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言昭暗道不好。
“方才那招用得很好，再練一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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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言昭練完那一百次，又是一個時辰過去。日光偏斜，在繁茂之下繪出一大片蔽影。
君澤在樹下坐定，翻閱著這幾日萬真大會的結(jié)果，余光看著言昭在一旁練劍。
最后一式練完，言昭收起劍，長長地舒展了一下筋骨。
“師尊在看什么？”他越過碎石，撐著樹干彎腰看去。
折子上正寫道，垂光神君已將真君之試的芥子完整收回，神君之試將啟用另一個完全不同的芥子世界。
言昭一怔，驀然想起了芥子世界中那些曾經(jīng)朝夕同行、或是針鋒相對的人們，忽然有些恍惚。
他在君澤身側(cè)坐下，迷茫道：“芥子里的人，都是虛幻的么？我有時覺得他們是垂光神君的投射，有時又覺得，他們像是真真切切地活在那里�！�
“或許都是�！�
言昭有些詫異：“師尊也不清楚么？”
“我不諳此道，自然不能妄下定論。你認(rèn)為他們存在過，那便是存在過�！�
言昭順著他的話思索片刻，似乎聽懂了，似乎又存著幾分茫然。
他習(xí)慣性地歪頭往君澤膝上一靠，芥子中的經(jīng)歷在腦海中輪轉(zhuǎn)，于是將那個一直揮之不去的問題問了出來。
“你說，曲未離所做的，是對還是錯？”
曲未離此人，身上諸多矛盾。若說她眷念私情，復(fù)仇心切，但卻能為了大局，犧牲自己，重塑靈脈。若說她心懷蒼生，卻又為了網(wǎng)住璇璣掌門，布下至兇之陣，令不少無辜的修士在其中枉死。著實(shí)很難看透。
君澤放下折子，低頭看他：“你既然問我，說明心中已經(jīng)有了答案。”
言昭亦抬眼望向君澤。
“人無絕對的好壞，故而許多事也很難評判絕對的對與錯。你能想明白其間哪些符合自己的道義，那便足夠了�！�
言昭怔怔看了他一會兒，心下逐漸明朗了起來。
“那，師尊罰我一個人練劍，不合我的道義怎么辦？”
君澤手一頓，將折子蓋在了他的眼睛上。
“這個沒商量�！�
“好吧�！毖哉炎焐舷袷潜黄却饝�(yīng)，話音里卻是笑得一顫一顫的。君澤只好無奈地摸了摸他的頭。
視線被遮擋，他只能瞧見君澤的手腕。他想起了什么，將折子拉下來。
“對了，先前你說閉關(guān)回來，再告訴我腕上的傷是怎么回事，”他問道，“是不是可以現(xiàn)在講了？”
君澤回憶了片刻�！捌鋵�(shí)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太久遠(yuǎn)了�！�
“有關(guān)真神？”
君澤微微頷首。
“我給你講個故事罷�！彼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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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shù)百萬年前，或許更早，早到無人知曉的時候，一位名叫盤古的人，以身為山川，眼為星辰，創(chuàng)造了他們所在的世界。而后不久。出現(xiàn)了兩個最早的生靈。他們不是由靈氣孕育，而是突然降臨于世間。他們能點(diǎn)石成金，能隨手一揮便誕生數(shù)萬生靈，他們擁有至高無上的神力。
這便是兩位真神，曲幽和離未。
他們創(chuàng)造了仙，與他們同居九重天。亦創(chuàng)造了人、妖、魔，六界頓時熱鬧紛呈起來。
直到有一日，離未真神厭倦了。
言昭一愣：“……厭倦？”
“不錯。他厭倦了這樣世界，于是他說，想要摧毀曾經(jīng)建造的一切。”
言昭說不出話來。
“但曲幽真神不愿，二人遂反目。然而真神之力動則撼天，破壞遠(yuǎn)比保護(hù)來得容易。曲幽真神深知自己撐不了太久，于是決定借另一樣?xùn)|西來停止這場爭斗�！�
言昭很快反應(yīng)過來：“另一樣?xùn)|西……是指盤古真神？”
真神之力無可匹敵，能夠壓制住離未真神的，便只有創(chuàng)世的盤古真神。
“可是盤古真神不是已經(jīng)身化山川了嗎？”
“他不需要完整的盤古神力，只消借用一點(diǎn)，便足夠?qū)㈦x未封印。正好，我的血脈與盤古真神有一絲關(guān)聯(lián)�！�
言昭睜大了眼睛，不由得攥緊了折子。
“曲幽真神借我之手，催動了盤古之力。這道傷，便是那時留下的。”
言昭心頭一顫，張了張口，卻不知該說什么。
他側(cè)過頭，伸手輕輕碰了碰君澤的手腕�！澳沁@傷還能好么？”
君澤沉默了片刻才道：“平時無大礙，只是會受真神封印的波動影響，需要療養(yǎng)一段時間。”
“原來如此，”言昭這才舒展開眉頭，“不過，師尊怎么會和盤古真神有關(guān)系？”
君澤沒有回答，反而道：“這個么，等你完全掌握了曜靈劍，為師再告訴你�！�
言昭微微撇嘴：“那，曲幽真神為什么把自己也一起封印了？既然是離未真神一人之過，便只將他封印不就好了�！�
“我亦不知，”君澤垂眼，“那時情況危急，曲幽真神來不及做解釋，或許只有他自己知曉了。”
言昭雙手捧著他的手腕，不知是沉思還是在擔(dān)憂。君澤握住他的指節(jié)，以示無礙。
“那師尊你可不能食言�！彼寺暤�。
“嗯？”
“等我練好了本命劍，再同我說�！�
“好�！本凉上肫鹨皇�，“過幾日，待萬真大會事畢，帶你去一趟下界。”
“人界？去哪里？”言昭眼神忽的亮了起來。
“去見一個人�！�
“一位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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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熱意退去，涼風(fēng)吹拂，言昭不知不覺又在熟悉的味道中睡著了。
君澤看完折子的內(nèi)容，才將另一只手慢慢從言昭的手心中抽出來，順便調(diào)整了姿勢，讓他半靠在自己懷中。
他抬起言昭的右手看了看，沒有傷痕。劍修與本命劍的磨合會具象成痛覺，但基本不會留傷，只是會極大消耗精力。言昭練了一整日，著實(shí)累著了。
他施了個簡單的凈體術(shù)，掃去了言昭身上的塵跡與薄汗。言昭神色果真放松了一些。
樹影被一陣風(fēng)吹得晃動起來，落下一片葉子，搖搖曳曳正好落到了言昭的側(cè)臉上。君澤伸手拾去那片葉子，又理了理他微亂的鬢發(fā)，撥至耳后。
言昭忽然在睡夢中動了動。他以為自己還握著君澤的手腕，微微抬頭，像是用額頭小心地蹭了蹭。
君澤忘記了收回手，也忘了收回視線。
時間仿佛凝固了。
直到院門外傳來慈濟(jì)的聲音，他心頭勾起的那根弦才驟然落下，蕩起層層回音。
“帝君澤回過神，抬起頭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改做了傳音入密。
“何事？”
慈濟(jì)神君在不遠(yuǎn)處站定，看了看青華帝君，又看了看他懷里的言昭，內(nèi)心千回百轉(zhuǎn)地繞了一大圈，才整理好措辭，鎮(zhèn)定答復(fù)。
“冥府來呈報，說是發(fā)現(xiàn)關(guān)押于七層的一頭癡鬼不見了，推測是當(dāng)年玄狐之亂時，趁機(jī)逃去了人間�！�
君澤微微蹙眉：“為何此時才發(fā)現(xiàn)？”
“此鬼生前擅傀儡術(shù)，以傀儡代之，才趁冥界動亂，蒙混過關(guān)�！贝葷�(jì)道，“不過癡鬼通常不會作亂，因著是當(dāng)年的疏忽，才來呈報，請您定奪�！�
“嗯，倒也不算大事，讓他們自行處理罷。我不日須要閉關(guān)，若有結(jié)果，你替我去一趟冥府�！�
慈濟(jì)應(yīng)了一聲，卻沒有離開，轉(zhuǎn)而道：“不過，我覺得這是個機(jī)會。莫如交給言昭去辦�！�
君澤看了他一眼。
“九重天事宜大多繁瑣，且以真君之位，有些事不便處理。但下界之事，要容易許多，正適合由此上手�！�
君澤垂目想了片刻，方道：“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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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后，言昭在妙嚴(yán)宮后的瀑布邊目送君澤閉關(guān)。
整個東極境像是忽然安靜下來。
他望著水簾出神，耳邊聽得虎嘯聲由遠(yuǎn)及近，是玉嘯聞著氣味過來了。
言昭從懷中掏出慈濟(jì)給他的派遣文書又看了一遍，繼而轉(zhuǎn)過頭，摸了摸玉嘯的腦袋。
“我走啦，你好好看家。”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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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儀元君：我的玉環(huán)最近老是悄悄響一下然后就沒了動靜，你們有頭緒嗎？
慈濟(jì)：（慌亂）（不敢說話）（喝口水假裝鎮(zhèn)定）
下周是一篇長番外！周五和周六晚上分2章放哈~~
番外：不染風(fēng)雪（一）
北境。
雪照天色白，江南早已春江水暖，此處還是凜風(fēng)陣陣的苦寒天。
樵夫裹著厚重的棉衣，低著頭，悶聲不吭地趕路，身后還跟著兩個披著斗篷的人。
這二人身形高瘦挺拔，竟沒有因?yàn)檫@刺骨的寒風(fēng)與飄雪有半分彎腰的動作，閑適得好似走在西湖畔，而不是這雪山腳。
樵夫心里默算著時間和路途，又行了兩刻鐘，托著帽檐抬頭望了望四周。
“兩位哥兒，你們要找的云龍峰，就在這兒了�！�
身量高些的那人沖他點(diǎn)了點(diǎn)頭。
雪恰好停了，樵夫摘下箬笠，抖落干凈了上頭的雪，重新戴上。他心想，這雪停得真是時候，他回村的路好走些了。
樵夫本是個寡言的人，但今日他往鄰村看望年邁的老舅爺，回來的路上遇到這兩位，順道帶個路，收了一筆不菲的酬金，此時有些過意不去，忍不住囑咐：“你們?nèi)羰钦胰�，沿這條路往東走�！彼种噶酥噶硪贿叄骸斑@條是登云龍峰的路，但也只能到半山，再往上便危險了。千萬別走錯了。”
“什么危險？”另一個聲音問道，似是個年輕人。
“這天啊，山上積滿了雪，容易晃壞眼睛。這山上也沒什么，光禿禿的，前些日子有個人也不知為什么非要上山，結(jié)果弄瞎了眼睛，得虧命好才誤打誤撞下了山被人救了�！�
青年摘下斗篷的帽子，露出個溫和的笑：“知道了，多謝�！�
旁邊的年輕人也摘了帽子。
樵夫看得發(fā)愣——他活過三十多載，也沒見過生得這般好看的人。這兩人莫不是哪里的官家弟子，不不，得是仙人才能長成這副模樣吧？
他心中怔愣，腳下卻已經(jīng)不由自主地走遠(yuǎn)了。
過了好一會兒，才猛然意識到，他們二人的斗篷下，身著的是單薄的衣裳，根本不是能御寒之物。
樵夫愕然回頭。
那兩道身影還在，但身上的斗篷不知所蹤，正朝著他說的“危險之道”緩緩前去，倏而消失在視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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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尊，”行至半山，言昭抬頭問道，“你說的那位無行仙尊，為什么住在這種地方？”
人煙稀薄，生氣寥寥，只有滿山的皚皚白雪。
“無欲無求，無行無終，這是無行仙尊的道。山中無日月，積雪封千里，正契合他的道義，故而在此長居，才能與天同壽。”
言昭詫異，與天同壽？
他聽聞過的人中，還沒有這樣的人，即便是傳聞中的那幾位真神。
“當(dāng)然，與天同壽只是個祈愿。不過他的確活得長過三界大多數(shù)人了�！�
“比你還要長嗎？”
君澤聞言微頓，低頭看他，心頭冒出一個荒唐的念頭：這是在說自己年紀(jì)太大了？
言昭卻只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看，像是誠摯在等著他的回答，看不出別的意思。
君澤只好無奈一笑：“是，他曾是青玄的好友�！�
越往上走，雪積得越多，樹木則越來越少，到最后幾乎只剩白茫茫一片，辨不清方向。
雪光愈發(fā)刺眼，言昭只好緊跟在君澤身后，盯著他的背影瞧。
盯著盯著，他便被君澤的發(fā)帶吸引去了注意。
師尊在九重天時，因著身份，常常需要束發(fā)戴冠。只有在東極境時才閑適一些，不怎么束發(fā)。
今日也沒有束發(fā)。只是用碧色的發(fā)帶，攏了一半青絲，低低垂著。偶有風(fēng)過吹拂起，像一枝誤入了嚴(yán)寒地的江南柳。
忽然，一陣勁風(fēng)卷過，吹得言昭瞇起了眼。
風(fēng)聲越來越大，呼嘯著將積雪都裹挾。
“閉眼。”他聽到君澤說。
言昭立刻依言閉了眼。君澤牽住他的手，繼續(xù)往前走了數(shù)步。
他走得很慢，看樣子風(fēng)雪已經(jīng)大到完全無法視物了，只能靠靈息找方向。
風(fēng)聲中忽而傳來一陣鶴鳴，清越悠長。而勁風(fēng)在此刻也到達(dá)某種巔峰，幾乎教言昭站不穩(wěn)。
接著牽著他的那只手驀然一緊，將他往前一帶，護(hù)在了懷中，把那風(fēng)雪都隔絕在外。
言昭不禁偷偷睜了眼，入目卻只能看到師尊的衣襟一隅。熱意氤氳，分不清是透過這層薄薄的衣料傳過來的，還是自他耳根蔓延而來的。
風(fēng)聲漸息，君澤才松開手。
“到了�！�
言昭抬頭一看，他們還在雪山上，但周遭的景致變了樣。
近是雪壓松林，遠(yuǎn)有壁立千仞，一舍簡樸的木屋就坐落在中間，仿佛正分隔了這二景。
崖邊有只白鶴，正悠然地走著，時不時打量二人一眼。想來方才的鶴鳴便是它了。
一切靜謐怡然，方才的暴風(fēng)雪仿佛是幻象。
“無行仙尊設(shè)了結(jié)界，若有凡人誤入，便會被方才的風(fēng)送回山腳了�！本凉傻馈�
言昭點(diǎn)點(diǎn)頭。
然而他張望片刻，卻沒等到木屋里有人出現(xiàn)。
“無行仙尊不在？”
照理說他們這么大動靜，對方早該察覺了。
君澤也聽了一會兒，確是無人。
“許是在附近。來之前我已與他通過信，應(yīng)當(dāng)很快便回來了�！�
正好景色瑰麗，兩人在崖邊信步賞景，順道等無行仙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