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因為在今年,摩鹿加的主人來了�!崩系l(fā)出沙啞的笑聲,“沒有人敢怠慢他,也沒人敢拿自己未來十幾年的香料貿(mào)易開玩笑,所以他們都走了,就像避開一片暗礁,避開一片必將沉船的風(fēng)暴�!�
老爹盯著他,奴隸主的眼神難以言明,卻叫阿加佩心頭泛起不祥的衰意。
他喃喃道:“我知道摩鹿加,他對我說過……”
“你不過是聽說�!崩系f,“歐洲王室每年十分之一的采購奢侈品支出流向那里,無論教宗,王室、貴族,無一能夠離開香料供應(yīng)。香料劃分階層,辨別貴賤,與宗教的神靈相連,那么它們的主人呢,是否也有相同的威嚴?”
他沒有等到阿加佩的回話,年輕的奴隸望著他,想要分辯,但不知從何說起。
他已經(jīng)聽懂了他的意思。
“沒有奴隸能夠離開這座島,小子,”老爹的語氣冷硬,“以前沒有,將來也不會有。你是個聽話的資產(chǎn),倘若我手下全是你這樣的人,那我一定會大大的省心。聽著小子,我今天大發(fā)善心,就告訴你,你那位主人確實開出豐厚的價錢買下你,但代價是什么呢?我也確實大賺了一筆,但我付出的名聲難道只值這些錢嗎?畢竟,和他要做的事比起來,我今后的生意也得大打折扣了�!�
阿加佩慢慢地說:“我記得,就在杰拉德選擇我的時候,您的高興不也溢于言表,并對他大加奉承嗎?”
奴隸販子冷笑一聲,警告道:“我注意到你已經(jīng)長出了點兒爪子,這不賴。我奉承他,是因為我沒有選擇,你也沒有選擇。但是,如果你心里還有那么點對今后的期望,還是試著從可笑的愛情游戲里掙扎一下吧�!�
“杰拉德對我是……!”阿加佩沖動地脫口而出,又不知該說什么。他極力組織語言,想為他不在場的愛人辯護,他想說那是個很好的人,足夠體面的紳士,他想說杰拉德出身正派,在他心中,沒有人生下來就應(yīng)該是個奴隸,而我也不該為生來的缺陷受苦……
然而,他停住了。
阿加佩輕吸一口氣,千言萬語,化作斷斷續(xù)續(xù)的一句話。
“我……我愿意相信他�!�
老爹望著他,有一下沒一下地嚼著嘴里的煙草。
“那么,祝你好運,小子�!彼吐曊f。
·
爛漫的春天仿佛沒有盡頭,可杰拉德離開島嶼的日子還是到了。
他的船隊即將再次破開一望無際的碧藍大海,白如象牙,白如玫瑰,白如處女的肌膚,它們發(fā)出一千頭逆戟鯨的長鳴,停泊在島嶼的港口。
“純白無暇,對不對?”杰拉德輕聲問道,同時親吻他棕褐色的蜷發(fā),“它們也為你而來,我純白無暇的朋友�!�
多么甜蜜,阿加佩在心底微笑,“它們太美了。”
“等到島嶼上的宴會結(jié)束,我們就走。”他向他承諾,“我們會一路西行,穿過盛產(chǎn)黃金與葡萄酒的島嶼,穿過三個流竄風(fēng)暴的海峽,一片布滿珊瑚的淺海……然后,我們就能在我的家鄉(xiāng)結(jié)婚了�!�
阿加佩臉頰暈紅,他笑了起來,轉(zhuǎn)過頭,與他的愛人交換了一個美妙的吻:“好的,我的朋友�!�
“現(xiàn)在,請允許我的失陪�!苯芾抡f,“你知道,船隊上總有許多事情需要忙碌。”
他離開了,阿加佩裹緊身上的薄毯,孤身一人在露臺眺望遠方的大海。
望著他離去的背影,阿加佩情不自禁,從心底打了一個深深的寒顫。奴隸販子那天說的話,以及話中的深意,有如驅(qū)散不去的陰影,令他在數(shù)個夜晚都輾轉(zhuǎn)難眠。
不會的,他急忙安慰自己,離開的日子就要到了,不管前路如何未卜,總歸是充滿希望的。
……總歸是充滿希望的。
送別的宴會終于如約而至,這一天,他跟隨杰拉德坐在上座,周圍環(huán)繞著許多尊貴的客人,身后仆從如云,許多美麗的男男女女,都伏在他們身邊侍奉。
陽光太盛了,他想,慘白的陽光,可又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阿加佩低下頭,看著眼前極盡奢華的布置,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許多人在看著他,但當(dāng)他抬起頭來時,那些視線又都消失了。
他心里的不安感越來越嚴重。
不該這樣的,自由唾手可得,他會和天底下最英俊溫柔的男人在一起,他……他就要離開這里了,只要撐過這個宴會,還有什么能傷害他?
就在這時,金鈴叮當(dāng)作響,精美的菜肴如流水呈上,賓客的金杯盛滿殷紅如血的葡萄酒,也紛紛站起來大聲致辭,但特別的是,在致辭的最后,他們?nèi)紟е[秘的微笑,會意地加了一句話,“感謝杰拉德·斯科特大人的傾情奉獻”。
奉獻?阿加佩糊涂了,他們到底在感謝什么奉獻?杰拉德是資助了這場酒宴,還是要表演什么嗎?
“為了歡愉的神靈,我們遵循宴會的傳統(tǒng),在宴會開場之前,將會向諸位大人獻上一道開胃菜,一個有趣的小節(jié)目——”
歡呼聲如潮水,在下方連成一片,阿加佩在人群中看到“老爹”面無表情的臉,他頭暈的癥狀更明顯了。
他轉(zhuǎn)頭看向杰拉德,卻發(fā)現(xiàn)他正凝視著金杯中的葡萄酒,目光冰冷,唇邊泛起一絲譏諷的微笑。
這不像以往的他……
阿加佩越發(fā)惶惶不安,杰拉德卻一下站起來,他的聲音低沉而性感,無論男女,應(yīng)當(dāng)都會為此想入非非。
“我很榮幸。”
他只說了四個字,阿加佩身后便站出了四位身強體壯的仆從,其中兩位一言不發(fā),兩位手如鐵鉗,他們拽住阿加佩的肩膀,就如群狼圍攻潔白的羔杰拉德!“阿加佩驚慌失措,倉皇地喊叫著戀人的名字,“他們要做什么……幫幫我!”
在場的貴客們哈哈大笑,有的笑得前仰后合,以至于金杯里的酒水都灑在了他昂貴的絲袍上,還有的呼喊道:“斯科特先生,我親愛的老爺,您可真是個殘忍的獵人呀!”
杰拉德居高臨下地站在上位,他的微笑始終不變,只是褪去了友善忠誠的偽裝。他看著阿加佩竭力掙扎呼喊,看見他蔚藍的雙眸中溢出恐懼的淚水,看他無力抵抗,被綁在十字木架上,像一件純潔無辜的祭品。
祭品,不錯,祭品,杰拉德漫不經(jīng)心地想,他愿意為了我的快樂與幸福獻上后半生的時光,何須如此漫長的航線?他今天就能為我月余來浪費的表演時間奉上回報。
“杰拉德、杰拉德!”男孩的聲音緊繃,猶如馬上就要扯斷的琴弦,“為什么,發(fā)生什么事了……救救我!”
因為他掙扎得太厲害了,當(dāng)仆從重擊他的腰側(cè)時,阿加佩大叫起來,他的身體本能地收縮,想避免他軀干的柔軟部分承受另一次攻擊。他再度反抗,肋骨也因狠毒的打擊而抽搐。痛苦點燃他的身軀,在他的皮膚下面,就像融化了一樣劇烈。
杰拉德充耳不聞,他遵循著對方的呼喊聲,緩步邁下座位,走到那沉重的木制刑架旁,命人將它緩緩旋轉(zhuǎn)了一個角度,面對賓客、仆從、諸多渾渾噩噩的奴隸……
“杰拉德,求求你……”少年已經(jīng)飽受驚嚇,已經(jīng)開始流淚哀求,“我害怕,這樣我真的好怕……”
可是,他求救的對象一語不發(fā),只是伸出手臂,伴隨刺耳的裂帛聲響,他身上絲綢制成的衣物盡數(shù)撕碎,他撕開了他的上衣,又撕碎了他的褲子,將他雪白的身體,如蚌肉般暴露在陽光與無數(shù)雙眼睛之下——
阿加佩親耳所聽,自己正發(fā)出一陣聲嘶力竭的尖叫聲。
杰拉德低沉的笑聲回蕩在他的耳畔,同時也回蕩在人群的耳畔,他打開他痙攣瑟縮的雙腿,向眾人展示他所有恥辱的秘密,畸形的秘密。
“一個擁有奇特天賦的奴隸,是你們會喜歡的余興節(jié)目,是嗎?”
阿加佩的腦海好像炸裂了,他的嘴唇慘白,臉色慘白,眼前發(fā)黑,全身上下卻泛起被撕裂的沸騰血色,他夢囈般地道:“杰拉德、杰拉德……
他的救贖,他的愛。
底下一陣哄笑,仆從在笑,客人在笑,那些神情恍惚的美人也在笑。他們嘲笑他的天真妄想,嘲笑他的愚蠢誓言,嘲笑他的無謂期望,嘲笑他畸形的身體……冰冷的淚水在他臉上長流,阿加佩的神情麻木,身體卻還在下意識地使勁掙扎呼救。他哭聲微弱,懇求杰拉德不要再開玩笑了,他要死了。那枚藍寶石戒指深深勒進他攥緊的皮肉,爆出了一圈刺目的血痕。
隨后,杰拉德侵犯了他。
他就吊在在眾目睽睽之下,被自己深愛的愛人施暴。
……神啊。
熾熱燒紅的鐵棍攪動著他,杰拉德的衣冠完好,僅僅露出施刑的器具,剖開少年纖細的身體,攪碎他薄軟的肚腹。他聽見自己痛苦失控的慘叫,看見自己的手臂蜷縮痙攣,渾如秋天皺卷在一起的枯萎落葉。男人的力道之大,幾乎將堅實的十字木架都撞出了驚人的動靜,那是人體和刑具撞擊的殘忍響聲,甚至蓋過了眾人的喧囂。
由于他掙扎得十分激烈,杰拉德重重掄了他一記耳光,把他打得臉頰破裂,嘴角出血,幾乎失去了意識。
神啊。
阿加佩語無倫次,眼前噴濺著白光和血光。
神啊,掌管天空的神,掌管大地的神,掌管雪松與春天的神,掌管冬日與鯨魚的神,乞丐的神,商人的神,國王的神,小偷的神,白天與黑夜的神,死亡與新生的神,船舶的神,島嶼的神,掌管財富與困厄的神,誓言的神,愛的神……
……神。
沒有神。
不知過了多久,凌遲的酷刑結(jié)束了。
“碼頭港口的娼妓,操一次只需要一杯廉價朗姆酒;“他瞳孔渙散,聽見杰拉德遙遠如凜冬的聲音,“城里的娼妓,操一次給一枚銀幣;貴族與領(lǐng)主家的娼妓,操一次得支付一匹駿馬;王室的娼妓,操一次就得要十盎司黃金�!�
“戒指留給你,”在他的大腿上,他擦凈了鮮血和罪證,“看在一場愉快消遣的份上,你好歹還值一顆藍寶石。”
阿加佩滿身傷痕,他已經(jīng)昏死了過去。
第7章
他在昏暗無光的室內(nèi)醒來。
悲喜、愛恨、希望、絕望,乃至世界都離他遠去,他睜著雙眼,頂上白楊木的紋理與他對視,猶如連綿糾纏的瞳孔。
“人生如游戲,你喜歡玩游戲嗎,我親愛的朋友?”
“不,最古老,也最無趣的游戲應(yīng)當(dāng)是狩獵。不過我得承認,只要人還活著,這世上就永遠不會缺乏獵人,以及大難臨頭還不自知的獵物�!�
“殘忍?確實殘忍,可人活在世上就是要不斷地制造殘忍啊。像牛羊未曾想過被奴役,被殺害的結(jié)局,有的人也直到臨死,才能明白自己是被欺騙的那一個�!�
是了,這是游戲,他是獵人,而我是獵物……
他的手指下意識地抽搐了一下,藍寶石在血污中熠熠生輝,猶如跳躍的,不安分的溪水水面。
“我說了。”他身邊響起聲音,“沒有奴隸能離開這座島嶼,算你倒霉,也算我倒霉了,小子�!�
阿加佩神色麻木,他輕輕轉(zhuǎn)過頭,看到奴隸主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睛。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過了太長時間,他才勉強開口,氣息微弱,恍惚如風(fēng)中飄蕩的蛛絲。
“老爹”站起來,鞭子搭在木椅上,摩挲出輕微的聲音,他一言不發(fā),轉(zhuǎn)身離去,木門嘎吱作響,被他反手掩上。
透過門縫,阿加佩聽見門外的交談,守門人問:“大人,怎么樣了?”
奴隸主回答:“還活著,但可能活不久了�!�
守門人發(fā)出粗魯?shù)拇笮Γ骸奥犚娺@小娼婦叫那么慘,我就知道大事不妙。天真的蠢貨,總做一些不切實際的美夢,卻不知道這會讓自己小命不保!”
“走吧,沒必要再守了,”奴隸主不耐煩地說,“只會浪費時間,叫上你的人,我們?nèi)ズ缺��!?br />
幾個人的腳步聲,說話聲漸行漸遠,阿加佩木然地躺在床上,瞳孔深處漂浮著兩枚翩乎不定的星子。
他迷惘地想,我在飛。
……我在飛。
疼痛遠離他,傷痕遠離他,他飛翔在白楊木紋的天堂,身下麻布的被褥則是他的翅膀與云朵……他在飛。
正當(dāng)他神思悵然,渾不知今夕何夕的時候,他忽然聽見遙遠的海面?zhèn)鱽砗榱劣崎L的鳴聲,是大天使的號角,還是金甲戰(zhàn)馬在神明的座下發(fā)出即將征戰(zhàn)的啼叫?
他神魂恍惚地坐起來,透過木頭圍起的窗楞,看見一艘接一艘的雪白長船駛離港口,它們驕傲地長鳴,向大海宣誓它們的強大與美麗。
……原來是這樣,他要走了,杰拉德……
阿加佩劇烈地抽搐起來,方才如夢似幻的迷離沒有了,他從云端瞬間打落到受苦受難的人世,又接著從人世繼續(xù)往地獄跌去。他渾身劇痛,渾身是血,他是個被活生生撕裂的人,他會永遠留著這個治愈不了的傷口,一直捱到死,一直變成終日哭嚎的幽魂,也不能安息。
他勉力從床上爬起,跌跌撞撞地滾向房門,門沒有鎖,門外也沒有看守,沒人看得見他蹣跚的走路姿勢,也沒有人看得到長袍之下,順著他大腿流到腳后跟的血與濁液,一路為他留下狼藉的腳印。
阿加佩吃吃地低笑,他恍惚地想,自己總算明白奴隸主的意思了,老爹真是個混賬東西,愿神保佑他——當(dāng)然了,倘若世上還有神的話。
他就這么走著,出于一種超凡脫俗的幸運,沒人發(fā)現(xiàn)他,或者說,即便有人看見他踉蹌的影子,也懶得去再給這個可憐蟲踩一腳。更何況,狂歡的酒宴要持續(xù)整整一周,人們都爭相去看白船一艘艘駕海離開島嶼的盛況,得益于此,阿加佩出逃得非常順利。
海風(fēng)蕩起他空蕩蕩的袍角,他赤足踩進叢林,爬上山坡,走向海崖的邊緣。他無知無覺,腳底磨出淋漓的鮮血,就這樣,他走了整整一天。
阿加佩仿佛站在世界的頂峰,手指上墜著一滴閃閃發(fā)光的藍淚。
“……回家……回……家……”他迷茫地呢喃,然后頭重腳輕,一下扎進了那片一望無際的蔚藍。
此刻海天倒懸,他的天空是海洋,大地是蒼穹。在呼嘯的狂風(fēng)中,他漫步云端,長鯨過海,從他的頭頂飛過……多么美。
很快,阿加佩的耳邊傳來一聲遙遠的悶響,他的身體一冷,繼而涌上無邊的熱意。他感到柔軟,這柔軟從四面八方擠壓著他,將他的身體擺弄成許多不受自己控制的形狀,直到一個堅實的物體輕且沉重撞到他的腰腹,把他整個攔起。
——他自此失去了意識。
“……一個……人…….”
朦朧嘈雜的聲音,緩緩漫進阿加佩的世界。
“……傷……重……不好……”
就像視線里漫天遍野的海水。
“我……知道……島……名堂……”
誰在說話?
“碰……算……命大……”
誰在說話?
“……小心……發(fā)現(xiàn)……”
不過須臾,他的世界就重回寂靜與黑暗。高熱席卷了阿加佩的身體,令他在床鋪上輾轉(zhuǎn)了幾天幾夜,總算掙扎著醒了過來。
……這是哪里?
他茫然地看著昏暗燈火上的天花板,只覺得身體在不自覺地搖晃,像是還置身于無邊無際的大海。
“他醒了,船長,他醒了!”一直守衛(wèi)在床邊的年輕水手大喊一聲,跳起來跌跌撞撞地沖出艙門,“船長!”
阿加佩剛剛醒來,立即就被這一聲炸得腦子嗡嗡作響。
遠處傳來一個氣急敗壞的怒罵聲:“你他媽小點兒聲!他就算不死,也要被你這小雜種吵死了!”
伴隨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房門被一下踹開,從外面彎腰進來一個高大的男人,同時涌進來一股咸澀的海風(fēng)氣味。
阿加佩無從分辨來人的年齡,他的體格健朗,臉上倒留著一把茂密灰白的胡子,同樣臟兮兮的灰發(fā)從他泛著油光的帽檐下蜿蜒出來,貼在黝黑的臉頰上。這人拖把椅子坐下,瞅著阿加佩,哼笑了一聲。
“不用猜測我的年齡,小子,“他的聲音粗啞,“如果你愿意被人叫小子的話,我是艾登船長�!�
阿加佩沒有說話。
他因為寒冷、潮濕和恐懼而顫抖,害怕的焦灼氣味幾乎形成了某種可以被嗅到的實體,從他身上源源不斷地傾瀉下來。
“行了,真見鬼……話都不會說了,小子?”艾登船長居高臨下地盯著他,“但用不著你開口,我知道你是打哪兒逃出來的,你也不必跟我隱瞞。”
他等待著阿加佩的回應(yīng),可他注定要失望了。眼前的少年像極了一具死氣沉沉的尸體,眼神木然,除了寒顫似的打哆嗦,沒有任何情緒上的起伏。
艾登船長小聲地罵了句什么,復(fù)又開口:“……雖然說船上載女人會遭到詛咒,可我活到這把年紀,也分不清楚你究竟是男人還是女人,所以我就當(dāng)日行一善了。畢竟,你比我更清楚,那島上是干什么的�!�
阿加佩困惑地,甚至可以說麻木地看著他,仿佛不明白他在說什么。只有干瘦如柴的胯骨格愣打顫,將木床板抖得不住碎響。
“你浪費了我船上大部分的藥品、繃帶,還有所有能用的清水……那混賬起碼往你肚子里射了個王國出來。不過,老艾登不想跟你計較,因為我是個正派人,我也有女兒。”船長瞪著他,雙眼有如鴿子般機警,“所以在下一個港口,我會放你下去。自生自滅吧,小子,順便向天父替我祈禱,你遇上了好心人。”
他說完后,便要起身離開。他知道,這孩子已經(jīng)瘋了,傻了,癡呆了,誰也不知道他具體遭受了什么——雖然就連傻瓜也能猜出點大概。圣母啊,他真要憐憫這個倒霉蛋了,可又有什么辦法呢?世上就是沒有業(yè)報這種說法,作惡的人往往賺得盆滿缽滿,帶著子孫后代都享福,而好人呢?那些清清白白的好人,能勉強填飽肚子,就已經(jīng)算很不錯了。
“煮點帶葷腥的湯來,你們這群蠢蛋!”關(guān)上門,老船長就扯著嗓子叫喚起來,“都傻站著干什么,等著我抽你們是不是!”
船舶又在大海上漂蕩了四天,船長倒是時不時去看看他的病人。老實講,在所有試圖跳海自殺的人里,阿加佩算得上十足幸運。除了那些難以啟齒的撕裂傷之外,他既沒有淹死,也沒有被鯊魚吃了,他失去意識不久后,就恰巧被一根斷裂的船桅攔腰截住,因此,他掉下大海的代價只有一根斷裂的鎖骨,還有胸口大片看似嚴重的青黑淤傷。
船長端著一碗湯,鱈魚塊就像凝固的肥肉,在油膩的湯碗里上下起伏。
“小子,吃點東西吧,”他粗聲粗氣地說,“我救了你,可不是要看著你餓死在我船上的。”
阿加佩的臉色蒼白,病懨懨,他的眼睛黯淡無光,愣愣地望著前方。
船長也忍不住嘆氣了,他放柔聲音,拿出面對女兒的耐心,溫和地說:“算啦,孩子,算了吧!我曉得命運對你的殘酷,可是它也不曾憐憫過任何人��!說實在的,我也見過不少不幸的人,他們有的家破人亡,有的困苦潦倒,有的家道中落,淪為乞丐,有罹患絕癥,生不如死的掙扎了許多年,到頭來還是敵不過死神的呼喚�;蛟S有的人生在世上就是要受苦的,可那又有什么辦法呢?活著啊!要活,拼了命地活,哪怕沒有明天,也沒有未來……不到最后一刻,誰能說生命不剩下一絲轉(zhuǎn)機?孩子,你就回答我的問題,告訴我,你家里人呢?”
他這一番話掏心掏肺,長久的緘默之后,他的病人總算給了他點反應(yīng),微弱地搖了搖頭。
“他們死了?失蹤了?你是孤兒?”
阿加佩只是搖頭。
“他們……不要你了?”
少年再次凝固,不動彈了。
“喔,”艾登低聲說,“天父啊。”
事已至此,他已無話可說,正當(dāng)他無奈地放下碗,想要轉(zhuǎn)身離開,這時候,阿加佩卻忽然發(fā)出了一絲氣音。
“等……”
船長疑心是自己聽錯了,他急忙回過頭,看見少年吃力地張開手掌。海水早已泡發(fā)了他的肌膚,令他的掌心像死人一樣慘白浮腫,可那上面居然鑲著一枚他有生以來見過的最璀璨耀眼的珠寶,戒圈周邊的皮肉近乎壞死,鼓脹著水泡般的黑紫色。
他的手哪怕在昏迷時也合得死死的,連強掰都掰不開,老艾登大吃一驚:“你瘋啦,孩子?你不想要你的手了嗎!”
阿加佩吃力地挪動手指,只是摳不動那牢固的戒指,是船長趕緊抽出刀子,轉(zhuǎn)著圈地挑松,才小心翼翼地從他手上撬下來的。
“給……你。”阿加佩嘶啞地說。
老艾登眉頭緊鎖,他端詳著珠寶戒指,草草抹去泥沙臟污,顧不了別的,放在嘴里咬了一下,又對著窗口的光線仔細看了看。
“都是真貨。鉑金、藍寶石、精湛工藝……這可不是一枚普通的戒指�!彼纳袂闊o比嚴肅,“過去在卡澤群島,我見識過流亡的貴族拍賣他們的財物,一顆比這小一圈,成色還不如它的藍寶石,就花了買家整整七十盎司黃金,少一分都不肯成交。你、你偷了它?”
“沒有。”阿加佩厭倦地閉上眼睛,“他……給了我,我給你�!�
老艾登愣了很久,久到阿加佩以為他會拒絕了,他才下定決心,將戒指握進掌心,鄭重其事地說:“我會將你放在一個風(fēng)和日麗,適宜養(yǎng)傷的地方,再加一張房契、以及我現(xiàn)在所能給出的所有現(xiàn)錢!你入股了,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