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
“末將周闊云,拜見六皇子。”
祝珩一路奔波,心力交瘁,根本沒有精力去認人:“免禮,都入座吧�!�
桌上菜色豐富,祝珩卻沒有一點胃口,他推開酒杯,捧著一杯溫水,慢條斯理地喝著:“戰(zhàn)況如何了?”
靳瀾連忙放下筷子:“回稟殿下,北域大軍昨日夜里到達城外,現(xiàn)已安營扎寨�!�
四水城和之前被攻破的小城池不同,其類似于睢陽城,城中武備力量強,如若不能奇襲進攻,兩軍交戰(zhàn),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結(jié)束的。
這也是大軍會在城外安營扎寨的原因。
祝珩抿了抿唇,神色淡然:“著人送信,本宮明日要去與燕暮寒談判�!�
眾人震驚。
“一路舟車勞頓,殿下不休息幾日嗎?”
“四水城城防森嚴,北域大軍不會貿(mào)然進攻,殿下不必憂心�!�
“殿下身體要緊,修養(yǎng)好再動身也無妨�!�
……
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祝珩聽得腦瓜子嗡嗡響:“夠了�!�
杯子磕在桌上,發(fā)出沉重的響聲,一眾官員愣了下,連忙跪倒在地:“微臣冒昧,還望殿下恕罪�!�
“靳瀾,找人去送信。”
“謹遵殿下吩咐。”
靳瀾剛準備喚人進來,就聽得一陣又一陣急促的戰(zhàn)鼓聲,周闊云當(dāng)即站起身:“不好,是敵襲!”
祝珩目光一凜,方才說著北域大軍不會貿(mào)然進攻的官員們目瞪口呆,都僵在了原地。
“殿下,情況危急,請允許末將先行離去。”
他是軍中主將,要指揮作戰(zhàn)退敵。
“準�!弊g裾酒鹕�,一把撈起大氅,“不必著人送信了,本宮與你同去�!�
周闊云沒回過神來,靳瀾等一眾官員已經(jīng)跪了滿地:“殿下,萬萬不可!您是萬金之軀,怎么可以——”
祝珩冷了眉眼,沉聲道:“本宮前來便是為了將北域大軍阻在城外,此時不去,難道要等城門被攻破了才去嗎?”
他并非是疾言厲色的人,只是這樣溫溫和和地說著話,就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程廣與何舒達愣了下,上前一步,站在祝珩左右:“殿下持詔令前來,如陛下親臨,若有違逆者,斬!”
眾人噤聲,周闊云抱拳一拜,道:“末將斗膽,為殿下領(lǐng)路�!�
剛隨祝珩進了四水城的護衛(wèi)們又聚集起來,浩浩蕩蕩的,跟著周闊云上了城墻。
城下萬千兵馬壓境,一眼望去黑壓壓的一片,看不見盡頭。
北域大軍兵臨城下,燕暮寒坐在馬上,掃了眼身旁的人,穆爾坎會意,放聲道:“速速開城投降,可饒爾等不死,若要頑抗到底,城毀人亡就是你們的下場。”
周闊云變了臉色,低聲道:“開城投降,不傷百姓,之前有幾座城就是因此投降�!�
祝珩瞇了瞇眼:“原來如此�!�
他道是狼神下凡,也沒可能在短短兩月內(nèi)連破南秦十二座城,投降不殺,實為攻心的好計策。
看來這位少年將軍不僅心狠手辣,還工于心計。
“問問燕暮寒在不在�!�
周闊云頷首:“燕暮寒可在?”
穆爾坎偏過頭:“將軍?”
燕暮寒嗤笑一聲,伸出手,塔木連忙將弓箭放在他手上,他張弓搭箭,拉這千鈞弓像打彈弓一樣輕松,將箭頭對準了城墻中央。
一箭破空。
程廣和何舒達呼吸一窒,連忙拉住祝珩:“殿下小心!”
半人高的利箭從祝珩與周闊云中間穿過,直直地插進了戰(zhàn)旗的桅桿,“咔嚓”一聲,桅桿斷裂,繡著字的戰(zhàn)旗落了下去。
祝珩心膽俱顫,耳邊仿佛還殘留著空氣被撕裂的聲音,那支箭幾乎是擦著他的臉射過去的。
他突然意識到,真正的戰(zhàn)場比他想象的要殘酷很多。
“殿下,您沒事吧?”
“無礙�!弊g裾局鄙�,壓著喉嚨里的癢意,“開城門�!�
周闊云大驚:“殿下?!”
祝珩扶著城墻,遠遠地望向大軍中央,把玩著弓箭的男人:“那支箭是燕暮寒射的,他在告訴我們,他在。”
“開城門,我要去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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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一支穿云箭,老公地府見。[狗頭]
小可愛們情人節(jié)快樂,平均多多更新多多~
ps:官員職稱隨便寫的,不要考究不要考究不要考究。
第7章
強擄
城門緩緩打開。
北域大軍士氣鼓舞,紛紛歡呼起來。
“聽說這四水城是南秦重地,竟然這么輕松就投降了�!�
“都是將軍的計策好,這就叫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看來打到大都指日可待�!�
“天佑北域,狼神顯靈�!�
……
燕暮寒把玩著長弓,最近一直在磨玉石,他的指腹上新添了很多細小的傷口,拉弓時太用力,滲出了細小的血珠。
過了四水城,就到南秦大都了。
生辰禮已經(jīng)準備好,沒有人能夠阻止他,他會用弓箭射殺攔在他面前的人,會用彎刀掃平障礙,會……那是!
燕暮寒瞳孔緊縮,怔怔地望著城門的方向。
一身雪色的青年踏著午后燦爛的陽光,朝他走來,像是山巔的新雪所化,純凈、神圣、不容侵犯。
那是他夢里的人。
祝珩站定,打量著馬背上的少年將軍,這就是在南秦王宮掀起腥風(fēng)血雨的燕暮寒嗎?
比起粗獷強壯的北域男子,似乎過于瘦削了。
陽光太盛,祝珩微瞇著眼睛,揚起的頸線被白狐絨淹沒,玉冠高束,長發(fā)霰雪。
像是與俗世格格不入的畫中仙。
穆爾坎不屑地嗤了聲,南秦人怎么都病歪歪的,他一拳就能捶死:“你是四水城的城主?能做主投降?”
南秦和北域的行政區(qū)劃不同,穆爾坎學(xué)過一段時間的南秦話,但卻官職不敏感,便照著自己的理解發(fā)問了。
祝珩掃了他一眼,又看向戴著鬼面具的燕暮寒身上,這位異族將軍的視線像是黏在他臉上了,帶著驚人的灼燒燙度。
真是……好生放蕩無禮。
程廣高聲道:“這位是我南秦六皇子,特地前來和談�!�
穆爾坎可不管什么五皇子六皇子,這種嬌滴滴的花瓶從來都入不了他的眼:“原來是來求和的,我當(dāng)是南秦找不出人來了,偌大的四水城竟然讓個小白臉做——”
“錚!”
弓弦突然被拉動,聲音尖利刺耳,穆爾坎不解地偏過頭:“將軍?”
燕暮寒瞥了他一眼,雖然沒有說話,但眼底的冷意十分明顯,穆爾坎渾身震顫,被彎刀刺破的胸口隱隱作痛。
他沒由來的想,如果此時燕暮寒手里有一支箭,大概會射進他的心臟,不偏不倚。
“不許侮辱他,向他道歉。”
穆爾坎一臉錯愕,看了眼祝珩,不服氣地低下頭:“是,將軍�!�
他翻身下馬,右手握拳抵在心口,沖著祝珩微一頷首:“南秦的六皇子,我為剛才的失禮向你道歉�!�
祝珩揚了揚眉,他聽不懂北域話,不知道燕暮寒和眼前的大塊頭說了什么,這人竟然恭恭敬敬地跟他道歉。
“無妨,請幫我轉(zhuǎn)告燕將軍,四水城不會投降,我代表朝廷來與他和談。”北域大軍的壓迫感太強了,祝珩深吸一口氣,“天子不親躬,皇子不為質(zhì),其他的都可以商議,若爾等執(zhí)意要往大都去,這座城將是你們的埋骨之地�!�
穆爾坎將他的話原封不動轉(zhuǎn)達給燕暮寒,忿忿道:“將軍,他太小瞧我們了,區(qū)區(qū)四水城,如何能攔得住我北域雄師!”
大軍士氣鼓舞,踏破南秦指日可待,依他看,和談該是南秦求著他們才是。
燕暮寒不置一詞,翻來覆去的咀嚼祝珩的話,到頭來只記住了幾個字:皇子不為質(zhì)。
他搖搖頭:“告訴他,他的條件我不滿意。”
他從延塔雪山而來,跨越千山萬水,可不是為了區(qū)區(qū)十幾座城池。
穆爾坎如實轉(zhuǎn)告,祝珩的心往下一沉:“那你們想怎么樣?”
德隆帝給他的權(quán)力并不大,無法做出更多的許諾,和談成功是他的大功一件,若是不成功,死一個外姓皇子也不會影響后續(xù)和北域接洽。
這是一局死棋,如果盤不活,他的命也會搭進去。
燕暮寒把弓箭拋給塔木,翻身下馬,朝著祝珩走過去。
侍衛(wèi)們對他頗為忌憚,護著祝珩往后撤。
“站住,不要再上前了。”十八歲的少年身量還未長成,程廣看著比自己矮半個頭的燕暮寒,心下稍松,“退后!”
刀尖往前遞了遞,幾乎抵上燕暮寒的胸口。
大軍沸騰,有如雄獅震怒。
穆爾坎眸光微沉:“放肆!”
祝珩皺了下眉頭,想讓程廣收手。
北域大軍虎視眈眈,萬一惹怒他們,事情就麻煩了。
沒等他開口,燕暮寒就動了,他隨意地揮了揮手:“安靜�!�
從塔木、穆爾坎到數(shù)以萬計的大軍,在幾息之間收住聲音,連綿百里的曠野頓時陷入寂靜之中。
死一般的寂靜。
燕暮寒看也不看程廣,徑直往前走,死死地盯著被一眾護衛(wèi)包圍起來的祝珩。
他和他印象中的模樣相差不大,更高了,也更瘦了,病懨懨的,像一陣風(fēng)就能吹倒。
是在南秦過得不好嗎?
他再晚來一陣子,是不是就見不到他了?
燕暮寒皺了下眉頭,眼底戾氣橫生。
程廣還有分寸,不敢真的傷了他,刀尖被逼得不斷向后:“站住,再往前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不客氣?
他最近在學(xué)南秦話,能聽懂簡單的字詞。
對他不客氣?
燕暮寒冷笑一聲,抬起手敲了敲刀身,是挑釁,也是嗤笑。
延塔雪山的狼崽子怎會被威脅,他生來就不知道什么叫恐懼。
燕暮寒猛地撲上前,好似一只認準了敵人的狼崽子,躍躍欲試,想要將對方撕咬成碎片。
鋒利的彎刀從程廣的脖子抹過,甩出一道赤色的涌泉,程廣的身體還沒倒下,頭顱已經(jīng)滾到了幾米開外的地上。
深秋的風(fēng)裹著寒意,吹得戰(zhàn)袍獵獵,燕暮寒隨意地甩了甩刀上的血,猙獰的鬼面具下,一雙眼冰冷淡漠,絲毫沒有被吹起波瀾。
北域大軍爆發(fā)出強烈的喝彩聲:“燕暮寒!燕暮寒!”
穆爾勒河養(yǎng)育出英勇的北域兒郎,他們天生就流淌著好斗的血液,死亡不會催生畏懼,只會讓他們更加興奮。
與北域大軍相反,南秦的氛圍陷入死寂,祝珩僵立原地,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嚨,喘不上氣來。
程廣死了,當(dāng)著他的面被殺了。
濃郁的血腥氣撲鼻而來,祝珩站在程廣身后的位置,半邊臉上都濺了血,他渾身發(fā)冷,胃里翻涌,控制不住咳嗽起來。
幾乎要把五臟六腑都咳碎。
何舒達慌亂回神,拉著祝珩的胳膊往后退,他沒注意控制力道,幾乎是拖拽,祝珩踉蹌了下,差點摔倒。
“不許碰他!”
燕暮寒提著彎刀沖過來,眼神兇狠,像要將人亂刀砍成碎末。
何舒達心中大駭,下意識松開祝珩,往后退了兩步。
雖然不知道那句話是什么意思,但他看得出來,燕暮寒對他有很強烈的敵意,恨不能像殺死程廣那樣殺死他。
這人就是個瘋子!
祝珩弓著腰咳個不停,方才在宴席上他只喝了兩口水,腹內(nèi)空空,一咳起來頭暈?zāi)垦#矍盎韬谝黄?br />
兩軍陣前,劍拔弩張,從延塔雪山吹來的寒風(fēng)已到了四水城下,這一場廝殺有如弦上之箭,一觸即發(fā)。
眾人提心吊膽,燕暮寒一直漂浮著的心卻慢慢安定下來,他一寸寸地打量著眼前的人,目光放肆,近乎貪婪。
隔著漫長的歲月,隔著千山萬水,他終于又站到了祝珩面前。
一捧雪托在掌心會化,這個雪一樣的人,如果被他擁入懷中,會不會也化掉?
燕暮寒蜷了蜷指尖,胸腔快炸開了,心底的野獸瘋狂叫囂著,要將人撕碎吞下,手上卻像捆了無數(shù)道絲線,拉拽著他,讓他放輕呼吸。
讓他小心翼翼。
“咳咳……”
祝珩咳得手腳發(fā)軟,渾身沒了知覺,就在他以為自己要倒在地上的時候,一只手突然伸過來,穩(wěn)穩(wěn)地扶住了他。
是何舒達嗎?
祝珩心里動容,他怨恨德隆帝,對金吾衛(wèi)也沒有好感,只當(dāng)他們是德隆帝的耳目,來監(jiān)視他的,沒想到程廣被殺了后,何舒達沒有丟下他。
“祝長安……”
祝珩心中一震,除了祝子熹以外,沒人知道他的表字,但祝子熹都是喚他“阿珩”,從未這樣喊過。
手腳還是麻的,他的意識清醒著,身體卻不受控制,怎么也睜不開眼。
“祝長安,祝長安……”
喚了幾聲也不見祝珩睜開眼,燕暮寒心急如焚,毫不猶豫地扔了刀,彎腰抱起他。
塔木遠遠看到這一幕,震驚得嘴巴都合不攏了。
對北域的兒郎而言,刀就是第二條命,必須隨身佩戴。
這源于北域流傳的風(fēng)俗,一個男人將佩刀送給別人,就是把自己的命交到了對方手上,代表對方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人,是只可作出一次的鄭重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