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言昭停下來看了他一眼。
他自幼聽過不少贊賞,多是天賦異稟、靈心慧性云云,諸如此類的客套說辭,鮮少有人用“不錯”這樣簡明直接的話夸贊他。
或許是因為,這句話說出口,便含著一絲“理當(dāng)如此”的親昵之感在里頭。
記憶中,只有望德先生這樣對他說過。慈濟神君不曾,師尊……也不曾。
倒不是師尊吝于夸贊,只是君澤的夸贊,常常是一個笑容,或是一次點頭,很少宣之于口。
倘若將那些表情化作話語,大約便是這四個字罷。
想到這里,他不免心頭一動。
難道云顧游是……
不,不可能。
那可是青華帝君,萬真大會的主持。
言昭忍不住又多看了他幾眼。
然而云顧游只是專注地往前走,并沒有注意到他過于炙熱的目光。
魔氣越來越濃烈,他們很快見到了虛影的實象。
云顧游似乎早有預(yù)料,其余幾人卻是愕然——這竟然也是一只“果實”。
祝凌云:“這是……”
它看起來平平無奇,但連祝凌云都能察覺到其中令人毛骨悚然的魔氣。
云顧游在距其十幾丈遠處停下了。
“煉魔鼎的來歷,你們應(yīng)該都知曉了?”
“是指造出它的那個圣人?”言昭收了收心緒,回道。
云顧游頷首:“嗯,不過他隕落之前,將煉魔鼎交給了自己的……”他斟酌了一會兒措辭,才緩緩道,“交給了自己最得意的作品�!�
言昭駭然。
這煉魔鼎,只有一個作用。
“你是說……”
“他煉成了?”
云顧游靜靜看著那魔氣之源,眼中似有悲憫。
“他將一個原本最仁愛世人的少年,煉成了最兇戾的魔�!�
祝凌云倒吸了口氣。花前看著眼前的果實,神色晦暗。
言昭先是唏噓,而后很快反應(yīng)過來,既然魔已煉成,這位煉魔鼎的繼承人應(yīng)當(dāng)已經(jīng)不在鼎內(nèi)了。
“那現(xiàn)在這果實里的是什么?”
“是那人在五毒夢境中生生剝離出來的,原本的那顆心,”云顧游說著,挽了個劍花上前,“跟著我�!�
見他們的目標(biāo)是那顆果實,四周的藤蔓和水草更是瘋了般地攻過來。
有了靈珠的庇護,云顧游清起道來愈加游刃有余。
眼見攻擊無用,藤蔓變了策略,紛紛以軀干將果實裹住,層層交疊,厚如壁壘。即便外層被斬碎了,立即又有新的藤蔓過來。
祝凌云道:“不行,這樣得斬到猴年馬月去!”
言昭一邊在后方掩護,一邊瞄了一眼前面的情況。
“繼續(xù),我有辦法�!�
祝凌云聽見他又念起了不知名的劍訣。
云顧游訝然了一瞬,接著將手中的劍豎于胸前,長劍頓時化作數(shù)十把飛劍,朝著果實的中心位置刺下。
破碎的殘枝飛濺開來,卻在飛出幾丈之后凝滯不動了。
祝凌云抬頭看去,不僅是殘枝,周圍想過來的藤蔓也凝住了,似乎被什么阻攔著,正奮力掙脫。
花前轉(zhuǎn)向言昭,看到了他下頜滴下的汗珠。
“嚴道友撐不了多久。”
祝凌云點點頭,亦喚出飛劍助力云顧游。
沒了藤網(wǎng)的阻撓,那顆果實很快又重新浮現(xiàn)出來。
此時離得近了,眾人才看見,這果實與之前見過的都不大一樣,宛若一塊巨大的琉璃,中心隱約有個少年模樣的人,蜷縮著一動不動。
祝凌云不免好奇,湊近了點想看清那人的模樣。
云顧游將飛劍合為一體,默念了幾句,劍身立即覆上了耀眼的白光。
他執(zhí)劍斬下。
劍光將將落下之時,琉璃中的少年驟然睜開了眼。
言昭只覺身體猛然一沉,他以歸云劍撐起的劍光頃刻間消失,洶涌的洪波沒頂而來。
是湖水。
那天殺的魔修見勢不妙,千鈞一發(fā)之際把布在湖底的煉魔鼎收回去了。
言昭想結(jié)陣抵擋,卻因為方才同時動用了化風(fēng)與御風(fēng)兩種劍訣,靈力耗盡,根本半點術(shù)法也使不出來。
湖水重重地撞在他心口,言昭頓時感覺到了凡人所說的“五臟六腑都錯了位”是什么感覺。他頭暈?zāi)垦�,耳邊還嗡嗡響著祝凌云他們的呼喊聲,不過也很快淹沒在浩茫的湖水中。
他拼著最后一絲神志,將歸云劍收回手中。
湖水重新填滿空檔之后終于漸漸平緩下來,但言昭屏息也快到極限了。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感覺自己落入了一個同樣被湖水浸得沁涼,但泛著淡淡暖意的懷抱。
有只手在他面上輕輕攏了一下。
言昭頓時感覺氣息恢復(fù),他微喘著睜開眼,朦朦朧朧看見了云顧游的臉。
云顧游攬了他一把,雙唇翕動了下。言昭辨認出他說的是“走”,于是深呼吸了幾下,點點頭。
有云顧游的劍開路,他們很快重新回到了水面。
幸而煉魔鼎布的位置不深。
祝凌云連咳了幾口水:“差點以為要淹死了,第一次知道整片湖從頭頂澆下來是什么感覺�!�
花前也嗆了幾口,聞言笑了一聲:“還能說這么多話,看來好得很�!�
說著他們齊齊望向了狀態(tài)不太好的那位。
言昭這會兒已經(jīng)徹底失去意識了,被云顧游抱著登上了飛劍。
“走吧�!痹祁櫽蔚�。
兩人茫然抬頭,才發(fā)現(xiàn)身前不再是茫茫湖水,他們已經(jīng)離湖岸很近了。
祝凌云:“這是湖心島?”
“看起來是�!弊笥乙呀�(jīng)渾身濕透了,花前懶得再化船,索性就這樣往岸邊游過去。
到了島上,言昭還未醒,幾人正好休整一番。
湖水浸過的衣衫難受得緊,有風(fēng)吹過時還帶過一絲涼意。
祝凌云從乾坤袋掏出一張火符,燃起了篝火。
言昭靠在云顧游的膝上,眉頭緊皺。
云顧游正在用術(shù)法驅(qū)散他身上的水漬,不多時衣服便干爽了,言昭的面色也緩和了一些。
祝凌云擔(dān)憂道:“他沒事吧?”
“無礙,”云顧游自己身上還滴著水,伸手在篝火邊烤了一會,“靈力消耗太多,歇息會兒便好了�!�
“煉魔鼎不見了,我們看到的是幻象么?”
云顧游:“不,他是逃走了�!�
祝凌云有些遺憾:“差點就看清里面那人的樣子了�!�
花前往篝火中丟了一根枯枝:“或許正是怕你們看見呢,那位被煉出來的魔�!�
“其實我有一點沒明白,”祝凌云道,“云師兄說,里面裝的是他原本的心,既為至虐之魔,這種東西不是毀了更好?為什么他反倒要護著那東西�!�
云顧游問他:“你認為至虐之魔,是什么樣子的?”
祝凌云回想了一番自己從前遇到過的、聽說過的魔修,不外乎是嗜血、貪婪、無惡不作。
他如是說了,云顧游卻笑了一下:“或許與你所說的都不一樣,他可能比我們?nèi)魏我粋人都像普通的修士�!�
祝凌云木然:“那為什么是最兇戾的魔?”
“一個微小的邪念,便足以促成世間滅頂?shù)臑?zāi)難,乃為真正的魔。”
幾人沉默片刻。祝凌云看了一眼湖面,打了個寒噤。
“所以那位魔修,仍在這附近?”
云顧游沒接話,算是默認了。
祝凌云晃了晃腦袋:“不行,還是向掌門通報一聲吧,這太危險了�!�
他掏出傳音令牌,試圖聯(lián)絡(luò)掌門。
無人回應(yīng)。
他又轉(zhuǎn)而聯(lián)系幾位同門師兄弟,無一應(yīng)答。
“怎么會這樣……”祝凌云喃喃道,“我們不是已經(jīng)從煉魔鼎里出來了嗎?難道都沒帶著令牌?”
他不死心地不斷換人嘗試著。
“別費力氣了……”
祝凌云一愣,轉(zhuǎn)頭一看,言昭不知何時醒了。
他撐著地慢慢坐起身,語氣里還帶了點虛弱:“令牌早就失效了,不信你試試能不能傳送回去�!�
祝凌云依言試了一遍。
令牌毫無反應(yīng),變成了一塊平平無奇的木牌。
“怎么回事?”祝凌云急道。
言昭低頭咳了兩下,被云顧游扶住了。
他側(cè)身道了句“多謝”,望向了云顧游的眸子里。
云顧游的眼里亦是了然。
言昭便確信了自己的猜測。
“有人將若水秘境完全封閉了�!�
他緩緩道。
第46章
連環(huán)陣
有人將若水秘境完全封閉了。
至于將其封閉之人是誰,不言而喻。
不過礙于他們幾人璇璣派弟子的身份,言昭并未說出口。
初到璇璣派時,云顧游曾說,掌門是借年輕修士之身,去探魔修異動的原因。
言昭此刻卻隱隱覺得,這位掌門倒像是知道魔修的目的就在這若水秘境中。
當(dāng)下只能確定,曲未離是以飛升為誘餌,引了正邪兩道的人入境。但她真正想做什么,璇璣掌門和魔修之間又發(fā)生過什么,還未分曉。
祝凌云不知所措地問:“那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
“繼續(xù)往里,”言昭一面調(diào)息一面回道,“封住秘境的人也是這個目的�!�
璇璣掌門的目的,言昭倒是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他對曲未離留下的飛升之道存疑,又或是礙于魔修的阻礙,于是逼著秘境中的人去替他犯險。
花前:“這樣豈不是正好中了那人圈套?”
祝凌云附和道:“等境外的人發(fā)現(xiàn),也會想辦法來救我們的�!�
“他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封閉秘境,那外頭的情況也不容樂觀。這秘境中一定有他忌憚的東西,說不定就是我們的生機�!�
言昭往來時的方向望了一眼:“還記不記得剛進來時那只蛟龍?它口中的那個人,是破局的關(guān)鍵�!�
幾人默然。
言昭說得不錯,如今等人來救無異于坐以待斃,不如弄清楚這秘境里到底有什么。
又休整片刻,待言昭的體力恢復(fù)些了,眾人啟程往湖心島的深處走。
這次換了隊列,花前和祝凌云在前,云顧游擔(dān)心言昭的情況,在后面陪著他。
氣氛一平靜下來,言昭又忍不住想起先前那個猜測,目光開始飄忽。
心細如云大師兄,在言昭第二次偷偷打量他時,便察覺到了異樣。
“你有話問我?”
言昭清咳一聲:“……沒有�!�
盡管他好奇得緊,但卻不能直接問。若是猜對了,暴露了云顧游的身份,不知算不算壞了真君之試的規(guī)矩。若是猜錯了,金闕臺上還有那么多仙者看著,丟的可不止他一個人的臉面。
他找了個話茬掩蓋過去:“你對陰山了解多少?”
云顧游沉吟半刻:“算不得了解,只是去過兩次�!�
“這里與你記憶中的陰山一樣么?”
“很像。但再往里去,景致多半不一樣了�!�
“為什么?”
“陰山深處,除了一處簡陋的洞府,便只有一個毒陣,里面是一尊棺槨�!�
言昭先是一愣,隨后想起來,蒙虞君窮盡畢生修毒,就是為了救一個人。
那棺槨里裝的,應(yīng)該就是這個人了。
即便是有人把陰山的景象搬了過來,也不至于將那棺槨一同模仿了。
穿過一片林子,眼前視野終于開闊不少,島中央的景象也終得顯現(xiàn)。
那里果然不是什么棺槨,倒是有一個洞窟。洞口幽深不見其里,瞧著普普通通,卻好似有種奇異的魔力,引誘著他們不由自主地一步步靠近,就連云顧游的提醒都慢了半拍。
“等等,”云顧游頓住步伐,環(huán)顧周身,沉聲道,“我們?nèi)腙嚵恕!?br />
言昭本已走出去好幾步,聽他這么說,又默默退回到他身后。
“什么,是毒陣么?”他抬眼掃過面前的景致,寬闊的草地,寧靜怡然,看不出有毒的跡象。
“不是毒陣。這是九轉(zhuǎn)連環(huán)陣�!�
言昭第一次聽說這個陣名。但見云顧游眉頭緊皺,看來是個難解的陣法。
他轉(zhuǎn)過頭,想問問另外兩人是否有頭緒,卻見他二人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自己。
言昭:“這樣看我做什么?”
祝凌云坦然:“總覺得你會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