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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這個么,”杰拉德神情自若地直起身體,“事關(guān)國債,就算您隨便地聽一聽,又會有什么妨害呢?”

    不等查理一世再開口,他就自顧自地說:“我們都知道,您在競選尊貴的帝位時,為了選舉能成功,光在現(xiàn)金方面,就給七位選帝侯贈送了五十萬弗洛林,更不用說隨后要支付給他們的年金,贈予的禮物。選舉期間,您將軍隊部署在法蘭克福,這更是一筆不小的開銷……我可以說,您的帝位非常昂貴,而您身上的債務(wù),絕不會低于五十萬弗洛林�!�

    查理一世大聲道:“什么!您是怎么知道……”

    “綜合各方的信息、泄露的情報,快速做出合理的計算,這只是我的一件微不足道的專長。”杰拉德漫不經(jīng)心地說,“但現(xiàn)在,我想我們都知道了,選帝侯不關(guān)心誰才是最好的皇帝,能帶領(lǐng)這個世界走向輝煌——不,他們不過是一群吸血的螞蝗,只關(guān)心自己手里的選票能取得多少利益。所以,他們才盡可能地慫恿參選者加入這場激烈的競爭,好從中牟利�!�

    查理一世不說話了,對方的評價一針見血,正中紅心。葡萄牙大使此刻說的,也是一直以來他所想的。

    “讓我們實話實說吧,”杰拉德毫不意外地看著查理一世陷入沉思,被自己的言論所吸引,“您的債務(wù)不是一筆小數(shù)字,即便有伊莎貝拉公主的嫁妝支撐,只怕也緩不過國庫的元氣。正因如此,您才將香料種植園視作一項重要的投資,一旦建成,種植園將為西班牙帶去豐厚的利潤——盡管您不久前才出言譏諷了您的園藝大師,而他恰巧有一顆善良,寬宏,金子做的心,并不在意您的蔑視�!�

    查理一世氣急敗壞地嚷道:“什么?!”

    “而我,”杰拉德強調(diào)地加重了語氣,“而我,也對西班牙的種植園特別看好,我也為它的前景……感到心動�!�

    查理一世皺起眉頭,他聽出了對方的言外之意,身為一名政治素養(yǎng)出眾的統(tǒng)治者,他立刻拋開了惱火的情緒,緊跟著問:“這就是說,您想當(dāng)一個資助人了?”

    “是的,沒錯。”杰拉德輕聲說,“五十萬弗洛林,陛下,絕無半分虛假。只要您一句話,五十萬弗洛林,就資助給阿加佩的種植園。”

    查理一世敏銳地注意到,他在說起阿加佩的名字時,聲調(diào)有剎那的顫抖。

    “五十萬弗洛林!”可是,他顧不得那么多了,當(dāng)他念出這筆龐大的數(shù)目時,他的聲音也在跟著發(fā)抖,“五十萬弗洛林,大使先生,您不是在開玩笑!”

    “只要您的一句話�!苯芾抡f。

    ——既然阿加佩現(xiàn)在是西班牙的榮譽國民,那么作為西班牙的主人,我只要你的一個承諾。

    查理一世呼吸急促,大腦瘋狂飛轉(zhuǎn),天上的餡餅掉得太突然,一時之間,他沒有別的話可以說,唯有艱難地擠出一句:“……啊,您,您要的是皇帝的一句話!這可不便宜……這可不便宜!”

    “對,所以我會向種植園支付五十萬弗洛林,您知道的,斯科特的財富無須質(zhì)疑�!�

    “那么,假使我會聽您的安排——我是說假使,您要特別注意,人間的王權(quán)終究有限,一個皇帝所有的權(quán)威,也夠不到天上的云彩。倘若您向我提出的要求太過異想天開……”

    “我向陛下發(fā)誓,不會提出那種要求�!苯芾抡f,“您不必現(xiàn)在就答應(yīng)這個交易,您可以回去和您的議會,您的主教、大臣慢慢商議,我有的是耐心和時間�!�

    “活見鬼!”皇帝擦著額頭上的汗說,“您說這話的時候,可比世上絕大多數(shù)的國王有尊嚴(yán)多了!好吧,就依照您的話,我會好好考慮您的請求的,現(xiàn)在,大使先生,還是讓我們回到各自的住所去,好忘了這瘋狂的,不理智的一天!”

    黑鴉和皇帝在花園里說了什么,阿加佩還一無所知,同時,他也不知道兩個人為了他所做出的驚世駭俗的交換條件。但兩天后,他就收到了來自黑鴉的禮物。

    葡萄牙專屬的藍鈴花、薰衣草,絕版的孤本,秘傳的食譜,送給莉莉的精巧玩具、珠寶首飾,送給女管家的昂貴絲裙……全流水般地送到了阿加佩的住所。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這些珍貴的禮物都是跟著公主的獎賞一塊送到的,隱秘且不張揚,非但不會叫阿加佩陷到了奇怪的緋聞風(fēng)波里,反而使他的宮廷地位越發(fā)穩(wěn)固。

    畢竟,阿加佩不僅受了主教的賞識,被皇帝寄予厚望,還獲得了公主喜愛,假如他愿意,立刻就能崛起為整個宮廷不可小覷的政治力量。

    ……當(dāng)然,一塊送來的,還有黑鴉手寫的道歉信,每封都是厚厚一沓。阿加佩看也不是,收也不是,他思來想去,只好把信跟那些禮物放到一起,束之高閣,從沒有打開過一次。

    “請您幫忙,把我的話轉(zhuǎn)達給他�!倍Y物再一次送到的時候,阿加佩叫住來自葡萄牙的年輕侍者,“您知道我這話是對誰說的,我只想告訴他,這些東西,這些花,這些書……我確實非常喜歡,但它們對我來說不是禮物,而是負(fù)擔(dān)。既然我什么事都沒做,又有什么資格去接受這些昂貴的饋贈呢?請給我留出足夠的時間和空間,別步步緊逼,這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

    侍者神色惶惶,在回去復(fù)命的時候,把阿加佩的話一字不漏地轉(zhuǎn)述給了他的主人。說來實在奇異,他的主人喜怒無常,嚴(yán)酷可怕,然而在聽完這些話之后,他卻陷入沉默,攥緊了發(fā)抖的手臂,長久得一言不發(fā)。

    “……下去吧。”過了很久,杰拉德才吐出這么干巴巴的幾個字,侍者不敢久留,急忙一溜煙地跑遠(yuǎn)了。

    怎么辦,怎么辦……接下來該怎么辦?

    此刻的經(jīng)歷,與過去黑鴉的記憶重疊在一處,那種忐忑不安的慌亂,得不到回應(yīng)的失落,此刻再度卷土重來,淹沒心頭。他坐立難安,像一條被主人拋棄,從此無家可歸的獵犬,在窗邊團團亂轉(zhuǎn)。

    他不要我的東西!杰拉德焦慮而狂躁地咬著自己的指甲,他不要我的禮物,他不要我!

    過度的失措,甚至令他難以自抑地紅了眼眶�?v然他計謀百出,操縱巴爾達斯燒毀摩鹿加,得到葡萄牙的爵位,又操縱曼努埃爾一世,促成了兩個強大帝國的聯(lián)姻……可是,只要從阿加佩的嘴唇中聽到一次拒絕,一次疏遠(yuǎn)的話語,杰拉德就六神無主,瞬間失去了所有鎮(zhèn)定的能力。

    第49章

    就在杰拉德絞盡腦汁,挖空心思地想要靠近阿加佩,拉近兩個人之間的距離的時候,阿加佩正搓去手上的,指甲縫里的泥土,摘下頭頂?shù)恼陉柌菝�,然后直起腰板,望著暖棚里郁郁蔥蔥,生機勃勃的丁香樹、胡椒藤,放松地長出一口氣。

    假如心里的雜念太多,那就挖開花田,到大地間尋找寧靜,只要忙起來了,也就不至于想那么多了。

    他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旁邊遞過一張柔軟的毛巾:“您累了嗎?用這個擦吧�!�

    “啊,謝謝�!卑⒓优宀缓靡馑嫉亟舆^來,“快吃飯了,你們也休息吧,不要太勞累了。”

    遞毛巾的青年名叫泰爾,他的面貌十分周正英俊,頭發(fā)和眼珠都像烏木一樣黑,走過人群時,總能引起女仆們響個不停的笑聲,不過,他的性格未免太靦腆害羞了些,從那些笑聲里鉆出來的時候,他往往要面紅耳赤,好一陣子都說不出話。

    丁香快開花了,胡椒更是急不可耐,等待結(jié)出累累的果實,暖棚已經(jīng)到了這幾年最忙碌,最需要悉心關(guān)注的時刻。泰爾,還有剩下的兩個園丁,都是這批招攬來的學(xué)徒。

    他們都簽過保密的條約,經(jīng)過重重考核,家世清白,更兼對園藝抱著赤誠的熱愛,這三個學(xué)徒來了沒幾個月,阿加佩肩膀上的擔(dān)子一下就輕了許多。

    “恕我冒昧,您這兩天似乎心情不太好?”

    身邊傳來溫和的問話聲,阿加佩回頭,看見黑發(fā)黑眼的青年正小心地看著他,雙手掩在稍長的袖中。

    說起來,比較其他兩位學(xué)徒,泰爾什么都好,他為人正直,天性聰慧,阿加佩教什么,他常常是學(xué)得最快的一個,可惜,命運總不能給人十全十美的一生——泰爾的左手和右手,各缺了一根食指和小指。

    倘若不是背負(fù)著這個缺陷,他應(yīng)當(dāng)是家中著重培養(yǎng)的繼承人,怎么會甘愿來王宮里當(dāng)了園丁的學(xué)徒?許多人都猜測,這是他的兄弟為爭奪家產(chǎn)狠心謀害了他,真有閑人用這個話柄去詢問他的時候,他僅是皺著眉頭,并不吭聲。

    這種揭人傷疤的事發(fā)生的次數(shù)多了,還是阿加佩聽到風(fēng)聲,嚴(yán)詞制止了那些人,圍繞著泰爾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才平息下去。

    不過,在白塔的數(shù)年生活經(jīng)歷,既為阿加佩帶去了不可磨滅的傷痛,同時也使他鍛煉出了一種近乎趨利避害的本能,叫他能夠憑借直覺,探查出對方隱藏在笑容下面的東西。

    這固然是一件可悲的饋贈,可面對泰爾的時候,阿加佩總覺得,眼前的溫和青年遠(yuǎn)不止看上去的那么簡單。他身上謎團重重,猶如平靜之下暗流涌動的海面。

    “是啊,誰能沒有煩心事呢?”阿加佩笑了笑,隨口說道,“多謝您的好意,但請別為我煩惱�!�

    他把毛巾還給學(xué)徒,正要離開的時候,泰爾忽然叫住了他。

    “老師,我想請教您一個問題,可以嗎?不是關(guān)于園藝和香料的問題。”

    阿加佩停下腳步,疑惑地回望他。

    “是什么呢?請講�!�

    四下無人,青年問道:“在您看來,背叛和欺瞞,哪一樣的罪行更加嚴(yán)重?”

    阿加佩不由一愣。

    這算什么問題?

    “請您不要心懷疑慮,”泰爾急忙怯怯地辯解,“這是我親身遇到的一個困惑……因為沒有更親近的人在身旁,我只有求助自己的老師了�!�

    阿加佩用柔和的笑容安撫對方,他認(rèn)真地思索了一會,搖搖頭。

    “我說不好,”他實誠地回答,“因為欺瞞也可以說是某種意義上的背叛。”

    泰爾笑了起來,他唇邊的笑意加深了:“按照您的看法,倘若有一個人能集背叛和欺瞞于一身,那他豈不是一位罪無可赦的惡人啦?”

    “這就要看他背叛和欺瞞的人愿不愿意原諒他了,”阿加佩回答道,“如果愿意,那或許一切都還有轉(zhuǎn)機�!�

    青年的笑容慢慢淡化了,他凝視著阿加佩,那目光安靜得像是暴風(fēng)雨后的月色,可阿加佩覺得,他沒有真的在看自己,而是透過自己,看著遠(yuǎn)在天邊的另一個人。

    “是嗎,”暖風(fēng)流連,泰爾抬起食指,擦了擦眉骨上的汗珠,神情有一瞬的復(fù)雜,“這倒也不失為一種說法�!�

    他沉默一瞬,又展顏露出笑容:“我明白了,謝謝您!這給了我全新的視角�!�

    “不客氣,能幫到您就好了。”

    到了這里,對白已經(jīng)陷入了某種無話可說的僵持,阿加佩便對他微一點頭,泰爾也對他做了一個請隨意的手勢,便笑著目送他走出暖棚。

    阿加佩匆匆回到家里,三天后,查理一世和伊莎貝拉公主的婚禮就要在塞維利亞的阿卡扎城堡舉辦,作為收到了請柬的賓客,他和莉莉都得出席。準(zhǔn)備禮服,聽主教叮囑參加皇室婚禮的注意事項,再加上種植園的事……阿加佩這幾日尤為忙碌,已經(jīng)很久沒有給莉莉做蘋果餡餅吃了。

    如果今天運氣好,說不定還能趕上面餅發(fā)酵的時間。

    晚餐被黃油和蘋果的甜香籠罩著,莉莉高興地在餐桌旁邊蹦來蹦去,高聲唱著不成調(diào)的歌,直到把蘋果醬餡餅填進嘴里,她才安靜地在桌邊扭動起來。赫蒂太太一面笑,一面掛起她三天后要穿的裙子——由胡安·豐塞卡親自吩咐裁縫制作,蕾絲裙擺上繡滿了純白的百合花,每朵的花蕊上都縫著一簇簇的珍珠,領(lǐng)口和袖口還鑲嵌著一圈細(xì)小的紅寶石。

    既然阿加佩喜愛樸素的衣飾,執(zhí)意拒絕了那些金光璀璨的小玩意兒,那主教唯有在莉莉的衣裙上下功夫了。這條貴重繁麗的小裙子,莉莉也真的撐得起來。

    “嗯,”在看到莉莉試衣的模樣后,主教若有所思,皺起了眉頭,“奇怪,她的確不是一個小小鄉(xiāng)巴佬�?瓷先�,她倒活像是天生該穿這些衣服的人……”

    聽了他的話,阿加佩不由膽戰(zhàn)心驚,害怕主教會聯(lián)想起莉莉與斯科特家族的關(guān)系,好在隨后莉莉就跑過來,三兩句話,把胡安·豐塞卡逗得眉開眼笑,將一切不愉快的情緒拋到了九霄云外,忘了自己先前說過什么,阿加佩才松了口氣。

    吃完晚飯沒多久,黑鴉的又一封信件,就送到了他們的門口,由女仆接到了手中。

    “先生,”年輕的姑娘走進來,“您的信。”

    房間安靜下來,阿加佩看著封口的火漆印,就知道寄信的人是誰,莉莉悄悄問:“是黑鴉叔叔嗎?”

    阿加佩親親她沾滿蘋果醬的小臉蛋,低聲說:“沒事,爸爸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了�!�

    黑鴉沉寂不過兩天,就又開始偷偷摸摸地介入他們的生活,阿加佩知道,如果不能有個了斷,只怕事情就沒完沒了了。

    他隨便披上外套,走出房門,看到黑鴉就站在不遠(yuǎn)處的門柱旁,路旁的燈火搖曳,將他的影子拖得很長。

    “您到底要干什么?”阿加佩走過去,沒好氣地問,“您是不能理解時間的概念,還是不能理解空間的概念?”

    聞到他身上的氣息,聞到那股迎面撲來的黃油與蘋果的香氣,溫暖、豐富、甜美……杰拉德的神情不由恍惚了片刻,他眼中綻放出強烈的,渴求的光芒,但他連忙低下頭,以免被阿加佩發(fā)現(xiàn)。

    “我……我很抱歉,”杰拉德低聲說,“我只是想把這個……親自送到您手上�!�

    阿加佩一怔,看到他從斗篷里移出一只手,手上托著一個小小的陶土花盆,里面是一朵更小的玫瑰,花瓣和葉子都呈現(xiàn)出畸形的萎縮,可憐地蜷在一起,但是在曚昽燈火的映照下,花瓣的顏色,居然泛出一種紫藍交加的光澤。

    “您瞧,”杰拉德輕輕地說,“我發(fā)現(xiàn)它的時候,它就已經(jīng)是這樣了,可能是因為顏色特殊的緣故,它是個畸形兒……我想,您應(yīng)當(dāng)是能照顧它的�!�

    如果是別的禮物,別的更昂貴,珍稀,罕有的禮物,阿加佩一定會斷言拒絕,扭頭就走。然而,他怎么能在這么一朵小玫瑰面前硬起心腸?他猶豫了半天,還是伸出手,在寒冷的夜風(fēng)中護住了它,把它納入懷中。

    看著他,杰拉德彎起眼睛,露出了真心實意的溫柔笑容。

    他點點頭,縱然不舍,還是告別道:“就這樣,我就是……想來給您送它的。晚上風(fēng)冷,請您早點回去,我也要走了�!�

    看他當(dāng)真毫不猶豫,轉(zhuǎn)身就走,阿加佩盯著他的身影,忍不住嘆了口氣。

    “想說什么話,就說完了再走吧。假如沒有別的事,希望您別來打擾我和我的家人�!�

    一瞬下到地獄,一瞬又上到天堂,杰拉德大喜過望,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趕緊轉(zhuǎn)過身去,冥思苦想,斟酌措辭,要借著這難得的機會,極力拉近他與阿加佩之間的關(guān)系。然而,這里也不僅僅只有他與阿加佩兩個人。

    遠(yuǎn)處茂盛的花叢中,正側(cè)身站著一位黑發(fā)黑眼的男人,他將方才的那一幕盡收眼底,不由低低地笑了。

    天上的星星稀疏而閃亮,花園的燈火迷蒙又搖曳,年輕的園丁站在星光和燈火之間,手中碾著一枚胡椒梗,在指腹間轉(zhuǎn)來轉(zhuǎn)去。

    “背叛和欺瞞,哪一項的罪行會更重呢?”

    對著晚風(fēng),他輕聲發(fā)問。

    第50章

    多奇怪,阿加佩和身邊這個男人并肩行走在晚風(fēng)深沉的夜晚,心中居然十分平靜。

    多年以來,他都是一個隨遇而安的人,他早已習(xí)慣了命運里的顛沛流離,從白塔到海濱小城,再從不知名的小城到西班牙的宏偉宮廷,阿加佩學(xué)會了坦然地面對未知。他心中清楚,一個人在大喜大悲、歇斯底里的時候,是決計不能做出正確的判斷的,冷靜而無畏地直面了前路的種種風(fēng)波,種種動蕩,才是能讓人走得更遠(yuǎn)的訣竅。

    正是出于這種冷靜,他率先開口:“我注意到,在我們分別的這段日子里,您的變化很大。”

    為此,杰拉德受寵若驚——倘若他先前從未體會過這樣的情緒,他這時也跟著自己過快的心跳,急促的呼吸,還有臉頰上情不自禁泛起的潮紅上體會到了。

    似乎名為“黑鴉”的那部分人格再次于體內(nèi)復(fù)活,他低聲說:“身份的變化不值一提,最大的變化只有我的心,它從傲慢和愚蠢中明悟過來,重新找回了它真正向往的目標(biāo)�!�

    阿加佩聽出他的言下之意,只是笑了下:“時運無常,人心更是多變。您認(rèn)為,它還會變回去嗎?”

    “我認(rèn)為不再會了,”杰拉德啞聲說,“永遠(yuǎn)不再�!�

    “以后的事,誰又能說清楚呢?”阿加佩的語調(diào)輕快,隨意地轉(zhuǎn)換了話題,“還是回到正題上吧,您想對我說什么?”

    他說得果真不錯。

    時運無常,昔年在白塔上,阿加佩是奴隸,杰拉德是高貴的賓客,他略施小計,就將少年的心玩轉(zhuǎn)于鼓掌之中,憑他搓圓捏扁,如何擺布;此刻在異國的花園,曾經(jīng)的奴隸卻掌控著貴客的命脈,曾經(jīng)的貴客,如今也甘愿跪倒在地,聽從奴隸的任何差遣,哪怕命令他跳進火堆,他也甘之如飴,無怨無悔。

    阿加佩的一個眼神,一句言語,在這時牢牢地攫著杰拉德的心神。他要他笑,他就開心地笑,他要他哭,那淚水就絕無虛假。愛情的韁繩是怎樣勒著一個人的脖頸的�。÷犚姲⒓优宓穆曇簦欠N固然溫和,委婉,可又蘊含著堅定意志的聲音,杰拉德頭暈?zāi)垦�,只是不能自拔�?br />
    “我……”他定了定精神,勉強開口,“我想告訴您,在和您分別之后,我都做了些什么事�!�

    “好的,您請說吧。”

    杰拉德知道,自己一定要把話說得巧妙且不露痕跡,他要夸耀著自己的功績,同時激起阿加佩的敬佩與憐惜;他要模棱兩可地洗脫自己的血腥罪名,同時在道德界限上模糊自己的決斷,讓它從一邊倒的殺戮,化作不得已而為之的苦衷。如果可以的話,他也會阿諛奉承,極盡諂媚,將討人喜歡的魔力發(fā)揮到最大限度,使他心愛的人聽了驚心動魄,又飄飄然,像是單憑口舌的演繹,就目睹了一場絢爛幻術(shù)似的。

    于是,在真正開口之前,他特地邀請他的統(tǒng)治者坐在一個幽靜小路邊的長椅上,這兒的兩邊全是高大的花木,不僅可以遮擋著微涼的夜風(fēng),也徐徐送來一陣陣的馨香,在這里,人們抬頭就能看到天空的明星正眨眼閃耀,與地面上的燈火交相輝映。

    一切都布置妥當(dāng)后,他開始敘述了。杰拉德講述著夏佐是如何暗算了他們過去的家,安排死侍埋伏在屋內(nèi),這個葡萄牙的貴族之子心中打著怎樣的算盤,要用自己的人頭去換取珍·斯科特的青睞;他還說了他與巴爾達斯的交易,他在走投無路的時候,不得不在仇人父親的麾下驚險求生,因為巴爾達斯妄想借著復(fù)仇的名義毀滅摩鹿加,掠奪島上的金銀財寶,他在倉促間只中斷了幾條主要航線,來不及救下更多的人……

    “既然他是這樣利欲熏心的人,您就可想而知,在我與珍·斯科特對峙的關(guān)鍵時刻,巴爾達斯帶兵沖進來,他表面上是支援我,實際上卻是要衡量我與珍·斯科特的價值,看兩條老虎相互爭斗,他能從中獲取什么利益。我在當(dāng)時用巨大的財富做誘餌,換取了他對我的支持�!�

    “后來呢?”阿加佩問道,在對方繪聲繪色,動情至深的訴說下,他不由自主地就被吸引進去了。講句公道話,當(dāng)杰拉德·斯科特使勁渾身解數(shù),執(zhí)意要打動某一個人的時候,就算圣靈就在那人的頭頂看護著,他的心靈也免不了要朝魔鬼偏轉(zhuǎn)過去。

    “后來,我決心不能再這樣下去,受了這種人的鉗制,我與他斗爭起來,我殺了他。”杰拉德低聲說,仿佛受了極大的煎熬,“是的,殺死一個人,是塵世間最大的罪行,但我不后悔!我將他的擁躉也一網(wǎng)打盡,為自己贏得了自由呼吸的權(quán)力。就這樣,我被命運推著,隨波逐流到了葡萄牙。說到底,我還是一個無家可回的人,我不能再忍受流離失所的生活了,因此,我選擇了自己為之效忠的國家,并試圖在那里找到自己的歸宿�!�

    阿加佩嘆了口氣:“那您找到了嗎?”

    “……沒有,”杰拉德的聲音嘶啞起來,他紅了眼眶,比起之前說過的所有矯飾言辭,他只有此刻的剖白是真真切切的,“離開了您,我想我再也找不到了。那些野心和利益的游戲,那些權(quán)力的紛爭,為了一枚銅板,人心就能墮落到什么地步……我已經(jīng)見得太多!你是高尚的人,做到了我這輩子都做不到的偉大的事。而我,我永遠(yuǎn)也忘不了你收留我的那些日子,一切都變得簡單、明了,流動著陽光,我一想起它們,好像心都跟著發(fā)亮了……”

    阿加佩沉默著,草叢間蟲鳴陣陣,蟋蟀和蟈蟈發(fā)出些明快活潑的哨響,仿佛組建著一支小小的樂團。

    “我不評價那位巴爾達斯將軍的人品,”在那些小生物偃旗息鼓的間隙,他終于開口,“但有一點,我和他的意見是相同的:摩鹿加必須得到毀滅�!�

    “必須得到毀滅。”杰拉德鸚鵡學(xué)舌,重復(fù)著他的話,“好啊,可以��!就叫摩鹿加毀滅吧,它……”

    阿加佩打斷了他,加重了自己的語氣:“我所說的毀滅,是那種不能重建的毀滅!不再有壟斷的產(chǎn)業(yè),不再有崇高的地位,它會被時代拋棄,成為一個歷史上發(fā)黃的注腳,我說的毀滅,是讓它成為過去式,徹徹底底的過去式!”

    他難得用這樣嚴(yán)厲的口吻宣告自己的意見,杰拉德不由愣住了。

    “我看得出來,您對摩鹿加懷著深深的憎恨……”

    “您不知道我為什么恨它嗎?莫非您猜不出來?”阿加佩的聲音又急又快,“我知道杰拉德·斯科特現(xiàn)在還下落不明,但我就是要毀了他的基業(yè),毀掉他引以為豪的一切,這就是我對他的報復(fù),正如您對珍·斯科特女士的報復(fù),是燒毀摩鹿加的香料倉庫一樣!可我呢,我要做的更加徹底,我對天發(fā)誓,他當(dāng)日倚仗著什么來踐踏我、侮辱我的身心,我就要滅亡什么,來作為我對他的回?fù)�!�?br />
    說實話,這與杰拉德的設(shè)想大相徑庭。

    他想的是奪回摩鹿加,將他承受的一切加倍奉還給那些下手的人,背叛他的人;而阿加佩需要的,卻是徹底擊碎摩鹿加,將它掃進陳舊的垃圾堆。他不懷疑阿加佩的決心,以及他能否做到這事的實力,只是他話語間刻骨銘心的仇恨,使杰拉德心生寒意,對未來惴惴不安。

    ——倘若剝?nèi)ズ邙f的偽裝,他會原諒我嗎?他還能原諒我嗎?

    然而,他因懼怕而產(chǎn)生的猶豫,卻在阿加佩那里產(chǎn)生了新的歧義。

    他露出苦笑,對杰拉德說:“看,您遲疑了,您說愛我,但這份愛還是抵不過您對摩鹿加的渴望。我和您注定不是一路人,在遙遠(yuǎn)的將來,我們說不準(zhǔn)還會成為仇人。”

    這下,杰拉德心急如焚,徹底急眼了。

    “我愛你,而且這愛不摻半分虛假!我愿意把我的心展示給你看,你看看它吧!區(qū)區(qū)一個摩鹿加算得了什么,我的權(quán)力,財富,乃至生命,全都是你的!我把一切奉獻在您腳下,而您卻告訴我,‘我們不是一路人’,不是一路人!天啊,我求求您……我求求您了!”

    “我只知道,還有另一個人也說過您的話�!卑⒓优遴卣f,“杰拉德·斯科特也說過愛我�!�

    聽了這話,杰拉德面色死灰,心如刀絞,他捂住臉,絕望的情緒,從他身上滾滾而下。

    “我們不要提起那個名字了!他不是我……他不是我!”

    第51章

    他太激動,太不知所措,以至在最難以自持的時刻,親口吐露了自己的破綻。倘若阿加佩再從容一點,理智一點,他一定能察覺出“他不是我”這句話中的端倪,然而,聽了杰拉德的一番強烈的表白,阿加佩也思緒紛繁,兀自心煩意亂著。

    “是的,您不是他,可您仍然是一個斯科特人。命中注定的仇恨,使我們不能擁有真摯的關(guān)系,試想一下,我們怎么能回到過去,對彼此都一無所知的日子?”

    杰拉德咬緊牙關(guān),不甘地說:“如果您憎恨的是斯科特的血,那莉莉……那您的女兒,不也流著斯科特的血?”

    不等阿加佩說話,他就接著說:“如果您憎恨的是斯科特的姓氏,還有它所代表的一切,那么好,我把它丟開,像丟垃圾,丟一件累贅一樣丟開,又是什么難事?我不是斯科特人,不是葡萄牙的屬臣、伯爵,不是國王的操縱者。權(quán)勢、財富、名望……全部化為烏有,我仍然是您的仆從,忠心耿耿,跪在您腳邊,從此生命中只剩下兩件事:愛著您,并等待您的垂憐。而這就是我期待的最大的幸福,別無他求。”

    阿加佩張口結(jié)舌,不知怎么應(yīng)對才好。

    人與人的出身、天資各不相同,這造就了他們不同的個性,不同的命運。杰拉德的出身與天資,也就早就了他風(fēng)暴般的性格,他像風(fēng)暴一樣激烈,也像風(fēng)暴一樣,孜孜不倦地席卷著生命中遇到的人與事。一旦他下定決心,人間就甚少有什么外在的力量,能夠否決他將要達成的事業(yè),在人生的前二十來年,他的激情與精力燃燒著一切途徑的目標(biāo),將它們化作熊熊的火光。移天換日、顛覆王朝,只要他想,就必定會做到。

    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將這股精神,這股能量,全神貫注地轉(zhuǎn)移到了阿加佩身上。被如此熱烈,如此直白的愛著,阿加佩也頭腦發(fā)暈,不知該如何是好。

    “……已經(jīng)太晚了�!彼麄}促地說,“我聽到了您的話,只是我們……我們不該在外面待得太久,莉莉還在家里等我……”

    他快速站起來,不讓這個可怕的對手再發(fā)揮他言語間的魔力,胡亂說了聲再見,就急匆匆地往家里跑去。

    在他身后,杰拉德的傾情告白固然被晾在一旁,沒有得到回應(yīng),可他心里也升起了微小的希望,因為阿加佩的慌張就是一種最好的回答。倘若他依舊冷若冰霜,只是平靜地微笑起來,那杰拉德才要萬念俱灰,一頭碰死在堅固的長椅上呢。

    之后的兩日,阿加佩用新土和新花盆,移栽了那朵深紫色的,畸形的小玫瑰。他努力把黑鴉說的話拋到腦后,專心致志地準(zhǔn)備著皇室的婚禮,莉莉創(chuàng)新出的那種鮮花搭配,如今深深受到伊莎貝拉公主的喜愛,并且在王廷間掀起一股全新的風(fēng)潮,為此,阿加佩同時負(fù)責(zé)起了皇室夫婦的新房花飾。

    而且不知何故,公主改換主意,將原定的婚禮主花由白玫瑰全部換成了百合,查理一世則對她的要求無有不應(yīng),哪怕公主要的是天上的月亮,他都會想辦法給她拿到。每一天,大量的百合花都會由馬車運輸?shù)饺S利亞宮,送往阿卡扎城堡內(nèi)部。莉莉在看到這些與她同名的美麗花朵時,總要興高采烈,蹦蹦跳跳上幾個小時也不嫌累。

    阿加佩選擇讓自己忙得腳不沾地,婚禮前夜,他還在調(diào)整婚房花束的擺放角度,摘去那些太飽滿,太成熟的漿果,使它們能在第二天煥發(fā)出恰到好處的紅寶石光澤。也只有這樣,他才能把頭腦從黑鴉帶來的狂風(fēng)暴雨中掙脫。

    “您這個蠢蛋,既然想要一勞永逸的遺忘,為什么不去拿個大木棒子給自己腦袋上來一下?”最后,還是主教命人將阿加佩帶出來,對他進行著嚴(yán)厲的訓(xùn)斥,“明天還有你累的時候,如果因為這時候揮霍體力,導(dǎo)致你明天在皇室婚禮上打了瞌睡,我是不會救你,替你打了掩護的!”

    阿加佩訕訕地?fù)狭藫项^,他勉強睡了三四個小時,一睜眼,就被赫蒂太太和仆人們團團圍起來,又洗又擦又揉,擺布得團團轉(zhuǎn),直到拉著莉莉的手,趕到阿卡扎城堡的時候,頭還是暈的。

    這場婚事盛大又輝煌,到處裝點著清香四溢的百合,婚禮彌撒結(jié)束之后,便是熱鬧的舞會。伊莎貝拉公主——現(xiàn)在是西班牙的女王了,正式接見了莉莉,她贊揚莉莉那可愛的才華,并且邀請她做了自己小小的女官。

    她說這話的時候,黑鴉就作為葡萄牙的大使,站在后位的不遠(yuǎn)處。即便在這樣的場合,他仍然穿著純黑的衣飾,帽檐低垂,將面龐遮擋在暗沉的陰影中,僅在胸前別著一朵潔白如雪的百合花。

    莉莉和他的目光對上了,她幼嫩的心臟里,頓時充滿了無法言說的猶疑與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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