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早跟你說了,別冒失,為娘有安排。”郁妃放下茶盞,眸中冷光一閃,“那個鐘宛……我聽說他和郁赦勾勾搭搭不清不楚,呵,郁赦上次推你下水,多半就是他的注意,我早就想收拾了他,偏偏你舅舅攔著�!�
宣瓊對郁慕誠即敬又畏,聽了這話遲疑了下,低聲道:“舅舅不讓咱們跟郁赦斗,他要是知道了,會不會,會不會……”
“不會�!庇翦踩坏�,“同封地的官員往來過多的是黔安王那個倒霉蛋,行|賄的是當(dāng)?shù)氐墓賳T,受|賄的是鐘宛,把這事兒捅出來的是史宏,這從頭到尾,跟咱們有什么關(guān)系?”
宣瓊想了下,笑了:“是是是,哎……母妃是怎么查著這事兒,還存下證據(jù)的?”
郁妃但笑不語,架不住宣瓊不住的催問,只得低聲道:“其實還是靠的你舅舅�!�
宣瓊不明白:“母妃剛剛不說舅舅不會知道?”
“他是不知道�!庇翦咝α艘宦暎八F(xiàn)在還不知道,他的人已經(jīng)投靠了我�!�
郁妃把湯欽的事同宣瓊說了,她悄聲道:“這個老太監(jiān)知道的不少,還很怯懦,稍微嚇唬幾句,讓他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說我想殺鐘宛……他就告訴我了這些,還借著你舅舅的人手,查到了人證物證,這不,兩天的功夫,已經(jīng)把事兒捅到了御史臺�!�
郁妃愜意的倚在軟枕上,冷笑,“你舅舅確實厲害,我原本以為他是真的被安國長公主擺布成了個軟柿子呢,沒想到他暗暗養(yǎng)了這么多人,還都這么得用……可惜啊,他再厲害也不能時時盯著自己的人,尤其是宮里的人�!�
宣瓊大喜,忙催著郁妃要見湯欽,郁妃不多聰明,但她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知道宣瓊比自己還沉不住氣,怕他知道太多前朝的齷齪事反而出岔子,皺眉道:“總見他,打草驚蛇讓你舅舅知道了怎么辦?到時候他一碗毒藥要了那老太監(jiān)的命,咱們又變成瞎子了。”
宣瓊無法,只得聽著。
“先給你出口氣�!庇翦鷮鹤右恍�,“別的不提,單單是結(jié)交地方官員行|賄受|賄這件事,就能扒了鐘宛的皮�!�
宣瓊也笑了起來,“那黔安王呢?”
郁妃不在意道:“誰知道會得個什么罪過,無關(guān)緊要的人。”
宣瓊一想也是,笑道:“這回鐘宛下了獄,我可是能去見他了?”
“別不長好毛病。”郁妃皺眉,“你見他做什么?!我都聽說了,他名聲差得很,你還沒娶親,別跟這種人有牽扯,真有氣……等他被收押了,交代底下人,在獄中給他點苦頭吃就是了�!�
郁妃坐正了些,皺眉叮囑:“不過得等過了一次堂以后再動手!別上來就弄得血糊糊的,瞎子也看得出了�!�
“這我當(dāng)然知道�!毙傄恍�,“只等他過一次堂,再有什么傷都能推給前面用刑的人了。”
“沒想到,他居然這個當(dāng)口上去給史宏送禮�!庇翦滩蛔⌒α似饋�,“這真是神仙也救不得他了,明天早朝有意思了。”
宣瓊暢快的一拍桌子,“明天這個時候,我讓人把他吊起來打!”
翌日。
鐘宛打了一早晨的噴嚏,被宣從心灌了一肚子姜湯。
“我真沒凍著,八成是有人背后說我壞話了……”鐘宛苦哈哈的,“這姜湯誰熬的?一點兒糖都不放�!�
“我熬的。”宣從心皺眉,“明明就是又凍著了,今天你不能再出門了!好好的喝一鍋姜湯,悶一天就好了�!�
鐘宛實在灌不下去了,“我要是真風(fēng)寒了,你在這做什么?讓我染上怎么辦?去去……”
“我?guī)啄瓴簧淮尾。遗履�?”宣從心油鹽不進,“喝!病了還不老實�!�
兩人周旋著,外面吵吵嚷嚷,鐘宛的院子離著大門最近,他起身,“你回后院,我看看去�!�
宣從心再不想也沒法露面,只能先躲了。
外面,一個家仆跌跌撞撞的撲進了鐘宛院里,摔了一跤以后忙爬起來,抖著舌頭:“大大大大……”
鐘宛迎出來,“大什么?”
“外、外面有軍爺來……說要抓少爺�!奔移蛧樀媒Y(jié)巴,“說少爺……犯了事!”
鐘宛眉頭微微蹙起:“我犯了什么事?”
家仆畏懼道:“慫恿王爺私交封地官宦,意圖不明,行|賄受|賄,還有……還有……”
鐘宛臉色一白,家仆后面說什么,他都聽不見了。
連日來困擾他的謎團終于清晰,鐘宛腦中閃過一道白光,纏綿混沌的迷霧瞬間散開。
為什么湯銘那么自信,為什么湯銘似乎早就確認了他能說動宣瑞……
“私交封地官宦”。
單這一條,就能讓崇安帝對宣瑞治罪。
此事可大可小,崇安帝不會因此要了宣瑞的命,但必會有所懲戒。
重則削爵,輕則申斥。
自己無品無爵,是要替宣瑞頂罪的,情況最好也要坐牢,到時候宣瑞尋不到自己,又被崇安帝疑忌,定然六神無主。
就宣瑞那個性子,在他惶惶不安之時,湯銘對他施以援手,他必然什么都聽,什么都信。
湯銘只要陪著宣瑞度過這個難關(guān),就能得到宣瑞的信任倚重,屆時湯銘只要再稍微用點手段,就能讓宣瑞深信崇安帝早晚會殺他,然后他不得不反……
湯銘對自己的事了若指掌,知道自己當(dāng)年在黔安吃不上飯,同當(dāng)?shù)毓倩鹿创钍苜V的事一點也不奇怪,他之前說過他在宮中有人,那把這事兒捅給有心人也很方便。
他要鬧出大動靜來,這把柄必然是要給最恨自己的人……
很可能是宣瓊。
電光火石之間鐘宛已經(jīng)把事捋順了,但沒用了。
太晚了。
湯銘甚至心思周密到安排了那個六親不認的史宏在自己出城的時候來了府上。
因著史老太傅,自己和史宏擦肩而過,很可能會回訪,再不濟也會送點土儀,這就又坐實了自己心虛,聽到消息后對史宏行|賄求情。
洗不清了。
“鐘少爺?少爺?”家仆見鐘宛愣了下,慌張的催促道,“怎么辦?怎么辦?”
鐘宛閉了閉眼,一把攥住家仆的手,定了定神,“別慌,告訴小姐和少爺,不管誰問什么都說不知道,不要跟任何人求情,林思……他不知去哪兒了,等他回來,把事情都跟他交代一遍,告訴他先自保,不要意氣用事,替我看顧兩個小主人,得了空替我宰了湯銘。”
這話說得太不詳,家仆急出淚來了,“這怎么辦好啊,少爺,你……”
“我去拿件厚衣服……他們有的審,我不能先被凍死。”鐘宛心里清楚,自己一死,這些人就要審宣瑞了,“讓他們等下……”
家仆哭著點頭:“少爺快去,大理寺的官爺們都催著呢!”
鐘宛腳步一頓,倏得回頭:“誰?”
家仆抹了下眼淚:“大理寺的官爺啊!倒是沒喊打喊催的,但來了那么多人,也夠嚇人了……”
鐘宛喃喃:“督捕贓罰,這是刑部的事啊……”
家仆心驚膽戰(zhàn):“少爺您說什么呢?!就是大理寺的人啊,大理寺怎么了嗎?”
鐘宛的提起的心瞬間被填回了肚子里。
有人游手好閑不務(wù)正業(yè)慣了,讓大家?guī)缀醵纪�,如今的大理寺卿,姓郁名赦�?br />
第51章
一個時辰前。
自三皇子宣瑾薨逝后,
崇安帝哀思過度,
先是從三日一朝改成了五日一朝,又從五日一朝改成了十日一朝。
郁赦按官爵品級本來是五日一朝的,
現(xiàn)在按理必然是要上朝的,
不過他自來都是時去時不去的,
御史臺這些年參奏他無故曠闕的折子都能埋了大理寺了,崇安帝都以“子宥身體孱弱”為由擋了回去。反正自郁赦任大理寺卿后大理寺的事已越來越少,
有公務(wù)也都是兩位少卿主理,
時間長了,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郁赦沒來大家不意外。郁赦來了,
就當(dāng)個驚喜。
朝會前,
宣瓊見郁赦到了,心里打了個突,隨即又覺得無妨,郁赦對鐘宛能有幾分真情實意?會不會替他開口都不一定,
多少年了,
除了當(dāng)庭被言官痛罵時罵回去,郁赦從來就沒在別的事上置喙過。
再說就算開口了,
真憑實據(jù)都攥在史宏手里了,郁赦能翻出什么浪來?
去大理寺的路上,
鐘宛也想不透,
郁赦是怎么把這案子從刑部硬挪到大理寺來的?
來帶鐘宛走的大理獄丞也不知內(nèi)情,“這個咱們真不清楚,
只聽人說今日朝會上我們郁小王爺難得的開了尊口,同御史臺的那個史大人對答了幾十個來回,最終……”
鐘宛難以想象前兩天那個神情恍惚的郁赦條理分明跟人當(dāng)朝爭辯的樣子,啞然:“最終如何?”
大理獄丞咽了下口水:“最終……也無法。御史臺那群人有憑有據(jù)的,連您和那些小官宦的往來信件都帶著去了,白紙黑字的擺著,郁小王爺實在沒法替您開脫干凈�!�
鐘宛道:“那……”
“那又如何?”大理獄丞道,“洗不清就走別的路子唄,郁小王爺就當(dāng)庭奏請皇上,把您的案子挪到了我們大理寺來,自然,御史臺又炸了鍋,但咱們小王爺不跟他們講理了,不講理就簡單了,這不,就輪到我們來接您了�!�
鐘宛一時間心里五味雜陳。
“他……”鐘宛心里即疼又酸,“他攙和這個做什么?!”
大理獄丞笑了:“不攙和,您可就要進刑部大牢了�!�
另一獄丞跟著道,“刑部是五皇子的地盤�!�
鐘宛了然,自己要是去了刑部,估計過堂就要被扒一層皮,這些……郁赦也明白。
“下了朝后郁小王爺留下了,估計和皇上有話說�!币华z丞又道,“所以少卿大人讓我們先來帶您過去,估計過上不到一個時辰郁小王爺就能過來了。”
鐘宛被帶進了大理寺,大理寺少卿見鐘宛是郁赦如此費周章的挪來的,不敢慢待,讓人稍稍搜了身就將他關(guān)在了一處凈室中。
凈室中只有一桌一椅,鐘宛坐了下來,把方才被散開的頭發(fā)隨手束起,靜靜思量,該如何在不牽累郁赦的情況下脫身。
這個案子的重點并不在行|賄受|賄上,湯銘和宣瓊必然會把這事兒往“黔安王私交封地官員”上引,得把重點轉(zhuǎn)到自己身上來。
怎么轉(zhuǎn)?
鐘宛明白,這案子要是郁赦來審,他多半會簡單粗暴的把事往宣瑞身上一推,好讓自己盡早脫身。
這不行。
害了宣瑞不說,這也正好著了湯銘那個老不死的套,宣瓊那個廢物若突然有了點腦子,還能在事后借此陰郁赦一手。
不能這樣……
一會兒跟郁赦動之以曉之以理,盡力勸動他,案子該怎么審怎么審。
鐘宛把“湯銘”兩個字從頭到尾嚼了一遍,想要咬死這個老東西,但不得不佩服。
就算如今徒生變故,郁赦救了自己,也礙不著他的計劃。
這老東西甚至還能假惺惺的覺得他對得起史老太傅了,確實沒要了自己的命啊。
鐘宛自言自語:“林思接著消息沒有……早點宰了老東西算了�!�
雖如此說,但鐘宛估計湯銘已經(jīng)跑了。
鐘宛起身在空空的屋子里走了一圈,心里漸漸有了主意。
鐘宛等了足有一個時辰,聽外面說大理寺卿回來了,又過了半個時辰,有人就來喚他了。
鐘宛整了整衣裳,起身跟著去了。
鐘宛沒被帶到正堂,而繞了兩圈,直接被帶到了郁赦理事的閣子里。
郁赦一身朝服還未換,他坐在書案前,面若冰霜。
郁赦的書案上放著幾封信函,還有一張禮單,郁赦沒看鐘宛,抬頭同大理寺少卿交代吩咐,有條不紊。
自回京之后,鐘宛每次見到郁赦,郁赦對他都沒平心靜氣的說過幾句話,鐘宛心里對郁赦多是愧疚和心疼,也知道他先被身世傷了心又讓寒食散傷了身,覺得他如何癲狂都是正常的,頭一次見郁赦如此條理清楚的辦公務(wù),鐘宛一時間看呆了。
郁赦打發(fā)了少卿,“去吧,先寫份案宗上來�!�
少卿退下了。
郁赦看向鐘宛,面沉如水。
閣子里再沒別人了,現(xiàn)在要是磕頭就拜,不免太不是個東西了。
鐘宛嘴唇動了動,“把我弄來……廢了不少功夫吧�!�
郁赦冷冷的看了鐘宛一眼:“這些年,辦的好差事啊�!�
鐘宛垂眸,他也不知道湯銘整理了多少罪證來,單看郁赦案上厚厚的幾封信函,就知道少不了。
鐘宛認罪認的很老實:“是。”
鐘宛懶得同郁赦掰扯自己剛?cè)デ矔r有多不容易,過了這么久了,多說什么都是矯情。
“但……”鐘宛低聲道,“黔安王當(dāng)日才剛過十歲,他是真的不知情,所有的事都是我的主意�!�
郁赦目光復(fù)雜的看著鐘宛。
鐘宛并沒死在這樁案子上的打算,有的罪他脫不了,有的是能解釋清楚的,他剛要開口,郁赦打斷他道:“你當(dāng)年,就是靠著這么要飯活下來的?”
鐘宛抿了抿嘴唇,突然有點后悔了。
他寧愿去刑部看宣瓊小人得志,也不想讓郁赦知道自己那些年過的多狼狽。
鐘宛自作多情的不想讓郁赦心疼自己。
鐘宛道:“也……還湊合�!�
郁赦定定的看著鐘宛:“方才,你來之前,我先審了兩個原在黔安任職、如今留在京中的官員�!�
鐘宛心道完了。
“沒動刑,他們就說的很詳盡了�!庇羯廨p叩書案,“你還真是能屈能伸�!�
鐘宛低聲道:“先不說這個了吧,這案子……”
“案子沒什么可說的了�!庇羯饪聪蜱娡�,“我擔(dān)下來了�!�
鐘宛愕然:“什么?”
郁赦道:“朝會后,我在皇上那把這事兒認了,也不算替你擔(dān)著,原黔安知州之前確實找過我,我也確實見了他,許了他的請,你不是知道嗎?”
“不。”鐘宛急道,“這不能混為一談!受賄的是我!且你只插手了一次,你……”
“別學(xué)史宏說話!”郁赦眉頭緊鎖,眼中隱隱帶著火氣,“若不是礙著史今教過我?guī)滋鞎�,我今天就把他殺了……�?br />
鐘宛急促道:“你到底認了什么了?!你別急,我已經(jīng)有了主意,我……”
“你能有什么主意?”郁赦好整以暇的倚著椅背,反問,“他們明著查你,暗著已經(jīng)準(zhǔn)備派人去黔安問話了,為了給宣瑞開脫,你準(zhǔn)備如何?全認下來?替他頂罪?”
郁赦語氣泠然:“這一共才幾兩銀子?值得在朝會上鬧起來?皇帝不會看不出是有人借題發(fā)揮,但若能借著這個機會削宣瑞的爵,皇帝樂見其成,你不明白?現(xiàn)在不攔下,等著你府上再被抄一次家,攀扯個沒完沒了?”
鐘宛費力道:“你……你都說了什么?”
郁赦淡然:“能認的,都替你認了�!�
鐘宛看著郁赦,思緒飄回數(shù)年前。
那會兒,黔安不少人都信了鐘宛和郁赦的事,府里的管家嚴平山惴惴不安的,覺得這事兒早晚得被桶破,曾問鐘宛,萬一流言傳到京中,讓郁小王爺知道了,你預(yù)備如何?
鐘宛當(dāng)時病的下不來床,混賬道:“活一天算一天吧,真讓他知道了再說,是死是活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