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草色茵茵，言昭正蹲在綠草環(huán)繞的池邊，逗弄著里頭的錦鯉。他的腳邊長著一簇小白花，竟與春宵夢境里的那一株一模一樣。
君澤視線移開片刻，才慢慢走近。
身側(cè)有陰影落下，言昭捻去了指尖上的水漬，抬起頭笑了一下。
“見過先生了？”
“見了，太嘮叨，我偷溜回來了�！�
君澤低笑一聲，又聽他問：“葉辰他怎么樣？”
“刑罰免去了，如今囚禁在一重天。”
見他沒有起身的打算，君澤只好也半蹲下身。
他簡要說了葉辰的處境，順帶提了天命的來歷。
言昭蹙眉：“天命……天命要?dú)У粜氯私纾繛槭裁�？�?br />
君澤：“尚不知。我們聽不見天命的聲音，更無從參透‘他’的用意。但也不是毫無辦法�！�
言昭同時想到兩件事。
一是玄狐族大祭司，他是唯一能聽見天音之人。然而他的聽是被動的，無法真正地溝通天命。
那剩下的只有……
“你要再上一次天命臺？”
天命臺的事，慈濟(jì)也知之甚少，只告訴他上一次君澤去了一年，回來時見了一次大祭司，想必是在那里尋到了溝通天命的線索�？墒恰凉蓻]有在那時就與天命對話，便匆匆回來，說明遇到了極其兇險(xiǎn)的事。能讓君澤都陷入困境的地方，多半與“天外之境”有關(guān)。
言昭憑著推測，竟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君澤看著他擔(dān)憂的神色，心下一軟。畢竟他剛剛救回自己，自己卻又不得已要以身犯險(xiǎn)。
“我已找到壓制的辦法，不會有事。而且，天命這次要?dú)У氖谴稳私�，下一次可能就是你的新境�！?br />
言昭驚愕一瞬，腿壓得更低，搭在膝蓋上的手虛虛握了握拳。
“我沒打算阻止，”言昭眨了眨眼，“畢竟知道我沖動闖南柯石時，你也沒有生氣�！�
身為青華帝君的道義如此，他沒有理由阻止。
“去之前，要先見一見曲幽真神嗎？”言昭道，“他那里一定還有更多關(guān)于天命的消息�！�
君澤眸光一垂：“我已去過一趟九幽境，他不在那里。或者說，他不愿見我�！�
言昭心道怪哉：“或許是時機(jī)不對。那就先放一放吧�！�
他拍拍衣角想站起來，卻覺眼前黑了半刻，回過神來時，人已經(jīng)靠在了君澤的懷中。
君澤攬著他，低聲問：“言昭？”
南柯石里幾世奔波，加上最后聚雷，耗去了他大半精力。一松懈下來，倦意便鋪天蓋地地壓下，困得他睜不開眼。
言昭意識不清地“唔”了一聲，君澤便覺察出他的困倦。
君澤：“回去休息？”
言昭不由得動了動耳朵。
回去？回哪里？不是已經(jīng)回妙嚴(yán)宮了么？
于是他含混地應(yīng)了句：“這里……就可以。”
“……”
君澤不敢再讓人睡在長華殿，嘆了口氣，將他抱回了長陽殿。
言昭昏睡的這幾日，慈濟(jì)神君沒有來過妙嚴(yán)宮。美其名曰近來無要事，不打擾他二人好好休息。
至于實(shí)際原因，守儀元君在和他面面相覷，從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一言難盡的意味之后，便明白了。
一開始，聽見來訪者是守儀，慈濟(jì)還回憶了一下是哪門哪派的仙君，直到對方自報(bào)是月老門下。
守儀原也準(zhǔn)備了一肚子客套話，用來旁敲側(cè)擊套消息�？匆姶葷�(jì)躲閃的眼神，守儀心道：嚯，這下不用費(fèi)口舌了。
“叨擾神君，”守儀道，“想必我的來意，您已經(jīng)看出來了�！�
她今日將和鳴玉環(huán)帶在了身上，玉環(huán)輕輕晃動著，發(fā)出悅耳的碰撞聲。
慈濟(jì)給她遞了一杯茶，面色糾結(jié)了半晌。
慈濟(jì)：“其實(shí)我不知道�！�
守儀：“……？”
慈濟(jì)：“我不知道他們到哪一步了�！闭f著他壓低了聲音，小聲道：“正因?yàn)椴恢�，更不敢隨便留在那兒�！�
守儀被他弄得也緊張起來：“他……他二人不是兩情相悅？”那不是更要命了！
慈濟(jì)沉默了一下：“我覺得是。但沒人敢捅破那層窗戶紙，尤其是他們自己�！�
守儀：“是有什么苦衷？”
慈濟(jì)苦笑一聲：“青華帝君這個身份，苦衷還不夠多么？”
守儀聽了，也跟著嘆了口氣。
但從她淺薄的“從業(yè)經(jīng)驗(yàn)”來看，藏著掖著，更容易壞事。
守儀小心翼翼道：“不如神君您……撮合撮合？”
慈濟(jì)指了指自己：“我？”
我去給青華帝君和新境之主牽紅線？
饒了我吧。
守儀也覺得自己這個請求有些強(qiáng)人所難。兩人相看兩沉默之后，慈濟(jì)突然想到個人。
“雖然我不敢，但有個人敢�！�
慈濟(jì)當(dāng)即寫了一封靈信，守儀看見它飄飄蕩蕩，然后往凡間一座白皚皚的雪山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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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澤帶著言昭出現(xiàn)在天命臺時，天帝并不詫異，只是笑瞇瞇地看了言昭一會兒。
等到君澤分出神識進(jìn)引魂陣，走上天命臺時，言昭這才沒忍住，拉了一下他的衣袖。
千言萬語，最后只化作一句話：“萬事當(dāng)心�！�
抽回手時，指尖觸到一股暖意。是君澤將他指尖攥在掌心，又很快松開了。
錯愕一瞬的工夫，君澤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
言昭在原地呆站了一會兒，聽見天帝咳了一聲：“此去又是一年半載，不用著急�！�
言昭回過神，天帝已經(jīng)悠悠走出了天命臺，只余他一人。
他在天命臺邊靜坐了一整日，然后回了一趟東極境。
新境還未安置，言昭想了想，還是落在東極境邊上，這樣一來他前去歷劫時，君澤也能順帶照料一二。
新境內(nèi)還無多少生靈，宛如初升的太陽，每個角落都在萌發(fā)著新意。言昭釋出最后一道靈流，垂眸看著鋪開的天地。
“明心這個名字不錯。心既明，無處不可往，無往不可利。就叫明心境吧。”
他在東極境開了一道通向明心境的入口，飛鳥靈獸被陌生的草地曠原吸引，很快，明心境中亮起了星星點(diǎn)點(diǎn)，昭示著生靈的光。言昭樂此不疲地看著，干脆尋了個愜意的地方躺下了。
一只通體棕黃的兔子在入口邊轉(zhuǎn)悠了一圈，放棄了繼續(xù)往前，反倒覺得旁邊這個人形的龐然大物更有吸引力。
言昭被蹭了一手毛茸茸，抬手將罪魁禍?zhǔn)琢嗟綉阎小?br />
“小家伙，你……”
他對上兔子的眼睛，愣住了。
曜石一樣的眸子里，閃著幽微的金光。
似曾相識的金光。
言昭愣了好久，如夢初醒一般地握住它的爪子。順滑柔軟的皮毛上，竟有一圈泛白的痕跡，活像套了個精巧的手環(huán)。
“你是……”他激動起來。
這雙眸子他不會認(rèn)錯，是西河鎮(zhèn)那個陰陽眼小姑娘的眼睛。
兔子乖乖地任他擺弄，又好奇地四下嗅了嗅。
言昭心頭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欣喜。君澤帶回來的那些殘魂，竟真的養(yǎng)活了。是不是個好兆頭？
這好兆頭能給君澤帶去幾分氣運(yùn)么？
言昭輕輕嘆息一聲，將兔子放回了草地。東極境的天依舊藍(lán)得耀眼，言昭不由得低聲念道：“師尊……”
“小后生�！币粋�聲音驀然侵入他腦海。
言昭猛地坐起，那聲音沒了后續(xù)，仿佛只是來此呼喚他一聲。
那是曲幽真神的聲音。
言昭趕到九幽境時，曲幽真神仍坐在池邊。只是他的身形不再虛幻，不仔細(xì)看，已與正常生靈無異。
言昭心一沉——這說明真神封印的作用已經(jīng)變?nèi)趿恕?br />
“你來了�！鼻男Σ[瞇地朝他走來，言昭這才看見他背后多了個身影。只是那影子掩在黃沙與罡風(fēng)之間，看不清晰。
“他是離未，不愛見生人，你別見怪。”曲幽毫不掩飾地介紹。
言昭艱聲道：“封印已經(jīng)……”
曲幽：“沒有那么快。不過外放神識比先前容易多了�！�
言昭冷下臉：“既然如此，為何不見我?guī)熥�？�?br />
曲幽收起他那漫不經(jīng)心的笑意，露出幾分堪稱惆悵的神色：“我要利用他，自然是沒臉見他，萬一見了，我心軟了怎么辦？”
言昭：“……”
“那又找我來做什么？”
為了挨幾下白眼才舒服嗎？
曲幽對他一身怒氣視而不見，饒有興趣地問：“想看看我送你的禮，你喜不喜歡？”
言昭：“你是指南柯石？這又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不止這一樣，”曲幽意味深長地笑了一下，“看來你還沒察覺到。”
言昭：“什么？”
曲幽：“你很快會知道的�！�
言昭對這位愛賣關(guān)子的真神早沒脾氣了，正想拂袖走人，又聽他叫住了自己。
“我知道你最想要的是什么，但離未的目的不會改變。你師父……也算我看著長大，我對不住他。所以這一樣?xùn)|西，或許能作為補(bǔ)償�！�
言昭這才轉(zhuǎn)過身。
曲幽喚醒了他尾指上那根平時看不見的金絲，勾在手中。
“你知道，”曲幽緩緩道，“連生咒其實(shí)有兩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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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濟(jì)：我？我牽紅線？（不行，找個膽子大的）
無行仙尊：（打了個噴嚏）誰在念叨我？
七夕番外：銜花
妙嚴(yán)宮今日來了兩位客人。
一位是熟客，另一位雖不是第一次來，但長久的禁制，讓他身處外界時還是有幾分拘謹(jǐn)。
天珩看著正襟危坐的大祭司嘆氣：“你這么正經(jīng)做什么，帝君又不在�！�
大祭司赧然咳了一聲：“習(xí)慣了。”
自從天命消失，聽天音也隨之失效，大祭司不必再困于東山，能離開玄狐族四處游歷了。
只是他安靜不愛動的性子已經(jīng)養(yǎng)成，這么多年，天珩也沒能帶他去過多少地方。
“說起來，帝君去何處了？”天珩問。
“從前留在天尊廟的神識都收回了，要去重新安置，”言昭道，“也不知如今人界還有沒有天尊廟�！�
天珩嘖了兩聲：“做帝君真是操心，得虧你還不是。”
言昭白了他一眼：這些年他操心的事還少？也就師尊回來之后清閑了些。
言昭看他二人茶水喝了兩壺，閑話扯了一籮筐，也沒說到正題，終于忍不住了。
“你倆來是有什么事？”
大祭司欲言又止了一會兒，還是轉(zhuǎn)頭看向天珩。
天珩也坐直了一些：“有個……嗯……不情之請。玄狐族近來看重乞巧節(jié)，聽聞人間辦得熱鬧，可否將東山與人界的結(jié)界打開半日？”
“乞巧？”言昭愣了一下，“今日是乞巧節(jié)嗎？”
大祭司點(diǎn)了點(diǎn)頭。
“我當(dāng)是什么大事呢。”言昭說著捏了個訣，東極境的全貌浮現(xiàn)在識海之中，很快他就找到了東山的結(jié)界所在。
“好了，”他笑著睜開眼，“我也算是生于玄狐族，你們有什么事不用這么彎彎繞繞，直說便是�！�
大祭司詫異：“言昭神君也生于玄狐族？”
言昭：“也對，你們好像不知曉�！�
他將當(dāng)年花朝節(jié)君澤在玄狐族撿回自己的事講了一番。
“就在你們下山常走的那條小道上呢�！�
大祭司陷入沉思：“這么一說……我好像記起來了。”
天珩和言昭異口同聲：“記起什么？”
大祭司看向天珩：“你還記不記得，我進(jìn)族君宮的第五年……”
那年，他二人還是不諳世事的少年。
在宮中過了五年無憂無慮的日子，大祭司迎來了他躲不開的命運(yùn)。
繼承聽天音的命運(yùn)。
他早就對聽天音有所了解，也知道從此以后再也做不回天真少年，但比起孤零零地過一生，族君已經(jīng)給了他最大的恩惠。
大祭司坦然接受了。
然而積累了無數(shù)代的記憶，還是如山壓頂一般沉重。
思緒混亂時，有一只手輕輕在頭頂輸送靈力，安撫著著痛苦不安的少年。
大祭司在聽天音里看見了許許多多的東西，許許多多的人，細(xì)到每個角落，仿佛整個東山都分毫畢現(xiàn)地鋪陳在他腦海。
然后他看見山道上，一顆種子驀然從地里蘇醒，破土發(fā)芽，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開出了雪白的花。是一株有靈的花。
這意識只在大祭司的腦海里只停留了一瞬，很快被其他事物淹沒了。
后來天珩有跟他提及，山道上花開得好，比他爹在宮里種的那些漂亮多了。他那時便會想，那花靈還在么？
天珩叼了一口點(diǎn)心：“原來你是那株……白花？”
“木槿�！毖哉鸭m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