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0章

    祂面目模糊，從宇宙中緩緩走來，每一步，都撼動著宇宙的框架柱。

    那一瞬，高陽體內(nèi)只剩下絕對的卑微和虔誠之心，他覺得自己是一只即將被人類踩死的螞蟻，不，是那螞蟻觸角上的一�；覊m。

    其他人，也是相同的感受。

    “轟——轟——”

    巨人還在走過來，祂面目模糊的灰霧臉龐，一點點靠近了的領(lǐng)域之球，那張臉龐巨大得像是宇宙的一個橫截面，直接擋住了高陽的視線。

    “轟——轟——”

    巨人仍在靠近，終于，整個領(lǐng)域之球進入到巨人體內(nèi)，正好“鑲嵌”到了祂臉龐的左眼窩中。

    高陽頓悟！

    原來，整個領(lǐng)域之球，不過是祂的左眼，或者說，不過是來自祂左眼的一道視線，一道帶有審判的凝視。

    萬物生靈，皆有罪。

    神凝之下，皆審判。

    高陽不知道接下來過去了多久，也來不及產(chǎn)生任何情感。

    那是一種奇異的體驗，他對自身，對時間的認知，對周身一切的反應(yīng)都被“一筆帶過”了，對，不是偷走，不是抹去，而是在神的意志之下一筆帶過。

    于是，高陽清楚知道發(fā)生了一段什么，卻又無法理解，甚至無從回憶發(fā)生的這一段內(nèi)容。

    當他真正回過神時，已經(jīng)回到現(xiàn)實世界的青荷湖，站在了那個生靈涂炭的戰(zhàn)場之上。

    其他人也全都回來了，只是全部昏迷過去。

    高陽迅速清點同伴人數(shù)，謝天謝地，一個都沒少，就連李夫人都還在。

    唯有麒麟消失了，或者說，被抹除了。

    高陽來不及多想，他身旁不知何時多出一個人，他立刻側(cè)目。

    龍。

    和上次出場相同，優(yōu)雅修身的灰色風衣，及腰的黑發(fā)扎著簡單的長辮，兩束鬢發(fā)貼著陰柔而蒼白的臉頰，在夜風下輕擺，雌雄莫辨。

    他的右眼是溫柔寧靜的水藍色，左眼是深沉又尊貴的金棕色，但此刻過于黯淡，像是被偷走了高光。

    他右手托到胸口處，手掌之上凝聚著一顆眼珠大小的灰霧狀球體，高速旋轉(zhuǎn)著。

    龍?zhí)�起右手，將那個灰霧球體輕輕摁回了左眼中。

    這個動作看上去稀疏平常，像是剛睡醒的人揉了下眼睛。

    兩秒后，龍的左眼恢復(fù)神采，重新變得深邃而明亮。

    龍輕輕呼出一口氣，緩緩側(cè)身，朝高陽溫柔微笑：“結(jié)束了�！�

    高陽早就能說話了，卻久久失語。

    那一刻，他的情感非常復(fù)雜。

    在大起大落和峰回路轉(zhuǎn)中，悲傷、絕望、熱血、憤怒、不甘、喜悅等無數(shù)的情感一鍋亂燉，盛上了一碗難以下咽的菜肴。

    高陽花了點時間才將這菜肴吃下并消化，同時心中只留下一個念頭：

    為什么？

    為什么過去這么久，經(jīng)歷了那么多，不斷失去不斷變強的高陽，在面對眼前這個男人時，還是稚嫩得像個剛出新手村的菜鳥。

    千言萬語，匯聚成真情實感的一個字。

    高陽慢慢張嘴：

    “艸�！�

    龍愣住，臉上甚至有些無辜：“你……在罵我？”

    高陽搖搖頭：“罵自己。”

    頓了下，他又說：“也罵你�！�

    龍淡淡笑了。

    “隊長，你為什么不早點醒？”高陽問。

    這樣，很多人都不用死。

    “抱歉。”龍平靜而坦誠：“獵人只要開上一槍，整個森林都會聽見，沒有絕對把握，就不能出手。”

    龍說著，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高陽差點以為他又要暈倒，做好去扶龍的準備：“你還好吧？”

    “別擔心。”龍面色蒼白，自嘲地笑了：“這次充電久，還能再堅持一會兒。”

    龍?zhí)�手抹掉嘴角的鮮血，慢慢向前走去，同時揮了下手，高陽猶豫了一下，還是安靜地跟上。

    兩人一路走向青荷湖的中央，身后昏迷的同伴們，離兩人越來越遠。

    高陽心中是有疑惑的，為何龍沒有喚醒同伴，唯獨喚醒了他，但他沒急著問。

    他一邊走著一邊問道：“隊長，你從一開始就不覺得我能贏麒麟吧？你只是想讓我拖住他，為你爭取時間。”

    龍走在前面，淡淡回答：“我不知道。”

    高陽默然。

    “我只知道，打敗麒麟和開門是兩件非做不可的事，能做到的人大概只有我和你�！�

    龍停下，轉(zhuǎn)身，從風衣口袋拿出了十二枚符文，它們看上去，就像一摞厚厚的籌碼。

    至此，在迷霧世界這張大型賭桌上，玩家龍終于贏到了所有籌碼。

    他臉上沒有贏家的驕傲和喜悅，甚至沒有留戀。他輕輕一拋，手中的符文飛向了高陽，并自動懸浮在高陽眼前，它們在某種無形的能量串聯(lián)下，圍成了一個圓圈，緩慢旋轉(zhuǎn)著，像是命運的齒輪。

    “高陽，麒麟我殺了�！�

    “開門，就交給你了�！�

    第995章

    開門

    高陽一驚，陷入沉默。

    晚風輕輕吹過兩個男人的眉梢和發(fā)尖。

    龍先笑了：“你信不過我？”

    “沒有�！�

    高陽并非撒謊。

    如果龍真有什么陰謀，或者說，龍才是覺醒者們的最大敵人，他剛才完全可以在主宰領(lǐng)域內(nèi)除掉高陽。

    “只是……”高陽誠實回答：“我沒想到事情會這么順利�！�

    對，順利。

    一路走來，高陽失去太多，經(jīng)歷了太多，眼下這場勝利雖然也是峰回路轉(zhuǎn)、兇險萬分，但高陽還是覺得，有點“順”了。

    麒麟死了，十二符文集齊，馬上就可以開門了。

    如果說高陽的命運是一個“劇本”，那么劇本的最后階段，未免太過“順拐”。

    龍微微點頭，“或許我能明白這種感受，輸多了的人，盡管無比渴望贏，卻又不敢相信自己能贏�！�

    高陽沉默。

    龍目光平和：“高陽，我當初跟你說過的首尾開門，其實有兩層意思。第一層意思是，我當時只信得過自己和你。”

    高陽點點頭：“我知道。”

    “第二層意思是，終焉之門，只能由我和你打開，其他人即便拿到十二符文，也辦不到的，麒麟也不行�！�

    高陽吃了一驚，轉(zhuǎn)念一想，又覺得十分合理。

    “所以麒麟不打算開門，也開不了門�！备哧栐桨l(fā)確定了這點。

    “是�！饼堻c點頭：“他有其他野心，我也不清楚那是什么，但不重要了�！�

    “不重要了�！备哧柪淅渲貜�(fù)一遍，心中卻一陣悲愴：這風輕云淡的四個字背后，是多少枉死的人命。

    “高陽，我知道你還有很多疑惑，但這些也不重要了�！饼埾掳洼p抬：“來，開門吧�！�

    “可是，門在哪？”高陽問。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饼埖�淡一��。

    高陽思考了幾秒，猛然一驚：“神跡符文？！”

    龍微笑默認。

    高陽恍然大悟：怪不得麒麟不肯告訴大家終焉之門的真正位置，就連信任之人，也只給他們看一眼幻覺。

    所謂的終焉之門，根本不在固定的某處地點，也并非傳統(tǒng)意義上的門，它的真面目是——神跡符文回路！

    神跡符文是十二符文之首，除了擁有諸多“特權(quán)”，還有一個最核心最關(guān)鍵的功能——連接著迷霧外的世界，就像一個官方通道。

    如果把神跡符文看作通道口的一扇門，那么其他符文，則是開門的鑰匙，龍和高陽，則是指定的開門人。

    高陽拳頭緊握，他早該想到這一點。

    龍之所以這么清楚，是因為他是“天選之子”，是序列1，他可能是通過“夢”知道的這些，就像高陽通過夢知道了“黑白之墻”的世界。

    也可能，龍生來就知道這些，就像魚生來就懂得在水中呼吸一樣自然。

    龍尋找神跡符文，神跡符文也在呼喚他。

    龍生來，就是開門人。

    除他以外，唯一的開門人就是高陽。

    兩人首尾相連，卻擁有截然不同的天賦，走上截然不同的命運。

    兩人在不同時間上了牌桌，拿著不同的籌碼，使用著不同的玩法，卻目標一致，殊途同歸。

    兩人是蒼道的雙保險。

    高陽盯著眼前旋轉(zhuǎn)的十二塊符文：“我要怎么使用？”

    龍搖搖頭：“我也不知道，但我有一種感覺，只要觸摸神跡符文，它自會給我們答案。”

    高陽不再多問，他朝神跡符文伸出右手，當兩根指頭即將碰到它時，再次猶豫了。

    高陽重新看向龍：“你真的不做開門人？”

    龍搖搖頭：“我很想開門，但我目前的狀態(tài)似乎不允許我這么做，我能感受到符文的召喚，也能感受到它的排斥�！�

    “即便再讓我冬眠到末日，我也未必有把握能轉(zhuǎn)動鑰匙，但你似乎沒有這種負擔，真奇怪，難道這就是？”

    高陽沉默，他也的確感受到了神跡符文的某種召喚，至于排斥感，他體內(nèi)完全沒有。

    “測謊結(jié)束了么？”龍有些累了，席地而坐，態(tài)度悠然。

    ——目標沒有撒謊。

    ——態(tài)度為善意。

    ——情緒：期待。

    龍深吸一口氣，微微仰頭：“高陽，我這一生都在等這一刻，可以的話，別讓我再等了�！�

    高陽也不愿再等，然而開門后會發(fā)生什么，門后有什么，誰也不知道。

    這一刻，他對希望的渴求有多重，對未知的恐懼就有多深。

    其實冷靜下來想想，開門之前，高陽還有很多想要做的事。

    比如拿到生命符文，看能否幫朱雀升8級，恢復(fù)大腦纖維化。

    再比如，領(lǐng)悟升8級，嘗試著回到過去改寫未來。

    他心中還有太多的遺憾，太多想要挽回的事。

    可眼下，終極目標就在眼前，他可以直接開門了。

    開門之后，一切都能自動好起來么？還是說僅僅是蓋棺定論？

    高陽不禁想起兒時玩的第一款多結(jié)局RPG游戲，那時候沒有攻略，他幾乎三步一存檔，認真到偏執(zhí)，盡力不錯過任何支線劇情，不遺漏任何寶箱，探索每一個隱藏地圖，把角色練到最高級，可在即將面臨BOSS戰(zhàn)時，他還是望而卻步。

    他不是害怕打不贏BOSS，恰恰相反，他是怕打贏BOSS后，故事不是那個完美結(jié)局，可他已經(jīng)不能再回頭。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不知過去多久，高陽忽然覺得眼前一亮，十二符文中的神跡符文發(fā)出奪目的神圣光輝，它在召喚高陽。

    高陽有些恍惚，他重新伸出手，觸碰到了它。

    “�！�—��

    一瞬間，無數(shù)的神圣意志化為具象化的信息與觀念，一股腦鉆進了高陽的腦袋里。

    上次有這種感覺，還是高陽見到咒淵的那一秒。

    這一刻，高陽越發(fā)確定了，自己就是開門人，他跟龍一樣，生來就是為了開門，就是為了這一刻。

    無論門后等著他的是什么，無論他還有多少“支線劇情”沒做完，多少“寶箱”沒拿到，多少“隱藏地圖”沒探索，根本不重要。

    重要的，只是開門。

    高陽目光堅定，一把攥住神跡符文。

    “烏——”

    充沛的能量從他手掌心炸開了，快速蕩出一道道神圣的金色能量漣漪，它們以不同的角度擴散，就像是一個無比復(fù)雜的巨型陀螺儀。

    接著，高陽體內(nèi)的能量都被喚醒，并且無條件地注入到神跡符文中，他體內(nèi)的能量路徑也開始與符文回路連接。

    在那磅礴的神圣的能量糾纏和交匯中，高陽幾乎快分不清“自我”與“符文”的界限。

    “烏——”

    不知過去多久，那些一圈又一圈滌蕩出去的能量漣漪在一瞬間收回，集中在了高陽的手掌心。

    高陽感覺到一陣灼燒感。

    不知何時，神跡符文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他右手背上的圖騰，一個金色的六角星。

    高陽用力一握，像是抓住了不存在的門把手。

    “咻咻咻——”

    剩余的十一塊符文回路忽然散開，圍著高陽高速旋轉(zhuǎn)，很快，便化為十一道顏色各異的流光擴散開來。

    “簌簌簌——”

    這十一道流光速度極快，拖著長長的尾跡，在高陽前方的半空游走。

    它們猶如十一根畫筆，通過高速運動勾勒出一扇巨型的大門和門上的細節(jié)。

    很快，熟悉的浮雕出現(xiàn)了。

    在喜怒哀樂中沉淪的無知的癡獸、想要毀滅一切的暴戾的嗔獸、想要占有一切的貪婪的貪獸、在一旁袖手旁觀的冷漠而麻木的妄獸，用雙臂擁抱一切的慈愛的生獸，看似在托住一切又似乎想要刺穿一切的只剩白骨的死獸……

    于麒麟幻象中見到過的終焉之門再度出現(xiàn)。

    不同的是，它們并非烏金打造的實體，而是十一道流光在固定的軌跡上高速而靜謐地游走，從而勾勒出來的一扇既真實又虛幻的大門。

    席地而坐的龍，黑發(fā)不知何時散開，朝著身后飛揚。

    他微微揚起的嘴角再次溢出鮮血，蒼白的臉上點綴著流光，異瞳美麗奪目，又充滿著破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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