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言昭一喜:“那便好!”
兩人看了一會兒,直到焰火逐漸暗淡。
“不過,”君澤低聲道,“往后莫要輕易帶別人進自己的識海�!�
言昭轉(zhuǎn)過頭,心道我也不可能讓你之外的人進來。
不過本著求知好學的精神,他還是問道:“為何?”
“沒有收斂靈識就貿(mào)然進入他人識海,無異于……”
“無異于什么?”
君澤難得顯出幾分窘迫神情,沒有回答。
但這句話的答案,言昭在多年后親身領(lǐng)教了個徹底。
多年后的長華殿不像現(xiàn)在這般冷清,只因隔三差五便有個人在此留宿。這一日,素雅的屏風后,傳出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
“師尊……唔……輕、輕一些……”
磅礴的靈識侵占了識海的每一個角落,磨得言昭渾身發(fā)顫,受不住時伸手想抓住些什么,卻都緩解不了,最后只好抓住了君澤鋪落在榻邊的發(fā)絲。
君澤垂下眼,問他:“還點香么?”
言昭用力搖了搖頭,眼里蒙上一層水霧:“不點了�!�
一支也不點了,明日就通通打包還給百蜚!
其實他這次燃香,只不過是一時鬼迷心竅,好奇那夢境里的師尊跟真正的師尊究竟有沒有分別,結(jié)果被君澤捉了個正著。
君澤也非真要罰他,只是那華胥香出自毒修之手,終歸傷身。見他討?zhàn)垼@才俯身在他眉心落下一個吻。
識海中洶涌的神識頃刻撤去一半,余下的化作清風,溫柔地包裹住了他。
言昭緩過勁來,見君澤已然消了氣,淺笑著仰頭去尋他的唇。
他抬起雙臂扣住君澤的肩。方才握住的發(fā)絲纏繞在指縫間,涼絲絲的,又隨著動作一點一點滑落。
那些本為求饒的聲音也慢慢變了味,化作微不可聞的低喃,湮沒在唇隙之間。
等到月色如水,透過窗灑進來時,熱意將歇。
言昭迷蒙之中忽然想起一件事。
“過幾日便是新年了,”他抬起頭對君澤道,“你想去看看如今的人間嗎?”
說著又補了句:“可大不一樣了。”
君澤對上他期許的眼神,輕輕一笑。
“好�!�
爆竹聲里辭舊歲,又是一年,春好,人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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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樂~~!=w=
第89章
同歸塵
言昭生平不喜這種故弄玄虛的人。
但面前這人是世間唯二的真神之一,有無上神力,動一動手指便能教六界歸于塵土。
他不能直說。
但曲幽似是看出了他所想,笑著道:“非我故意捉弄你,只不過,最后那一步棋確實還未走完。這樣吧,不如我二人再續(xù)著上一回所說的事情講一講,等到講完了,那邊也該走完了。”
言昭只思忖了片刻,便道:“好�!�
他不知曲幽真神又有什么花樣,剛好上回說的事,正是他最在意的,遂果斷應下了。
開口之前,曲幽向他招了招手:“來,坐一坐。別怕,我如今不過只是一縷神識,動不了什么�!�
言昭輕哼一聲,與他隔了幾丈,在清池邊坐下了。
曲幽也不惱,笑吟吟地看著他。直到他坐定,才慢悠悠道:“上次說到……”
“說到你為了開啟天外之境,要讓我?guī)熥鹱儚��!?br />
曲幽瞇了瞇眼:“不錯。你師父的血脈,想必你已知道一些了。那你可知,對吾等真神而言,什么是強?”
言昭第一反應,便是神力或者修為。但曲幽既然如此問,想必不是常人所想的這樣。
果然他道:“修為,術(shù)法,壽元,與這些都無關(guān)。影響真神之力的只有一樣東西,那便是‘心’�!�
“心?”言昭詫異。
“抑或說‘欲’,如今為爾等所不屑的‘欲’�!�
曲幽說著,目光縹緲了起來,似乎回憶起了一些往事。
“遙想當初,盤古身化天地乾坤,是因為他有創(chuàng)生宇宙的愿望。離未險些一念之間滅世,因為他放不下故土,思鄉(xiāng)成疾。而我能攔下他,也不過是不想見他達不成目的之后,萬劫不復�!�
言昭想到了什么:“所以被你選中的,都是些執(zhí)念深重之人�!�
“不錯,可惜多方嘗試,他們還是達不到我想要的力量。想要打通那條道路,唯有創(chuàng)世真神之力方能做到�!�
言下之意,不用他說出口,言昭也已明了。這就是曲幽盯上君澤的緣故。
曲幽的目光從遙遠的記憶里落回了一些。
“但你師父不一樣。他是個冷心冷情的人,沒有什么人與物真正走進過他心里。所以他沒有這樣的‘欲’�!�
言昭心頭一顫,手垂落下去,在清池之上劃出一大片漣漪。
曲幽自顧自繼續(xù)道:“尤其是借他之手落下封印后,于他而言,存在的全部意義便只剩一件事。守著真神封印,最后以身殉道。”
言昭驀地想起自己多次見過的幻象,君澤在一片天地崩裂中,孤身而立,最后隨風消散。
“以身殉道……所以那些不是幻象,是你故意讓我看到的……”
“那就是你師父最后的結(jié)局�!�
言昭不由得站起身,周身劍氣陡然激蕩,有幾道劃過曲幽,卻從他的身體中穿過�;糜爸换瘟艘凰玻慊謴腿绯酰床怀鲆唤z痕跡。
言昭忽然明白了,為何總是覺得君澤神魂飄渺,看世間時眼里總像隔著一層霧。是否在他心里,也早就預料到這樣的結(jié)局?
曲幽忽而抬手,化解掉了身前一縷劍氣。
“以他的神力,再開盤古之力,最多也只得個與離未同歸于盡。這不是我想要的結(jié)果�!�
言昭反應極快:“所以你說要令他更強,是指……喚起他的‘欲’?”
曲幽道:“我看過你師父降生后的所有際遇,在這些際遇中,挑了一些可能觸動他心弦的事物,置放于他身邊。嘗試了許多,總算是成功了那么一樣�!�
言昭愕然看著他。
曲幽的眼神儼然幽深了起來。他凝視著言昭,眼里的笑意愈來愈濃,卻令人禁不住心生寒意。
言昭覺得自己的咽喉仿佛也被那目光扼住了,呼吸停滯,心也提到了喉頭。
“小后生,”他聽見曲幽緩慢的聲音,“你當真以為,你遇見你師父,是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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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界。
江南往京城的路上,有一座不知名的山林,林中原有一間道觀,但十年前鬧過鬼,如今徹底荒廢了。
觀中的雜草長得比院墻還要高。偶有行人路過,也只匆匆看一眼,便快步離開。
今日,這破敗的道觀里,卻站了一個長身玉立的人。他站在荒草覆沒的庭院,目光卻緊緊鎖在自己手上。
葉辰靜默良久,終于展開了手掌。其上是他從凌霄殿旁書閣中拓印下來的上古咒術(shù)。
他抬起頭。
這里是與葉南溪初次相遇的地方。若想以最小的代價改換她的命運,最好的辦法便是從那時開始扭轉(zhuǎn)。
面對上古之術(shù),即便有批注,他也沒有完全的把握。
但時不待人,以司靈天君的機敏,很快便會發(fā)現(xiàn)卷軸的禁制被動過。
葉辰雖生性不羈,但真要細說,并沒有做過多少出格之事。
沒想到今次一做便是個大的。他暗自苦笑一聲。
但走到如今這一步,并不后悔。
他重新定了定神,展開拓印卷軸,指尖劃過文字,開口念出了卷軸上第一個符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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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昭呆呆定在原處,許久沒有說話。
腦海中一時空白,一時萬緒紛雜,理也理不清,只余曲幽那句話幽靈一般地回響。
「你以為你遇見你師父,是偶然?」
“以你師父的真身,本應永遠沉寂在山河大地之中,”曲幽站起身,信步向他走來,“可有意思的是,他深埋大地數(shù)十萬年,卻與我當年隨手點化的一株木靈建立了聯(lián)系。
“六界初始時,滄海桑田變幻無端。那木靈為了救他,耗盡靈力,促使他意外化形。木靈自己卻變回平凡木,在滄浪傾覆之后,再無蹤跡。
“我費了些工夫,找到那株木靈,令他重新托生。就放在——東山,玄狐族�!�
言昭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是……”
曲幽走到他面前,不費力地隔空抬起他一只手:“你是我這千年來,至關(guān)重要的一步棋�!�
曲幽的話音涼薄,如一潑冰涼的酒,瞬間澆醒了言昭,同時也澆出他滿腔的怒火。
“我不是你的棋子,師尊也不是你的試驗品�!�
他陡然發(fā)力,欲從曲幽的桎梏中抽回手,但絲毫不起作用,反被曲幽虛握住了尾指。
曲幽道:“是也好,不是也好,總歸都要你師父重新開啟盤古之力。為我開啟一扇門,總好過同歸于盡,灰飛煙滅吧�!�
言昭沒放棄掙扎,力氣用得太狠,手都在微微發(fā)顫。但他又感覺自己的腦海從未像這般清醒冷靜過。
“不對……不是這樣。師尊他不是真正的盤古,強行開啟盤古之力本就是逆天之舉。那必定開啟的神力越強,付出的代價也就越多。所以……你才會用這些迂回手段,是不是?”
曲幽饒有興致地看著他,而后松開手,身形一晃又坐回了清池邊。
“果然誆不住你�!�
言昭直覺他淡定得不大正常,便問:“為什么將這些都告訴我?不擔心我破壞你的計劃么?”
“沒有擔心的必要,因為我的目的已然達成了�!�
言昭一怔:達成是什么意思?是說君澤已經(jīng)心生……
他不敢再亂想,以為曲幽指的是撞破自己心思一事:“那只是我一廂情……”
“也對,你還不知情,”曲幽打斷了他,“那便由你親眼看一看罷。”
話音一落,言昭忽覺手心微微發(fā)熱。他攤開手掌一看,尾指根處,方才被曲幽握住的地方,正發(fā)著光,像是一圈金色的絲線。
這是什么?
他心下剛發(fā)出疑問,便被這金絲帶入了另一片情境之中。
耳邊是清風徐徐,水聲清幽,入目是雕欄畫棟,雅舍閣樓。
這地方言昭記得,不僅記得,還記憶猶新。
這是當年玄狐族一事了結(jié)后,他和君澤同游的那座畫舫。
只是他當下的視角很怪異,像是飄浮在窗框附近,看著里面的人。他忽然意識到,這詭異的視角多半來自曲幽真神。
難道曲幽當時就在一旁觀察著他們?
視線越過窗臺,言昭看見自己伏在桌案上睡著了,君澤在旁側(cè)寫著心法冊。
半晌后,君澤擱下筆,打坐片刻后,輕聲念著什么。
那是一道訣,隨著他極輕的聲音化成一個個古老的字符,流向睡著的自己體內(nèi)。
那文字言昭不認得,口訣亦從未聽過,但此刻他卻奇異地聽懂了,仿佛逐字逐句鋪陳在他腦海中。
生既相依,死亦同塵。
萬載春秋,共枯與榮。
是為,連生咒。
霎那間他明白了,為何自己每次遇險,君澤總在第一時間出現(xiàn),又總能救他于危急之中。
言昭心中酸澀至極,想開口喚一聲師尊,卻受困于這縷無實體的神識,發(fā)不出聲音。
最后一句念詞落下,金絲另一端纏繞上了君澤的手指。他看著睡夢中的小徒弟舒了一口氣,卻抬頭朝窗外掠過一個略帶蔑視的眼神。
言昭感覺眼前一晃,畫面換成了他們與那老翁一同月下航船時的情景。他才得以有機會,聽見自己醉后的那些無忌話語,不由得心跳快了幾分。
君澤的反應看不出端倪,只是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什么。
月落日升,一夜很快過去。不知是曲幽只留到了此時,還是落在他身上的術(shù)法開始失效,言昭看見眼前的景象逐漸變得模糊。動蕩之際,他竟與幻象起了奇異的呼應。他眨了眨眼,發(fā)現(xiàn)意識落到了幻象中的自己身上。便是天色將明,他靠在君澤膝上醒過來的那一刻。
之后的事他自然也記得。醒過來后,他悄悄起身去練習術(shù)法,沒待多久之后便隨君澤回了九重天。
同那時一樣,他隔空描摹了一下眼前之人的眉眼,隨后坐起身。
然而這一次他沒有立刻離開,
而是就著這個姿勢再靠近了一些。
尾指上的金絲還瑩著光,微有暖意,卻灼得言昭心口發(fā)燙。
近到氣息可聞時,他停了下來,仰頭輕輕碰了一下君澤的鼻尖,留下一句若有若無的低喃。
“師尊。”
第90章
盜禁術(shù)
眼見言昭在夢境中的反應,曲幽淡淡笑了一聲。他悠悠抬起頭,望了一眼九重天的方向,對著天穹自言自語。
“時機正好,另一步棋,也快落子了�!�
天庭,賦明宮內(nèi)。
司靈天君施了個法,將院中沏好的茶運進殿內(nèi)。其中一杯穩(wěn)穩(wěn)落到了小桌對面,另一杯則到她自己手中,囫圇飲了個干凈。
這茶不是別的,正是她那日在司命天君府中“代為”品嘗后,覺得尚入得口,便悄悄順了一些回來。正好拿來招待招待今日這位稀客。
君澤正襟坐在對面,剛端起茶盞,便見司靈又迅速沏好一杯,咕咚兩聲飲下肚了。他不由得停下,看了對面一眼。
司靈對上他的目光,嘆了一口氣:“帝君,不是我暴殄天物不懂品茗,實在是這段時日忙得晝夜不休,都給我累渴了�!�
“天帝給你安排了多少書卷?”
司靈抬手比了個數(shù)目:“五個,整整五個書架。”
他們所說的,正是研讀上古陣法一事。
這成百上千的書卷,自然不全是術(shù)法,有一些則是真神留下的記錄雜談,用以輔助,進一步確認術(shù)法的作用。
上回進入天命臺上的那方空間,雖然尋得一些線索,但險些被困在其中。故而再探的計劃,得等天帝與帝后做好更萬全的準備,從長計議。
天帝期望從上古術(shù)法中,尋找關(guān)于“聽天音”的記載,才找來司靈天君研究這些書卷。
君澤自己除了休養(yǎng)生息外,則是分了一半心思在那道留在腕間的天命符上。
與玄狐祭司相談過后,他嘗試過幾次催動這道符,但毫無反應�;蛟S只有在那方空間之中,他的聲音才能傳達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