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愛情就離開精致的巢,
而那較弱的一個
必為它有過的所煎熬。
哦,愛情!你在哀吟
世事的無常,何以偏偏
要找最弱的心靈
作你的搖籃、居室、靈棺?
——當(dāng)一盞燈破碎了
“抓著浮板。抓緊了,不要松手!”
“爸,我怕�!�
“怕什么,爸爸就在你身邊。”
“這里水好深……”
“只要你抓緊浮板,放松身體,是不會沉下去的。有什么事,爸爸馬上來救你�,F(xiàn)在抓好浮板,兩腿蹬水�!�
“不行的,爸�!�
“可以的,許平你勇敢一點�!�
“……咳,咳……不行,爸我做不到!”
“才試一次就說自己做不到?!再來!”
“……爸我不想學(xué)了。”
“再來!”
“我要上去,我不想學(xué)了�!�
“你弟弟在旁邊看著你呢!再來!”
“我真的不想學(xué)了!”
“許正都會游了,你這個當(dāng)哥哥的不會游泳怎么行!”
“許正許正,一天到晚都是許正!我倒了八輩子的霉才當(dāng)了他的哥哥!”
“啪——”
“哥哥�!�
許平從沙灘陽傘下的躺椅上慢慢睜開眼,弟弟正穿著泳褲渾身濕淋淋地站在他的面前。
“怎么了,小正?”
“哥哥睡著了。”
“嗯�!痹S平坐起身,四下里看了看,從躺椅下的沙子上撿起一本散文集,拍拍灰道,“大概是最近太累了,本來想看一會兒書,不知怎么就睡著了�!�
“哥哥剛才在說夢話。”
“是嗎?”許平微笑,“我說什么了?”
許正搖搖頭:“聽不清�!�
許平靠坐在躺椅上,慢慢道:“我剛才做了一個夢,夢到小的時候爸爸帶我們?nèi)ビ斡攫^學(xué)游泳,我怎么樣也學(xué)不會,嚇得一直哭。”
許正坐在另一張?zhí)梢紊�,毛巾披在頭頂:“然后呢?”
許平笑了笑,看向面前望不到盡頭的大海,道:“然后小正就出現(xiàn)啦。你說哥哥我教你游泳,就拉著我的手帶著我在游泳池里一直往前游,我當(dāng)時就想,小正真是太好啦,我要一輩子做他的哥哥。”
弟弟有些害羞地垂下頭,好一會兒才悄悄道:“還有呢?”
許平笑起來:“沒了,我夢到這里然后就醒了�!�
弟弟“哦”了一聲,似乎十分可惜的樣子。
他抽掉毛巾,站起來活動了一下脖子和腳腕。
“哥哥我?guī)闳ビ斡尽!?br />
許平搖了搖頭:“你去吧,我想再睡一下�!�
“哥哥一天到晚都在睡�!�
許平愣了一下,好一會兒才慢慢道:“嗯,大概是天氣比較熱,人就懶洋洋的�!�
他拍拍弟弟:“你去吧,記得不要游太遠�!彼戳丝词直�,“十分鐘就要回來,我今天跟林嬸說好了,讓她不用過來煮晚飯,我們走路去鎮(zhèn)上的小餐廳�!�
弟弟點點頭,他重新戴上游泳眼鏡,轉(zhuǎn)頭對許平道:“哥哥我去了�!�
許平微笑著點點頭。他看著弟弟走進海水里,波浪打過來,他迎著浪頭一個猛子扎下去,在幾米外的海面上又探出頭,然后矯健地劃動著臂膀,朝著外海游了出去。
島上唯一的小餐廳更像是香港電影里的大排檔,紅色的塑膠椅,白色的折疊餐桌都擺在室外,上面拉著一個擋風(fēng)的棚子,桌上擺著一筒筷子和一卷衛(wèi)生紙。沿墻的一排籠子關(guān)著雞鴨之類的家禽,另一邊則高高疊起一排水箱,里面是些活的蝦蟹魚類,老板點起一個汽油桶,把廚房也架在了室外,客人一點菜就馬上殺雞剖魚,下火快炒。
菜單也非常簡單,塑膠壓邊的一頁紙,左右一翻就沒了。
家庭式的小餐館,負責(zé)點菜的是老板的女兒,穿一條白色碎花的裙子和一雙松糕鞋。
許平花了點時間才辨別出老板歪歪扭扭的字體,點了一條魚、一盤蝦、一道青菜和蛤蜊湯。
老板的女兒接過許平遞回來的菜單卻并沒有離開。她問許平:“先生要喝點什么?”臉卻是朝著許正。
許正像沒聽到似的眼睛盯著筷筒。
許平暗暗嘆口氣:“有沒有啤酒?”
“有。要冰嗎?”
“冰的吧,來一瓶�!�
女孩子不死心,直接轉(zhuǎn)臉對著許正問:“先生你也要啤酒嗎?”
旁邊幾桌客人的眼睛直直盯著這里。
許正充耳不聞。
許平出來打圓場:“一瓶就夠了,我跟我弟弟分�!�
旁邊的客人似乎都是島上的居民,跟老板一家十分熟稔。其中一個年輕人哈哈笑起來,用當(dāng)?shù)氐姆窖愿习迮畠汉傲艘痪湓�,其他桌的客人一起大笑了起來�?br />
女孩子氣得渾身發(fā)抖,眼淚都含在眼眶里。許平有些不忍心,剛想站起來解釋一句,她就把菜單摔在地上,狠狠跺一腳,轉(zhuǎn)頭進屋去了。
許平沉默一陣,慢慢坐回椅子里。
那女孩子一整個晚上都沒有出現(xiàn)。
啤酒是老板娘端在托盤里送上來的。老板娘大約四十來歲,胖胖身材,笑容可掬。
她把冰鎮(zhèn)啤酒放在桌上,從圍裙的口袋里拿出一把起子,擦一擦,“啵”的一聲挑開瓶蓋。
白色的泡沫從酒瓶口涌了出來。
“剛才的小姑娘……她沒事吧?”許平壓低聲音問。
“哦,你說我女兒阿芝啊?”老板娘哈哈笑起來,“沒事沒事!”
許平頓一頓道:“我弟弟不喜歡跟人講話,不是故意給她難堪的。”
老板娘把啤酒倒進塑料杯里,道:“十幾歲的女孩子最麻煩,動不動就鬧脾氣,等會兒自己就好啦�!�
她看一看許正:“咦?先生你弟弟長得很帥啊,很像那個電視里的明星�!�
許平笑一笑。
“你們來島上玩��?”
“是啊,來了三四天了�?吹贸鰜�?”
“我們在島上住了這么多年,家家戶戶都認識,誰是旅客一眼就認出來了�!�
許平笑:“那多好,身邊都是熟人朋友�!�
“我們年紀大的人覺得島上好,吃得好,環(huán)境也好,可是年輕人都想要出去見世面。像我女兒,她老是想去參加那個電視上的選秀,衣服穿得少少的蹦啊跳啊的,說是要當(dāng)明星,賺大錢。哎,叫她幫忙家里她也不想干,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扮……”
話音還未落,就聽見屋子里傳出“乓”一聲摔東西的聲音。
老板娘笑著低聲道:“不說了,我女兒生氣了。先生你們稍等一下,菜馬上就來�!�
菜的味道普通,但是勝在食材鮮美。魚蝦和蛤蜊都是活的,老板端在水盆里讓許平過目,才拿到一邊的水龍頭下現(xiàn)場宰殺。
飯吃到一半,其他客人已經(jīng)陸續(xù)離開,只剩下許平和許正這一桌。老板娘很好客,出來幾次添茶倒水,詢問菜色怎么樣,老板則沉默得多,熄了汽油桶里的火,搬把凳子遠遠坐在燈下一個人抽煙。
小小的飛蟲環(huán)繞著明亮的燈泡飛舞著,不時“�!币宦曌苍谏厦妫诒蛔茻岬臏囟葼C傷之前,又拼命地扇著翅膀飛走了。
水泥搭建的飯館二層是老板一家的住家,窗口的燈亮著,隱隱傳來電視機里超級女聲選秀的唱歌聲。
海風(fēng)慢慢涼爽下來,這里的風(fēng)跟北方的風(fēng)不同,是濕潤的、帶著咸味的,吹在臉上也不會覺得干澀。
許平喝干凈杯子里最后一點啤酒,起身跟老板付錢。
老板娘笑瞇瞇地招呼他:“再來啊�!�
許平有些微醺地點點頭。
弟弟上前扶住他的肩膀,怕他摔倒,許平轉(zhuǎn)過頭對他笑了笑。
老板和老板娘在身后架起桌椅,準備收攤。
鎮(zhèn)上唯一一條商業(yè)街上大多數(shù)店鋪都關(guān)門了,只有一家小小的雜貨鋪還是開著,老板坐在柜臺后面仰頭看著高高放在貨架上的電視。
是TVB版的《天龍八部》,十年來也不知重播過多少次。
“陛下,蕭峰是契丹人,今日脅迫陛下,成為契丹的大罪人,此后再無面目立于天地之間。”說著一箭刺胸而過。
老板唏噓不已。
許平拉住弟弟:“要不要吃冰激凌?”
許正想了想,點點頭。
許平在雪柜前看了一會兒,道:“老板,拿兩個甜筒�!�
老板一邊拉開雪柜,一邊眼睛還盯著電視不放。
“八塊。”
許平付了錢,老板遞上來一小包煙火。
“送的�!�
許平接了過來。
柜臺上放著半包沒抽完的白沙煙和一盒火柴,許平拿起火柴跟老板搖了搖。
老板掃他一眼,不耐煩地揮揮手。
兄弟倆一邊撕開甜筒的包裝紙,一邊慢慢走出店門。
身后的電視里群雄圍著蕭峰痛哭,演段譽和虛竹的演員不停地“大哥”“大哥”地叫著,連老板的眼睛里都含了淚水。
許平咬一口甜筒上的奶油,低著頭慢慢走下長街。
“好吃嗎?”他偏過頭去問弟弟。
許正點點頭。
許平笑笑。
這一晚月色特別好,他們沿著海灘一路往別墅的方向走,皎潔的月光照在沙子上,仿佛反射著瑩瑩的光。
許平把手里的甜筒遞給弟弟:“給你吃�!�
“哥哥呢?”
“哥哥不喜歡吃冰的。”
許正接過來,一手舉著一支甜筒顯得有些茫然。
許平彎下腰在海水里洗了洗手上的奶油,站直身道:“坐在沙灘上慢慢吃,我們又不趕時間,等一下吃完了還可以在沙灘上放煙火。”
他按著弟弟的肩膀讓他在沙灘上坐下,自己則整整衣服躺在他的旁邊。
他看著天上璀璨的星。島上的環(huán)境很好,既沒有污染,也沒有光害,夏夜的星空晴朗又干凈,可以看到許多光度教弱的星,它們散落在深藍的天幕上,仿佛細小的發(fā)光的粉塵。
弟弟一口一口慢慢咬著甜筒。
“小正�!�
“嗯?”
“……你還記得爸爸嗎?”
“記得�!�
許平慢慢轉(zhuǎn)過頭:“你知道爸爸……爸爸去哪里了嗎?”
“爸爸去旅行了,就像我跟哥哥一樣�!�
許平看著天上的星,好久才慢慢道:“其實并不一樣的,爸爸他……”接下來得話卡在了許平的嗓子里。
他鼓起勇氣又試一次:“爸爸他……”
“爸爸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旅行,很久很久都沒法跟我們聯(lián)系,我記得,是哥哥說的。”許正舔一口冰激凌。
許平沉默一會兒:“嗯,是我說的。”
“你想爸爸嗎?”許平輕輕問。
弟弟停下動作,轉(zhuǎn)頭看著許平。
好半天他才回答:“我有哥哥就夠了。”
許平很久都說不出話。他一眨不眨地看著夜空,胸膛因為呼吸而上下起伏著。
他猛地從沙灘上坐起來:“我們來放煙火�!�
許正愣一愣。
許平拆開包裝,里面只有兩根拇指粗細的花炮,他把花炮隔著一米并排地埋在沙子里。
他對弟弟擺擺手:“躲遠點�!�
許正站起身走開幾步。
許平擦亮火柴,點燃了兩根花炮的捻線。
他跑到弟弟身邊,捂住許正的耳朵:“等一下可能會很響。”
許正對他笑了笑。
他們一起看著捻線燒到盡頭,可是等了好久,爆竹都沒有點燃。
許平慢慢放下手,有些失望地道:“大概放太久火藥已經(jīng)受潮了�!彼呐牡艿艿募绨颍拔胰タ纯��!�
他剛剛走前兩步,兩根花炮就一起炸裂開來。
“轟”的一聲巨響。
許平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兩耳轟鳴。再睜開眼的時候,弟弟正把他撲倒在地。
“哥哥�!钡艿芘踔哪槨�
“哥哥!”許正急得大叫起來。
“我沒事。”
許平笑一笑,“我沒事,小正,就是嚇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