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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從她記事起,黑鴉就是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也許旁人都畏懼他被毀壞的容貌,還有那雙過于陰鷙的眼睛,她卻一點(diǎn)都不怕。

    她能感覺到,她和黑鴉之間擁有一種特殊的聯(lián)系。她可以騎在黑鴉的肩膀上,大笑尖叫著沖刺過整個花園,爸爸不許她做的一些小小壞事——譬如偷吃餡餅,俘虜蝴蝶,困住瓢蟲,捉著蜘蛛和小蛇,將它們放進(jìn)一個特別討厭,老盯著她瞧的男人的提包……黑鴉都縱容她做了。

    他從不說“不許這個,不許那個”,恰恰相反,他的口袋里總有冒不完的金銀幣和精巧新奇的小玩意。他時常蹲下來,一邊向她展示了黃金的萬能,以及無能之處,一邊告誡她:一定不要做了金錢與利益的崇拜者,而是要做了它們的主人,毫不客氣地投擲它們,利用它們。

    后來,他就走了。

    火災(zāi)過后,她的烏鴉先生突然變得冷漠,疏遠(yuǎn),像換了個人。他不再對著她露出小小的微笑,也不再抱著她,對她說許多的話,他開始避開她,用毫無感情的,打量的眼神注視她。

    莉莉的心空蕩蕩的,又滿溢出無法形容的疼痛。她只好撲進(jìn)最愛的人的懷抱里尋求安慰,抬頭時,卻看到爸爸含淚的眼睛,他疲憊不堪,像要掩蓋什么似的弓起腰,用雙臂緊緊環(huán)抱著她。

    于是她知道了,爸爸的心里,一定比她還要疼得多。

    再見,烏鴉先生,她對自己說,如果你要走,那就快點(diǎn)走吧!既然你已經(jīng)不屬于我,也不屬于這個家。

    再后來,莉莉抵達(dá)了異國的王宮。

    王宮是個非常有趣的地方,這兒有很好的人,也有很壞的人。對于那些好人,莉莉往往表現(xiàn)出無休止的快樂與鬧騰,讓他們又是頭疼,又是喜愛;對于那些壞人,她往往先在暗處觀察著對方,思索對方會不會對她珍視的家人不利,答案是否定的,她也就隨對方去了,倘若答案是肯定的,可怕的興奮就要從她心中升騰起來。

    畢竟,她是個討人喜歡的孩子,也是個天然美麗的孩子,這樣的金童能有什么壞心眼呢?

    莉莉只消略施小計,跺跺腳,流流淚,說些模棱兩可的胡話,然后把頭顱膽怯地垂下去,她的目標(biāo)瞬間就有了洗脫不清的壞名聲。她再動動手指,利用宮廷里瞬息萬變的流言,巧妙地拋出些只有她聽到、知道的隱秘消息——恐怕等到壞人被逐出王宮的時候,都還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哩!

    就這樣,莉莉在王宮里如魚得水,她仿佛生來就該在這種環(huán)境里生活。她結(jié)識了疼愛她的主教,在宮廷侍從間建立了自己的名聲,廚娘們無休止地溺愛她,女仆們把她抱在自己的裙子上,一下接一下地親吻她的臉蛋……更別說赫蒂太太很高興,她最愛的爸爸也很高興,他們都在這兒找到了自己的歸屬。

    直到葡萄牙公主即將到來的消息傳出,直到黑鴉重新來到塞維利亞的王宮,再次與她和她的家人產(chǎn)生交集。

    他還是那個好黑鴉嗎?他還會讓爸爸哭泣,再一次傷透他的心嗎?

    此時此刻,莉莉與他四目相視。隔著嘈雜的人群,兩雙同樣烏黑的眼眸對上了,其中一雙復(fù)雜、沉默,充斥著無法言喻的感情,另外一雙探究、迷惑,滿是反復(fù)斟酌的思索。

    伊莎貝拉誤解了他們的對視,她笑著為她喜歡的小淑女,引薦她父親的寵臣:“這是葡萄牙的大使,而這是宮廷園藝師,阿加佩先生的小女兒。說起來,這位小小女士的名字就叫莉莉呢,大使先生,您難道是因為這個,才著重推薦我在婚禮上使用百合花的嗎?”

    “毋庸置疑,”杰拉德低聲說,“這就是我唯一的理由了�!�

    在場的人都笑了起來,他們?nèi)詾樗陂_玩笑。

    杰拉德走過去,蹲下來,他面對莉莉,溫柔地從胸前摘下那朵百合花,就像他們從前還在小樓里,玩著“猜驚喜”的小游戲一樣,示意莉莉抬起手來。

    莉莉遲疑了一會兒,在他面前慢慢攤開自己的小手。杰拉德的指尖稍稍傾斜,百合的花瓣就顫顫地抖動起來,花萼中驀然滾出一顆晶瑩奪目的鉆石,宛如晨露,亦如一枚璀璨似星子的豌豆,正好掉落進(jìn)莉莉的掌心。

    只不過,這一定是天底下最價值連城的晨露,最剔透的豌豆

    “在這個特別的日子,”杰拉德輕聲說,“也應(yīng)當(dāng)給我心目中的公主送一份禮物�!�

    第52章

    說句公道話,這顆鉆石的確沒有查理一世戴在手上的那顆熠熠生輝,也沒有教宗鑲嵌在三重冕上的那顆碩大燦爛,可對于見面禮——尤其是送給一位小姑娘的見面禮——而言,它委實(shí)太過分了些。在場的宮廷貴婦,朝堂重臣,無不是這類昂貴珠寶的忠實(shí)朋友,他們一眼就看得出來,這顆鉆石的價值,起碼高達(dá)十萬弗洛林不止。

    伊莎貝拉愕然地用折扇抵在自己的鼻子下面,低聲驚嘆道:“大使先生……!”

    一瞬之間,阿加佩父女就成了在場的矚目焦點(diǎn)。阿加佩睜大眼睛,驚愕地盯著這個一身黑衣的男人,他將一只手輕輕放在莉莉的后背上,給他的女兒支持的勇氣。

    此地詭異地寂靜著,西班牙的朝臣和貴婦人們都不了解這位巨富的葡萄牙大使,因此也都面面相覷,只交換著各異的眼神,并不好開口。

    他們只知道,黑鴉深受曼努埃爾一世的信任,除了國王和教廷之外,恐怕是歐洲大陸最富有的人。他無名無姓,深居簡出,除了守衛(wèi)在伊莎貝拉身邊,從不接受任何來自西班牙的邀請,別人常常無法探清他出沒在何處,以致想結(jié)交他都沒有門路。

    莉莉抿著嘴唇,她看了看鉆石,又看了看黑鴉的眼睛。

    伊莎貝拉率先開口,帶著解圍的神氣說:“大使先生,大使先生!您叫這位小淑女為難了,很顯然,她年紀(jì)還小,天性純潔,不知道要怎么去支配這樣一筆財富。她正是花苞一樣的年齡,我在她這么大的時候,腦袋里只有那些會引著我哈哈大笑的事物,能和我的兄弟姐妹在花園里打鬧一個下午,就是我能想過的最快樂的事。我要說,您的禮物太沉重了,只會讓這朵小百合花為難……阿加佩先生,您怎么說?”

    阿加佩含著怒氣,朝黑鴉兇狠地瞪了一眼。正是這一眼。叫杰拉德心蕩神馳,幾乎控制不住澎湃的心潮,眼睫都顫抖了起來。

    “您能為莉莉做這么周到的考慮,實(shí)在太好了,我感謝您的仁慈,陛下�!彼戎x過伊莎貝拉的幫助,接著又說,“只是,也請您理解,我們這樣的人家,沒法兒對子女進(jìn)行面面俱到的教育。您可以說,我已經(jīng)把莉莉慣壞了,讓她成了一個無法無天的野孩子……但我仍然尊重著她自己的想法,因為我知道,她聰明、敏銳,對人對物,都有自己的一套見解。對于尊貴的大使先生的這個冒昧的禮物……”

    說到這,他再瞪了黑鴉一眼,杰拉德偏過頭去,遮掩著喉嚨發(fā)癢,神魂顛倒的苗頭。

    “我想,就由莉莉自己決定。是收下,是拒絕,還是把這顆鉆石當(dāng)成漂亮的彈子兒,隨便地打到什么地方去�!�

    女王被他逗笑了,她饒有興趣,滿懷期待地看向莉莉,想看她會做出什么樣的決定。

    所有心思各異的人中,莉莉皺起烏黑的眉毛,顯示出與年齡不符的嚴(yán)肅表情,她盯著黑鴉,肅穆地說:“對于金錢和利益,我們要做了它們的主人……”

    “而不是它們的崇拜者�!苯芾螺p聲說。

    “嗯,”莉莉說,“但是,金錢和利益也絕不會流向軟弱的人……”

    “凡是無緣無故得到的資產(chǎn),最終也會無緣無故地失去�!�

    “所以,我是無緣無故得到了這顆鉆石的嗎?”莉莉直截了當(dāng)?shù)貑�,“如果是,我現(xiàn)在就會把它還給您,因為我不想無緣無故地失去它;如果不是,那又是為了什么緣故?您會用它的人情,來向我討要什么回報呢?”

    女王吃驚地挑起眉毛,她身邊的眾人也為莉莉提出的問題,她所說的話感到駭然:不是親耳聽見,他們一定不會相信,這是一個小女孩能說出口的。

    寂靜中,杰拉德靜靜地注視她,嘴角逐漸露出了一個真切的,不可思議的微笑。

    你確實(shí)是我的女兒,帶著令人驚訝的喜愛,他如此想道,你確實(shí)是一個……一個斯科特家的小怪物。

    “您看穿了我的計策,而我是個大人物,要知道,大人物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做出的承諾,送出的禮物,都是不好收回的�!苯芾率諗啃θ�,同樣嚴(yán)肅地說,“既然我的計策已經(jīng)不起作用,我送出的禮物也不好收回……我想,您只好毫無負(fù)擔(dān)地收下它了�!�

    “嗯,”莉莉莊嚴(yán)地頷首,“而您的提議,也是我心里所想的�!�

    說完這句話,她就攥起小拳頭,干脆地把那顆鉆石丟進(jìn)了自己的口袋。望見這一幕,聽他們的對話,女王笑得前仰后合,快活得像是又和查理一世結(jié)了一遍婚似的。

    “她威嚴(yán)得簡直像是另一個小小的女王��!”

    接著,伊莎貝拉勒令掌令女官走過去,把莉莉抱在自己的裙子上,沖她親昵地咕咕直叫,迫不及待地用糖果逗她,想從她那聽到各種各樣的不同回答。她身邊的貴婦也立即圍攏過去,見縫插針地捕捉每一個獻(xiàn)殷勤的機(jī)會。

    阿加佩瞧著這一幕,驚魂未定,惡狠狠地轉(zhuǎn)向黑鴉:“您!您這個……”

    “我道歉,”杰拉德用夢幻的神情凝望他,溫柔地低語,他看著阿加佩的模樣,就像是太陽、月亮和星星同時掛在了天上,“并且我現(xiàn)在就向您坦白:我送給莉莉小姐那顆鉆石的本意,只是想和您在這里跳一支舞�!�

    阿加佩心里的怒意還沒全消,他仰起頭,沒好氣地瞥了黑鴉一眼。

    “天是綠的嗎?銀子是金色的嗎?獅子會吃草嗎?啞巴會唱歌嗎?”他發(fā)出一連串的提問,“這些問題的謎底,就是我對您的回答!大使先生。”

    說完,他就徑直離開了這位可怕,陰鷙,睚眥必報的葡萄牙權(quán)臣,叫人意想不到的事,他離開了好一會兒之后,這位權(quán)臣還站在原地,兀自凝視著他的背影,像傻瓜一樣地笑著。

    ·

    丁香的花期臨近,胡椒的結(jié)果日期更是近在眼前。阿加佩越發(fā)忙碌,他的內(nèi)心分外忐忑不安,這已經(jīng)是他在西班牙扎根的第四年,時間緊迫,人生又有多少個四年可以揮霍?他為種植園的建立付出了大量心血,說這是他的第二個孩子也不為過。

    他廢寢忘食,仔細(xì)盯著胡椒藤上葉子的每一根脈絡(luò),他檢查胡椒花的狀態(tài),對近來變換不定的氣溫大驚小怪,每發(fā)現(xiàn)一個最細(xì)小的問題,都要使他吃不下,睡不香,整晚憂心忡忡地聯(lián)想著未來可能發(fā)生的連鎖反應(yīng)……

    阿加佩這么殫精竭慮地過著日子,赫蒂太太勸不住他,主教的斥責(zé)也很難消去他的緊張。好在還有泰爾,可愛,可敬的泰爾,每天都跟在他的老師身邊。每當(dāng)阿加佩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足為慮的問題,泰爾就先是表現(xiàn)出和他一樣的擔(dān)心,憂愁,接著又佯裝自己查閱了書籍和筆記,發(fā)現(xiàn)了這種問題的解決方法,興致勃勃地跑來跟阿加佩一同分享。

    如此一來,他很快就能打消阿加佩的煩擾之情。如果沒有他,只怕在這段時間,阿加佩還要更消瘦一些。

    管家太太很快就稱呼他為“英俊的好小伙”,胡安·豐塞卡也常對阿加佩說,“你要跟你那個學(xué)生多待一會”,至于莉莉,有了黑鴉的前車之鑒,她對一切想要加入他們這個小家庭的成員都抱有戒備之情,就目前為止,她還在觀察泰爾的一舉一動,審慎地保留著自己的意見。

    初夏的五月,成型的胡椒就像一座座豐碩的小寶塔,青色和逐漸開始發(fā)黃的胡椒粒,正從葉片下探出頭來,空氣中充滿了胡椒葉的獨(dú)特味道。

    阿加佩掰著手指,一天天的數(shù)著日子,此刻,他急切的事業(yè)心占據(jù)了一切,什么黑鴉啊,斯科特啊的,全被他拋到腦后,置之不理,只一心一意地等待著胡椒豐收的那一刻。胡安·豐塞卡已經(jīng)下達(dá)了主教的命令:第一批收獲的胡椒,除了宮廷中的兩位至高統(tǒng)治者,就是他搶先品嘗。

    這一天,阿加佩正查看著胡椒的狀態(tài),同時向他的幾個學(xué)徒講課,泰爾拿著紙和筆,一面點(diǎn)頭稱是,一面認(rèn)真地記著筆記。而在同一時間,那個被阿加佩遺忘許久的人,那個幽怨十足,不甘自己受了如此冷待的人,直直地闖入了阿加佩的胡椒園。

    為了不打擾心上人的工作,杰拉德命令沿途的侍從不許通報,發(fā)出些擾人心神的聲音。

    就這樣,他安安靜靜地找到了阿加佩一行人,五月的陽光旺盛火熱,同時叫他一眼瞧見了阿加佩,還有站在他身邊的年輕男人。

    這一刻,杰拉德面色如死,白得沒有一絲活氣。

    他睜大雙眼,嘴唇失去血色,他看起來像是怕極了,又像是恨極了,怨毒極了。他的雙眼燃燒著地獄的火光,比任何一頭魔鬼都要猙獰、暴虐,然而他的眼前只剩下模糊的圖像,耳邊也只聽見血液在沸騰。

    他呆立得太久了,他的氣場,他的聲勢也太駭人了。縱然相隔甚遠(yuǎn),人們還是像發(fā)現(xiàn)白紙上的一滴濃墨,午夜曠野上的一團(tuán)火光一樣,發(fā)現(xiàn)了杰拉德·斯科特存在的跡象。漸漸的,阿加佩的學(xué)徒們都不說話了,他們熄滅聲音,用膽怯的,困惑的目光,看向那個男人所站的位置。

    “怎么啦?”阿加佩覺得莫名其妙,他跟著學(xué)徒們的眼光,也轉(zhuǎn)過身,望向他們所看的地方,“出什么事啦?”

    “不,我覺得什么事都沒有�!彼腥酥校í�(dú)泰爾靦腆地笑了起來。他直起身體,面對杰拉德·斯科特,他無聲地做出了一個口型。

    ——“堂兄�!�

    第53章

    阿加佩意外地問:“你?您怎么來了,這里是……”

    他說話的時候,黑鴉面色古怪,呼吸急促,已經(jīng)大步流星地朝他的方向走來。一邊走,他的右手便再自然不過地按在了腰間。

    泰爾輕巧地往阿加佩身后一躲,像是出于害羞,藏在了他身后。

    “瞧這位大人怒氣沖沖的樣子,”泰爾稀奇地說,音量已經(jīng)大到能使杰拉德聽見,“這里也沒有人得罪了他呀!看起來,他確實(shí)像要沖誰興師問罪哩!”

    他說得不無道理,阿加佩心里也覺得納悶。盯住舍曼·斯科特的臉,杰拉德的大腦仿佛在烈火里燃燒,只能勉強(qiáng)維持住表面的平靜,他的前額沁出大顆汗珠,如果單純靠目光就能殺人,相信舍曼·斯科特早已當(dāng)場死了幾百次!

    但是,他真的要當(dāng)著阿加佩的面殺人行兇,撕開自己所有的偽裝嗎?

    是的,沒錯,人死萬事消,一個死人是說不了話,開不了口,無法替自己做出任何辯解的。人死后,哪怕是遺囑也可以隨意更改,盡忠職守的話事人,也可以用各種條件收買。不管舍曼·斯科特是只多狡猾的狐貍,只要一支匕首,一個眨眼的瞬間,他就能身首異處,失去一切搗鬼的機(jī)會。

    可問題同時出在這里——只要一張嘴唇,一個眨眼的瞬間,舍曼·斯科特同樣能喊出他的名字,他真正的名字,那個他避之如蛇蝎的名字。

    哪怕死到臨頭,這只狐貍也不會放棄折磨他的機(jī)會。他只消眉開眼笑,上下嘴唇輕輕一碰,將“杰拉德”脫口而出,自己的人生便會分崩離析,徹底破滅,再也找不到重建的機(jī)會。因為杰拉德留下的破綻實(shí)在太大了,捅破了這層窗戶紙,阿加佩僅需稍稍一想,就能理清“黑鴉”與“杰拉德”之間的聯(lián)系。

    到了那時,自己又該怎么辦?

    理智終究壓倒了狂怒的殺意,杰拉德緩緩放下了右手。

    雖然他再三告誡自己要冷靜,要思考,可人到了瀕臨毀滅的關(guān)頭,如何才能冷靜得下去?已經(jīng)落在地獄里的人,為了求生,緊緊攥著那根搖搖欲墜的纖弱蛛絲,那人難道可以不害怕,不膽戰(zhàn)心驚嗎?只能說,多虧了超人般的兇狠意志,強(qiáng)行壓著劇烈搏動的心臟,杰拉德才勉強(qiáng)能保持住若無其事的表象,不至于叫人看出他內(nèi)在的崩潰。

    “老師,您認(rèn)識這位兇惡的大人嗎?”泰爾——或者說舍曼·斯科特——又開口說話了。他笑嘻嘻的,眼神里充滿了天真的神色,不過,轉(zhuǎn)眼間,他又變得愁眉苦臉了,他湊到阿加佩耳朵旁,用一種看似耳語,實(shí)則在場所有人都能聽見的聲音說道:

    “我聽說,這位大人出身于斯科特家族,原來就是由他們掌控著香料種植的技術(shù)。看這些快要豐收的胡椒,也許,他是來為自己伸張權(quán)力,向我們發(fā)難的?”

    杰拉德還沒來得及開口,舍曼已經(jīng)輕而易舉地完成了兩次挑唆�?匆姲⒓优逵杂种沟纳袂椋芾履樕l(fā)白,嗓音低沉得像銅鐘似的:“我不伸張自己的權(quán)力,我倒看出您是個無賴,是個慣于挑撥離間的小人!”

    “我!”舍曼叫嚷起來,他瞧著又委屈,又震驚,只管對著阿加佩猛吹耳邊風(fēng),“我做了什么啦?您來評評理,老師,我的推測合情合理,而這位大人呢?就像被我說中了,惱羞成怒了似的,對我提出了多么嚴(yán)重的指控��!”

    “合情合理這個詞,跟您沾不上一點(diǎn)邊!”杰拉德聲色俱厲地說,“厚顏無恥的騙子……”

    “好了!”他們的爭吵很快就變得劍拔弩張,充滿硝煙味,以致阿加佩不得不站出來制止,“泰爾,請別再說話了,他……他是我的舊相識,我知道他找來是有別的事;而您,大人,對于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您的批評未免也太過分了!”

    他說到“舊相識”這個詞的時候,舍曼臉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他盯著杰拉德,慢慢地,意味深長地說:“真的呢!我看得出來,您和他確實(shí)是一位‘舊相識’。”

    杰拉德恨不得立刻活活扯出他的舌頭,再將他千刀萬剮。

    “您去照看一下那邊的胡椒田,”阿加佩轉(zhuǎn)向舍曼,輕聲吩咐道,“別在這里久留,事態(tài)會對您不利的。”

    舍曼微微一笑,他瞥了眼杰拉德那張快要吃人的臉,又俯身下去,在阿加佩耳邊悄悄地低語:“這時候,我就不得再昧著自己的良心,我必須告訴您一件事……”

    “我看你敢!”杰拉德厲聲大喊,他的聲勢真像雷霆一樣,在場的學(xué)徒全被他嚇得身顫腿軟,唯有舍曼,他驚訝地直起身體,做出惶恐的模樣,辯解道:“我給老師說的都是胡椒的問題,又礙著您什么事啦?您如此不理智,我確實(shí)不敢在這里多待了!”

    說完,他就像害怕身后有野獸追逐一樣,急匆匆地跑遠(yuǎn)了。一直到了眾人看不見的地方,舍曼才展露出嘲弄的容色,盡管無聲無息,他卻笑得肩膀都在發(fā)顫。

    “您,”阿加佩叫自己的學(xué)徒都離開以后,轉(zhuǎn)頭就嚴(yán)厲地說道,“您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問題,要跑到這里來發(fā)火?您之前從沒見過泰爾,也不清楚他的為人。是,我承認(rèn),他是個害羞的青年,可能有時候出于膽小的天性,會把事情想的格外復(fù)雜一些,但您也用不著罵他,詆毀他的品格��!您用不著到我面前來散發(fā)您國王重臣的好脾氣,我也不會由著您這么做的!”

    什么叫有口難言,杰拉德可明明白白地感受到了。他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也說不出,他現(xiàn)在就想一吐為快,告訴阿加佩,那不是什么好青年泰爾,那是隱姓埋名的舍曼·斯科特,他潛伏在你身邊,就是為了對種植園不利,也對我不利的。他是一條毒蛇,一只狡詐的狐貍,你如果相信他,那才是真正的災(zāi)禍臨頭。

    可是,他怎么才能在揭露舍曼身份的同時,不暴露了自己?他完全被動,對方卻占盡先機(jī),舍曼不會沒有后手,杰拉德清楚這位堂弟的為人,在斯科特人里,舍曼不算特別嗜殺,也不算十分瘋狂,但是,他總會給自己的邪惡計劃留好層出不窮的后路。

    杰拉德完全有理由相信,但凡他在今天下了殺手,不到明天清早,一份內(nèi)容翔實(shí)、證據(jù)確鑿,說明黑鴉就是杰拉德·斯科特的文件,就會準(zhǔn)時送達(dá)阿加佩手邊,關(guān)于這件事的流言蜚語,也會瞬間傳遍整個王宮,防是一定防不住的!

    毫無疑問,舍曼·斯科特已經(jīng)牢牢攫住了他的命脈,假使他找不出破局的方法,從今往后,是死是活,就全要靠舍曼·斯科特,以及他身后的珍·斯科特的憐憫了。

    “……我也有理由相信,他是個黑心腸子的混賬�!苯芾驴酀貕旱吐曇簦昂媒心�,我看到那熟悉的黑發(fā)黑眼,還以為是斯科特人來到這里,要傷害了您。請原諒我的多疑吧!您知道的,要是您出了什么事,可比死了還叫我難受。但是接下來呢?他每句話都在鼓唇弄舌,想在您心里離間了我�!�

    阿加佩皺起眉頭,他也在思索。

    “而這就是我的逆鱗,我的禁區(qū)了!”杰拉德激動地說,聲音又急又快,“他應(yīng)當(dāng)慶幸有您在這兒,否則我一定會讓他知道,這么做會得到什么凄慘的下場!”

    阿加佩嘆了口氣,他無奈地說:“您是不是太多疑了?這些學(xué)生,他們每個人的家世背景,都經(jīng)過胡安主教的審核,清清白白,絕對沒有差錯。而您……我希望您不是被妒火蒙蔽了雙眼,因為我現(xiàn)在全心全意地?fù)湓诤飞砩�,任何人和事都沒法兒動搖我的感情,不管泰爾是不是黑發(fā)黑眼,不管他是不是個……英俊端正的小伙子�!�

    這下好了,此時此刻,除了憤怒和殺人的欲望之外,多余的妒火又姍姍來遲,開始煎熬杰拉德的心胸。

    舍曼·斯科特英俊嗎?是的,他只能極不情愿地承認(rèn)這一點(diǎn)。斯科特人兇殘、狡獪、勢利、縱欲,但他們?nèi)珦碛兄\(yùn)贈送給他們的好皮囊,他們既是不折不扣的瘋子,也是不折不扣的美人。除去斯科特人擁有的財富與權(quán)勢,這同樣是一份天生的特權(quán),只不過,正是由于舍曼等人的籌算和謀逆,使杰拉德失去了這種特權(quán)。

    “他、他不是,我是說,外貌能當(dāng)飯吃嗎?他長得端正,就能讓他免受我的怒氣嗎?”杰拉德語無倫次,氣得雙眼發(fā)暈,“他不過是一個,他是一個小人,一個……”

    “好啦,算了吧,”阿加佩又嘆了口氣,“您看看您,都開始胡言亂語了。我要說,不管您今天來找我是為了什么,還是盡快回去休息,不要讓無謂的紛爭擾亂您太長時間。至于我,我得繼續(xù)干活了,請您也別再擾亂了我吧�!�

    他干干脆脆地下達(dá)了逐客令,杰拉德卻仍然固執(zhí)地徘徊在這里,像條齜牙咧嘴,極度護(hù)食的惡犬。最后,阿加佩實(shí)在受不了了,他徹底發(fā)火,怒斥著叫他走開,杰拉德才勉強(qiáng)不甘地離去。

    走之前,他還不忘再三叮囑阿加佩,千萬、千萬不要相信了那個小子的話語,他是不可信,也不可以太過靠近的人。

    是夜,杰拉德還在自己的住所里輾轉(zhuǎn)踱步,他暴躁轉(zhuǎn)圈的姿態(tài),幾乎要把腳下的金絲厚絨地毯都鉆出洞來。

    他想了一個又一個暗殺的計劃,他要如何在宮廷里炮制流言,來應(yīng)對舍曼的進(jìn)攻,他要怎么在阿加佩身邊安插滿自己的人手,控制一切來往的書信和消息……還不等他想出一個萬全之策,侍從就將一條求見的信息,遞到他的手邊。

    舍曼·斯科特。

    杰拉德陰鷙的目光,能點(diǎn)燃世上的一切。

    他居然還有膽子要求見我,他居然還有膽子……

    “帶他進(jìn)來!”他撫摸著匕首的刀柄,果斷地說。

    “你好,堂兄。”

    片刻后,舍曼·斯科特大搖大擺地走進(jìn)他的住所,“好久不見,我看你過得還挺好�。 �

    第54章

    對于這聲輕佻的招呼,杰拉德報以酷烈的回應(yīng)。

    ——一把鋒利無比的銀刀打著旋地沖向舍曼的面門,來勢洶洶,幾乎要在空氣中激出火花,不難看出投擲者的恨意,以及為此付出的兇猛決心。

    舍曼猛地一轉(zhuǎn)頭,那把銀刀堪堪貼著他的額發(fā)飛掠而過,先在他的皮膚上擦出了一道刺目血痕,而后釘入他身后的雕花屏風(fēng),發(fā)出一聲短促的悶響。他固然對這個以心黑手狠聞名于家族的堂兄早有防備,但方才的動作,完全是下意識的條件反射,冥冥中,他的身體在大腦完全不知情的狀況下救了他一命。

    “哇哦!”舍曼驚魂不定,脊背后知后覺地浸出冷汗,他伸出手,在前額上摸到了一片鮮紅。

    他的眼睛閃閃發(fā)亮,對上杰拉德陰鷙的目光,不由咧開了大大的笑臉,顫抖地吸著氣。

    “好一個死亡游戲,好一個!”舍曼大聲說,“堂兄,這真讓我想起了我們的青蔥歲月,那時候我才十三歲,正是看什么都好奇,看什么都想嘗試的……”

    “珍·斯科特那個賤人派你來做什么?”杰拉德毫不理會他說的任何廢話,只管單刀直入地發(fā)布自己的命令,“想讓你來報復(fù)我?”

    舍曼被打斷了話,僅僅顯出一副習(xí)以為常的模樣,聳了聳肩。

    “海是藍(lán)的嗎?星星會眨眼嗎?含住胡椒粒的時候,舌頭會發(fā)麻嗎?”他采用了微妙的反問句,“但是呢,除了報復(fù)你,我的好堂姐肯定聽說了這里的小小種植園……唉喲,圣靈見證,你的心上人干得可真不賴��!當(dāng)然,我想這其中也一定有你悉心教導(dǎo)的功勞吧,堂兄?”

    杰拉德一字一句地威脅道:“離他遠(yuǎn)一點(diǎn)!你們這兩頭畜生�!�

    舍曼漸漸收斂了笑容,他額頭上的血跡快要干了,一種既憂郁,又悵然的神色,出現(xiàn)在他臉上。

    “愛真的能改變很多事,對不對?”他輕聲問,“看看你,杰拉德·斯科特,昔日告死的黑烏鴉,如今沉浸在愛里,也成了這么癲狂,不理智的一個人。哪怕在摩鹿加的監(jiān)獄里,被人壓著跪在地上受刑的時候,你也不曾表現(xiàn)出如此卑微的姿態(tài)。你真的愛上了他,為了遮掩自己的真實(shí)身份,不惜拋棄姓名,甘愿做一個低賤的奴仆,只為他卑躬屈膝�!�

    杰拉德沒有說話,舍曼接著道:“不過,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我的好堂兄?”

    他話鋒一轉(zhuǎn),原先那樣狡黠,惡毒的微笑,又重新浮現(xiàn)在他臉上。

    “——你也是一頭畜生,杰拉德·斯科特�!鄙崧邶X清晰地說,“而且對于阿加佩而言,你就是那頭最大的畜生。你把陶瑪斯之眼送給了他,為什么送呢?因為一場叫你滿意的游戲。具體是什么游戲呢?你在白塔選中了一個奴隸,你讓他愛上你,又誤以為自己是被愛著的,然后,你就當(dāng)著眾人的面……”

    “……閉嘴!”杰拉德咆哮,額上青筋畢現(xiàn),他渾身的肌肉緊繃,馬上就要撲過去,用匕首活活將舍曼捅成蜂窩,舍曼急忙后退一步,安撫地抬起雙手。

    “好,好,我不提它了�!彼⑿Φ�,“但說到底,堂兄你現(xiàn)在束手束腳,無非是因為之前留下的破綻太多了,你瞧,因為你毀容又瘸腿,性格也大大變樣,而我們也沒有放出你的任何消息,所以,哪怕你用了‘黑鴉’的稱號,也沒人把你跟過去的杰拉德·斯科特聯(lián)系在一起,世人只會以為,摩鹿加的前任主人還被牢牢監(jiān)管著哩!”

    “可是,你就害怕這個,不是嗎?但凡有一點(diǎn)風(fēng)聲,把現(xiàn)在的你和‘杰拉德·斯科特’這個名字聯(lián)系在一起,人們就會困惑,就會恍然大悟,因為你們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太多了,你們之間的相似之處也太多了。來猜猜看!你覺得,真相用什么樣的方式揭開,才算最好?”

    杰拉德憎惡地盯著他,目光幾乎可以滴下毒汁:“被珍·斯科特親自切掉了兩根手指的狗,居然還對她這么忠心耿耿,真是赤心可嘉……”

    “我能說什么呢?”舍曼攤開殘缺不全的一雙手,“這就是愛,堂兄你不是體會最深了嗎?”

    “確實(shí),她操遍了全天下的男男女女,也想不到要脫你的衣服�!苯芾吕淅涞卣f,“你是不是覺得,她對你是最特別的,算獨(dú)一無二的頭一份兒?”

    與他靜靜地對視著,舍曼也不笑了。

    “就為了你這句話,我改主意了�!彼p聲說,“堂兄,我今天晚上來,就是為了提醒你,別想著對我動手腳了,沒用的,我在阿加佩身邊蟄伏了那么久,對他,還有那個雜種的小斯科特人,全都了如指掌。可能胡安·豐塞卡會稍稍麻煩一些,但也不是不能解決,還記得嗎?就像你教會我們的——死后萬事消。

    “我可能已經(jīng)給他下好了慢性毒藥,也可能沒有;我同樣有可能布置好了散播流言的人,不是對你,而是對他,畢竟,查理一世是個再虔誠不過的君主,雙性的男人是不是不祥的魔鬼預(yù)兆,他比你和我更清楚;我還可能早早嫁接了帶病的胡椒藤,丁香枝,你知道的,阿加佩無暇兼顧一整個種植園,況且他很信任我了,我偷偷地瞞下那些香料的病癥,相信等到被人發(fā)現(xiàn)的時候,一切都來不及了;更或者,我的幾項計劃都能同時進(jìn)行?老天爺,堂兄,我手上有那么多籌碼,每一個都對你致命,你要怎么辦��?”

    杰拉德臉色鐵青,手指尖微不可查地發(fā)著抖。這一生中,他感到束手無策的時刻用一只手就能數(shù)得過來,眼下的情況,絕對算得上一個。

    “再見,堂兄,”舍曼·斯科特朝他揮揮手,“不過,除了警告,我也不是無緣無故跑來跟你說這些的——誰讓堂姐一百次,一千次地向我下達(dá)命令,要我盡可能地折磨你呢?”

    “再見!再見!”

    他一邊輕快地告別,一邊輕快地走向出口,旁若無人,好像不是剛從死神手里逃出性命,而只是到集市上游玩了一圈。

    不管如何,面對著即將大難臨頭的時刻,杰拉德·斯科特不是自怨自艾的人,不是會沉浸在懊惱,悔恨與憤怒里的人。他要不惜一切代價將損失降到最低,絕不能把時間浪費(fèi)在無用的痛苦上。

    他連夜寫信給自己忠誠的大副,要他把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的五十萬弗洛林加碼到八十萬,并且要求與布爾戈斯的主教會面,討論種植園的護(hù)衛(wèi)與安保問題。他籌備著這些事,同時緊鑼密鼓地為莉莉的“生母”偽造著平生事跡與身份證明,人證與物證都要齊全地備好。如果可以,他會把教宗克萊芒七世的御用醫(yī)師也拽來西班牙,只專心地看護(hù)阿加佩一個人,但這事終究來不及,成不了,他唯有退而求其次,聯(lián)系著查理一世的御用醫(yī)師團(tuán)隊,要求他們?yōu)榘⒓优宓纳眢w狀況做診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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