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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他想不起來。

    祝珩心里著急,肺腑間仿佛扔進了幾塊火炭,燒得他坐立難安,他確信他在等的是很重要的人,這個他想不起來的人,給了他一種濃烈的感情,是心疼和愧疚交織在一起的感情。

    為什么會想不起來呢?

    耳邊突然傳來一道很輕的聲音:“長安……”

    仿若天光乍現(xiàn),祝珩在那一瞬間想起了很多道如出一轍的呼喚。

    “長安,真好聽�!�

    “長安!我在這里!”

    “長安,你別睡,你理理我。”

    “長安,我好痛�!�

    “長安,你幫我上藥,好不好?”

    “長安,該喝藥了�!�

    “長安,我陪你睡�!�

    “長安,長安,長安……”

    “我要走了,長安�!�

    “長安,你說要娶我,是認真的嗎?”

    除了長安兩個字,其他都是嘰里咕嚕的聲音,話音很不標準,祝珩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明白其中的意思。

    更令他震驚的是,他清楚地聽到了自己的回答:“是,我會娶你�!�

    “我會來嫁你的,你要等我。”

    “好,我等你�!�

    于是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他不知為何忘記了說話的人,卻依舊遵循著本能,在等一個人回來找他。

    怪夢。

    祝珩坐在行軍榻上,揉了揉眉心,燕暮寒已經(jīng)離開了,被窩里帶著雨后的潮濕涼意。

    昨夜的夢還歷歷在目,祝珩從頭梳理了一遍,將之歸結(jié)于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都怪燕暮寒整天在他耳邊嚷嚷著成親,他才會夢到這種事。

    “長安,你醒了。”燕暮寒掀開帳門,他手上端著一盤食物,整個人精神奕奕,“昨晚下了一夜的雨,道路泥濘,今天的冬獵取消了�!�

    祝珩穿上衣服,朝外頭瞟了一眼:“換成什么活動了?”

    “各部族還計較著彩頭的事,一大清早就去找王上了,希望他收回成命,王上嫌煩,要說休息,讓他們哪兒涼快哪兒待著去�!�

    燕暮寒將食物放下,語氣嘲弄:“什么活動都沒有,歇著就好�!�

    祝珩簡單漱了口,坐下來吃飯,見燕暮寒一直盯著他,欲言又止,挑了挑眉:“有話直說。”

    “長安,你的身體還好嗎?”燕暮寒尷尬地低下頭,“昨晚我太高興了,忘記你身體虛,不能泄精元了,這是我今早特地找人開小灶做的菜,補精氣的,你多吃點�!�

    祝珩看著飯菜,表情復(fù)雜,燕暮寒不說,他還沒有發(fā)現(xiàn),桌上都是像起陽草、羊腰一類的食物。

    他有種吃完這頓飯就要被押上床的感覺。

    “你怎么不吃啊,味道不好嗎?”燕暮寒小聲嘀咕,“啟閑光做菜挺好吃的,難道是這次發(fā)揮失常?”

    祝珩拿著筷子的手抖了下:“啟閑光做的?”

    燕暮寒點點頭:“對,他家里是開飯館的,從小就跟著做菜,進了軍營后手癢,經(jīng)常去給伙夫幫忙。”

    祝珩笑不出來:“你找他開小灶,怎么說的?”

    “就說你身體不好,需要補一補。”燕暮寒忽然想到什么,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眼神,“你放心,他嘴很嚴,不會到處亂說的�!�

    完了,他已經(jīng)能夠想象到啟閑光再見到他時,會露出什么樣的表情了。

    祝珩無奈扶額,想罵人,對上燕暮寒那雙無辜的眼睛,又罵不出來:“你以后別找他開小灶了�!�

    燕暮寒不解:“很難吃嗎?我嘗嘗�!�

    他作勢要去拿筷子,祝珩連忙攔�。骸澳銊e吃,味道挺好的,我就是怕麻煩他�!�

    你要是吃了,就得從精力旺盛變成欲求不滿了,祝珩不希望自己每晚都聞著栗子花味入眠。

    “不麻煩,他一聽是給你開小灶,主動要求的�!毖嗄汉兄掳�,看著他的嘴一張一合,回味起昨晚的彩頭,一副饜足的神色,“軍師,大家都很喜歡你。”

    一刻鐘還是太短了,該說一個時辰,一整天才對。

    燕暮寒暗自在心里嘆了口氣,他想時時都和祝珩親近。

    雨雖然停了,但天還是陰著的,將士們聚在一起烤火,來叫燕暮寒和祝珩,祝珩懶得動彈,不行出去,吃過飯后便坐在桌前看書。

    他最近在學(xué)習(xí)北域的文字,看的是《千字文》,他幼時就背過了全文,此時照著讀音,一個字一個字的認。

    剛看了一會兒,帳門被掀開了,祝珩以為是燕暮寒,頭也不抬道:“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腳步聲很輕,帶著泥濘的黏連聲。

    “祝軍師,你披著頭發(fā)的樣子真好看。”

    不是燕暮寒。

    祝珩猛地抬起頭,順手握住了放在桌上的簪子。

    “哈堅,你怎么了?”

    哈堅眼神癡迷,像喝醉了酒一樣,臉紅的厲害:“祝軍師,我好熱,你救救我好不好,救救我,救救我……”

    他不斷地撕扯著身上的衣服,猛地撲過來,強壯的身體撞倒了桌子:“祝軍師,我好熱,我好熱,你讓我抱一下,好不好,我給你錢,我給你很多錢,我喜歡你。”

    沒吃過豬肉,但也見過豬跑,他這模樣分明就是被下了藥。

    祝珩滿臉厭惡,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一腳踹向他那條受過傷的腿:“滾開!”

    哈堅摔倒在地,被激怒得大吼:“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軍師,卑賤之人,我是哈侖桑部的世子,能服侍我是你的福氣!”

    他發(fā)瘋一般撲過來,祝珩連忙往帳門跑,誰知剛到門口,就被人一把推了回去,兩個身高體壯的男人堵在門口。

    在他們身后,一個人撐著傘立在雨中,傘壓的很低,看不清臉,只能看到一身紅色的華麗衣裙:“又下起雨來了,軍師身體不好,還是別往外面跑了�!�

    話音剛落,帳門就被拉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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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話要說:

    起陽草→韭菜。

    第39章

    惡狼

    雨勢不大,但總也不停,擾人心神。

    燕暮寒盯著燃燒的火堆,無心去聽其他人的插科打諢,站起身:“你們坐吧,我先回去了。”

    “將軍,你剛坐了這么一會兒就要走,也太掃興了。”啟閑光嬉皮笑臉地拉他,“你整天圍在軍師身邊,他會煩你的�!�

    “他不會煩我�!毖嗄汉欀妓﹂_他的手,陰沉著臉,又坐下來。

    嘴上那么兇,還不是怕人家煩你,啟閑光哈哈大笑:“將軍,早上的飯菜怎么樣,還合軍師的口味嗎?”

    說合吧,祝珩說下次不想吃了,說不合吧,他又都吃完了,燕暮寒一口都沒嘗到。

    “下次不用你做了�!毖嗄汉淇岬�,“他討厭你,聽說是你做的后,就不想吃了。”

    燕暮寒百思不得其解,將之歸結(jié)于祝珩討厭啟閑光,厭屋及烏,所以不想吃啟閑光做的菜。

    “怎么可能,我又沒有得罪過軍師�!眴㈤e光不信,“是不是將軍你怕軍師被人搶走,所以故意這么說的?”

    他是怕祝珩被搶走,但是……

    燕暮寒偏頭打量著他,拍了拍腰間的刀,語氣不屑:“你覺得誰能和我搶?”

    他已經(jīng)將佩刀換成了貪狼,從軍帳走到這里,路上遇到其他部族的人,收獲了一連串羨慕嫉妒的目光。

    “將軍長得是很俊帥,但軍師那等絕色人物,又好看又有才,要是女子,求親的人能踏破門檻,眼光可高著呢,將軍對自己這么有自信嗎?”

    啟閑光問的很委婉,其實他想告訴燕暮寒的是,祝珩的選擇很多,看上去也非斷袖,昨兒個知道哈堅可能對他有意思后,祝珩臉都黑了。

    要是祝珩接受不了男人,那他們將軍死磕著也成功不了。

    燕暮寒冷笑:“我是對自己的刀有自信,誰敢往他身上撲,我就殺了誰�!�

    這還真是燕暮寒能做出來的事,啟閑光無奈地搖搖頭:“那要是軍師喜歡上別人了呢?”

    這樣總該放手了吧。

    “不可能,他只能喜歡我。”燕暮寒眼神陰鶩,字字狠厲,“他要是真的喜歡上了別人,那他喜歡一個,我就殺一個,直到他愿意喜歡我為止�!�

    啟閑光的笑容慢慢消失,他倒吸一口涼氣,心里無比慶幸,多虧他不喜歡軍師。

    看燕暮寒這樣子,勸是勸不得了。

    “你之前說,多說情話能促進感情,根本就沒有用�!毖嗄汉肫鹋馁u場那茬了,開始翻舊賬。

    啟閑光無語,誰知道你要用在軍師身上,并且我的原話明明是“多說情話能促進夫婦間的感情”,前提得是夫婦。

    “那要不我再教將軍幾招?”啟閑光端詳著他的臉色,說道,“追人首先要讓人家明白你的心意。”

    燕暮寒垂眸:“他知道。”

    哦,已經(jīng)表白了。

    啟閑光自動將祝珩代入了拒絕不得的局勢,同情地嘆了口氣:“如果對方?jīng)]有表態(tài),那可以循序漸進,要慢慢打動對方,切記強扭的瓜不甜�!�

    燕暮寒給了他一個“就這”的眼神,不屑道:“這些都是老生常談的事,你怎么好意思說要教我的?”

    啟閑光急了:“我還沒開始教呢,接下來才是認真的�!�

    燕暮寒抬了抬下巴:“說來聽聽�!�

    啟閑光豎起一根手指:“第一,要多在他面前出現(xiàn),讓他習(xí)慣你的存在,噓寒問暖是最基本的,最好是能讓他離了你不行,比如你很會做飯,就養(yǎng)刁他的嘴,除了你做的飯,吃什么都吃不下�!�

    燕暮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不會做飯,他能……暖床算嗎?

    聽塔木和裴聆說,他沒回去的那天晚上,祝珩一直睡不著。

    啟閑光老神在在道:“第二,要讓他患得患失,等他習(xí)慣了你的存在,你就停止獻殷勤,像對待別人一樣對待他,讓他體會到?jīng)]有你不行�!�

    “這樣真的有用?”

    “這叫欲擒故縱�!眴㈤e光急于證明自己教的東西有用,已經(jīng)從同情軍師變成了算計軍師的幫兇,“將軍你聽我的準沒錯,這就跟捕獵一樣,你虎視眈眈地盯著,獵物敢往你面前走嗎?不敢,你得退后,獵物才會掉進你設(shè)置好的陷阱里。”

    我不虎視眈眈地盯著,獵物就掉頭跑了。

    燕暮寒面上不顯,在心里偷偷將這條劃掉了:“還有呢?”

    啟閑光思索了一下,笑得賤兮兮的,小聲道:“然后嘛,你就故意和別人親近,左擁右抱,讓他吃醋,讓他抓心撓——”

    “滾�!毖嗄汉话驼婆脑谒哪X門上,語氣嫌棄,“你這樣跟不守婦道的人有什么區(qū)別,離我遠點�!�

    啟閑光:“?”

    首先,我一個男的為什么要守婦道?

    其次,我在教你追人,你不感謝我,你還打我?

    燕暮寒冷著臉起身離開,啟閑光看著他走遠,目光幽怨,小聲抱怨:“覺得我教的不好就別聽,為什么要打我?”

    一旁,目睹一切的穆爾坎冷笑:“因為你活該�!�

    啟閑光心塞:“我是好心,怎么就活該了?”

    “你根本就不知道將軍是什么樣的人�!蹦聽柨侧土寺�,看著他如同在看一個傻子,“你讓他左擁右抱,跟讓他去青樓里嫖有什么區(qū)別?”

    啟閑光想反駁,但細細一想,這二者的區(qū)別并不大:“你懂什么,這是為了讓軍師吃醋。”

    穆爾坎嘆息著搖搖頭,他們將軍可不懂讓人吃醋,他只知道守身如玉,非禮勿視。

    另一邊,燕暮寒罵罵咧咧地往回走,他算是看明白了,啟閑光就是不懂裝懂,之前讓他對著祝珩說情話,結(jié)果惹得祝珩冷臉,這次還讓他左擁右抱,分明就是想看祝珩徹底不要他了。

    無仇無怨,啟閑光竟然故意害他!

    剛才那一巴掌打的輕了。

    還未走近,遠遠就看到帳前站了幾個人,一襲紅裙格外顯眼,燕暮寒瞳孔一縮,臉色大變。

    下了一夜的雨,地面泥濘,跑了一小段里,身上就濺滿了泥點子。

    “大將軍回來了。”

    燕暮寒停下腳步,行禮:“末將見過長公主。”

    “平身吧�!遍L公主抬了下手,身后的人立馬送上一把傘,“這雨還下著,大將軍若是著涼病了,本宮可要心疼的�!�

    話音剛落,帳內(nèi)就傳出一道高亢的呻吟聲。

    是祝珩的聲音,他絕不會聽錯的。

    燕暮寒眼底霎時間浮上血意,他盯著緊閉的帳門,心頭急怒:“末將皮糙肉厚,雪地里都能跪幾個時辰,淋點小雨不算事�!�

    他說著就往帳前走,看著攔在帳前的壯漢,握緊了腰間的刀。

    長公主臉色難看:“既然大將軍不想打傘,那便過來給本宮撐著傘,這帳內(nèi)有一出男子相親的好戲,本宮還沒有聽完�!�

    呻吟聲一直沒停,飽含痛苦之意。

    燕暮寒原本只以為祝珩受了傷,經(jīng)她一點,瞬間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殿下這是何意?”

    “大將軍不知嗎?”長公主故作驚詫,“哈侖桑部的世子與你找來的軍師有私情,二人現(xiàn)在正在帳中顛鸞倒鳳呢�!�

    燕暮寒身形一晃,差點栽倒在地,他深深地看了長公主一眼,轉(zhuǎn)過身,一腳將其中一名壯漢踹翻在地:“竟敢讓殿下自己撐傘,你們是活膩了嗎?”

    貪狼刀寒光畢現(xiàn),他像是掙開鎖鏈的惡狼,踩著一名壯漢的胸口,刀尖對準了另一人,殺意畢露:“還不滾去給殿下?lián)蝹�!�?br />
    那名壯漢嚇得退了兩步,長公主沉聲道:“燕暮寒,在本宮面前拔刀,你想造反嗎?”

    “末將只是幫殿下教訓(xùn)一下不懂事的下人罷了,殿下可莫要冤枉末將!”他忽而翻轉(zhuǎn)手腕,鋒利的玄鐵刀刃插進腳下人的咽喉,鮮血噴涌而出,濺了他一腳。

    燕暮寒拔出刀,踏碎身后傳出來的聲音,將刀橫在臉色蒼白的長公主面前,他咧了咧嘴,笑容冰冷:“殿下你瞧,這不愧是把好刀,聽說這把刀流傳了十幾代北域之主,曾斬過無數(shù)王廷之人。”

    刀上的血還是滾燙的,腥氣濃重,長公主下意識倒退了一步:“燕暮寒,你什么意思?”

    她還記得將燕暮寒從延塔雪山上綁下來的時候,明明是十歲的孩子,卻只有七八歲幼童的身量,像只野獸一樣,眼神兇狠,毫無人性。

    是她花心思養(yǎng)大了燕暮寒,將一只狼崽子養(yǎng)成了人,還讓他成了北域的大將軍,手握重權(quán)。

    可如今燕暮寒卻為了另一個人,罔顧她的恩情,從人變回了兇相畢露的狼。

    “你想對本宮動手嗎?!”

    “末將……”燕暮寒笑了聲,在祝珩痛苦的哭聲中,他的笑聲格外不和諧,“末將不敢,殿下在上,末將提刀請罪�!�

    他忽然將刀尖對準自己,捅進了胸膛。

    長公主愣住了:“你,你這是……”

    燕暮寒殺過很多人,知道刺哪里沒有大礙,看起來還很嚴重,他拔出刀,無視不斷涌出血的傷口,搖晃著轉(zhuǎn)過身:“末將殺了哈侖桑部世子,滅了哈侖桑部全族,故而向殿下請罪�!�

    言罷,他一刀劈開了帳篷。

    鮮血滴落在他的腳下,隨著足跡一直延伸到帳內(nèi),延伸到被被子蒙住的行軍榻旁。

    長公主身形一晃,身旁的人連忙扶住她:“殿下,你怎么了?”

    從帳外看不清床榻上發(fā)生了什么,長公主看著燕暮寒提著刀佇立在床榻前,宛若一尊殺神,驚聲命令道:“扶本宮去找王上,快�!�

    燕暮寒雙目赤紅,滿心悔恨,他不該離開的,他回來晚了,都怪他,都怪他……他深吸一口氣,抖著手掀開被子:“長安,長安別怕,我回來了……長安?”

    他看看行軍榻上渾身是血的哈堅,又看看捏著嗓子的祝珩,一時間有些回不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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