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自閉關回來后,他思索了許多。能連接“天外”之處,沒有比這里更合適的了。
君澤向前走了一步,卻聽天帝沉吟一聲,道:“且慢。”他指尖一動,輕巧抹過中指指腹,笑著道:“我請個人來相助。”
話音落下不多時,便有另一道著華服的身影出現(xiàn)在天命臺邊。
“可又是在商量什么壞主意?”那人道。聲音莊重中又透著些懶散,還帶了幾分嗔怪的意味。
來人正是帝后。
帝后第一眼只瞧見了天帝,看清他身后之人是君澤后,怔了一瞬,收起了玩笑的神色。
天帝說明狀況后,問道:“此行必定兇險,能否借你引魂之術,替青華護法?”
帝后慷慨道:“自然可以�!�
她思索片刻,手上結印成術,很快化出一方模樣似鎖的東西,內里中空,隨著靈力緩慢旋轉著。
“青華,你分出一縷神識到這里面。”
君澤沒做猶豫照做了。只見神識進到那只“鎖”內之后,逐漸凝成一顆珠,能在其中滾動,卻無法脫出。
“我在引魂術上疊了一層鎖魂咒,為免你的本魂反過來將它引走了�!钡酆蠼忉尩馈�
君澤微微頷首:“多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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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過去,君澤的身影遠到再看不見,只剩引魂術中的神識瑩瑩發(fā)著光。
帝后隱隱嘆了口氣:“這么多年,他還是這樣的性子�!�
閉目護法的天帝掀起一只眼皮,淡淡道:“你若身上擔著六界安危的擔子,而且只能一個人擔,也會變得如此。不過,最近這幾百年,他倒是愿意敞開些心扉了�!�
“哦?”帝后饒有興趣反問。
天帝道:“早前吾便勸他收徒,你瞧,益處良多。”
帝后嗤笑道:“人家收的徒弟,我記得可與你無多大關系�!�
天帝搖搖頭:“此為是,殊途同歸。”
他看著面前術法化出來的鎖,忽然想起什么。
“你這引魂與鎖魂之術,是否從未失手過?”
“正是,”帝后看著他躍動的眼神,“怎么,你想學?”
“倒真可能需要�!�
天帝欲說出口,又礙于天命臺在旁邊,擔心天命有所窺聽,改做了傳音入密。
聽罷他的打算,帝后久久沒做回應,仿若陷入沉思。
過了好一會兒,她道:“此法或許可行,但不是一個小小的引魂術能解的了。須得凝集世間最重最強之力,結成陣法,方能起效�!�
天帝稍作思索:“結陣之人吾去尋,想必他們都會應允�!�
“最難的其實還不是誰來結陣�!�
天帝微微皺眉:“此話怎講?”
“最難尋的是陣眼,也就是引子,”帝后指著鎖中之物道,“一縷神識撐不起那樣的大陣,唯有與本魂緊密相連的其他東西,非死不斷,才能作為陣眼。”
可魂魄本身尚且會三分七散,又有什么能遠隔千里,還能非死不斷?
二人面面相覷片刻,沒了主意。
天帝率先嘆了口氣:“容吾再想想,好歹還有時間�!�
帝后寬慰道:“常言船到橋頭自然直,說不定無需你們去尋,哪天‘引子’自然便出現(xiàn)了。”
“但愿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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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澤沒能聽見他們籌劃的內容。
他沿著那束光一路往上,很快天命臺的景象便變得渺小如螻蟻,又變作蜉蝣,最后完全消失在視野中。天地之間好像只剩下了他,和這束沒有盡頭的光。
為免疲累,他以靈力和劍氣交換著催動自己上浮。
他不知自己往上行了多久,只覺時間既漫長又飛快流逝。偶有小憩,睜眼閉眼都是同一番景象,腦海中便不免浮起各種紛亂的思緒和畫面。
曾經在忘川之底修行時,也有過這樣的經歷。
那時最長的一次,他堅持了一年之久。不知一年是否足夠支撐他找到答案。
君澤不由得抬頭看了一眼,只覺前路漫長不可期。
他又按下心緒前行了許久,久到人界都悄然發(fā)生了一些變化。
自雍州旱災一事過去后,人間迎來了一段風調雨順、政通人和的日子。張少師也被提拔為太師,太子對其愛戴信任有加,王朝算是初步安定了下來。
仲春一場好雨后,城南的葉府亦迎來一件喜事。
府內眾人皆是一片喜氣洋洋,緊張地來回忙碌著,像是在等待什么降臨。
唯有一只百靈鳥棲在枝頭,滿腹憂慮地看著擁擠的廂房。
直到里頭傳來一陣哭聲——
嬰兒的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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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最近狀態(tài)不好更得晚了,爭取下周恢復嚶
第86章
永別離
過了好一會兒,廂房的門才從里頭打開。
白靈飛落下去,想進去看看家主,卻有人比她更快一步。
是在門口守了一整日的葉辰。
葉辰只來得及匆匆看一眼襁褓中的孩子,囑咐兩句,便快步進了屋內,合上房門。
白靈猶豫片刻,落到了窗框上。葉南溪當下受不得風,窗戶自然也是緊閉的。白靈聽見里頭傳來說話聲,聲音很輕,聽不清內容,來回幾句之后便停下了。
安靜片刻過后,里頭忽然道:“白靈,你進來罷�!�
這句話用了靈力,是說給她一人聽的,清晰非常。白靈下意識挪了一下爪子,而后展開一邊翅膀推開了窗。
她飛進屋內,落成人形,轉身關好窗戶,往床榻處走去。
葉南溪半躺著,面色因疲累憔悴了幾分,但眼神平和,甚至帶了幾分無憾的笑意。她的鬢發(fā)早被汗打濕,葉辰正坐在榻邊,用靈力替她拂去汗水。
白靈在兩丈外停下,葉南溪招招手示意她走近,她這才上前,在離葉南溪最近的地方蹲下身。
“我請葉辰幫了個忙�!比~南溪輕聲道。
白靈聞言看了葉辰一眼,目光無意中觸及他們交握的手,又轉過頭不解地看著葉南溪。
葉南溪松開手,摸了摸她的頭:“你閉上眼。”
白靈依言閉眼,心口忽的一陣緊繃,好似被什么東西拽住了。然而只要葉南溪不開口,她是決計不睜眼的。
拽住她心臟的那股力道很大,但并不粗魯,反而有靈流似涓涓細水一般流淌過來。
過不多時,那道力量又驟然松開,白靈感覺心頭一輕,又不止是輕,還像是束縛被解開了。
她沒有喜悅,反倒慌亂起來。因為她發(fā)覺自己和葉南溪的感應似乎也隨之斷開了。
“好了�!甭犚娂抑髀曇�,白靈睜開眼。
葉南溪溫聲道:“你我靈契已斷,往后便不用擔心壽元了�!�
白靈是從葉南溪的術中降生的靈鳥,生息全與主人相通。葉南溪若死,她也只能落個魂歸天地的下場。
術靈可以經過修煉破除這層束縛,成為真正的生靈。但白靈降生不過十余年,還達不到這樣的境界。葉南溪只好借葉辰之力,助她一回。
白靈頓時紅了雙眼:“不,我不怕的……”
“我知道你不怕,但我希望你能有更多時間,多看看這世間。”葉南溪笑了笑,“而且,等我走后,葉家還需你替我照拂呢。”
白靈哽咽著,再說不出話。
待她離開后,葉南溪松下一口氣。她眉間的痕跡又淡了些許,面上卻浮現(xiàn)出一絲不正常的紅潤。
葉辰不由得握緊了她的手,從沉默中開口喚了一句:“南溪�!�
葉南溪看著他,沒等到下文,只見他低頭,在指尖落下一個輕如羽毛的吻。
日光透過窗紙照進來,淺淡又平和地落在這個吻上。她就像這道日光一樣,淺淡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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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南溪走的那日,是個天氣晴好的午后。
自小女兒出生后,葉南溪便做了“甩手掌柜”,將葉家事宜悉數(shù)丟給了白靈。一來磨練磨練她,二來自己也偷得所剩不多的幾日閑。
院中日頭正暖,葉南溪趴在搖床邊緣,逗弄著孩子。孩子不哭鬧,精神卻很好,一雙大眼睛跟著她手上的動作轉動,甚至能伸手模仿了。
葉南溪忽的起了玩心,原本隨意的動作一轉,變成了規(guī)規(guī)矩矩的筆畫。
若有懂門道的,一眼便能看出她是在畫引雷符。
懂門道的人這里倒是有。只是他剛讀完天璣星君的來信,并未注意到一旁的動靜。
嬰兒幼小的手跟著娘親一筆一頓,竟也真落成了一張引雷符。電光自她指間陡然射出,葉南溪歪頭避開。再回頭一看,小女兒竟將親爹的鬢角的一縷發(fā)燙沒了半截。
葉辰:“……”
葉南溪樂不可支,扶著搖床笑趴了下去。
“看來這小家伙是個天才,往后必定大有所為�!�
葉辰指了指那縷只剩一半的發(fā)絲:“是好事么?”
“自然是好事�!�
“希望她莫要長成……”葉辰頓了頓,“長成她哥哥那樣�!�
“哥哥?”
葉辰道:“天璣家中以前有個頑童,才會說話時,天璣讓我教他點小術法玩兒,我便教了一道御水術。”
“然后呢?”葉南溪問。
“然后他滋了我一身的水�!�
葉南溪又笑趴了下去。她想象了一下那幅畫面,莞爾道:“也沒什么不好�!�
她今日氣色很好,只是笑得越多,眉心的印記也越淡,幾乎要看不見了。
葉辰斂起神色,卻見日光忽的抖動了幾下,極短的黑閃爍其中,很快恢復了尋常。
他卻清楚這不是幻覺,這是九重天的結界在波動。
兩人對視了一眼。
葉南溪問:“是哪位仙尊在歷劫么?”
葉辰凝眉看了片刻:“大約是罷�!�
然而他也未曾見過,什么樣的劫數(shù)能撼動天地結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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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震顫自然不是誰在歷劫。
帝后弗一感應到異動,立刻便施法來到天命臺。
自給君澤送行,已過大半年。身為天帝帝后,諸多要務在身,自是不能一直守在天命臺邊。待引魂術安定,二人各留了一縷神識在此鎮(zhèn)守。
天帝自然也察覺到了,兩人幾乎同時趕到,打了個照面。
天帝道:“方才的異象,與青華有關?”
帝后微微頷首:“你看�!�
魂鎖中,青華的那縷神識正奇異地閃動著,忽明忽暗,極不穩(wěn)定。帝后當即又念了幾道鎮(zhèn)魂訣,才使它慢慢平息。
“看來青華已經尋到了�!�
君澤看著那束光,心里默數(shù)著時間。這也是先前在忘川中練出來的,漫無盡頭的黑暗之中,想要不被吞沒,記得時辰是一件很重要的事。
已過去近九個月,離他的極限近了�;蛟S這次尋不得,只能再行修煉后做打算。
他往光束邊靠近了幾分,再行過半日,察覺出一絲異樣。
這道光似乎變暗了。
君澤停了下來,微微仰頭看去。
不……不是暗了,是這道光被“吞噬”了。
什么樣的東西能吞噬掉天命臺的光?
君澤從未想過,也沒有人敢這樣想過。
但毫無疑問的是,頭頂這張無形的“口”,一定是離他追尋的真相最近的地方。
君澤沒有猶豫。
沒有想象中的困苦,那地方甚至可以用平靜來形容。無聲無息無光,讓他想起了很多年前還沉在東海海底的時候。
然后是一陣巨大又雄渾的震顫,仿佛天地生了心臟,心臟跳動了起來。
君澤直覺得三魂七魄也隨之搖晃起來。
但這股震動很短暫,片刻后,一切重歸寂靜,周遭的景象巨變,他已然置身于另一個完全不同的地方。
天穹從深不見底的黑變成了無暇的白,四周偶爾漂浮著從未見過的符號,看得見卻觸不著。
君澤愈加篤定自己的猜測對了。
他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但他在盤古的記憶里見過這樣的碎片。
這里不似想象中那樣浩渺無邊,反而是個狹小的地方,小到君澤很快走完了一邊,觸碰到了邊界。
于是他回頭去往另一邊。
在那出盡頭,他看見了一個意料之中的人。
面白如紙,渾身散發(fā)著被毒浸過的氣息。
正是蒙虞君澤走過去,看見他蜷著身體,整個人與凝固了一般,沒有呼吸起伏,雙眼大睜,視線沒有從手中離開過。
君澤順著看去,只見他手中攥著一個符號,依舊是陌生的符文。
但它被握住了。只有它被握住了。
君澤催動靈力,試圖讓蒙虞君松開,但如水中撈月一樣徒勞,只激起一點漣漪,毫無作用。
君澤微微蹲下身,欲直接伸手去撥。
就在此時,一道說話聲忽然響起。那聲音不是從周圍而來,亦不是從天穹而來,仿佛直接在靈臺中回響。
他用的不是如今常用的語言,更像是一種古語。君澤曾聽真神說過些許。若以真神遺留下來的記載理解,這道聲音是在說——
我已等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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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城的黃昏來得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