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龍吟威力駭人,祝凌云離得太近,暗道不好,滾了幾圈后,捂著胸口咳出一口血來。
他艱難抬頭看了一眼即將落下的龍爪,卻半點力氣也使不上了,不由得閉上了眼。
然而想象中的劇痛沒有到來,隱約中他聽到一聲清冽的劍嘯,有人扶著他站了起來。
祝凌云猛地睜開眼,發(fā)現(xiàn)蛟龍被一道劍光彈開,回過神時,那人已經(jīng)攙著他落到了幾里開外的地方。
他定了定神,看到了一張意料之外的臉,不由得詫異:“……嚴(yán)霄?”
面前的人轉(zhuǎn)過頭看他,雙唇一張一翕,像是在說什么,卻聽不到話音,只有嗡嗡的聲音。
祝凌云意識到是方才的龍吟給震得耳鳴了,他又吐出兩口血沫,鎮(zhèn)靜下來調(diào)理了一會兒氣息,才終于恢復(fù)正常。
“你剛才說什么?”他道。
“我說,”言昭道,“你怎么惹了個這么大的麻煩?”
起初他以為是個普通靈獸,沒打算插手,直到那聲龍吟出現(xiàn)。這顯然不是一頭普通的蛟龍,至少不是他們這些低階修士能對付得了的。
“不知道,”祝凌云茫然地?fù)u了搖頭,而后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的劍,“若不是有它,我恐怕早就被龍爪撕碎了。”
他禁不住把劍抱得更緊了些,不解道:“這里不是秘境的邊緣嗎?怎么會有蛟龍,那龍瞧著怎么也有幾百年的修為了�!�
言昭心道這大概得問你們家的好掌門了。
他沒說話,凝眉盯了一會兒來時的方向,才道:“它追過來了�!�
說著他拍了拍祝凌云的肩,站起身往東南邊一指:“這蛟龍我們倆人斗不過。那邊應(yīng)該還有三四個修士,你先去找他們�!�
祝凌云一愣,也沒來得及想言昭是如何知道前面有人的,忙問:“那你呢?”
言昭抽劍轉(zhuǎn)身:“帶著個受了內(nèi)傷的你也走不快,我先想辦法拖住它�!�
祝凌云先是猶豫,但琢磨了片刻,覺得言昭說得有道理,再多幾人勝算更大。他支著劍鞘起身:“那你自己當(dāng)心�!�
言昭輕笑了一聲:“快去�!�
他縱身躍上樹梢,朝反方向略去,很快便看不清了身影。
言昭隱在林間,抬頭看見一片陰影,那蛟龍果然跟了過來。不知它是不是聞見了血腥氣,目標(biāo)十分明確,就是朝著祝凌云的方向去的。
他默念了幾句訣,往劍上附了幾道劍意。這把璇璣派的入門劍原是供門內(nèi)弟子練習(xí)用的,不那么堅韌,也不趁手,對上這等巨獸實數(shù)螳臂當(dāng)車。
一道光閃過,言昭飛身而起攔住了巨龍去路。
蛟龍故技重施,震吼一聲,想要嚇退他,卻發(fā)現(xiàn)來人紋絲不動。
它怒而伸爪去抓,卻都被輕易躲過了。
蛟龍察覺到他在故意拖延時間,并且不好對付,于是將尾一擺,甩開他直朝祝凌云的方向游去。
言昭無法,只得提劍上前主動接招。
龍爪的威力非同凡響,言昭借著劍意擋下幾次,但也有些虎口發(fā)麻。
幾番下來,蛟龍被他激得幾乎急躁,甚至張口咬過來。言昭被逼退幾步,離東南邊又近了些。他擔(dān)心再近下去蛟龍會發(fā)現(xiàn)祝凌云,于是翻轉(zhuǎn)手腕,換為攻勢朝蛟龍飛去。他看準(zhǔn)了方位,從此處過去正好能削斷蛟龍一齒。
蛟龍自然也發(fā)現(xiàn)了,但它不僅沒有躲避,反而將口張得更大,言昭來不及撤劍,劍鋒掠過龍齒,在龍口上劃了一道巨大的傷口,頓時有鮮血溢出。
蛟龍像感覺不到痛似的,非但沒有停下,還想就這樣連人帶劍將言昭也一起吞了。
言昭察覺出不對勁,立刻松手,失去劍意庇護(hù)的劍頃刻被咬得粉碎,碎片四散飛濺。
蛟龍趁機(jī)一甩尾,把言昭彈得更遠(yuǎn)。言昭借樹干站穩(wěn),見那蛟龍決絕一般帶著傷往東南飛去,不免心生疑竇:難不成祝凌云和它有什么血海深仇?
他還未來得及細(xì)想,就見蛟龍去處有一道身影在往這邊來。
他起身仔細(xì)一看,不由得一驚。
糟了!祝凌云那小子竟然折回來了!
祝凌云見到他,似乎還驚喜一般地喊了聲:“嚴(yán)霄!”
言昭有些頭痛。
果不其然,蛟龍順著聲音就朝祝凌云攻去了。不知是否受傷的緣故,竟也被祝凌云躲掉幾招。
蛟龍怒而長嘯,原本白茫茫的天忽然變得陰沉而壓抑,甚至起了無名的風(fēng)。言昭在風(fēng)中聞到了濕漉漉的氣息,暗道不好。
他飛身趕過去,還是沒比過蛟龍聚水的速度。眼看一個巨大的水球在頭頂上形成,祝凌云也愣住了。這東西砸下來,他可真的無處可躲了。
蛟龍自然是毫不猶豫地將水球砸下。千鈞一發(fā)之際,言昭也顧不得那么多了,大喊了一聲:“歸云!”
歸云劍應(yīng)聲自靈臺而出,磅礴劍氣刺破凝滯的空氣,飛向祝凌云頭頂,硬生生擋住了滅頂?shù)暮椴�。而后劍氣碾碎了大水,分散到周圍各處,變成了淅淅瀝瀝的雨。
水霧散去,歸云劍仍巋然立在上空,蛟龍終于忌憚了,沒敢再上前。
言昭走過去擋在祝凌云身前,他周身也滿是劍意環(huán)繞,激起一道道冷冽的風(fēng)。
祝凌云呆愣在原處,過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瞠目喃喃道:“你……”
這滔天的劍氣和靈力,祝凌云就算腦袋再擰,也終于明白了一個駭人的現(xiàn)實。面前這個人,怎么可能是那個初出茅廬,只練了一個多月劍的丹修嚴(yán)霄?
言昭回頭,看出祝凌云眼中的驚疑,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別聲張。”
他又問:“你怎么跑回來了?”
祝凌云抬手,攤開掌心,上面是一塊殘片,依稀能辨認(rèn)出是鐵器的碎片。
“這是我派特制的鐵器,用來鑄劍的,”祝凌云道,“這東西飛了過來,我以為你出事了�!�
他還是忍不住好奇,小心翼翼問道:“你到底是……”
言昭接過殘片,伸手慢慢撫過。殘片在他的靈流下慢慢生長,最后長劍恢復(fù)如初。
“你就當(dāng)我是嚴(yán)霄吧�!彼α诵Α�
蛟龍還在咆哮著盤旋,不愿離去。言昭想起來它的異狀,便問祝凌云:“你是不是什么時候得罪了它?”
祝凌云此刻也發(fā)現(xiàn)來了那蛟龍就是沖他來的,不禁苦下臉:“真不知,我當(dāng)時只是在潭邊休整,它忽然就從水底沖了出來……”
他話音未落,又有一道劍氣自遠(yuǎn)處襲來,將蛟龍彈開了好幾丈,與他們隔開了距離。
“有人來了。”
言昭當(dāng)即收回歸云劍,稍稍退開了些。
果不其然,一道身影緊隨著劍氣出現(xiàn)。那人當(dāng)空攔在蛟龍和地上的兩人中間,衣袂翻動,氣質(zhì)卻沉穩(wěn)如水。
言昭感覺這背影有些熟悉,而后聽祝凌云高喊了一聲:“云師兄!”
云顧游沒回頭,而是凝眉看了半晌躁動不安的蛟龍,過了一會他張口說了什么,蛟龍忽然安靜了下來。
他這才落到言昭二人面前,目光先是掃過言昭,見他毫發(fā)無損便沒說什么,轉(zhuǎn)而看著祝凌云,無奈地嘆了口氣。
“祝師弟,人家追了你一路,自然是因為你拿了它的東西。”
第39章
引路人
祝凌云聞言一愣:“我拿了它的東西?可我沒有……”
他說到一半,自己斷了話音,在袖袋中摸索著掏出一顆玉珠來。玉珠通體清透,其間流轉(zhuǎn)著朱紅的紋路,似是靈力凝結(jié)而成。
“這是我在潭邊找到的避水珠,是這蛟龍的?”
原本安靜下來的蛟龍,見到此珠復(fù)又躁動起來,礙于云顧游在此才沒敢造次。
言昭看著這顆“避水珠”,一時啞然。
“誰告訴你這是避水珠的?”
祝凌云:“在待月長老的課上見過,我記得當(dāng)時冊子上就是這般畫的……”
待月原出身玲瓏派,后來轉(zhuǎn)投璇璣派,對這些稀奇靈物確實了解得比旁人要多。
“避水珠沒有這樣大的,也沒有這樣鮮艷的紋路,”言昭道,“這是蛟龍的內(nèi)丹�!�
他從前四處游歷的時候見過不少,因此一眼便分辨了出來。
云顧游從窘迫的祝凌云手中接過珠子:“也不怪祝師弟認(rèn)錯,以往確實有人會將死去的蛟龍內(nèi)丹煉化成避水珠�!�
他轉(zhuǎn)身朝蛟龍走去。
內(nèi)丹自他掌心緩緩浮起,蛟龍飛過來張口接住,內(nèi)丹即刻融進(jìn)了它體內(nèi)。
祝凌云心虛地摸了摸鼻子,疑惑道:“不過它怎么把內(nèi)丹放在那里?”
“因為我答應(yīng)了一個人,替她守著這潭�!币坏佬蹨喌穆曇魬�(yīng)道。
三人震愕抬頭。這蛟龍居然說話了。
“從前作惡被她收服,她說,這里關(guān)乎著靈脈,要我鎮(zhèn)守在此,待她要做的事情了結(jié)了,再帶我去往萬千生靈夢寐以求的歸宿�!�
祝凌云被最后一句話勾起了好奇:“居然還有這樣的地方?”
言昭看向云顧游,他雖沒有動作,但神色昭示著他也聽出了蛟龍話中的那個“她”是誰。
而所謂的歸宿,指的便是飛升。
這位曲宗師,究竟想做什么?
云顧游岔開了話題:“那你為何不好好鎮(zhèn)守,反倒險些丟了內(nèi)丹?”
蛟龍沉默了片刻。
“太久了。這里幾百年沒有變過,沒有白天,沒有黑夜,我維持不了那么久的清醒,只好化出內(nèi)丹替我鎮(zhèn)守。沒想到醒來等到的卻是外人�!�
蛟龍自顧自說著,又重復(fù)了一句:“太久了。”似是在抱怨那人為何還不來。
它擺著尾回頭,想要回到潭中去,回去延續(xù)它漫長的孤守。
“等等。”言昭出聲叫住了它。
他走上前,看著蛟龍嘴角被自己的劍豁開的傷口,伸手覆了上去。
掌心蓋著柔和的靈力,過不多時,裂口漸漸消失,血漬也隨著他的動作拂去了。
蛟龍的眼睛動了動,隨后齒間光芒一閃,叼著另一顆靈珠放至他手中,不帶留戀地轉(zhuǎn)身飛走了。
言昭摩挲了兩下,將珠子扔給了祝凌云:“喏,你要的避水珠�!�
祝凌云有些誠惶誠恐,轉(zhuǎn)念一想,如今的嚴(yán)霄可能的確不需要這些小玩意兒,便訕訕收下了。
這時,他們本要去尋的幾名修士,也被蛟龍的動靜吸引了過來。
祝凌云眸光一亮:“齊師兄!”
原來迎面來的這三人中,有一人正是祝凌云的同門師兄。
幾人寒暄了一陣,祝凌云本就是個話多的,眉飛色舞地將這一路的境遇描述了一遍。看著他從乾坤袋中翻騰出一件又一件靈器,都是在若水秘境中尋到的,言昭瞠目結(jié)舌,暗道這小子運氣好得有些嚇人。
聊到興頭,祝凌云忽然哇的吐出一口血沫,嚇得眾人一時不知所措。
“沒,沒事,”他擦了擦嘴角,這才感覺到內(nèi)府隱隱作痛,“先前被蛟龍追的時候受了點內(nèi)傷�!�
那位齊師兄自告奮勇替他療傷,一行人便在附近尋了個僻靜之處休整。云顧游也道:“秘境之中不分晝夜,現(xiàn)下應(yīng)是子時了,奔波了一日,正好休憩休憩�!�
說著他拿出一顆種子模樣的東西,輕輕吹了一口氣。
只見那顆種子如沐春露一般,迅速抽出百千枝蔓,互相攀附纏繞,最后長成了一棵大樹,遮天蔽日,幾乎將這片地方籠成了黑夜。
云顧游笑了笑:“這小玩意能擋些天光,將就一下�!�
說罷他自己也在樹下打起坐,閉目養(yǎng)神去了。
言昭沒什么困意,叼了片樹葉靠在樹邊想事情。那蛟龍方才提起的“靈脈”,倒是讓他有些在意。不知是真的,還是曲未離為了困住蛟龍隨口胡謅的借口。
他初來此地時,那些魔修便是因為大地靈力枯竭四處肆虐。若是讓他們知曉此處還有靈脈,豈會放過?
想到這里言昭心里一驚,不經(jīng)意咬斷了葉莖,苦味蔓延開,他愣了半晌,才后知后覺地吐出口中的葉片。
倘若曲未離是故意的,那么她是在吸引正邪兩道的人都匯聚在這秘境之中。
言昭朝秘境深處未知的區(qū)域看了一眼——看來那里有不得了的東西在等著所有人。
他心里還有諸多疑問,但放眼看去,能問的人只有一個。
他抬眼往云顧游的方向瞧了瞧,那人巋然不動,入定了一般。
言昭只好作罷,轉(zhuǎn)而想起了另一件事。
他化出羅盤,轉(zhuǎn)身朝向正在給祝凌云療傷的三人。遠(yuǎn)處的光點黯淡下去,四個明亮的光點匯聚在羅盤中央,昭示著他們是離自己最近的生靈。屬于祝凌云的那團(tuán)光閃爍不定,不知是否受了傷的緣故。
看來羅盤的指向沒有問題。
言昭放下羅盤,聽見了他們幾人的談話。
姓齊的劍修道:“你的內(nèi)傷不輕,還好云大師兄及時趕到,不然肯定斗不過那蛟龍�!�
祝凌云:“呃……其實……”
“其實?”
祝凌云覷了言昭一眼,搖頭道:“沒什么�!�
這一眼卻如一道天雷,正正劈在言昭靈臺當(dāng)中。他木了好一會兒,才大夢初醒般撿起羅盤。
上面還是四道螢火似的光點在閃爍著。
然而此情此景此地,有六個人。
那四只螢火頓時像極了四道飄蕩的游魂。
他倏然起身,不動聲色地慢慢朝云顧游背后走去,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羅盤沒有任何反應(yīng),仿佛自己和眼前的人都是鏡花水月的幻象。
云顧游,也是萬真大會的參與人?
回想起來,言昭只在初見的時候懷疑過這個人。后來見他言談舉止都毫無破綻,對這個世界的事情也了解頗深,方打消了疑慮。
可是……怎么會呢?
言昭還是難以相信。
若他是參會人,何故幫了自己這么多?不止是自己,還有群英會上其他人。
言昭腦海中思緒紛飛,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不過他很快沉靜下來。
云顧游不大可能是自己的競爭對手。一則他顯然知道的事情比其他人多得多,萬真大會的內(nèi)容不可能泄露給參會的仙君;二則,若不是云顧游,他可能連若水秘境的門路都摸不著。
不是參會人,那便是由主會人派過來的?
言昭想起那位布芥子的仙君,師承神霄山元圣帝君,似乎是叫做,垂光神他派這樣一個人進(jìn)來,不知是何用意�?赡苁潜O(jiān)察有無人違規(guī),也有可能擔(dān)心進(jìn)展太慢,指點一下參會之人。
想到這里,言昭終于放下心來。
這么說來,這人早就知曉自己是誰,還對自己關(guān)照有加。先前相處時,還時不時會打趣幾句,難道派來的是慈濟(jì)神這個猜測冒出來,言昭又有些心癢了。
他在云顧游身后晃悠了一番,故意將踱步的聲音踩得很響,這人卻始終充耳不聞,也不知是真入定了還是裝作沒聽見。
他一個人待得無趣,想起附近有一小片方才打斗時波及到的竹林,便過去撿了一根斷竹,找出刻符用的小刻刀,開始雕竹笛。
他在九重天時也常用這種方法消磨時間,習(xí)慣之后還有靜心的功效。
樹葉間隙透下的光微弱,雕刻起來要慢上許多。竹笛成型時,言昭揉了揉手腕,抬眼一看,祝凌云與那三位修士已經(jīng)療完了傷,正要休息。
他拿起竹笛躍上了樹杈,輕輕吹了起來。
吹的是一支不知名的小調(diào)。許久以前,望德先生曾帶他去過一次凡間,那時他年紀(jì)還不大,他們在江舟上偶遇了一個歸家的書生。
那天月亮很圓,書生說自己已經(jīng)快十年未和家人一同看過這樣的月亮了。
他坐在船頭如癡般看著那輪明月,而后慢慢吹起了竹簫,簫聲悠揚,靡靡動聽,卻又盛滿了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