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慢著，”天樞尊者攔住了她，“別沖動。”
曲未離心中忿忿，但還是聽師父的話收起了劍。
“你們既說是有人派你們來的，那人是誰？”
二人對視了一眼，祝凌云道：“不能說。他要我們把事情辦成了才肯給解藥，若是暴露他的身份，我二人必死無疑。”
曲未離咬牙：“你們不說，我也可以讓你們直接死在這里�！�
天樞哼出一個低沉的笑聲，眼里卻沒有半分笑意：“看來是我認(rèn)識的人了�！庇值溃骸拔业故呛闷妫瑓^(qū)區(qū)一縷魔氣，他想怎么害我徒兒？若是要誣陷他偷偷修魔，這點證物可太草率了。”
花前瞇了瞇眼：“這不難。只要息梧城傳來消息，燕飛雙突然入魔，屠了全城百姓和同行的師兄弟，就不由得他人不信了�！�
言下之意坐實燕飛雙罪名的真正后手，在息梧城。
曲未離瞪大了眼，握著劍的手更緊了，顫聲道：“師父，我們得去救師兄……”
天樞尊者卻巋然不動，神色看不出波瀾。
祝凌云心里打起鼓來。
半晌過后，天樞尊者忽然笑了一聲，說：“漏洞百出。小子，才編的謊吧？”
“……”祝凌云面色僵硬地看了一眼花前：我演得這么差勁？
花前扶額：你老看我，擺明了心虛不是么！
天樞尊者拍了拍呆若木雞的曲未離。
“爾等甘愿冒著生命危險來，是想把我們引出璇璣派？這種調(diào)虎離山計，我是斷然不會……”
“天樞尊者�！币坏缆曇舸驍嗔怂�
天樞頓住。在場的幾人都沒張口，聲音似乎是從祝凌云的身上傳過來的。
只見祝凌云忙不迭從懷中掏出一塊閃著光的傳音令牌。
“出此下策，實屬抱歉，”言昭道，“不過燕飛雙此行確是危在旦夕，我們想請您速來息梧城一趟。”
這聲音聽起來誠摯，但仍不足以打動天樞，何況他對自己徒弟的本事還算有信心。
“要害他的人，既在璇璣派，也在息梧城�！�
“我如何相信你們？”
傳音令牌沉寂了。半晌之后，對面?zhèn)鱽碛朴频牡崖�，不甚動聽，但與這空谷相合出了回響，裊裊不絕。
曲未離聞之一震。
這是……
這是她給師兄的那只竹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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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有人五一還加班吧.jpg
第56章
了無憾
天色昏暗，淅淅瀝瀝下著雨。
天樞尊者跪坐在泥濘的地面，一遍又一遍擦拭著懷中人臉上的雨水。時而冰涼，時而溫?zé)帷?br />
四周是滿地狼藉，有橫死的尸體，有不知誰混亂逃走的腳印，又有誰的鮮血被雨水沖刷，灌滿溝渠。
燕飛雙已經(jīng)沒有睜眼的力氣了，只是不斷喃喃喊著“師父”，如同囈語。
不知過了多久，雨漸漸停歇，燕飛雙也悄然沒了氣息。
天樞尊者看著他嘴角安然的笑意，半晌，才抬起僵硬的手覆上他的眼睛。
曲未離呼吸都在發(fā)抖，倏而抹了一把臉上還未干涸的水漬，轉(zhuǎn)身舉劍刺向言昭，被云顧游閃身攔了下來。
長劍被輕而易舉地打脫手，當(dāng)啷一聲彈開幾丈遠(yuǎn)，不知是她悲痛至極握不住劍，還是本就無意傷誰。
“你不是……你不是說我們下山來，就能救下師兄嗎？”
“抱歉，”言昭拄著劍起身，“我們已經(jīng)盡力而為了�！�
此行是死局，即便天樞尊者與曲未離披星戴月地趕到，燕飛雙也已是瀕死之態(tài)了。
曲未離看了一眼再無動靜的師兄，紅了眼眶。她將擲出好遠(yuǎn)的劍召了回來，深深闔眼，問道：“下手之人是誰，現(xiàn)在何處？”
無人應(yīng)答。
過了好半天，吳衣才澀聲道：“是燕道友自己。”
燕飛雙體內(nèi)的魔種除不凈，他們幾人千防萬防，還是沒防住他陡然被奪舍。他清醒過來之后，見自己滿手鮮血，心知自己已藥石無醫(yī)，遂果斷自戕。
曲未離怔住。他們自幼便長居落霞峰，以燕飛雙的性子，出門辦事皆是小心謹(jǐn)慎，什么人能往他身體里種下魔種？又是何時種下的？
“你的意思是……”
她還想追問，卻被天樞尊者打斷：“未離�！�
曲未離回過頭，愕然不已：“師父，您……”
僅這一炷香的工夫，她師父竟白了一半發(fā)絲！
天樞尊者沒有回頭，但余光已經(jīng)瞧見了自己的滿頭銀絲。
手心底下的面頰逐漸冰冷僵硬，天樞心想，千載碌碌修行，自以為堪破世事，離大道也只差臨門一腳，卻連自己的徒弟都救不了，留不住，我與蜉蝣何異？
眾人屏息看他。天樞不甚在意地收回視線，將燕飛雙的遺體抱起，托舉至半空，隨后結(jié)陣施法，那具身體漸漸化作煙塵散去，只余一團(tuán)極小的白光，像塊殘片。
“走吧，”他將殘片收入懷中，對曲未離道，“帶你師兄回家�！�
曲未離掙扎道：“但是……師父，我們還不知道是何人害的師兄�！�
云顧游扶著言昭站起身，抬頭時看見了天樞波瀾不驚的神色，便道：“看來尊者已經(jīng)知道是誰了�！�
天樞嘴角扯起一個皮笑肉不笑的弧度。能在他眼皮子底下下手，還沒教他發(fā)現(xiàn)，偌大璇璣派，有幾個人能做到？光是挨個排除也能猜到了。
更何況……
他抬頭看了看四周。明明合該是陌生的景象，他此刻卻感覺無比熟悉，仿佛已經(jīng)來過許多次。
他想起來了，想起了這是何處，自己是誰。
“我認(rèn)得你，”天樞忽然開口，轉(zhuǎn)身定定看著云顧游，“你是云小子，都長這么大了�！�
云顧游眼睫微顫，冷靜著沒有應(yīng)答。反倒是言昭抓著他衣袖的手收緊了幾分。
天樞也不惱，淡然一笑，目光掠過天空，而后道：“時機(jī)差不多了，再不放你們回去，有的人要著急了。”
話音剛落，他們便感到天樞尊者和曲未離的身影急速遠(yuǎn)去，周遭的景色蕩漾起來，仿佛身體連同天地山水一起跌入了湖中。
眼前一片模糊，甚至真有一種溺水般的窒息感。就在此時，那道熟悉的連環(huán)聲出現(xiàn)了，言昭心中一喜。
然而下一刻，象征死格的鈴鐺聲也響了起來，與連環(huán)聲成了呼應(yīng)。
兩道聲音都是從未有過的清晰，仿佛就在身前。
言昭心下一橫，伸手當(dāng)空一抓——竟真抓到了什么。
窒息感驟然消失，他們五人安然落回了地面。
眾人一陣恍惚，見到是湖心島上的草地，這才松了一口氣。
“我們出來了！”
“這是什么？”吳衣看見了言昭手中的東西，奇道。
言昭攤開一看。
掌心躺著一只物件，看模樣是九連環(huán)，只是在最內(nèi)一環(huán)上墜了只鈴鐺。
“應(yīng)當(dāng)是連環(huán)陣的引子，”云顧游道，“九道陣眼全破之后才會現(xiàn)身。帶著它連環(huán)通過陣眼，便能出陣。”
花前點頭贊同，又說，最后幾環(huán)大約是生死同格，算上吳衣破的那道，九轉(zhuǎn)連環(huán)陣至此全解了。
言昭一聽，面露喜色，順手將九連環(huán)遞給云顧游。他對此陣一竅不通，正好交給云顧游開路，好樂得清閑一會兒。
云顧游以特殊的步伐緩慢行進(jìn)著，每過一次陣眼，便將九連環(huán)撥到下一節(jié)，如此反復(fù)。
眾人不敢分他的心，只屏息靜靜跟著。
過不多時，九連環(huán)得解，上頭墜著的那只鈴鐺發(fā)出清越的響聲。
周遭的草木如畫卷收起般褪去，轉(zhuǎn)而鋪陳了另一副——
他們先前見到的洞穴不見了，變成了一座霧氣繚繞的高塔。高塔之上，竟是一道望不見頭的……天梯。
那天梯太長了，他們站在底下，渺小得宛若滄海一粟。塔內(nèi)還隱隱傳來鳳凰鳴叫之聲，幾人不約而同地失了神。
云顧游搖了搖鈴鐺，眾人方才如夢初醒。
“走吧，”他笑了笑，“一路千難萬險，不就是為了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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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內(nèi)空蕩寬闊，沒什么陳設(shè)，只有蜿蜒不斷盤旋而上的樓梯。塔壁上刻滿了文字與古畫。
言昭伸手隔著半指的距離一邊摸索著，一邊讀上面的內(nèi)容。
看完第一段文字，他怔然道：“這是……”
他又抬首粗略覽了一遍其余地方，確認(rèn)了一件事。這里所書所畫，竟都是古往今來有關(guān)飛升的記載，詳細(xì)得仿佛筆者親身經(jīng)歷過，有些甚至還附上了圖畫，生動詳細(xì)。
暮雪派那位云游四方的大能記載的東西，若放在這里，都相形見絀了。
刻文寫得并不生澀，他們沿著樓梯上行，看著看著便各自分散了。
云顧游倒是意興闌珊，草草看過幾眼之后，便低頭不語，似在想別的事情。
言昭對飛升一事自然也沒有興趣，他更在意的是這里記載的內(nèi)容都是出自誰手，想從筆法上推斷推斷。
不成想這一推斷，還真看出些端倪。
云顧游就在上方不遠(yuǎn)處，言昭快步躍過臺階走過去，拉著他的衣袖回到原處，道：“你看！”
云顧游看著他雙瞳熠熠，也不禁認(rèn)真看起了塔壁上的內(nèi)容。只不過他前后通讀兩邊，也沒看出什么名堂。
言昭伸指從中間某列慢慢往下劃，指尖在一個斷句處停下：“這里，前后筆跡不太一樣�！�
“前面的我不認(rèn)得，”他說道，“但后面這些……我前不久見過，有點像曲未離的筆跡�！�
云顧游聞言挑了挑眉，將前后拆開來又看了一遍。
前半段所記，是九百年前某位大能飛升之際，留下一片遺跡，其間玄妙不可言，筆者還見到了大能留下的一縷神識。
后半段則是說，這縷神識帶著筆者見了他元神坐化之地，筆者如飲醍醐，境界大有提升。
兩段話通讀下來，渾如一體，連筆法都有七八分相似，乍一看并無疑竇。但言昭這么一說，事情就變得微妙起來。
“燃燈儀式之前，我曾探查過曲未離的故居，”既到此處，言昭也沒有什么隱瞞的道理了，便將先前的見聞和猜測都一股腦說了出來，“我和玄無憂都認(rèn)為，曲未離飛升一事有虛。但她卻在若水秘境中，極力營造了一種飛升有徑的氛圍。”
“她篡改壁文與壁畫，說明她已經(jīng)從前人的記載中知道了關(guān)于飛升的一些真相，但卻掩蓋了它，從而引誘著‘誰’不斷深入秘境，直到……”
直到那人登上她準(zhǔn)備好的天梯。
云顧游仰頭看了一眼塔頂，天梯的入口還很遙遠(yuǎn)。
“你認(rèn)為，她是要給燕飛雙報仇？”
言昭沒有點頭，反倒沉吟了半晌：“起先我是這么猜測的。但經(jīng)過天樞尊者的幻境之后，有件事我沒有想明白。”
“哪件事？”
“天樞尊者生前便查出了兇手，為何沒有親自報仇？從此間種種來看，他把自己最后的所見所聞都以某種方式傳授給了曲未離。而且……曲未離若繼承遺志去報仇，以她的境界，哪里需要這般婉轉(zhuǎn)迂回？”
他們師徒二人，好像都突然淡忘了曾經(jīng)失去至親的切膚之痛，找到了更為之執(zhí)著的目標(biāo)。報仇一事，反倒成了某種順勢而為。
“或許，他們最初所想并非報仇，而是……如何復(fù)活燕飛雙。”云顧游淡淡道。
言昭愣住。他倒是沒有從這個角度想過。
他抬眼望著云顧游。云顧游說這話時，眼中幽深淵遠(yuǎn)，表面是談?wù)撍耍瑑?nèi)里卻像說著自己的心事。
言昭想起他在仙障中以己代天樞尊者時的神色，與此刻如出一轍。
不過云顧游這副神情轉(zhuǎn)瞬即逝，他凝眸看著曲未離改過的半段刻文：“我想，讓他們看淡生死的秘密，就在這段真正的記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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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北方出差了，天氣好干哇）
第57章
三臺裂
他們二人又順著樓梯往上看了幾段記載，大多是類似的內(nèi)容，也有被替換過的跡象。其中還有只言片語提到了天梯。
言昭不禁想，這天梯的盡頭會是何處？是深淵，或是地獄？
待他把璇璣掌門送入其中，能得知此間的真相么？
神游之際，忽然一陣哭喊聲自胸口傳來，震得他一激靈。那哭聲聽著是小女孩兒的，穿透力極強(qiáng)，樓梯下端的幾個人注意力也被吸引了過來，快步拾階而上。
言昭手忙腳亂地從懷中摸出聲音的源頭一看，登時怔住——竟然是那只許久沒有動靜的傀儡木偶！
眾人瞠目結(jié)舌，一時沒來得及感慨這木偶的離奇審美，只聽得那小女孩的哭喊聲愈漸清晰。她喊的是：“沈師兄！”
沈師兄？沈從之？那這小女孩是……沈雪？
傀儡符中又傳來另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是玄無憂。他說：“小祖宗，你可不能跟著跳，這底下還不知是什么刀山火�！捳f回來是誰教你附身在傀儡符上的？還當(dāng)真瞞天過海了……”
玄無憂絮絮叨叨半天，后頭跟了許多背景音，嘈雜得很，有人在喊“后撤”，有人在說什么“三臺約”、“魔修”。
信息量有些大，言昭茫然抬頭與云顧游對望了一眼。
隨即兩人乍然驚醒，各自又化出了一樣?xùn)|西。云顧游是一面銅鏡，言昭則是一片枯葉，二者映照出的景象卻是同一個。
他們在找鑒魂燈臺上的燈。那幾個最后守三臺約的修士的燈。
畫面切了幾輪，云顧游放下銅鏡，面色凝重。
“全滅了�！�
言昭這邊也是同樣的結(jié)論。
近些年守過三臺約的修士，鑒魂燈都是熄滅的，包括他之前懷疑過的那位楊姓劍修。且從燈托的狀態(tài)來看，熄了已然有一段時日。
“怎么回事？”言昭鎖緊了眉。
傀儡符那頭窸窸窣窣，玄無憂似乎也聽到了這邊的談話，詫異道：“小霄？”
“無憂師父，發(fā)生了什么？”
玄無憂長嘆一口氣，一個頭兩個大，愁然道：“說來話長，三臺約……靈脈出事了，如今是一團(tuán)亂麻�！�
“你們方才說沈師兄，他怎么了？”
“三臺約被毀，出現(xiàn)了不知哪里來的裂隙，從之失足跌落進(jìn)去，找不見身影了。”
據(jù)玄無憂所言，若水秘境開啟前夕，有消息說找到了魔修動向，沈從之便帶著一行人前去追蹤，卻誤打誤撞破了靈脈迷陣，見到了守三臺約的幾名弟子。
沈從之深感有異，緊急傳信掌門后，發(fā)現(xiàn)那幾名弟子早已是枯骨一堆，靈脈之上遍是魔修，他與魔修纏斗之時墜入裂隙，生死不明。
事關(guān)靈脈，暮雪派與玲瓏派的掌門皆已到場，雖已將三臺約中的魔修清除，但他們互相懷疑門派中出了細(xì)作，一邊等著璇璣派掌門，一邊對峙著互不讓步。
祝凌云已然聽傻了眼：“外頭竟然發(fā)生了這樣大的事……”
吳衣澀然道：“我們這里也好不到哪兒去�！�
言昭默不作聲，他心忽然狂跳了起來——這感覺像是抓住了什么，但還差一點。就差一點，一個環(huán)，便能將這些事情全部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