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良久,君澤才慢慢松了力道。
他自知有些失態(tài),不過這里不是九重天,他也不是青華帝君。只他二人,也無甚不妥。
言昭自他懷中抬起頭:“師尊,我……”
“少爺!那風(fēng)十娘綁好了,你看要不要——呃……”阿泉大喇喇地從船艙中走出來,看見兩人的姿勢,頓時卡了殼。又原路倒回了船艙,只探出一個腦袋來偷偷看著。
言昭背對著他,當(dāng)即換回了蕭明心的模樣,一回頭就看見他鬼鬼祟祟的樣子,不由得笑出了聲。
“要不要怎樣?”
“我是說,”阿泉弱弱道,“要不要把她弄醒了方便你審訊�!�
言昭想了想:“讓她再睡會兒,晚些再過去�!�
阿泉一聽,這是他二人還有話要說,忙不迭退下了,還順帶叮囑了船艙里其他人沒事別去船頭打擾。
被這么一打岔,氣氛倒是輕松了不少。言昭再回頭看向君澤:“坐下說吧�!�
君澤會心一笑,說了聲“好”。
兩人不怎么講究地席地而坐,看著半是熟悉半是陌生的東海,一時感慨。
“師尊想先問什么?”
“你是何時尋回記憶的?”此前數(shù)日與蕭明心相處,并未察覺有異,想來是最近的事。
言昭:“唔,就是昨天�!�
君澤忽然想起昨日在山洞外,他覺出異樣的那陣風(fēng)。
“是天罡心法?”
言昭點點頭,又搖搖頭:“是,也不是�!�
他伸出手,光華繚繞后,托舉出一塊晶石。
“我需要的是此物,它剛好與天罡心法放在了一起�!�
君澤此刻雖然感受不到靈氣,但能憑直覺察覺其中蘊含的磅礴之力。
言昭斟酌片刻,才道:“師尊落入南柯石那日,有人告訴了我南柯石的來歷�!�
君澤:“……是曲幽真神?”
言昭微頓,隨即想到他那日應(yīng)該是看見了自己在九幽境中和曲幽真神對話,遂坦言道:“是。他說南柯石不能硬闖,否則會記憶修為盡失。他不知道進來的辦法,讓我去找另一個人�!�
那日之事君澤幾乎每日回憶一遍,記憶猶新。
“他是指垂光神言昭點了點頭,目光轉(zhuǎn)回手里的晶石。
“他將此物交給我,能封存靈力、記憶,以躲過南柯石的結(jié)界。只有與我的魂魄接觸才會重新打開。另外……”
他催動靈力,晶石閃爍了幾下,又黯淡下去。
“這里面還存放了一種靈器,能破開南柯之境,但必須找到境中最薄弱的地方才能啟動。”
君澤沉默片刻:“曲幽費盡心思引我進來,為何又愿意告知這些?”
言昭想起真神封印邊上,曲幽說的那些荒唐話,躊躇了會兒,到底還是沒說出口,只道:“我也不知他是何用意,但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君澤嘆了口氣:“為師是擔(dān)心你……”他習(xí)以為常地抬手摸了摸言昭的頭。“獨自赴險,不怕么?”
“怕,”言昭感受著他掌心的溫度,迎上他的目光,“但我更怕師尊再也回不來了�!�
君澤心頭微震,不動聲色地收回手,卻在落下之前被言昭“截胡”,合掌捧握住了。那顆晶石便貼在手背,散發(fā)著絲絲涼意。
“垂光神君說,他也不能保證這法子一定能成功,天時、地利、施法的契合度,缺一不可,”言昭略有不安地看著他,眼里又滿是希冀,“師尊相信我嗎?”
君澤按下內(nèi)心的波瀾,回握住了他的手:“嗯,相信�!�
言昭聽見了想要的回應(yīng),露出個心滿意足的笑來。
君澤垂眸看了看交握的手,將話題引了回去:“他可有說薄弱之地是何處?”
言昭:“并不是一個固定的地方。他此前拿自己的芥子做實驗,結(jié)果都不一樣。不過我找到一點頭緒了�!�
他往船艙的方向看了一眼,示意君澤起身。“正好看看風(fēng)十娘醒了沒,找她換一樣?xùn)|西。”
**
風(fēng)十娘醒來時,聽見了海潮的聲音。
恍惚間,她以為自己還在來時的船上,手下全軍覆沒、自己被擒,只是個噩夢。
直到手腕上的繩子磨出一點痛意。
她清醒過來,下意識就要從袖中摸索暗器解掉捆縛,但摸索半天也沒摸到。
“別找了,已經(jīng)讓人給你卸干凈了�!�
風(fēng)十娘驀然抬頭,正對上一張好整以暇的臉。
正是那個中了她的獨門劇毒還毫發(fā)無傷的青年。
也是這時她才發(fā)現(xiàn),周遭是雕欄畫棟,連她身下的軟墊都處處透著講究。
風(fēng)十娘冷笑一聲:“蕭公子,不成想你不光有錢,還很有手段�!�
言昭面色如常。他一點也不意外風(fēng)十娘查到了他的底細,畢竟這一路上的曲折,都是她的手筆。若不是尋回了修為,方才那一支毒鏢足夠讓他咽氣了。
“只可惜你非要趟這趟渾水,今日之事,只好讓蕭家來還了�!�
“哦?”言昭挑了挑眉,“那你也太小看蕭家了。你以為那么大的家業(yè),盯著蕭家的人會少?況且……”
言昭湊近了些,放低了聲音:“等你知情不報一事泄露,看看誰死得更難看�!�
風(fēng)十娘臉色一僵,言昭便知自己猜中了。
她在不須歸地位不低,但不是教主。此次找上他們乃是自作主張。
“你想獨占天罡心法,借機篡位?”
風(fēng)十娘狠狠咬了一下唇:“成王敗寇,沒什么好說的。你動手吧。”
“我不殺你,”言昭話鋒一轉(zhuǎn),“我還要拿天罡心法找你換一樣?xùn)|西�!�
風(fēng)十娘愕然,隨后冷下眼:“你跟魔教做交易?”
言昭笑了笑:“不,我是跟你做交易�!�
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本冊子,放到了風(fēng)十娘面前。
風(fēng)十娘內(nèi)心掙扎片刻,最終還是敗下陣來。
“你要什么?”
“我要你幫我打聽一個地方�!�
**
數(shù)日后,青州北端的海上出現(xiàn)了一艘不起眼的漁船。槳未動,船卻在徐徐離岸,朝海域而去。
午后的日光刺眼,言昭站在船頭,微微瞇眼看著前方,一座島嶼的輪廓清晰可見。
此次要去的地方名叫雷公島,離青州海岸不遠,普通漁船半日就能抵達的距離。過去有漁民想在雷公島上歇腳或定居,但都被嚇了回來——原因如其名,島上氣候詭譎無常,尤其雷雨天居多。
據(jù)附近漁民所說,島上有能引雷之物,常在深夜閃如白晝。也有人說,島上有仙人,不喜人煙,故而以雷霆嚇退凡人,久而久之,便傳出了雷公島這個名字。
這些都是風(fēng)十娘信上所述。
風(fēng)十娘縱橫江湖數(shù)載,見多了貪得無厭、道貌岸然之流,如今碰到個做賠本買賣的傻子,簡直是天上掉餡餅。托她調(diào)查的也非什么難事,索性做了一回信守承諾的“善人”。
不過對言昭而言,這卻是唯一有價值之物。
“快到了�!彼⑿χ砗蟮娜苏f道。
君澤猜到了他的意圖:“你要聚雷?”
言昭點頭:“雖然每個境界薄弱的體現(xiàn)不同,探知的辦法還是有的。晶石遇到動蕩時會發(fā)光,昨日雷雨時,我瞧見它亮了。說不定南柯石的媒介便是雷。”
說話間,船已靠岸。
雷公島比埋藏天罡心法的島還要小上許多,幾乎就是一個小山頭。
言昭挑了個好時辰,到島上時天邊已染上夕色,這個時節(jié)的夜里最容易落雷。
有一條階梯從山腳延伸到半山,是前人半途而廢修的山道。如今已被草木覆蓋,但輪廓還在,爬起來省了不少力氣。
君澤走在前頭,言昭緩步跟著,忽的想起什么,便問道:“對了,師尊為何只失了神力,記憶尚在?”
君澤:“修為留在了東極境,至于記憶,我亦不知為何。不過從跡象來看,我是以離未的角色進到了這里�!�
言昭入境之前將南柯石的來歷翻來覆去地查過,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南柯石給你下了任務(wù)?”
君澤:“嗯。上一世任務(wù)未成,便落到了這里,也就是畫舫落水那一日。”
言昭:“上一世……果然沈?qū)④娨彩菐熥鹈�?�?br />
君澤微微頷首。
言昭卻是百感交集。上一世他看著君澤赴死無能為力,蹉跎遺憾了一輩子,好在如今……
他平復(fù)了一下心緒,忽然想到若是以離未真神的位置,君澤只要完成了任務(wù)便能出境。他不由得追問:“那這一世的任務(wù)是什么?”
君澤回道:“護得至寶�!�
“啊……?”言昭聯(lián)想了一下君澤這一世的身份,以及這一路的經(jīng)歷。護得至寶,除了天罡心法還能有什么?
天罡心法剛被他送了人。
言昭:……
他面露難色,眉頭都糾在了一起:“咳,要不……我去把心法要回來?”
君澤回頭微微笑了一下:“不必,昨日尋到心法時,沒什么反應(yīng),想來不是這個意思。更何況……若是只能讓我獨自出境,那它也沒有意義了�!�
君澤說話總是內(nèi)斂。言昭還在琢磨他的意思,卻見他停下了步子,補上了后半句。
“總歸不能留你一人在此�!�
言昭愕然抬起頭。他沉在君澤的目光中,腦子里卻信馬由韁地胡思亂想起來。
君澤鮮少這樣直白地表露心意,是什么改變了他?又或是,用這樣的神情語氣和誰說過話?
與聞拾山肝膽相照過,與蕭明心出生入死過。又會否還有……
言昭被自己酸倒了,但又克制不住去想,眼神不由得飄忽起來,不敢去看君澤的眼睛。
他有心事的模樣太明顯,君澤無奈道:“在想什么?”
言昭三步做兩步走到他身側(cè),小聲嘀咕:“想蕭明心。”
君澤:……
那不就是他自己?
兩人并著肩重新往上走。
君澤:“想蕭明心什么?”
言昭:“想他能喊師尊的名字,能讓師尊背著趕路,還生了非……”他猛地一咬舌,把差點說漏嘴的“分”字咽了回去。“非……常賞識的意思!”
他酸得理直氣壯,畢竟除了最后一條,其余的都沒經(jīng)歷過。直呼師尊名諱那是不敬,至于背他……以青華帝君的修為,真有什么事都是直接抱著他走的。
君澤一時失笑,聲音溫和下來:“你也能喊�!�
“真的?”言昭看著他喃喃喊了一聲,“……君澤。”
他頂著一副無邪的神色,實則揣著別樣的心思,手心已經(jīng)摳出了指印。
君澤又道:“要背么?”
言昭:“咳、我……我是開玩笑的。”
君澤停在臺階上,言昭多走了兩步越過,于是也停下回身望著他。
只見君澤背過了身,當(dāng)真做出要背他的姿勢。
言昭怔怔看著君澤。目光中的灼意若能化作實體,此刻怕是已將他師尊的衣角燒著了。
他原地磨蹭了半晌,蹭了一腳沙土,又不動聲色地施了個凈體術(shù),這才輕輕靠上了君澤的背。
言昭摟住君澤的頸,腦袋擱在他肩上,靜靜地不再說話。
君澤心道:這會兒倒是清凈了。
他背著人,穩(wěn)步繼續(xù)走在山道上。
天色將暗,肩頭的呼吸聲愈漸平穩(wěn),清清淡淡的。背上原本有些僵硬拘謹?shù)纳眢w,也慢慢放松了下來。
言昭夢囈中含糊喊了聲“師尊”,又不滿意似的念叨了一聲“君澤”。
淺淺的木槿花香沁入鼻間,君澤眼睫微垂,掩住了眸中的動容,歸于晦暗。
頭頂忽有白光閃過,隨之而來是沉悶的轟鳴聲。
--------------------
徒弟心思純凈,偶有言行親密,那也都是出于敬我,是無心……
不(打斷)他在釣?zāi)悖êV定)
第107章
歸九天
雷聲不大,但背上的人已然醒了。
言昭本也不困,只是幾世心事浮沉,夙夜憂慮,如今總算落得心安之處,不由得多歇息了一會兒。
他輕輕一躍,從君澤身上下來。
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加快了步伐。
到山頂時,雷聲還遠遠隔在云層外,沒有落下來。
山頂光禿禿一片,只有凌亂幾塊山石。言昭化出晶石,放在最高的一塊山石上,加了一道陣法固定住,自己則在幾丈外嚴陣以待。
然而,雷鳴響了大半個時辰,空氣都變潮熱了,還是沒有穿過那片云層。
言昭跳上山石,查驗了一會兒,晶石反應(yīng)不大。他半坐下來,細碎的水珠從天而落,打在臉頰上,涼意稍縱即逝。雷聲卻漸漸熄了。
“看來今晚不會落雷了。”言昭伸手捻了一顆雨珠,隨后化出一道結(jié)界,將雨水隔絕在外。
君澤:“無妨,再等幾日。”
言昭點了點頭,但轉(zhuǎn)念一想,他如今是不用進食休息了,但君澤還是肉體凡胎,怎么熬得住?眼下卻只有一座荒山,一艘狹小簡陋的漁船,都不適合休憩。
正犯難時,他忽的想起一處還算靜謐的地方。
言昭放下支起的那條腿,微微傾身,問道:“要不要去我識海里休息?”
君澤正在觀察雨勢,聞言轉(zhuǎn)身看著他。
風(fēng)餐露宿而已,算不得什么。君澤本想這么說,然而對上那雙眼睛,便轉(zhuǎn)了念。
休息休息也好,免得讓人徒增擔(dān)憂。
只不過……
“凡人之軀,多半進不了識海�!本凉苫氐�。
言昭“唔”了一聲,不死心:“試試嘛。”
說著他牽起君澤一只手,點在自己眉心,合上了眼。
靈氣涌動盤旋,帶起一股清風(fēng),繚繞在指間。風(fēng)停時,君澤卻還在原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