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祝珩眸光一顫。
燕暮寒湊近了些許,灼熱的鼻息幾乎撲到他的臉上:“長安是最最尊貴的人,要做南秦的皇帝,我做長安的……”
大將軍?
君臣之間過于疏遠(yuǎn),不是他想要的關(guān)系。
有一個稱呼浮上心頭,燕暮寒被那兩個字燙得呼吸不暢,在酒意的烘托下,他覺得自己似乎還在夢里。
在夢里,只要說出口了,一切都會實(shí)現(xiàn)。
“我做,我做你的皇后,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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燒穢一事是北域的舊風(fēng)俗,流傳已久,燈火長明一夜,從傍晚開始,長街就是亮著的,家家戶戶的門口都掛上了燈籠。
祝珩吃過早飯,小睡了兩個時辰,睡醒后正好趕上府中下人掛燈籠,他籠著袖子,讓塔木取回兩對燈籠:“多掛兩個,我這屋子里都是病氣,火旺點(diǎn)才能燒干凈�!�
塔木一聽,將下人手里的燈籠都接了過來。
祝珩失笑:“倒也不用這么多�!�
塔木振振有詞:“主子有所不知,燒穢后就是迎福,等下把院子里都掛滿了,亮亮堂堂的,福神一看這屋子里明亮,路也不黑,肯定就樂意多待�!�
裴聆接過幾個燈籠,也跟著附和:“沒錯,福神多待一會兒,保佑主子來年身體康健。”
吉利話聽著舒心,祝珩抿出一點(diǎn)笑:“那便掛吧,也給我一個燈籠�!�
從塔木手里接過燈籠,祝珩回了房間,床上,燕暮寒抱著他的衣服睡得正香。
在書房發(fā)過瘋之后,燕暮寒就醉倒了,連他的回答都沒有聽。祝珩將燈籠插在床架上,借著暖紅的燈火,細(xì)細(xì)地打量著燕暮寒。
怎就突然發(fā)起瘋來了?
府中下人見他時總是面帶憐惜,他問過塔木后才知道,燕暮寒從前是個很能折騰的性子,鬧起來不罷休,如今成了大將軍,更沒人制得住他。
今日本以為會見血,管家從早上就提心吊膽,生怕誤了燒穢,見燕暮寒乖乖睡下后才安心,滿臉感激,就差拉著祝珩的手道謝了。
祝珩拈起粘在燕暮寒臉上的發(fā)絲,明明挺好哄的,不像旁人說的那般可怕。
只是說出來的話有些……瘋。
“你是認(rèn)真的嗎?”
睡著的燕暮寒聽見動靜,下意識翻了個身,不知做了什么夢,咕噥著露出點(diǎn)笑模樣,宛若稚子心性。
祝珩靜靜地看著他,站了很久,等到門外的塔木和裴聆掛好了燈籠,叫他出去看,他才俯下身,捻了下燕暮寒的耳尖:“不說話,我就當(dāng)你默認(rèn)了�!�
你若真能將南秦送到我手上,許你一個后位又有何不可?
對啊,有何不可,左右他又沒有喜歡的人,而燕暮寒很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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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長夜通守,大軍整裝待發(fā)。
塔木掐著點(diǎn)叫醒了燕暮寒,他睡飽了,也睡得酒醒了,沒敢提胡鬧的事情,換上了一身戎裝,命人牽出踏云。
要出發(fā)的時候,祝珩拿著一件狐裘大氅出來:“夜里風(fēng)大,披上吧�!�
白狐裘,厚厚的一層絨毛,是上好的皮料。
燕暮寒訝異:“給我?”
他記得祝珩很寶貝這件大氅,珍而重之地帶在身邊,親自打理,連碰都不讓別人碰。
“暫時給你穿一晚�!毖嗄汉诟哳^大馬上,祝珩將大氅遞過去,袖間的手串露出來,叮叮的響著。
要不要給你,還得看你以后的表現(xiàn)。
這是祝苑的陪嫁,也是祝苑留給他唯一的東西,往后若是燕暮寒真成了他的皇后,這大氅便是給新媳婦的見面禮了。
穿一晚已經(jīng)足夠讓他高興了,燕暮寒小心翼翼地接過來:“我會保護(hù)好它的�!�
祝珩好笑地看著他:“是給你穿的,別弄壞了就行,等到了軍營里,你再還給我。”
“好。”燕暮寒披在身上,剛準(zhǔn)備走,突然勒住馬,“嗯?軍營里?”
祝珩頷首:“軍師不該留守軍營嗎?”
燕暮寒猛地驚醒,不錯眼地盯著他:“長安,你……”
“走吧。”祝珩看了眼遠(yuǎn)處來趕來的人,擺擺手,“我在軍營里等你。”
燕暮寒激動得手足無措,不敢去看祝珩,命令道:“塔木,我將軍師交給你了,平安護(hù)送到軍營里,若有閃失,唯你是問!”
塔木在馬蹄聲中回道:“將軍放心,我一定把主子照顧好!不對,該叫軍師了,主子是要幫將軍了嗎?”
他期待地看過去,臉上隱含著惴惴不安,畢竟祝珩是南秦的皇子。
“是他幫我才對�!弊g褫p嘆。
長街被沿路人家掛的燈籠照亮,一直通向遠(yuǎn)處,像一條從天上落下來的金色星河,貫通家家戶戶的期許。
祝珩瞥了眼一臉茫然的塔木,負(fù)手前行:“走吧,去軍營之前,先去另一個地方看看。”
這次只有塔木跟著,兩人交流都是用北域話。
塔木熱情喧鬧,都在起哄。
“金公子仁義!”
“慰勞南征大軍,何人比得上金公子!”
……
祝珩轉(zhuǎn)過身,看著臉色鐵青的金折穆:“金公子出手,定然是百年佳釀吧�!�
百年佳釀是按壺買的,一壺就要百兩銀子,一百缸百年佳釀,是要搬空他拍賣場的架勢。
被那身衣裳一照,金折穆的臉都在冒綠光:“祝珩,你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我還給你送了消息來,你何必……算計(jì)我?”
祝珩故作驚詫:“這哪里是算計(jì),今夜過后,你就是這城中人盡皆知的大善人了,有錢都買不來的好名聲,你該開心才是�!�
大善人開心不起來,恨不得那袋銀錢扔祝珩臉上,他咬著牙啐了口:“來人,備酒去!”
“這就對了。”祝珩滿意地?fù)P起笑,“那我就去軍營里等酒了,金公子,回見�!�
還未走到樓梯,一把扇子就從身后扔過來,擦著他的衣袖釘在樓梯扶手上。
金折穆冷聲:“為什么?”
塔木驚呼一聲,連忙護(hù)在祝珩身旁,警惕地盯著金折穆。
祝珩斂了笑意,回頭看過去,眸光冷沉:“下次記得,別故意招惹我的人,他發(fā)瘋,我會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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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護(hù)短長安上線!
第34章
敲詐
燕暮寒心不在焉,一會兒想想祝珩在干什么,一會兒想想怎么在軍營里介紹他,旁邊穆爾坎匯報的軍務(wù),他半點(diǎn)都沒往心里去。
“……巡到四更天,就到早朝時間了,屆時我隨將軍入王廷,將士們自行回營,如此安排,將軍覺得可好?”
燕暮寒含糊地“唔”了聲,撩了撩大氅:“你瞧我今日這打扮如何?”
“嗯?”穆爾坎愣住,下意識掃了他一眼,白馬白狐裘,不像個殺伐果決的將軍,倒像哪家養(yǎng)出來的公子哥,“好看是好看,但不太像將軍的風(fēng)格。”
軍營里出來的兒郎,肚子里墨水不多,只能夸出個好看來。
燕暮寒很滿意他的回答,抬著下巴,叫那沿街的燈籠一照,掩飾不住的驕傲得意從眉眼間透出來:“是我夫人硬要給我加的衣服,怕我凍著�!�
穆爾坎又想到了他守身如玉的說辭,神情變得古怪起來。
“這料子可好了,特別暖和,特別軟�!贝箅┥线有淡淡的檀香,就像祝珩抱著他一樣,燕暮寒悄悄紅了耳根。
穆爾坎聽得渾身不自在,試圖打斷他:“將軍,前面到東城了,咱們——”
“東城里寶貝多,但我敢保證,沒有比我身上更好的大氅了�!�
他好似一個剛得到寶貝的人,恨不得在全天下的人面前炫耀一番,惹得人人夸羨眼紅。
“你要不要摸一摸?”
穆爾坎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回答,燕暮寒就將大氅攏得緊緊的:“不行,你手勁大,萬一摸壞就完了。”
……他就算手勁再大,能輕輕摸一摸就把衣服摸壞嗎?
紙做的衣服都沒這么嬌貴。
穆爾坎在心里罵罵咧咧,怕再聽下去忍不住罵出聲,主動請纓:“將軍,我領(lǐng)著一隊(duì)人去另一條街巡邏�!�
燕暮寒應(yīng)下,又拉著一名將士,問他這身裝扮怎么樣。
穆爾坎已經(jīng)想象到他接下來還會說什么了,一臉無語,比昨晚聽到非禮勿視那話更無語,連忙領(lǐng)人離開。
到了東城,遠(yuǎn)遠(yuǎn)就看到一群人推著酒缸從拍賣場里出來,隊(duì)伍很長,運(yùn)送十幾個大酒缸往城門的方向走。
燕暮寒唰地一下冷了臉:“干什么的?!”
金折穆又鬧什么幺蛾子,這回被他抓住小辮子了吧。
那伙計(jì)一看是他,笑呵呵道:“這是我們公子給南征大軍送的佳釀,慰問諸位辛苦的將士們,將軍可以看一看,都是百年佳釀。”
酒香濃烈,塞子一打開就能聞到香醇的味道,確實(shí)是百年佳釀無疑。
燕暮寒挑了挑眉,有些驚訝:“這酒里面該不會下毒了吧?”
伙計(jì)臉上的笑僵住:“將軍真會說笑�!�
“我沒說笑,來人,挨著驗(yàn)一下�!毖嗄汉粨]手,身后的一隊(duì)將士立刻翻身下馬,攔住了送酒的車隊(duì),準(zhǔn)備驗(yàn)酒。
動靜鬧得太大,吸引了一群圍觀的人,金折穆本來在拍賣場里生悶氣,聽到消息后出來,恨不得把燕暮寒從馬背上拖下來千刀萬剮。
坑他的錢就算了,還這般羞辱他。
金折穆心里慪得慌,語氣也不好:“燕將軍這是何意?”
燕暮寒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冷漠道:“正常流程,為金公子洗清下毒謀害將士們的嫌疑,金公子不必客氣,這是本將軍應(yīng)該做的。”
周遭的人不清楚是怎么回事,還當(dāng)是有人要謀害南征大軍,議論紛紛。
金折穆聽得滿臉陰沉,眼底翻涌著血光,咬牙切齒:“那怎么行,我得好好謝謝燕將軍,你的軍師來找我取酒,大抵沒想到會給將軍你添麻煩�!�
祝珩來過?
燕暮寒一下子收斂了表情:“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軍師人好,討人喜歡。”金折穆故意氣他,曖昧一笑后,轉(zhuǎn)身就走,“將軍慢慢查,在下先回去看軍師送的禮物了。”
還送了禮物?
燕暮寒坐不住了,翻身下馬,握著馬鞭一身寒氣。
金折穆?lián)]了下手,一大群保鏢堵在門口:“今日已經(jīng)停業(yè),就不請燕將軍進(jìn)來小坐了,回見�!�
當(dāng)著無數(shù)路人的面,硬闖不得,燕暮寒面色陰寒,等驗(yàn)完酒之后,他便騎著馬跟在車隊(duì)后面:“我回一趟軍營�!�
話音剛落,就有快馬從遠(yuǎn)處趕來:“燕將軍留步!”
那人是王廷禁衛(wèi),舉著一塊腰牌,喊道:“今日是燒穢之日,王上宴請一眾部族部主,特地命我來請燕將軍,進(jìn)王廷赴宴�!�
燕暮寒霎時黑下臉:“軍營中還有事,我……”
“這是王上的命令,還望將軍不要為難卑職�!苯l(wèi)恭恭敬敬地遞上腰牌,“燕將軍,請吧�!�
晚上王廷關(guān)禁,要出入必須拿著腰牌,久而久之,腰牌就成了王上晚上宣人進(jìn)王廷的旨意。
燕暮寒看了眼往城外送酒的車隊(duì),不情不愿地接過腰牌,跟著禁衛(wèi)往王廷去。
王廷里處處都掛了燈籠,一眼望去宮殿都被映成了燦爛的紅色,宮人忙著準(zhǔn)備宴席,來來往往在地面上留下了無數(shù)道縱橫交疊的影子。
燕暮寒下了馬,看到在殿門口等候的穆爾坎,穆爾坎受了重用,有穆離部從中斡旋,這種宴會都會算上他一份兒。
“將軍,你可算來了�!�
宴席已經(jīng)開始了,燕暮寒“嗯”了聲:“怎么不先入席?”
穆爾坎不愿意應(yīng)付那群心懷詭計(jì)的部族部主,聽他們說些不著四六的話,還不如聽燕暮寒炫耀衣服:“人太多了,我出來透口氣。”
兩人對視一眼,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同樣的厭煩。
穆爾坎輕輕嘆了口氣:“在這里不自在,雖然有好酒好肉,但還不如待在軍營里,和大家伙喝酒聊天�!�
燕暮寒很少參與軍營里的聚眾活動,但如果讓他挑選的話,他也不想來王廷。
他們兩個的位置不上不下,恰好在西十一部和東二十四部之間,左邊是不懷好意的笑面虎,右邊是笑里藏刀的老狐貍,所幸兩人在一張桌子上,還能做個伴。
十幾個女子在大殿正中央跳舞,兩側(cè)的席位上,各部族的部主推杯換盞,臉上都掛著真假難辨的笑,氣氛熱烈。
穆離部的部主不斷使眼色,穆爾坎心煩地灌了口酒:“將軍,在王廷中置辦一處房產(chǎn),大概要多少銀兩?”
燕暮寒瞟了他一眼:“想把你娘從穆離部接出來可不容易,這不是銀兩的問題�!�
能叫穆爾坎發(fā)愁的也只有他娘了。
穆爾坎攥著杯子,又接連灌了三杯酒,他盯著桌案,虎目圓睜:“我于將軍是忠,于我娘是孝,眼下這光景,有人逼我忠孝擇一,將軍,我恐怕……”
他定然會選他娘。
燕暮寒早已猜到會有這一天,穆爾坎的選擇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他沒想到穆爾坎會這么直白地告訴他,心里那丁點(diǎn)兒不舒服都散了:“他們逼你做什么了?”
他身在軍中,地位僅次于燕暮寒,若不是燕暮寒指揮連破南秦一十二座城,戰(zhàn)功赫赫,無可撼動,此次南征歸來,穆爾坎早已成了武將之首。
早在南征大軍尚未出發(fā)之際,穆離部就給他鋪好了路,沒想到會半路殺出個燕暮寒來。
“還沒說,只是我估摸著他們要開口了�!蹦聽柨餐炖锶藟K排骨,連骨頭一塊嚼吧了,“總之肯定是對將軍你不利的事,他們恨透了……不,不止穆離部,這殿中的各部族,哪個都恨著將軍。”
這么一聽,他還挺能樹敵。
燕暮寒咂摸了一下,冷笑:“恨透了我,但又拿我沒有辦法,表面上還得對我恭恭敬敬的,就像這過來敬酒的人�!�
穆爾坎抬眼看過去,認(rèn)出來人是延吉部的部主。
中年男人滿臉堆笑,端著酒杯過來:“燕將軍來的遲了,可是軍務(wù)繁忙?小小年紀(jì)有此成就,來,我敬你一杯�!�
燕暮寒老神在在地坐著,根本不碰杯子:“城中太多浪蕩紈绔,須得一一整治,忙得本將軍腳不沾地,酒也喝不下。”
延吉部部主是為了他兒子來的,他兒子之前當(dāng)街冒犯了祝珩,被燕暮寒一腳踹斷了好幾根肋骨,誰人都知燕暮寒對自家小娘子寵得要命,他怕這瘋子再報復(fù),才不得不來求和。
可誰知燕暮寒一點(diǎn)面子都不給。
延吉部部主捏著酒杯,干笑兩聲:“哈哈,將軍守衛(wèi)北域,實(shí)在辛苦,不飲酒,要不要喝點(diǎn)茶,我新近得了一點(diǎn)東昭的雪地春泥,你若是喜歡,我差人送到府上。”
收了禮,就不該再計(jì)較事。
燕暮寒把玩著酒杯,勾了個笑:“巧了,我也喝不慣茶,不過我軍中的將士們喜歡,有勞你多送一點(diǎn),讓我的將士們都嘗一嘗。”
東昭南地生產(chǎn)茶葉,那雪地春泥產(chǎn)自南地瀟湘,被譽(yù)為百茶之首,價值千金。
延吉部部主被氣得說不出話來。
好小子,竟然獅子大開口,供給南征大軍的雪地春泥,怕是將東昭瀟湘都踏遍了也買不回來,這擺明了就是在要錢。
燕暮寒踹過了人,還不忘敲竹杠:“是叫雪地春泥對吧,我記下了,擇日派人去你部族取,我代將士們謝過部主�!�
延吉部部主黑著臉走了。
燕暮寒嗤笑一聲,將杯子往穆爾坎面前一遞:“倒酒。”
他端著酒杯,遠(yuǎn)遠(yuǎn)敬了延吉部部主一杯,一飲而盡,半點(diǎn)看不出喝不下酒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