往上晉升。
偏偏上一次旬考,韓縉紫似乎說是要給家里老爺子賀壽,想拿一個旬考優(yōu)勝的彩頭回去,于是私下打點了下。新來的督考將軍多半也是賣他面子,硬是在兩營對演中,偏幫左營,硬生生地贏了那金劍回來。
這就砸了人家吃飯的鍋了,原本各憑本事爭輸贏,右營偶爾輸了也只是怨自己技不如人,但這明著偏幫,壞了規(guī)矩,云禎其實是不贊同的。
但是他一個一品侯爵,赫赫有名定襄長公主的獨子,年紀輕輕,舞象之年,一進了西山大營就領(lǐng)了副參將的職,天然就已被劃在了左營,更是被各勛貴忙著結(jié)交,時不時來個將領(lǐng)過來辦差,也要專程過來拜謁一番云侯爺,口稱曾在定襄長公主氅下待過,前來拜見小主人,簡直是炙手可熱名聲在外了。
李磊這些人自然而然地遠離了他,畢竟不是一路人。
而左營其實也還分層的,勛貴的,地方豪強的,武將子弟的,又各自暗暗分了隊,便是連同是勛貴,也分個嫡子庶子的圈兒出來!這讓云禎實在覺得啼笑皆非。
好在他年少,見人就喊哥哥,與人結(jié)交只是笑瞇瞇十分和氣,手面又松,有個什么精致吃食也都分人,該請客也請客,該隨禮就隨禮。旁人有個什么難處求到他,借錢也好換班也好,都十分好說。平日里也只是謹慎操練,低調(diào)不惹事,又因著他有一手神射技,替左營爭了好幾次光,三年下來,竟是左營里第一人緣好的副參將,人人憐他少年失怙,只把他當(dāng)自家弟弟照顧著,頗受歡迎。
所以,這次旬考,還是得贏啊。
他可不想在皇上跟前輸呢。
云禎因此也便應(yīng)了:“策論是必考的不說了,實操方面,我猜他們不會選射藝了,蹴鞠,騎術(shù),行陣這些原本是左營擅長的,應(yīng)該也不會,剩下也就是負石鎖、摔角、賽跑、攀高、跳遠等等咱們左營不大擅長的,那咱們挑選旬考實操對抗賽的隊員,就往這方面選好了�!�
公良越看他上心了,+分高興:“我們今日合計的也是,要說這些人,只有你帶來的那幾個哥兒特別拿手了,因此韓參將才說一定得和你說說,我看你平日對右營那邊也挺好的,還擔(dān)心你不肯呢�!�
云禎笑了下:“我省得,皇上跟前,誰都不想丟臉么,各憑本事罷了�!�
公良越親熱靠近他:“對了,說是這個月是你+八歲生辰?我和韓頭兒說了,還是該給你慶賀慶賀,我們左營在金葵園給你包場慶賀,然后請上你最喜歡的白玉麒,給你好好演上幾出熱鬧武戲,如何?”
云禎一怔,笑道:“那怎么敢煩勞諸位哥哥破費,既是我生辰,自然是我做東才好,若是諸位哥哥不嫌棄,我在我家園子里請諸位哥哥賞臉來吃酒看戲,這時令正好賞菊吃蟹�!�
公良越搖頭道:“韓頭兒都說了咱們一人湊個分子來請你呢,還是給我們盡了這份心吧?”
云禎嘆氣道:“我何嘗不知哥哥們疼我,但你也知道,一則無論這次旬考如何,咱們和右營那邊實在是鬧僵了。韓參將請客,必定不會請右營那邊的人,到時候傳出去說起來咱們西山大營這般不睦,傳出去也不好,倒不如我做東,兩邊都下了帖子請了,大家借這個機會也轉(zhuǎn)圜一下關(guān)系。二則列位哥哥們軍餉有限,家里也都還有長輩拘束,去金葵園實在是太過排場了,到時候長輩嗔怪,倒是小弟的不是。橫豎小弟能做主,家里園子現(xiàn)成的,不過是請幾個好些的廚子,備辦宴席也費不了多少,花團錦簇辦下來,大家也玩得開心自在一天。”
公良越聽他說得色色俱到,果然如意,何況昭信侯府無長輩無女眷,全由昭信侯一個主子做主,自然是能盡興一樂,竟是比他們提的這主意好許多,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臉:“哎呀你這人,明明這般年少,怎的倒像是比我們多活了一輩子一般,做事這般圓通伶俐,怨不得人人都疼你�!�
云禎嘻嘻一笑:“是哥哥們疼我,那就這么說定了,韓參將那邊勞您去多解釋解釋。”
公良越道:“可以,但你可一定要去請那白玉麒來唱上幾場才好,如今他可難請得很,但唯有你的場子,他必定是來的,外邊只說是感你解圍贖身之恩�!�
云禎道:“我和旬陽郡王有舊怨在,倒是連累了他罷了,原本就不該壞了他生意的�!�
公良越笑道:“那也是他的命不是?能得了昭信侯照拂,如今誰敢欺他?他們?nèi)缃裆饪珊脴O了,都是托你的福�!�
云禎一笑:“哥哥們既然愛看,我讓管家下帖子去請瑞清班來唱一天好了�!�
公良越喜道:“那可再好不過了!日日在這里操練,可實在是悶煞人了,好容易借你生辰樂一樂�!�
云禎道:“是小弟的榮幸,一言為定。”
第60章
演武
確定皇上真的這次會來西山大營看這次的旬試武比后,右大營果然選了摔角。
摔角這個東西,對抗性強,且姿態(tài)并不甚好看。
輸了不是狗啃屎,就是四腳八叉摔個屁股墩兒,贏了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右營那邊意思挺直白,畢竟能看到這些鼻孔朝天裝模作樣的傲慢貴族公子們和泥腿子們纏斗在一起,你抓我腿我扯你褲子,就已是夠右營的大兵們樂上一年了。
“靠!”韓縉紫罵了聲:“果然!知道是皇上來,故意的!每營三人,三局兩勝�;噬细霸蹅儾缓枚歼x些奴仆上去,難道真的要我們上陣去和這些泥腿子在泥坑里撕扯打滾?”
他怒不可遏,狠狠地將手里的鞭子往桌子上擲去,他心里知道,若是真的全選家養(yǎng)奴才上去,哪怕贏了,這左大營的臉也給丟盡了,皇上和九門提督是什么人,包括隨行武將,哪個心里明鏡兒似的,左右大營武比,左大營派的全是家奴上去,他這左大營參將的臉,還能往哪兒擱!
公良越道:“愚弟倒是不怕丟臉,但實不擅長摔角啊�!�
韓縉紫道:“廢話!咱們哪個不是從小儀態(tài)言行嚴格教養(yǎng)起來的,那個真去和人掰腿扳頭的呢!”他看了眼云禎,心中一陣遺憾:“可惜朱絳不在,他倒是個摔角的好手,從前他蹴鞠摔角,馬球投壺,真是樣樣精通的,他怎么就傻得跑到九邊去了,老老實實和咱們一起來西山大營不好嗎?”
云禎笑道:“參將莫要著急,小弟手下有個哥兒,從小擅長摔角,可以上,想來您再找個好手,我看韓小川就不錯,也是極擅長摔角的,然后這最后一場,讓小弟上場。”
公良越一聽就急了:“你?那怎么行?你這小身板兒,贏不了!對方那都是各個魁梧的一身腱子肉,光壓就能壓壞你�!�
韓縉紫卻沒反對,反而打量著他,似有所思。
云禎卻笑道:“他敢真的壓壞我嗎?”
公良越一怔。
云禎道:“摔跤場上無尊卑沒錯。但當(dāng)著皇上的面,打傷一個侯爵,在市井中大概有這樣的渾人,在戰(zhàn)場上激了血性的戰(zhàn)士興許也敢,但在軍營比斗中,他未必敢毫無顧忌,不計后果,這樣他首先在勇氣上,就已怯了一分�!�
公良越搖頭道:“你懂什么!對面那些都是些魯莽人,真摔起來性子上來了,哪管你天皇老子!急眼了一樣摔!你這小胳膊小腿的,萬一折了,去哪兒再要這樣的神射手來�!�
云禎卻笑道:“我年歲小,對方一時也拿不準這力道,心下肯定猶疑,這一投鼠忌器,自然氣又短了一分,再最后,就算我輸了,難道對方贏了個小兄弟,又能榮耀到哪里去?”
韓縉紫忽然一拍掌笑道:“很不錯!當(dāng)今皇上可算是皇舅舅,他們再不懂事,也得知道點分寸,再怎么贏,也不好教你太難看,太過折辱,豈不是往皇上臉上打臉?很對很對,你這安排極好!只是要讓你吃苦丟臉了,這實在是讓哥哥們心里過意不去�!�
云禎一笑:“怎會丟臉,愚弟自有辦法,便是輸也不會輸?shù)锰珌G臉的,當(dāng)初小弟和朱絳也學(xué)了不少技巧。再說了你也說了上邊算是我皇舅舅,自家人跟前,略微吃點虧不算什么,興許還能討點好處來。”
韓縉紫撫掌大笑:“正是如此!到時候皇上一心疼,沒準倒私下多賞些東西來,這才是好苦肉計呢!就這樣,前兩場讓他們盡力斗,最后這場,云弟你只管放手去搏,輸贏都不要緊!”
云禎一笑,心下想到,怎又能確定,我一定輸呢?
右大營那邊知道了昭信侯要參加摔角演武,也都吃了一驚,面面相覷,一個參將猶疑道:“那可是昭信侯,定襄長公主的兒子,若是咱們傷了他,怕不是軍中樹敵無數(shù)?”
李磊冷笑了一聲:“如何,你們怕了?”
眾人微微有些氣短,李磊傲道:“誰要怕的,就別上!”
有人低聲道:“主要是人家年紀還小,咱們就算贏了,也是以大欺小,勝之不武�!�
“長公主又如何?一個死了的長公主,也能讓你們懼怕,還當(dāng)什么兵?何不早日回去吃奶去?”李磊道:“圣上跟前,各憑本事,若是留手,才是中了人家圈套,正中人家下懷!這本就是人家處心積慮想出來克咱們的法子。”
“那韓縉紫可是打錯了主意,以為我們真的會怕?誰不知道那昭信侯,只是皇上用來收攏軍心的,連那青衣軍師都入了軍機處,如今軍制改完,他也就只能來這里混混功勛,好生過他二世祖的日子。”
李磊說完這話,右大營的人微微有些騷動:“這不是流言嗎?我看昭信侯在左大營很受歡迎,那些勛貴們不是都是消息很靈通的嗎?若是皇上厭棄,哪會這樣趨奉他�!�
李磊冷笑一聲:“圣上心思,哪能這么好猜?但我只知道一條,這位皇上,并不是只一味支持世族勛貴的!這些年文舉武舉,著意提拔了多少白身平民!這次軍改,動了多少勛貴的利益,你看皇上為此殺了多少人,可賣過誰人情?那些勛貴們不過是躺在先祖的功績上,依我看等祖輩去世后,他們這般廢物,能守到何時?值此棄舊迎新之際,正是我等效勞陛下之時!”
“想要揚名,這正是最好的機會,否則,皇上知道你是誰?”
一個青年站了出來,面容微微帶了些激動:“我愿請戰(zhàn)!”
李磊冷笑道:“正要看那嬌氣的小云侯爺,怎么在皇上跟前被咱們打得落花流水,哭爹叫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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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到的那日,秋高氣爽,天藍似琉璃,整個西山大營地掃得干干凈凈,清水澆塵,細沙鋪地,厚重的紅毯從觀武臺一路鋪到營地大門,所有將士們摒心靜氣,肅立著等著皇上御駕親臨。
巳時時分,御駕行至。
禮炮聲響起,九門提督統(tǒng)領(lǐng)率領(lǐng)著兩營將士跪迎山呼萬歲,有司禮官叫起,然后穿著鴉青袞服的皇上便下了鑾輿,緩步而行,雖然數(shù)萬將士都恭立著,校場上卻靜謐極了,只聽到皇上以及隨行文官、武將、侍衛(wèi)們緩行時的輕微的劍佩碰撞之聲及靴底踏在紅毯上的橐橐聲。
等皇上上了高臺主位上坐下,九門提督又帶著眾將士九唱九拜后,禮才算畢了。
然后演兵開始,二營輪流演西兵陣,云禎作為其中一個小小的副參將,也只是巨大方塊里頭一個執(zhí)著旗號令的一個小點,但他仍然一絲不茍將整個軍陣演完。
演習(xí)結(jié)束后,便先由九城提督將此次旬考的策論前三呈御覽,由皇上取出第一名來。
姬冰原一眼便看出了云禎的字跡來,仔細看了看倒也極有長進,知道這幾年他是確實下了苦功,在自己指點下,一篇策論寫得倒是花團錦簇,又看了下其他兩張卷子,武將中也算是可以,但比起他精心教導(dǎo)過的云禎,那確實遠不及矣,便拿了朱筆來,在他卷子上點了個紅圈,這是取中第一的意思了,中官捧著下去給其他大人看了。
這之后,便是左右兩大營的武比了。
姬冰原問九門提督:“這次旬考考的什么?”
九門提督笑道:“這次是右大營選的題,選的摔角�!�
姬冰原心知云禎在左大營,右大營明知道吉祥兒擅射,自然不會選這個,摔角大多在市井中盛行,但儀態(tài)不雅,吉祥兒又還小,想來不會參加,便也點了點頭:“開始吧�!�
下邊軍號響起,演武大比開始。
第一場右大營參將李磊親自上了陣,他倒是也想直接對上云禎,但他看到那頭發(fā)微卷,眼睛湛藍的胡人張江寧上了名單,他就知道他必須親自對上這一個,田忌賽馬,他若急著想要打左大營的人的臉,去對上最弱的昭信侯,那可就中計了,他心里冷笑著上了頭場。
那是昭信侯府上養(yǎng)的胡人軍奴,日日只跟著云參將進出,極少說話,騎術(shù)極為精湛,平日課考所有功課,全甲。
這是能為主子死戰(zhàn)的人,他必須親自上。
一番纏斗,兩人打得難分難解,有來有回,十分精彩。
姬冰原在上頭也認出了這是吉祥兒府上養(yǎng)的軍奴來,他也知道這胡兒是早就見過血,和蘭勇勛出去砍了十幾個盜匪人頭回來的,不是一般的狠角色。
一番廝打后,李磊險勝,但張江寧雖然輸了,卻毫發(fā)未傷,站姿筆挺,躬身行禮之時,姿態(tài)自然,輸了也并沒有任何失落窘迫之色,李磊雖然勝了,卻也贏得狼狽,喘著粗氣,兩人一起行禮之時,倒像是張江寧反而是贏家一般。
姬冰原凝視了一會兩人,九門提督笑道:“穿紅衣的那位是右大營的參將李磊,六年您親點的武狀元,一向武藝是好的。”
姬冰原點了點頭,心里卻知道這明明是吉祥兒變著法子在自己面前推薦自家的孩子。
能把武狀元打成這樣,明顯是留了力,留手的原因很簡單,武狀元李磊可是一營參將,若是敗在侯府奴仆手里,那就太過折辱了。
吉祥兒這小心思明明白白,他卻心里莞爾一笑,心里想著,這人情世故上,還真長進了許多。
說起來他到了西山大營后,這幾年忙起來,吉祥兒休沐的時候,他自有他的事忙,竟是沒正經(jīng)見過幾次。
說起來這個月正是吉祥兒的十八歲生辰了,他這才撿了這機會,想著到西山大營來巡察一番,然后在西山行宮宿上幾宿,給吉祥兒把這生辰給過了。
第二場又上來了兩人,這兩人雖然摔角手段也算過得去,但比起頭一場來,就遜色多了。
想來后頭也是如此,姬冰原心里想著,卻早想著快些演武完,晚上見著吉祥兒該問些什么,丁岱準備好晚膳沒,還有那生辰禮,也不知合意不,索性再開了地庫讓吉祥兒再挑一件算了,想當(dāng)初那鳳凰珠燒了,小孩兒哭鼻子成那樣,這次讓他挑一件,想必他自己想起來從前的事,也會覺得不好意思吧?
姬冰原嘴角微勾,看著下頭演完,這次左大營卻也贏了一場,扳平了。九門提督輕聲笑著稟道:“這位贏的是左大營的葛連,其父如今是津港水師的參將葛其昌,倒也算得上是將門虎子了。”
姬冰原轉(zhuǎn)頭道:“葛其昌朕卻記得,是海盜招安過來的,在閩港水師也任過一段時間,去年才到了津港。難怪其子勇悍,倒是家風(fēng)如此。水師朕也許久未去了,下次找個時間去看看�!�
九門提督臉上微僵,他還真不知道這位葛其昌是海盜招安來的!什么將門虎子,原來是匪窩父子……他輕輕咳了聲掩飾尷尬,連忙道:“皇上真是明察秋毫,知人善用……”
正說話之時,忽然下邊演武臺旁,歡呼聲猶如雷鳴一般爆發(fā)。
姬冰原轉(zhuǎn)頭往下看去,臉色倏然變了。
第61章
風(fēng)頭
兵丁們笑著叫好聲口哨聲起哄聲鼓掌聲已混雜在一起,場中一個少年傲然站在臺中間,赤著上身,僅著中褲,頎長身軀,腰腿筆挺,矯然如游龍,肩背上一只朱雀怒張雙翼沖破云紋,帶著凜然戰(zhàn)意,滿背彤彤,直繞到胸口,夭夭灼灼,猶如身環(huán)烈焰,露在褲外的筆直小腿、赤足上也全都是火焰一般的蓮紋。
姬冰原只覺得腦袋嗡的一聲,已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一股氣脹滿胸腔,在血管里奔騰翻滾直竄到天靈蓋,連心尖都在氣得發(fā)抖。
場上被這只火紅朱雀點燃起了戰(zhàn)火,氣氛已達到了最高潮,士兵們血脈賁張,亢奮大喊著:云參將!必勝!云參將!必勝!
對面的青年將領(lǐng)被這如虹火熱的氣勢也弄得有些氣怯,云禎兩腿微屈,沉肩垂肘,扣胸緊臂,蹂身而上。
對方連忙舉臂勉強應(yīng)對,顯然有些分了心,云禎本就戰(zhàn)意凜凜,平日里那笑嘻嘻的神色早已收了起來,整個人又狠又絕,咄咄逼人,上來一踹一勾,手臂瞬間發(fā)力,將他整個人身軀霍然翻起,倒在地上,第一次摔倒!太漂亮的開局了!
在轟然的喊叫聲中,負責(zé)裁決的校衛(wèi)在代表左營的紅旗高高舉起。
摔跤規(guī)矩是任意一方背部摔地即為一個回合贏,三次摔地后,即判對方勝。兩人分開相對,準備第二個回合。
對面的青年雙眸瞳孔緊縮看著他,臉色鐵青,兩腮的肌肉顫抖著,胸膛起伏劇烈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