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鐘宛低聲道:“安國長公主為了把這個孩子認(rèn)成自己的,避開了所有人,在皇陵住了這么久,她……瞞過郁王爺了嗎?”
林思打手語:這就是我要同主人說的第二件事,五皇子查這條線的時候,不經(jīng)意發(fā)現(xiàn),這是數(shù)年前,郁小王爺曾查過的。
鐘宛眸子驟然一縮。
林思比劃:我也發(fā)現(xiàn)了。我順著郁小王爺查探的痕跡往前追溯,很多事就簡單了許多,我又查到了一件事,還沒來得及向四殿下稟報。
林思道:郁小王爺當(dāng)日知道自己并非安國長公主親子后,消沉許久,他擔(dān)心郁王爺一直被蒙在鼓里,擔(dān)心郁王爺這些年來疼錯了人,擔(dān)心這是旁人誆騙郁王爺王位的一個局,所以……他用計,將此事透露給了郁王爺?shù)囊粋心腹。
鐘宛咬牙:“他是傻的嗎?!郁王爺若是不知道,他這一說,還能有命在?!”
林思攥了攥手指,打手語:那個心腹知道此事后如遭驚天霹靂,連夜求見郁王爺。
鐘宛聲音發(fā)抖:“郁王爺……怎么說?”
林思道:心腹焦急非常,同王爺分析厲害,但王爺不甚在意的說——
林思眼中閃過一抹陰霾,比劃:郁王爺說,放心,世子必不可能襲爵,更不可能做了太子。
鐘宛嘴里泛起一股鐵銹味。
郁王爺心知肚明,且早就給郁赦尋了“好去處”。
這些人,根本就沒打算讓郁赦活到襲爵。
而那會兒的少年郁赦,竟還在擔(dān)心他敬重的父王被人誆騙。
郁赦當(dāng)時大約就躲在郁王爺門外吧?
十五歲的郁子宥,謙和,溫潤,懷瑾握瑜。
聽到他憂心的父王不動神色的安撫心腹時、輕飄飄一句話定了自己的生死時,想的是什么呢?
爹不是爹,娘不是娘。
鐘宛閉上眼,胸口疼的他說不出話來。
林思上前半步,站在鐘宛身畔寫道:主人,郁小王爺?shù)母改付伎坎蛔�,你還要留下嗎?
“留�!�
鐘宛踉蹌了下,起身,“你走吧,我……我要去趟郁王府別院�!�
第35章
鐘宛沒林思飛檐走壁的身手,
只能讓人套車,
天已經(jīng)很晚了,這會兒出去犯了宵禁,
必然會被盤查,
鐘宛顧不上了,
拿了宣瑜的手令,披上外袍就上了車。
去郁王府別院的路上,
鐘宛倚著車窗,
心如刀絞。
鐘宛還記得,當(dāng)年住在郁赦府上那半年,
每隔幾日宮里就有賞賜送下來,
大到西域進(jìn)貢的寶馬,
小到郁赦尋常戴的配飾,崇安帝什么都想著他。
好到連別院里伺候的下人都忍不住背著人議論,暗暗揣測郁赦的身份。
小鐘宛聽到了也只裝沒聽見,不想一抬頭,
正看見了出來尋他的郁赦。
兩人隔著一道屏風(fēng),
聽著幾個粗使仆役竊竊私語,彼此無奈一笑。
少年郁赦溫和的很,
輕易不會發(fā)作下人,小鐘宛覺得尷尬,
待仆役們走后故意滿不在乎的問道:“你是不是總聽人這么說?”
郁赦輕輕地點頭。
小鐘宛安慰的很牽強:“皇帝就長公主這么一個妹妹,
也只有你這么一個外甥,當(dāng)然會對你好,
且你是將來的王爺,手握大權(quán),是皇帝要倚重的……”
“不必開解我�!庇羯獯驍噻娡穑坏�,“都是無稽之談,我明白的�!�
小鐘宛呆呆的:“你怎么明白的?”
郁赦失笑:“我爹娘如此疼我,我怎么可能不是他們親生的?真愛護(hù)還是虛糊弄,我還是分得清的,我若懷疑這個,還配為人子嗎?”
鐘宛記得清清楚楚,那會兒的郁赦,對他的身世深信不疑。
無論旁人怎么擦側(cè),無論崇安帝對他的偏愛有多不尋常,郁赦也從不去懷疑自己父母。
那為什么,在自己離開不久后,他突然就去追查自己身世了呢?
按照郁赦當(dāng)時的說法來看,別說去追查,就是有一分懷疑都是大大的不孝,那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是誰引誘他去查的?
且,郁赦當(dāng)時最多十六歲,他能有多大的能耐?
宣璟宣瓊忌憚郁赦多年,探查了那么久,也是在出宮立府?dāng)?shù)年培植起了自己的人手后,最近才查出了一二分來,當(dāng)年的小郁赦,何德何能,就這么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南氩槭裁淳筒槌隽耸裁矗?br />
誰在幫他?
或者說,誰在毀他?
少年郁赦被心懷不軌的人引導(dǎo)著,一步一步,從郁赦生母,到安國長公主,到郁王爺,也許還有崇安帝,這個人,暗暗引導(dǎo)著郁赦,推著他一點點看清楚,他待若珍寶的親人,從始至終沒有一個人真心待過他。
那么好的郁赦,就被生生的毀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
郁赦后來一次次的尋死,是不堪重負(fù),還是想順了這些人的心思?
鐘宛突然想起自己剛?cè)刖﹣頃r,還曾像個沒心沒肺的傻子似得問過郁赦:你到底有什么不順心的?!
他有什么不順心的……
鐘宛抬手扇了自己一個耳光。
他有一件事是順心的嗎?
郁赦當(dāng)時聽了那話,想的是什么呢?
他不悲戚,也不怨憤,只是不甚在意的笑了下。
類似的話,這些年來,他怕是早就聽習(xí)慣了。
鐘宛把頭磕在車窗上,咬牙回想,郁赦受這些苦的時候,自己在做什么呢?
自己在深一腳淺一腳的,日夜兼程,馬不停蹄的往南疆趕,生怕那幾個孩子吃一點苦。
沒去想過郁赦半分。
馬車晃晃悠悠,半個時辰后終于趕到了郁王府別院,鐘宛撩起車簾來,看著別院的大門怔怔出神。
夜里的寒風(fēng)把鐘宛吹了個透心涼,把他一時燒熱的腦子冷了些許。
現(xiàn)在去跟郁赦說,說自己知曉了前事,怕是會將郁赦徹底惹怒。
設(shè)身處地的想,鐘宛希望郁赦離自己越遠(yuǎn)越好,永遠(yuǎn)不要知道自己的身世最好。
郁赦骨子里是驕矜的,他不屑于別人的憐憫,不管是不是善意。
現(xiàn)在跟他挑明了,先不說如何向他解釋自己是怎么知道的,鐘宛都不確定郁赦會不會悲憤下一劍劈了自己。
鐘宛不怕死,但不能是現(xiàn)在。
鐘宛被寒風(fēng)吹的打了個寒顫。
他徹底冷靜了下來。
他應(yīng)該當(dāng)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在郁赦發(fā)現(xiàn)前回府,來日遇見,也要死守住秘密,先想辦法留在京中,其余再緩緩為之。
如今的郁赦必然敏感又多疑,什么都要慢慢的來。
兩人如今的關(guān)系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以后想要見他一面怕是都難。
一招不慎,滿盤皆輸,鐘宛不能賭。
鐘宛的車夫見他許久沒動作,不解道:“鐘少爺,我給您去叫門?還是說……”
“咱們……”鐘宛艱難的找回了自己的舌頭,“咱們回府�!�
馬車夫啞然,大半夜的,好不容易趕過來了,這就回去?
鐘宛點頭:“回、回府。”
馬車夫只得點頭,剛揚起馬鞭,只覺得車一沉一輕,鐘宛已跳下了車。
鐘宛失神的喃喃:“去他娘的緩緩為之�!�
他等不得了。
別院正房臥房里,郁赦還沒睡。
郁赦正在同自己下棋。
馮管家守在一旁,低著頭打瞌睡。
郁赦前幾日似是突然對鐘宛失了興趣一般,命人撤走了安插在黔安王府的人手,又讓馮管家把鐘宛的賣身契送了去,打有一副一刀兩斷,從此互不相欠的架勢。
賣身契雖送去又被退回來了,但也沒激起郁赦多大精神,郁赦只是說知道了,就再也沒提過鐘宛。
事出反常必有妖,郁赦安分的嚇人,馮管家反而更擔(dān)心了。
被郁赦吩咐去送賣身契的時候,馮管家甚至不安的想,郁赦這不是要尋短見了,在料理后事吧?
故而這些天馮管家多調(diào)了一倍的人手來府里,日日夜夜盯著郁赦。
不過郁赦并未做什么過激的事,這幾日每天按時用膳,到時辰了就睡覺,睡不著了也不會一個人燈籠也不打的在府里亂走,多數(shù)時候就是這樣,自己同自己下棋。
只有一件奇怪的小事,就是馮管家給郁赦帶回來的那小小的一包茶葉不見了。
馮管家明明記得郁赦是將茶葉揣進(jìn)懷里的,但隔日替郁赦換衣服的時候卻沒見著,馮管家以為是郁赦脫換衣服時落在地上了,留意看了看,也沒尋到。
馮管家暗暗的揣測,郁赦不會是丟進(jìn)炭爐里了吧?
那可太可惜了。
那一點兒茶葉,可是鐘宛洗干凈了手,挑著燈,在茶葉盒子里,一點一點挑揀出來的呢。
雖然少,卻全是最鮮嫩的芽尖兒。
馮管家沒頭沒腦的想著想著就有點困了,他揉了揉眼,湊上前對郁赦輕聲道:“三更了,世子是不是歇下了?”
郁赦捏著一粒白子,遲疑片刻后落子,點頭:“睡�!�
郁赦自己把黑子白子一一分揀開,馮管家上前替他脫衣裳,突然聽外面有人來報,說有客來訪。
“瞎說�!瘪T管家莫名其妙道,“大半夜的,誰來了?是長公主派人來交代什么?還是宮里來人了?”
暖閣外下人回道:“黔安王府的鐘少爺來了。”
郁赦手一抖,一粒白子掉到了地上。
鐘宛坐在正廳里,心道我這是瘋了吧。
既怕刺激了郁赦,一時不能說開,那一會兒見了郁赦,說什么?
鐘宛心里發(fā)憷,心中暗暗祈禱郁赦最好是已經(jīng)睡著了,那自己在這坐一夜,明天……明天再說明天的。
鐘宛輕輕搓著他干冷的雙手,怔怔出神,盼著郁赦睡了,一會兒是馮管家來招待自己。
屏風(fēng)后面有腳步聲傳來,鐘宛抬頭……
郁赦出來了。
郁赦顯然已經(jīng)是準(zhǔn)備睡了,繁復(fù)的外衫全脫了,里面只剩一身月白色的常衣,外面披著一件寬大的玄色袍子。
郁赦眉頭微皺:“你們府上出事了?”
鐘宛怔了下,搖搖頭:“沒!沒事�!�
郁赦不信任的看了看鐘宛,許是以為他不方便直說,回頭對跟著他的人吩咐道:“都下去�!�
仆役們魚貫而出,只剩了馮管家還在。
郁赦坐下來,不耐煩道:“那是有什么事,值得你大半夜來我這?”
鐘宛抬眸看著郁赦,忍不住出神。
若沒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郁赦現(xiàn)在應(yīng)當(dāng)和少年時一樣吧?
溫其如玉。溫其在邑。
鐘宛不覺得現(xiàn)在的郁赦有什么不好,端方如玉的郁子宥很好,如今桀驁乖戾的郁赦也很好。
只是一想到少時的郁赦是如何一點一點被折磨成這樣的,鐘宛心里就止不住的發(fā)疼。
郁赦心煩意亂,“到底出了什么事?!你還說不說?”
鐘宛深呼吸了下,壓下心頭滔天恨意,“我、我做噩夢了�!�
郁赦:“……”
郁赦下意識的揉了一下自己的耳朵,看了馮管家一眼,茫然道:“你、你剛說什么?”
鐘宛咳了下,重復(fù)道,“我做噩夢了,被嚇醒了�!�
馮管家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也多余了,他帶著難以自控的笑意矜持道:“老奴先退下了�!�
馮管家溜的飛快,屋中只剩下了兩人。
郁赦愣在原地,如臨大敵的想:鐘宛方才是在同自己撒嬌嗎?
他誤食了寒食散嗎?
也瘋了嗎?
郁赦聲音發(fā)干,“你……”
鐘宛喉結(jié)動了下,道,“我之前做噩夢,你、你不是還哄過我嗎?”
郁赦久久無言。
郁赦指了指兇神惡煞的自己,面無表情道:“先不說我還會不會哄你,我現(xiàn)在哄你……你睡得著嗎?”
自然是睡不著的。
鐘宛皺眉抽氣,他也知道這個理由糟透了,但現(xiàn)在還能說什么?
鐘宛硬著頭皮道,“我前兩日受了點風(fēng),可能是有點糊涂,我……我能在你這歇下嗎?”
郁赦難以置信的上下看了鐘宛一眼:“你是受了風(fēng)寒,還是得了什么癔癥?有病就去找太醫(yī),找我有什么用?”
鐘宛答不出來,低頭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