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年幼的言昭當然沒有聽出其中的傷懷,只覺得這曲子甚好,與這月夜很是合稱。
后來和君澤一起偶遇那位神秘老翁時,他吹的也是這一首。
言昭不由得想念起那壇盡歡酒的味道,也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師尊。
他透過樹葉的縫隙看著白茫茫的天穹,忽然明白了一點書生的心境。
不知吹了多久,言昭感覺有些乏了,收起竹簫,頓時萬籟俱寂,只聞得不遠處幾人綿長的呼吸。
言昭剛想從樹上下來,卻見云顧游不知幾時醒了,此刻正專注地抬頭看著他。
言昭一時怔愣,忘了動作。
“在想什么?”云顧游問。
腦海中君澤的身影閃過又消逝,言昭忽覺此間種種也沒什么好焦急的,等到出了結(jié)界回頭再看,不過只是浮光掠影的記憶。當做試煉便好,更何況他惦念的人此刻可能正看著自己。
“我在想,”言昭又倚回到樹干上,慢悠悠道,“你出現(xiàn)在這里,是為了什么?”
云顧游:“我瞧見蛟龍的動靜,猜是誰遇險了,便趕了過來�!�
“但蛟龍如何被制服的,你卻只字未問。”
云顧游沒有應(yīng)答,神色如常。
言昭接著道:“要么你是看到了,要么你早就知道�!�
云顧游還是沒有應(yīng),但眼里多了些無奈的笑意。言昭便知自己猜對了。
他又重新問了開頭的問題:“你來這里是為什么?”
云顧游斟酌了片刻才道:“我么,只是個引路人�!�
言昭輕盈一躍落了地,站到他面前:“所以,你亦知曉后面會發(fā)生什么?所以才帶了你想帶的人進來。”
云顧游卻微微搖了搖頭:“不知�!�
他遙望了一眼秘境深處。
“我只知結(jié)局,不知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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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久等了。
師尊:掉馬了,但沒完全掉。
第40章
無人宮
休整了一夜,祝凌云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幾人卻在去處上產(chǎn)生了分歧。
言昭和云顧游必然是要往秘境深處去的。那位齊師兄則打算在秘境的外層再探尋一番。
這讓祝凌云犯了難。
起初他和齊師兄的想法是一致的,與其面對未知的危險,不如在自己尚有把握的區(qū)域待著。
但如今,有言昭和云顧游兩個人在,哪邊更安全倒真說不定。
墻頭草掙扎了半刻,決定遵從內(nèi)心。
“我跟嚴霄一起吧�!�
最后眾人分作兩路,姓齊的劍修帶著一個人仍留在外層,其余幾人繼續(xù)前往秘境深處。
倒戈的除了祝凌云,還有那三人之中的一位散修,名為花前。他身上沒帶什么武器,只是手中永遠握著一把小圓扇,不知修的是什么功法。
祝凌云昨日沒得著閑,今日總算清凈下來,便湊到言昭跟前問道:“你來這兒是要找什么東西嗎?”
“嗯,大約就是在這秘境中了。”
“那天,燃燈儀式上,你說風雨欲來,是甚么意思?”
言昭頓了頓:“魔修作亂一事,你應(yīng)該知道?”
“有所聽聞,”祝凌云點點頭,“不過他們這樣也不是一日兩日了,二師兄都出馬了,想必不久就有好消息了�!�
言昭側(cè)頭看了他一眼:“看來你不知道魔修此次是因為什么作亂。”
“為什么?”
“你沒出山看過,凡人地界如今已是靈氣耗盡,紛亂四起了。”
祝凌云怔然:“怎么會……”
“這個秘境的主人應(yīng)該知道真相,我得找到她�!�
祝凌云皺著眉又想了一會,可能是這些事離他太遠了,體味不出什么情緒。他又換了個話茬:“那你……是嚴霄嗎?”
言昭沒應(yīng)答。
祝凌云從他猶疑的神色里看出了答案。
“那嚴霄去哪里了?”
言昭被這個問題問住了。他亦問自己:是啊,有沒有嚴霄這個人?他又去哪里了呢。
他神色飄忽地看向云顧游——或許應(yīng)該問這個人才對。
云顧游像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似的,淺笑著放慢了步子落到言昭身側(cè)。
“祝師弟,傷好些了么?”
祝凌云忍不住站直了些:“好多了,勞云師兄擔心�!�
云顧游又多問了幾句,不動聲色地轉(zhuǎn)移了話題。
走出這片林子,他們又安靜走了一段路。這里連草木的窸窣聲也沒有,顯得更加寂靜了,連耐不住冷清的祝凌云也噤了聲。
好在沒過多久,眼前便出現(xiàn)了不一樣的景象。
那是一座宮殿,但沒有宮墻,一眼便能望見里面的景致。
眾人剛踏進去,腳底便無端騰起裊裊白霧,像是踩在云中。宮苑中靈池玉橋俱有,但仍沒有多少活物,只有幾尾錦鯉在池中漫無目的地游著。
祝凌云率先進了大門敞開的主殿,掃過一遍之后很快出來了:“沒有人在�!�
言昭在東側(cè)的寢殿中,伸出手指在床沿處抹了一把,潔凈如初,沒有灰塵,也沒有生氣。
他走出寢殿,又環(huán)顧了一遍整個宮殿,方道:“這里沒住過人�!�
像是憑空出現(xiàn)的浮蜃樓閣。
曲未離放一座空蕩蕩的宮殿在這里做什么?
一直默不作聲的花前忽然笑了一聲,搖了搖小扇:“這里像不像一個地方?”
祝凌云:“什么?”
“像我們臆想中的天宮。”
祝凌云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們這些修仙之人,終向往之處只有一個,那便是得道升仙。
然而天上是什么樣子,活著的人卻沒有一個說得出。所能想象的,便是腳踩祥云,身如飛羽,不再受凡俗約束,在縹緲的天宮上度過漫長的年歲。
若不是缺了點靈氣,確是大多數(shù)人想象中的天宮。
“不大像�!毖哉牙洳欢〉�。
這一句將思緒飛遠的兩人拽了回來,雙雙疑惑地看著他。
言昭自覺失言,輕咳了一聲:“我是說,與我想象中的不一樣�!�
云顧游立于一旁,但笑不語。
這座宮殿既無人煙,也無靈器,多待無益,幾人又環(huán)顧了一遍,決定離開,繼續(xù)往前。
花前走在最后頭,出宮門時忍不住回首看了一眼。這一眼卻生生將他定在原處。
原先死氣沉沉的宮殿變了模樣,幻化成了山明水秀的一處仙境,水霧中靜坐著一個人,手里握著一把小扇。
他的心臟狂跳起來,忙叫住眾人:“你們有沒有看見……”
幾人回頭,疑道:“怎么了?”
花前一怔,再看過去時,仍是那座空蕩蕩的宮殿。仿佛方才所見只是自己的幻想透下的一隅影子。
“……沒什么,看岔了。”他笑了笑,轉(zhuǎn)了轉(zhuǎn)手里的扇子,繼續(xù)行路。
這回祝凌云沒有再往前湊,他走在花前身側(cè),時不時觀察著他的表情,面露憂色:“你沒事吧?從剛才起就有些魂不守舍�!�
“無事,”花前斂了神色,“估摸是沒休息好,有些乏�!�
祝凌云看他裝扮,雖是散修,應(yīng)該也屬鐘鼎出身,不怎么吃苦。他拍了拍花前的肩:“秘境之中只能將就將就了。”
花前笑著應(yīng)了一聲。
大約是覺得與此人稍親近了一點,祝凌云開了話閘,時不時聊上兩句�;ㄇ翱谥薪又劬s在打量走在前面的兩個人。
言昭對秘境和曲未離的事情仍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但不確定哪些是能夠問的,便常常是思索半晌,而后向云顧游拋出一個疑問。
云顧游異常有耐心,即便是前言不搭后語的問題,也慢慢講給他聽。
花前和祝凌云離得不遠,但聽不清兩人在說些什么。祝凌云毫無察覺,花前卻心知,這是不想讓其他人聽見,故意壓低的聲音。
他索性放慢了步子,離得更遠了些,然后悄悄問祝凌云:“你云大師兄,和這位嚴道友,是道侶么?”
祝凌云本閑著無事,抽出劍來隨意比劃著劍招。聽見這句“道侶”,一個踉蹌劍脫了手,劍鋒從花前腳邊擦過,驚得他連忙跳開。
花前見腳沒傷著,慌忙搖了兩下扇子,瞪著祝凌云道:“反應(yīng)這么大做什么,這年頭有個道侶不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祝凌云撿回劍,用力搖了搖頭:“不可能,云大師兄是出了名的醉心劍道,清心寡欲。你是不是誤會什么了?”
“唔,”花前舉起扇子擋了半張臉,有些欲言又止,“他對嚴道友看起來不一般�!�
祝凌云想他果然是誤會了:“云大師兄于修行上嚴格,但平常待人都是如此�!睖匚臓栄�,知無不言。
花前:“……”
祝凌云:“?”
他指了指前方:“你云師兄也會這樣看你?”
祝凌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兩人離得不算特別近,因而能從間隙中窺見云顧游的表情。
言昭有問時,他便如祝凌云所言,始終帶著溫潤的笑,眼里是作為璇璣派大弟子獨有的沉靜。但當言昭自個兒陷入思索時,云顧游并未移開視線,笑意從嘴角消失,卻從眼神里自然地溢了出來,帶著從未在這雙眼睛里見過的柔和。
祝凌云:“……”
他呆滯地轉(zhuǎn)過頭:“你好像發(fā)現(xiàn)了不得了的事情�!�
花前表情微妙:“我看是你太呆了。”
走在前頭的兩人并不知身后已是翻江倒海,祝凌云沒再過來嘮叨,倒是落了個清凈。
未清凈多久,便聽云顧游道:“快到了�!�
言昭抬眼看去,前方依稀可見一層灰暗的霧,像是夜幕中的流沙,將后面的景象掩得嚴嚴實實。
又小心地走了一段,幾人終于到了沉霧面前。那種壓抑的感覺愈加明顯。言昭皺了皺眉:“不像是個好地方�!�
云顧游道:“過了這段便好了。”
言昭想了個主意,轉(zhuǎn)身對祝凌云道:“借你的避水……”
他話說到一半便卡住了,因為祝凌云此刻正用一種見了鬼的模樣看著自己。
言昭:“……?”
他屈指在祝凌云頭上敲了一下:“回神。”
“什么?”祝凌云一下子清醒過來。
“避水珠�!�
“在的!”祝凌云從懷中摸出先前從蛟龍那里拿到,還未來得及收進乾坤袋的避水珠,雙手捧著遞給了言昭。
花前在一旁看著,藏在扇子后面笑得發(fā)顫。
言昭不知道這兩人在搞什么小九九,當下也不是追究的時候。
他先用引水丹將四人的身體裹住,再以避水珠張開了一道小結(jié)界,正好將灰沉的霧都擋在了外面。
“跟緊些,若是在這里走丟了,不一定找得到你們�!�
祝凌云立刻收了心,乖乖跟在他身后進了迷霧。
迷霧之后果然別有洞天。
言昭解了避水珠,入目便是一處春意盎然的山谷,偶有幾只山兔野鹿跑過,還會抬起頭好奇地打量一會兒來人。
言昭蹲下身摸了兩下山兔,沒見什么異樣。幾人繼續(xù)往前走,卻有一人停住了。
言昭回頭,見竟是云顧游,有些意外:“怎么了?”
云顧游環(huán)顧了一眼山谷,回身看著背后的沉霧,神思漫回了許多年前。
“這地方,我好像見過�!�
第41章
陰山湖
“你來過這里?”言昭問。
“應(yīng)當不是同一個地方,只是有些相似,”云顧游抬步跟上,余光瞟過另外兩人,低聲道,“多半是仿照那處所建。”
言昭立刻會意——他說的那處,是芥子之外,九重天的某處。
但言昭在記憶中搜尋了半晌,也沒想起有什么地方與這里相映。他想再向云顧游打探兩句,對方卻緘口不言�?磥沓隽怂鳛橐啡说穆氊煼秶�,不可多語。
不過看他的反應(yīng),應(yīng)當不是什么兇惡之地。
他們此時像是處在某片山巒的低洼處,草木深深,看不見遠處有什么,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走。
一陣清脆的鳥啼聲掠過,言昭抬頭看去,有只雀鳥歇在了樹梢,正歪著頭看他們。
祝凌云御起劍,自告奮勇道:“不如我先去探探路……”
云顧游虛虛攔了他一下:“不用�!�
他稍稍抬了抬下巴。祝凌云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雀鳥宛如受到什么指引一般,飛下樹枝,乖巧地落在了言昭的指尖。
言昭沒說話,只是合上了眼,雀鳥卻時不時轉(zhuǎn)一下腦袋,似在聆聽。過不多時,它振了振翅膀,往正北的方向飛去了。
“在這等會吧�!彼�。
花前看得一愣一愣:“你們璇璣派還有這種術(shù)法?”
他不是沒見過能與鳥雀走獸交流的人,但通常是借助某些器物,譬如笛子,譬如哨聲,像言昭這般聲都不用出的,還是頭一回見。
祝凌云張了張口,又閉上了。
他這個土生土長的璇璣派弟子也是第一次見,該怎么解釋?
“這是暮雪派的術(shù)法,”言昭瞄了一眼他們?nèi)�,胡謅道,“我是丹修出身,常需借外氣,便得學一些溝通天地生靈的技巧,才不會選錯原料�!�
反正這里只有一個萍水相逢的花前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索性接著把暮雪派搬出來當擋箭牌。
花前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你進曲未離故居時,用的也是這個術(shù)法么?”云顧游忽然小聲問他。
言昭一驚:“你怎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