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塔木放輕腳步，慢慢往后退，趁著祝珩不注意，掉頭就往宅院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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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小燕子：我好兇，嚇到他了QAQ
長安：好可愛qwq
第11章
吃醋
觀音寺在城南，經(jīng)過城門時正好遇到守衛(wèi)換防，守衛(wèi)的裝束與北域大軍相同，從身形樣貌上來看，都是異族士兵。
當(dāng)初睢陽城堅守一個多月，是十二座城池中抵御時間最長的，全城的將士幾乎都死在了戰(zhàn)場上，閉目靜聽，蕭瑟秋風(fēng)之中似乎還有千軍萬馬的慟哭。
而如今，秋風(fēng)露濃，換了人間，這片血洗過的土地已經(jīng)成了敵國的領(lǐng)土。
祝珩微仰著頭，胸腔里涌起大團(tuán)大團(tuán)混沌的情緒，如若祝澤安沒有戰(zhàn)死，如若祝氏一族仍然駐守邊疆，燕暮寒能輕易攻破一十二座城，兵臨四水，直逼大都嗎？
恐怕是不能的。
雄鷹折斷了自己的羽翼，必定會從高空墜落。
北域大軍的鐵蹄沒有踏進(jìn)大都，卻踏碎了無數(shù)臣民的信仰，他已經(jīng)能夠預(yù)見，茍延殘喘的南秦皇室終將走向什么結(jié)局。
“……殿下？”
祝珩側(cè)目：“嗯？”
裴聆瞟了眼城墻，小心翼翼地道：“那些人罪有應(yīng)得，死不足惜，塔木跟我講過，他們欺上瞞下，致使將軍身陷險境，論罪當(dāng)誅。殿下，將軍平時很好相處的，不像傳聞?wù)f的那樣�！�
祝珩眨了下眼，反應(yīng)過來他是在說城墻上懸掛的尸體。
那就是被燕暮寒?dāng)貧⒌母睂�，�?jīng)過幾個月的日曬雨淋，尸體已經(jīng)腐爛，露出白骨，好似吊了幾具骷髏架子。
“你覺得燕暮寒很好相處？”
祝珩打量著骷髏架子，想問問裴聆這話說的不違心嗎。
“我……”裴聆低著頭，“我覺得將軍人很好，他收留我，給了我新衣服，讓我吃飽飯，是個好人�！�
祝珩聽笑了：“隨手施下一點小恩小惠，就是好人了？”
果真是小孩子，評判好與壞的標(biāo)準(zhǔn)也簡單。
“或許在您看來是小恩小惠，但這是我夢寐以求的東西，我知道有很多關(guān)于將軍的傳聞，也知道他在大家眼里是什么樣的人，可是那些和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
祝珩眸光微動，收斂了笑意。
“不管將軍做過什么，他幫了我，就是我的貴人，如果我因為傳聞否認(rèn)將軍對我的幫助，那不就是恩將仇報、不識好歹嗎？”裴聆飛快地看了他一眼，小聲道，“反正我覺得將軍對您挺好的�！�
悉心照顧，百般呵護(hù)，怎是一個好字可以概括的。
傍晚時分的日光照在城墻上，給森森的白骨上打上了一層金輝，像是佛祖隨手揚(yáng)下的一把香灰，借此超度亡魂。
祝珩突然想起第一次參加宮宴的事。
那時他七歲，祝子熹加冠，繼任國公之位，向圣上討的第一個恩典就是帶他進(jìn)宮參加宮宴。
祝澤安戰(zhàn)死沙場，剛過頭七，許是不想寒了朝臣的心，圣上同意了。
在宮宴上，他見到了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祝珩被老和尚和祝子熹帶大，看到的世界都是善，他渴望手足情深，怎料示好換來的是嘲辱。
皇室的子嗣自恃身份，看不上他這個災(zāi)星，他那被群臣夸贊的大皇兄暗中算計，偷偷將他推進(jìn)了湖里。
年關(guān)臘月，湖面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冰，祝珩被救上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進(jìn)氣多出氣少。
他永遠(yuǎn)忘不了那天，他奄奄一息地跪在地上，他高高在上的父皇沒有一句關(guān)心，反而借勢責(zé)罵他，打壓祝子熹，打壓祝氏。
閻王殿里走一遭，能看清很多事。
從那之后，祝珩就知道他和尋常百姓家的孩子不同，他的父皇不喜歡他，他的兄弟姐妹們厭惡他，恨不得他去死。
也是從那時候起，祝珩開始變得沉默，只有在明隱寺、在祝子熹面前，才會隨意一些。
老和尚常常勸導(dǎo)他，人隨著心走，可人心都是偏的，世間的是非善惡并不絕對，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立場。
所以一個人的好與壞沒辦法準(zhǔn)確定義，只能衡量。
“我是不是說錯話了？”裴聆小心翼翼地問道。
祝珩收回思緒，搖搖頭：“不，你說的很好，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活了這么多年，竟然還沒一個孩子看得通透。
父兄棄他，燕暮寒護(hù)他，對他來說孰好孰壞，不在于南秦北域的身份差異，只在他的心。
裴聆好奇道：“什么事？”
祝珩負(fù)手而立，眉眼帶笑：“聽聞冬日的延塔雪山風(fēng)光獨絕，我在大都蹉跎了二十載歲月，去看一看或許是幸事�！�
裴聆怔怔地看著他，總覺得眼前之人好像不一樣了，眉宇間的郁結(jié)之氣散了。
祝珩拍了拍他的頭：“走吧，再耽擱下去天就黑了�！�
兩人朝著觀音寺走去，身后不遠(yuǎn)處的樹后，一根樹枝被狠狠折斷。
塔木嚇了一跳：“將軍，你怎么了？”
燕暮寒站起身，從樹后走出來，他陰沉著臉，扔下手中的樹枝：“他摸了別人的頭�！�
祝珩不喜歡肢體接觸，除了帶他回來那天同騎一匹馬，這么多天了，他們都沒有過其他的接觸。
連拉手都隔著一層衣服。
“他摸了那個人的頭�！毖嗄汉鞖獐偭�，他今日沒有戴面具，少了幾分陰狠，憤怒之余又給人一種難以言喻的委屈，“他都沒有摸過我的頭�！�
無論是曾經(jīng)還是現(xiàn)在，祝珩都沒有對他做出過這樣親昵的舉動。
燕暮寒滿心都是酸意，咬牙切齒：“我想殺了那個人�！�
“將軍三思，你殺了裴聆，誰來陪殿下說話解悶？”塔木心情復(fù)雜，裴聆很崇拜燕暮寒，要是知道燕暮寒都沒記住他的名字，還想殺了他，估計會哭出來，“再說了，那根本不是摸，是拍，就跟我拍這棵樹一樣。”
說著，塔木拍了拍樹干：“是拍，沒有一點喜歡的拍，很討厭的拍�！�
“可是他笑了�！�
祝珩被他帶走之后，第一次笑得那樣開心。
燕暮寒低下頭，喃喃道：“如果我殺了裴聆，他會生氣吧？他一定會生氣的，生氣了，就不會再理我了……”
塔木從沒見過他這樣，滿心擔(dān)憂：“將軍，你怎么了？”
“我沒事。”燕暮寒按了按眉心，突然問道，“你覺得我的南秦話說得怎么樣了，有沒有比裴聆說的好？”
塔木無語望天，委婉道：“將軍，你是不是忘了，裴聆算半個南秦人，你和他比誰南秦話說的好……”
你是瘋了嗎？
燕暮寒橫了他一眼。
塔木立馬改口：“當(dāng)然是將軍說的好�！�
“哼，我早晚會比裴聆說得好�！毖嗄汉读顺兑骂I(lǐng)，他今日穿了一身南秦的服飾，不太適應(yīng)高高束起的衣領(lǐng)，“到那時候，就不用外人陪他聊天說話了�！�
他會陪著祝珩，其他的人都滾蛋。
燕暮寒為了學(xué)會南秦話，沒日沒夜地練習(xí)，塔木都看在眼里：“將軍，你要帶殿下回北域，以后你們住在北域，又何必學(xué)南秦話，該讓他學(xué)北域話才對�！�
“你不懂，他那么好，如果學(xué)會北域話，肯定會被更多人喜歡�！毖嗄汉嗣g的彎刀，聲音涼涼的，“他只要和我一個人說話就好了，喜歡他的人多了，我處理不過來�！�
塔木后背一涼，暗暗在心里慶幸，還好自己不喜歡祝珩，不過他真的不明白祝珩有什么好的。
除了那張臉。
但僅僅有一張臉有什么用，天下美人眾多，憑燕暮寒的身份，想找傾城傾國的美人也是易如反掌。
迦蘭向來與北域交好，兩國之間有聯(lián)姻的傳統(tǒng)，迦蘭王女之前就對燕暮寒表達(dá)過傾慕之心，只不過迦蘭王室覺得王女身份高貴，這事便一直按下了。
待大軍回到王廷，他們將軍便是北域的大英雄，和王女正是門當(dāng)戶對，天作之合。
迦蘭王女容貌傾國，又豈是祝珩一個男人能比得上的。
娶了王女，還會獲得迦蘭的助力，他們將軍那么聰明，只是一時被祝珩迷惑了，肯定知道怎么選。
思及此，塔木放下心來。
“學(xué)南秦話，其實還有一個原因�！�
塔木面露驚詫，不解地看過去。
燕暮寒篤定道：“終有一日，我會打到南秦大都�！�
他的長安不是燕雀，怎能一輩子屈居北域，遲早有一天，鴻鵠會沖上青云，長風(fēng)所向，南秦必定是囊中之物。
屆時，他要陪祝珩回來，親眼看著他端坐明臺，受萬人叩拜。
這是燕暮寒七年前就決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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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音寺的香火興旺，傍晚時分還有不少人在祈福，從寺廟里傳出一陣陣香氣，輕淡悠遠(yuǎn)。
旁邊是潺潺的溪流，岸邊有浣紗的女子，孩童相親，嬉戲玩鬧。
街上有叫賣的小販，裴聆朝四周張望著，他是第一次來這種熱鬧的地方，看什么都覺得新奇。
“你去自己逛逛吧。”
“可是……”
祝珩隨意地擺擺手，抬腳往觀音寺中走去：“我不去其他地方，會在這里待到天黑，你逛完了再來找我�！�
裴聆糾結(jié)了下，還是沒忍住誘惑：“那我馬上回來�！�
祝珩進(jìn)了觀音寺，跟在一眾香客后面。
來祈福的大多是女人，偶爾能看到幾個及腰高的男娃娃，他一個身高腿長的男人站在隊伍中，十分惹眼。
睢陽城鄰接外邦，經(jīng)常有其他國家的人前來，白發(fā)并不常見，但也不是一個沒有，因此并沒有人聯(lián)想到祝珩的身份。
不少人都在偷偷打量著祝珩。
祝珩原本還有些緊張，很快他就發(fā)現(xiàn)自己想多了，這些目光好奇、驚艷、欣賞……唯獨沒有厭惡。
在這一瞬間，祝珩突然意識到一件事：他離開大都了。
離開了那個從小生長的地方，遠(yuǎn)離了將他視作怪胎災(zāi)星的人。
來觀音寺里上香的人絡(luò)繹不絕，寺里出售各種不同種類的香，祝珩搜遍全身只找到兩枚銅板，買了一炷平安香。
祝珩雖然不受寵，但不缺錢，吃穿用度和其他皇子一樣，都是走的內(nèi)務(wù)府，前往四水城的時候太匆忙，只帶了一紙詔書，其他東西都是金吾衛(wèi)準(zhǔn)備的，以至于祝珩現(xiàn)在身無分文。
這兩枚銅板還是明心的。
明隱寺以前香火旺，偶爾能在寺里撿到銅錢，明心喜歡吃冰糖葫蘆，但又不能離開明隱寺，他每次撿到錢都會交給祝珩，等祝珩去大都的時候給他帶冰糖葫蘆。
在大都，兩枚銅板能買兩根冰糖葫蘆，但在睢陽城，只能買到一炷平安香。
祝珩跪在觀音菩薩座下，潛心祈求老和尚平平安安。
小師弟，師兄以后再還你兩根冰糖葫蘆。
祝珩站起身，將平安香插進(jìn)香爐中。
觀音寺里的主住持法號慧靜，年過半百，眉目慈和。
祝珩一看到她就想起老和尚，雙手合十：“大師，弟子來祈求家人平安。”
慧靜大師笑笑，從簽筒里取了一支簽：“施主與我佛門有緣�！�
祝珩微怔：“這是？”
“這是寺里的有緣簽，只贈給有緣人，拿著吧。”慧靜看向供奉的觀音像，目光虔誠，“施主面善，讓我想起一位故人，這座觀音寺能落于睢陽城，離不了他。”
慧靜大師說完就去接待其他香客了，祝珩走到寺門口，端詳著手上的竹簽。
竹簽打磨得很光滑，上面用梵文刻著一句話。
老和尚說他塵緣未斷，無法入佛門，并不教他相關(guān)的東西。
祝珩看不懂這簽的意思，剛準(zhǔn)備回寺里問問慧靜大師，忽然目光凝住，語氣驚詫：“你怎么……”
原本祝珩還疑惑燕暮寒為什么會放他出來，看到守衛(wèi)森嚴(yán)的城門時就明白了，他這么明顯的發(fā)色，肯定跑不出睢陽城。
況且塔木不見了。
祝珩猜到燕暮寒會找來，卻沒想到他會打扮成這樣。
北域粗獷，南秦風(fēng)雅，南秦的男子大多著高領(lǐng)束頸的服裝，保守禁欲，還喜歡在腰間配飾。
燕暮寒穿了一身月白色的立領(lǐng)長衫，外著紺色罩紗，彎刀束在腰間，眉目如刀。
明明是一身南秦裝束，但無處不透著北域的矜狂氣。
“我來逛逛，拜佛。”燕暮寒抬了抬下巴，故作矜持，“你要，一起嗎？”
少年眉眼里藏著希冀，好似浮冰下的水流，明明隔著一層屏障，卻清晰可見。
祝珩想起去年冬天，明隱寺的姻緣樹旁生出了一枝白梅花，被雪遮了個徹底，香氣卻悠長。
他揚(yáng)了揚(yáng)唇角，收起竹簽：“不了，你去拜吧，我要走了�！�
祝珩刻意放慢動作，還沒轉(zhuǎn)過身，手腕就被握住了，燕暮寒帶著一絲氣惱：“祝c……祝珩！”
比炭盆更熱的溫度，通過皮膚，一點點滲進(jìn)身體之中。
祝珩被燙得抖了抖手腕，又被握得更緊：“將軍有事？”
燕暮寒張了張嘴，又喪氣似的垂下頭，聲音悶悶的：“今晚，看煙火，陪我�！�
說完，他晃了晃手腕，像是在懇求。
祝珩挑了挑眉：“不拜佛了？”
燕暮寒默默收緊手，緊貼著他的手腕，卻又不至于勒的太緊：“觀音寺，沒有佛�！�
這里是觀音寺，不供奉佛像。
正如他來這里，本就不是為了拜佛。
醉翁之意不在酒，將軍之意不在佛。
祝珩畫了無數(shù)幅山水畫，還是第一次變成別人眼中的山水。
“我還沒有看過煙火，好看嗎？”祝珩笑意清淺，禮數(shù)周全，“若是好看的話，就勞煩燕將軍，帶我一起去見識見識了�！�
燕暮寒眸光明亮：“帶你看！”
天色昏暗，浣紗的女子已經(jīng)收拾東西回家了，月亮懸掛在天邊，像一筆勾畫在宣紙上的薄影。
走出一段距離后，祝珩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讓裴聆回寺里找我，還沒有告訴他一聲，就這樣離開不太好�！�
手腕驟然收緊，不過一瞬，燕暮寒就放松了力道：“不許提他�！�
似乎是怕語氣太生硬，他又小聲補(bǔ)充：“好不好？”
祝珩倒不是多在意裴聆，純粹是不想給別人添麻煩：“萬一他以為我出意外了，肯定會著急的�！�
沿岸的花燈已經(jīng)點上了，薄暮時分有燈影幢幢，有偶然掉落河中的燈，如同一朵展開的花，隨著河流飄向遠(yuǎn)方。
祝珩也學(xué)著他晃晃手腕：“好不好？”
“……不好！”
不想你去見裴聆，你對他笑，摸過他的頭，如今還要為了他拋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