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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不用回頭,許平也知道那個人是弟弟,雖然比自己小三歲,但是已經長得比自己還高了;輪廓也不是小時候的白嫩可愛,而像是抽了芽的小樹,雖然現在還有些稚嫩,但是卻可以隱隱看到未來的風采。

    許正確實是爸爸的兒子。

    許平一邊拿衣角抹鏡片一邊道:“以后不要悄沒聲地站在我后面,踩著你怎么辦?”

    許正慢慢道:“我叫哥哥,哥哥沒聽見。”

    許平把黑框眼鏡重新架在鼻梁上,用胳膊擦了一把頭上的汗:“吃飯吧,今天是土豆燉排骨�!�

    兄弟倆在客廳的圓桌上坐下,許平給弟弟碗里夾了幾筷子菜。

    “……你們還年輕啊,同學們啊,來日方長,應該健康地活著,看著我們中國實現四化的那一天,你們不像我們,我們已經老了。國家和你們的父母把你們撫育上大學不容易啊,你們現在19歲、20歲,就這樣把生命犧牲掉……我今天不是來對話的,今天就是叫同學們能不能理智地想一想……”電視里一個身穿中山裝手舉紅色喇叭的老人帶著濃重河南口音在人群里這樣慢慢說著。

    許平舉著筷子專注地聽完了領導人的講話,呆了一呆,轉頭問弟弟:“電視怎么好了?你修的?”

    許正笨拙地拿勺子往嘴里送土豆,被哥哥一打岔,土豆重新掉進碗里。

    許平笑笑,輕輕揉了揉弟弟的腦袋。

    “叮鈴鈴——”

    許平放下碗筷接起電話:“喂?”

    “喂?許平啊,我是爸爸�!彪娫捘嵌藗鱽硎煜さ某梁衤曇�。

    許平捂住話筒讓弟弟把電視的聲音旋小一些。

    “爸,你戲拍得怎么樣了?”

    “挺好的,挺好的。我們還在延安這邊取外景,今天沒我的戲,我跟劇組請假到郵電局來給你們打個電話。家里還好吧?”

    “嗯,都挺好的,我們正在這兒吃晚飯呢,土豆燉排骨。爸你什么時候回來?”

    “還得幾天,拍完了這段,導演還要補些鏡頭。我跟王導是老朋友啦,我跟他說我兒子今年要考大學,他一口答應先拍我的部分,拍完了就讓我往回趕�!�

    許平微笑著道:“爸,你別太急了,雖然這次還是男二號,但是這個男二號可是我們偉大總理周恩來,您可得好好演,別給咱總理丟人。”

    電話那端的許川從鼻子里哼了一聲:“我丟人?!你當你老子金雞獎白得的?!我那是人太瘦,長得跟咱們偉大領袖毛主席不像,不然男一號一準是你爸的!”

    許平舉著電話仰頭哈哈笑起來。

    弟弟找回來后的第二年,八一電影制片廠的一個導演就找到許川,讓他演戲里面兩把菜刀鬧革命的賀龍。許川蓄起了一字胡,又跟著同事學了一口湖南土話,腰里別著兩把自己用木頭削的雙槍盒子炮,沒事兒就在家里“砰砰”地練拔槍,要不然就用湖南話給兒子講笑話。后來電影上映,反響熱烈,竟然拿了當年的金雞獎最佳男配角。許川在三十八歲時才迎來了演員生涯的春天,從此正式走上了大屏幕。

    “家里錢夠不夠?”

    “夠,我和小正又不買啥貴重的大件兒,光買菜花不了多少�!�

    “你復習得怎么樣了?”

    “每天都做卷子,隔三天就模擬考一次,按照正常水平發(fā)揮,考上大學應該沒問題�!�

    許川頓了頓,小心翼翼地問兒子:“你打算報考什么學校?”

    許平沒說話。

    “前兩天我打電話給你們班主任,她說你們統(tǒng)一�?嫉某煽兂鰜砹�,這個月底要交志愿卡。她跟我說你的成績很好,學校希望你報北京的大學,讓我這個家長多支持。”許川停一下,問:“兒子你在聽嗎?”

    許平說:“我在�!�

    許川想了想,慢慢開口道:“這么多年,你媽不在了,弟弟又是這種情況,如果不是你從小就懂事,這個家早就撐不下去。你比爸爸強,你有責任心,有主見,不管是照顧弟弟還是自己的學業(yè),從來沒讓我操過心,爸爸一直都沒跟你說一聲謝謝�!�

    許平打斷他:“爸!你說這么見外的話干什么!”

    許川繼續(xù)道:“兒子,你現在長大了,有些話爸爸能跟你說了。你爸爸沒本事,只會演戲,不會做生意,當不了萬元戶,但是這幾年我不停地接戲走穴,也攢了些錢,萬把塊沒有,幾千塊還是沒問題的。我就是想跟你說,你還小呢,人生才要剛剛開始,爸爸也沒老呢,有些擔子還不到你來背的時候。咱們家和別人家不一樣,可是再不一樣,做父母的也希望孩子好。爸爸想跟你說,你填志愿不要有壓力,不管報什么學校我都支持你。外面的世界很大,你趁著年輕多出去走走,開開眼界,小正有小正的人生,你也有你的人生,你們倆都是我的兒子�!�

    許平紅著眼眶笑道:“行了,爸!你背臺詞兒呢?!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電話費不便宜,你省著點兒說,有那個錢不如買點兒當地特產帶回來�!�

    許川不答應:“哎!我說你個臭小子,我跟你語重心長地談話呢,什么叫做背臺詞!”

    許平夾著電話點頭:“是是是,周總理您繼續(xù)說。”

    許川的那股勁兒被兒子搗鼓泄了,怎么也接不上去,奄奄地道:“算了,你小子越大越不聽話。不過我提醒你啊,這兩天外邊兒不太平,鬧學潮鬧得我們在黃土高原都聽說了,凈是些頭腦不清的半大小子,你可不要參加進去!”

    許平道:“再一個月就要高考了,我哪來的時間?!”

    許川放下心,道:“你們這些年輕人,什么都沒經歷過,哪里知道政治運動的厲害�!�

    許平問:“爸,你跟小正說兩句嗎?”

    許川愣了一下,道:“好�!�

    許平擱下話筒招呼弟弟。

    許正吃得很快,碗里早早就空了,此時正挺著脊背兩手放在大腿上像小學生一樣端坐著看無聲的電視。他的眼神很專注,跟小時候沒有絲毫區(qū)別,除了沒有尾巴,看起來就像一只坐著的大型的金毛尋回犬。

    “小正,是爸爸�!�

    許正伸長脖子,身體不動地慢慢轉過頭。

    “跟爸爸說幾句吧?問問爸爸身體好不好。”許平摸著弟弟的頭輕輕說。

    許正看著哥哥,呆呆地站起來接過電話。

    “喂!”他大聲地對著話筒說。

    第14章

    第

    14

    章

    十四。

    生命對每一個人都是非常寶貴的。坐在綠樹上看太陽駕駛著她的金馬車,看月亮開著她的珍珠馬車,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山楂散發(fā)出香味,躲藏在山谷中的風鈴草以及盛開在山頭的石南花也是香的。然而愛情勝過生命,再說鳥的心怎么比得過人的心呢?

    ——夜鶯與玫瑰

    許正坐在飯桌前把一只耳朵貼近收音機喇叭慢慢地旋著調頻轉鈕。

    小小的黑色方殼收音機是爸爸從上海拍戲回來買給小兒子的,打開背后放兩節(jié)5號電池,不管是清晨跑步還是到公園遛鳥都可以放在口袋里隨身攜帶,在八十年代是一件頂潮流的時髦玩意兒。

    弟弟正異常專注地傾聽著在許平耳里嘈雜混亂的各種調頻波段,那個樣子就像過去電影里演的地下黨員,等待破譯遠方電波傳來的密碼。

    小紅桶放在柜子角落里,皮球和小沙鏟也靜靜地安放在里面,不知不覺沾滿了灰。

    “時代的車輪是阻擋不住的!共產主義必將來到!”

    小時候許平曾經在院子外的墻上看到過這樣的標語,并為此深深著迷,他曾幻想過整個世界都像一鍋粥一樣被一根名為時代的不可見的勺子緩緩攪拌著,老的米融化在鍋底,新的米不斷被加進去。

    在共產主義實現之前,偉大的領袖們就先一步隕落了,先是周總理,然后是毛主席,上千人聚集在大禮堂戴著白花失聲痛哭的情景,即使只有五歲的許平也無法忘記。

    弟弟也在不知不覺中長大了,什么時候開始不再玩沙子而熱衷擺弄復雜的電子管收音機了呢?

    許平一邊這樣想著一邊快速地做老師發(fā)下來的政治練習——簡要說明“我國正處在社會主義的初級階段”的含義和提出這一論斷的依據。

    桌前的窗子半開著,五月夜晚清涼的風帶著不知名的花香吹進房間,小小的飛蟲被燈火吸引不斷地啪啪撞在綠紗窗上。

    客廳的掛鐘一下一下發(fā)出有規(guī)律的“嗑噠”聲。

    “……到天安門廣場看望學生的還有中共書記處書記溫家寶。天安門廣場絕食已經進入第七天,很多學生身體已經極度虛弱,從昨天夜里不斷有學生被送往醫(yī)院救治,這是美國之音為您報道�!�

    弟弟的收音機調到了短波頻道,突然跳出了敵臺女播報員的聲音。

    許平嚇了一跳,連忙喝止弟弟:“小正!”

    許正慢吞吞不明所以地看了哥哥一眼。

    許平心煩意亂地說:“別聽這個�!�

    九點半的新聞結束之后,電臺里放起了鄧麗君的《再見我的愛人》。

    “Goodbye

    My

    Love,我的愛人再見。Goodbye

    My

    Love,相見不知哪一天�!�

    纏綿婉轉,溫柔情深。連許正都聽得入了迷,抱著收音機不理睬哥哥了。

    許平站起身把窗戶關起來,拉上了深綠色的窗簾。

    他把書桌上的臺燈扭滅,走到了弟弟的身邊。

    屋子里只有床頭柜上的一盞小燈亮著,散發(fā)著昏暗的迷蒙的光。

    他在弟弟身邊坐下,一只手撐著頭靜靜地和許正一起聽著這首曾經被禁止的歌。

    “我永遠懷念你,溫柔的情懷念你,熱烘的心懷念你,甜蜜的吻懷念你。那醉人的歌聲,怎能忘記這段情。我的愛再見,不知哪里再相見……”

    許平側頭看向弟弟,他的半張臉都沉在影子里,眼睛深邃,眉毛濃重,下巴的線條像用刀劈斧鑿出來。他轉過頭看著哥哥,目光又溫柔又專注,昏黃的燈光從他的背后透過來,為他的整個輪廓染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俊美得不像世間的人。

    許平的心一下子跳錯了幾拍。

    “你知道這首歌在唱什么嗎?”

    許正專注地看著哥哥沒有說話。

    許平擠擠眼睛道:“以后——”

    他沒有繼續(xù)說下去。他想說以后等你愛上什么人了就能體會歌詞的意思了,可是智能不足的弟弟也許一生也不會得到戀愛的機會。

    他溫柔又傷感地看著弟弟。他長得那么好,比爸爸年輕時都好看,如果智商正常,該有多少女孩子為他瘋狂。

    許平有些難過地對弟弟微笑了一下。

    “小正�!�

    “嗯?”

    弟弟以后會不會有喜歡的女孩子呢?他想。

    控制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的是智商還是本能?

    可是他什么也沒有問出口。他不愿去想象以后自己這個傻弟弟一心一意喜歡上一個人卻得不到半分回應的傷心景象,如果是這樣,他寧愿許正就這么懵懵懂懂下去,一輩子傻傻地開心。

    許正看著叫了他的名字卻不說話的哥哥。

    許平用力地揉著弟弟的腦袋:“笨蛋!唱的什么都不知道就亂聽。在家里偷偷聽就算了,到外面被抓到聽美國之音可是犯法的。明白嗎?”

    許正呆呆地搖搖頭。

    “你喜歡鄧麗君,我回頭給你買幾盤磁帶,不要亂聽廣播了。”

    許正把目光轉回收音機上,慢慢地帶著一點兒大舌頭的口音說:“好聽。喜歡�!�

    許平摟著弟弟的肩膀笑了笑。

    活在自己一個人的世界里的許正又怎么會明白外面世界的規(guī)則呢?能夠保護他的只有爸爸和自己而已�?墒窃谶@個時候,在溫柔的歌聲里,他不愿打破弟弟世界的平靜。

    “笨蛋�!彼p輕地回答。

    鄧麗君的歌曲連播之后,是深夜晚間的英語教學節(jié)目,主持人是一個嗓音沙啞的男性,許正討厭他的聲音,怏怏地轉了頻道。

    許平站起來伸個懶腰道:“差不多該洗澡睡覺了�!�

    許正乖乖地放下收音機,小心地收在盒子里。

    家里新裝的電熱水器從啟動到燒好熱水只要五分鐘。

    許平站在浴缸旁,一邊低頭挽袖子一邊對身后的弟弟說:“快脫衣服,水馬上就燒好了�!�

    身后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許平連褲腿都挽好了,回頭一看,弟弟上身脫了個干凈,卻怎么也拉不開褲子拉鏈。

    “我來�!痹S平自告奮勇。

    藍色厚布牛仔褲這兩年慢慢在年輕人中流行起來,略微寬松的喇叭褲腿更成為時尚的標志。許正個子高腿又長,穿牛仔褲比其他人更好看。

    許平用力地扯了兩下,拉鏈紋絲不動。

    他定睛一看,禁不住破口大罵:“混蛋!跟你說過多少次,穿牛仔褲之前要先穿內褲!穿內褲,懂不懂?!”

    許正呆呆地看著哥哥:“哦。”

    許平氣得想要捶墻:“哦哦哦!每次跟你說要穿內褲你都哦!一轉頭就忘!許正,你根本就是故意的!”

    弟弟露出了像大型犬一樣無辜的表情:“太緊了。不舒服�!�

    許平氣不打一處來:“毛夾在拉鏈里就舒服了?!你蛋疼了吧?!”

    許正對哥哥露出一個傻傻的笑。

    “算了。你等著�!痹S平挫敗地去找剪刀。

    小心地剪斷毛發(fā),又花了好半天才把褲子從弟弟身上扒下來,跟拉鏈搏斗的時候,好幾次不可避免地擦過弟弟的私處,很快弟弟就bo起了。yin莖又粗又長,gui頭是健康的粉紅色,在褲襠處撐開一個小帳篷,從拉鏈上端的開口處露出頭來。

    即使心智還像個小孩子,許正的身體確實已經成熟了,他的testicles會產生精子,并且像地球上無數的男性一樣,會被荷爾蒙控制著渴望進行交配。

    許平涔了一腦門的汗。弟弟的那根東西離他的臉只有一只手的距離,他的鼻子都可以聞到許正私處濃烈的腥騷味。

    許平想要罵娘:難怪說什么太緊了,根本就是東西太大!

    他惡狠狠地瞪了弟弟一眼,卻看見弟弟一臉純潔地專注地看著他,好像那根直挺挺的玩意兒根本不是長在他身上似的。

    “看什么看?!”許平惱羞成怒地罵。

    許正卻完全感覺不到哥哥語氣里的不痛快,認真地道:“哥哥真好看。”

    如果不是知道弟弟的智商水平,許平簡直要以為許正是故意來調戲他的。他憋得滿臉通紅,卻結結巴巴地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

    最后只好兇巴巴地拉過弟弟的手放在褲襠前:“擋著!”

    許正乖乖地握著自己的東西,低頭看哥哥憤怒地同自己的褲襠拉鏈作戰(zhàn)。

    許平一生也未曾遇到如此尷尬的事件,他一邊狠狠咒罵著,一邊用力往下一扯。

    拉鏈扣飛了出去,褲子終于可以脫下來了。

    許平把弟弟的牛仔褲一擼到底,道:“腳出來�!�

    許正有些難過:“褲子壞了�!�

    許平用手背擦著額頭上的汗,解脫地道:“沒壞!等會兒就幫你裝回去。”

    許正重又高興起來。

    水聲嘩嘩地響起,許平拔下黃色的塑膠花灑試了試水溫。

    “好了,快進來�!�

    許正脫得赤條條地跨進浴缸。

    許平迅速地把弟弟身上沖濕了,一抬頭,弟弟站著比自己還高。

    他忍不住氣:“頭低下來!”

    許正乖乖地抱著腿坐在浴缸里。

    許平隨便沖了沖弟弟的腦袋,從一旁藍色的海鷗塑料罐里挖了一坨洗發(fā)膏,粗魯地抹在弟弟頭發(fā)上,用力地搓起來。

    許正的頭發(fā)短短的,但是又黑又多又硬,沾了水還像刺猬一樣倔強地不肯塌下去。

    許平用力地抓著弟弟的頭皮。

    許正真的長大了,他想。肩膀變得很寬,后背上也出現了肌肉的紋路,前兩年跟他玩扳手腕還可以輕松取勝,今年除夕夜自己使了吃奶的勁兒還是被弟弟打敗了。

    許平瞄了一眼弟弟結實的手臂,再看了看自己,不由得嘆了口氣。

    他舉起花灑,把弟弟頭發(fā)上的白色泡沫沖洗干凈。

    “之前在電話里爸爸跟你說什么了?”許平隨意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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