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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鐘宛千算萬算沒料到,時隔多年,被他坑了的郁赦,在今日將這些事默默地替他抗了下來。

    郁赦神情自然,嗤笑:“你準(zhǔn)備如何?跟小時候似得,宣瑞背不下來書,你替他挨手板?

    郁赦拿起書案上的禮單,呢喃,“那這次可不是一頓手板就能了事的了……”

    鐘宛怔怔的看著郁赦,心里疼的他手都有點(diǎn)抖。

    郁赦把書案上的“證物”都看了一遍后抬頭,見鐘宛神色有異,郁赦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

    郁赦審視的看著鐘宛,眼睛微微瞇起,“我懂了,從始至終,你就沒想到我會幫你�!�

    鐘宛擔(dān)心郁赦誤會,聲音艱澀,“不是,原本就是我的錯,我不能讓你……”

    “鐘宛。”郁赦打斷鐘宛,眼神平靜的看著他,有些突兀的問道,“許多年沒人待你好過了吧?”

    鐘宛一時沒明白郁赦東一句西一句的在說什么,下意識要反駁,但張了張口,居然沒說出什么來。

    郁赦看向鐘宛,平靜道:“不然,怎么我就簡單幫了你這么一把……你就如此惶惶不安呢?”

    鐘宛語噎。

    自去了黔安,所有事就全落在了鐘宛肩上,沒人能商量,也沒人能依仗,鐘宛早就習(xí)慣了無論出什么事自己先頂上。

    “這些年。”郁赦把手里的信函和禮單一并丟進(jìn)炭盆里,火苗撲的沖了上來,輕嘲,“我過的不順,你也不多容易吧�!�

    郁赦撥了撥炭火,“你要是不習(xí)慣,不明白,看不懂,察覺不出來,察覺出來了也覺得這其中還有別的什么……那我就說的明白點(diǎn)�!�

    郁赦看向鐘宛:“我這是在疼你�!�

    第52章

    許多年沒被“疼”過的鐘宛,

    眸子瑟縮了下。

    也不是沒讓人縱著慣著過,

    寧王寧王妃還在時,鐘宛也曾是親王府里的小少爺,

    尊貴不下王世子。

    寧王脾氣溫和,

    待他很慈愛,

    沒有嚴(yán)父的架子,鐘宛和林思如何調(diào)皮都不會動怒。寧王妃更是將鐘宛當(dāng)成了自己的頭一個孩子,

    對他溺愛非常,

    什么都依著。

    不過這些記憶已經(jīng)模糊了,鐘宛每每想起來,

    細(xì)節(jié)都不再分明,

    總覺得那差不多就是上輩子的事了。

    自寧王薨逝后,

    偶然提起寧王,鐘宛甚至沒再喚過他一聲“父親”。

    路是自己選的,自王府出事后,鐘宛不肯再心疼自己半分。

    什么事都有個生疏,

    風(fēng)里雨里這么多年過來,

    早就忘了被人疼是個什么滋味了,乍然如此,

    鐘宛心底閃過一絲無措。

    落在郁赦眼里,就成了插到他心口的一把刀。

    鐘宛有點(diǎn)茫然的看向郁赦,

    下意識道:“皇帝不傻,

    你硬要替我擔(dān)下來,你……你被罰了嗎?你答應(yīng)皇上什么了嗎?”

    看,

    郁赦心里蒼涼的想,這人又開始擔(dān)心自己了。

    這人是怎么脫胎換骨,活成了孑孓一身的樣子的?

    鐘宛所料不錯,凡事都是有得有失的,郁赦咬死了要向崇安帝保下鐘宛,自然也要表現(xiàn)出一點(diǎn)誠意。

    早朝后,郁赦留下,就是在和崇安帝做買賣談生意。

    今日的事,明擺著是有人在借著宣瓊攪弄風(fēng)雨,擺布皇子是崇安帝最不樂見的,所以郁赦死咬著不松口的時候,崇安帝順了他的心意,不單是縱容郁赦,也是想讓這潭渾水沉一沉,讓他看看清楚,是誰在興風(fēng)作浪。

    但既然放棄了借機(jī)削黔安王爵的機(jī)會,崇安帝必然要在別的地方得到補(bǔ)償。

    比如,今后每逢有朝會,郁赦不能再曠闕了。

    該他處理的公務(wù),他不得推給兩位少卿,該他參與的政事,郁赦也不能再回避。

    再比如,這樁案子結(jié)案之后,郁赦要閉門思過五天,堵一堵御史臺的嘴。

    郁赦垂眸,避重就輕:“我要閉門思過幾天,無所謂……已經(jīng)慣了�!�

    鐘宛根本不信只有這些,但郁赦不肯再說了。

    “再有這樣的事……最好提前同我說�!庇羯舛⒅切白C物”被燒個干凈,“我今日是一時興起去朝會了,我要是沒去呢?”

    郁赦明白,鐘宛縱然是落到了宣瓊手里最終也是能脫身的,只是不免傷筋動骨。

    郁赦心中隱隱后怕,又無法自控的怨恨鐘宛。

    從始至終,鐘宛都沒想過自己。

    郁赦腦中不斷閃現(xiàn)鐘宛被宣瓊拷打的畫面,眼中泛起淡淡的血絲,他不想遷怒,閉上眼,轉(zhuǎn)移話頭,“你自己有銀子嗎?”

    鐘宛怔了下,還有些呆呆的,“什么……銀子?”

    郁赦皺眉,冷聲道:“真當(dāng)大理寺是隨便進(jìn)出的地方了?!不追究你其他就算了,你收了這些贓銀,難道不用還的?”

    鐘宛結(jié)巴了下,“多、多少?”

    郁赦拿起大理寺少卿剛剛呈給他的文書,掃了一眼,“三千四百兩,早點(diǎn)還上……就能走了。”

    郁赦假借低頭看文書的功夫,捏了捏眉心。

    先跟史宏那個被人利用不自知的蠢貨當(dāng)朝吵了半日,又跟崇安帝周旋了半天,郁赦腦子里亂的很,不是怕這事兒出岔子,郁赦早就要先找個人殺了冷靜冷靜了,現(xiàn)在他滿腦子都是鐘宛被各路人折磨的畫面,讓他頭疼不已,現(xiàn)在只想快點(diǎn)結(jié)案,讓鐘宛馬上走,免得自己一會兒犯病,怒火攻心掐死了他。

    好不容易保下的人,因?yàn)樽约悍覆≡贈]了命,也太虧了。

    郁赦煩躁翻動文書,不再看鐘宛。

    鐘宛看著郁赦,心中百味雜陳。

    三千多兩銀子,不是個小數(shù)目,但黔安王府還是拿得出來的。

    如今府里的賬目都是宣從心在管,現(xiàn)在讓人去府里捎句話,就算沒這么多現(xiàn)銀,宣從心就是去當(dāng)鋪?zhàn)冑u首飾,必然也能馬上湊出來送來。

    銀子送來,自己就能走了。

    湯銘籌謀多日的陰謀,就能雷聲大雨點(diǎn)小的這么輕輕揭過了。

    最多兩個時辰,自己就又能回府,繼續(xù)替宣瑞勞心,繼續(xù)替黔安王府周全。

    鐘宛看著郁赦的側(cè)臉,心頭涌起一股疲憊,數(shù)年來頭一次,鐘宛也想“疼疼”自己。

    “我……”鐘宛低聲道,“沒銀子�!�

    郁赦抬頭看了鐘宛一眼,他眼中盡是血絲,正在苦苦壓抑著心頭妄念,他像沒聽懂似得,茫然道,“你說什么?”

    鐘宛喉結(jié)動了下,道,“我沒銀子,還不上�!�

    郁赦失神的看了鐘宛一眼,顯然是沒料到,自己安排的如此周全的案子,會卡在這一步。

    郁赦勃然大怒:“我這還沒多罰你!只是三千多兩,你這也還不上?!”

    鐘宛硬著頭皮搖頭:“還不上�!�

    大理寺卿僵在原地,他任職來已有三年了,頭一次聽說被寬恕的犯官會拒繳贓銀。

    這是要錢不要命嗎?

    徒生這種變故,郁赦腦中嗡嗡作響,他費(fèi)力的壓抑著自己不去打鐘宛。

    幼時,伺候郁赦的嬤嬤就跟他叮囑過,打房里人的男人是最無用的,無論內(nèi)人做錯了什么,絕對絕對不能動手。

    郁赦深以為然。

    再生氣,至少是不能動手的……

    郁赦手腕微微發(fā)抖,他吃力道:“我不管,你們府上就是砸鍋賣鐵,你也得給我還銀子……”

    鐘宛咳了下,道,“宣瑞走的時候,把來時得的各種賞賜,值錢的東西,現(xiàn)銀……差不多都帶走了,當(dāng)真沒這些錢了�!�

    郁赦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居然被鐘宛氣的也有點(diǎn)著急,“那怎么辦?!”

    鐘宛閉了閉眼,跟郁赦商量,“那……我要不先在這住著?”

    郁赦:“……”

    “歸遠(yuǎn)�!庇羯馄D難道,“我不繃著了,我同你說句實(shí)話,為了你這破事,我在朝上同史宏吵,同御史臺吵,同宣瓊吵……到這會兒,估計(jì)長公主和后宮所有人都知道了,我為了你,頭一次在朝會上鬧起來了,現(xiàn)在,你因?yàn)闆]錢了不了案,你猜這些人會怎么想我?”

    郁赦咬牙切齒:“朝會之后!我還信誓旦旦的同宣瓊那個蠢貨說,今日若不能讓你全須全尾的出大理寺,這個大理寺卿我讓給他做!你……我不管,我給你三個時辰,會有人聽你差遣,不管找誰,找舊交找親戚,你給我把錢湊來……”

    鐘宛抽氣,郁赦沒事兒說什么大話!

    鐘宛遲疑著走近兩步,郁赦怒道:“別過來!這事兒沒的商量!你不要欺人太甚,全京城的人都在盯著這案子,我就不要臉的嗎?!”

    “要要要……”鐘宛干巴巴道,“可我沒銀子也是實(shí)情,舊交什么的,世態(tài)炎涼人走茶涼……”

    郁赦怒火攻心:“那怎么辦?!你、你身上的玉佩呢?扇子呢?拿去典當(dāng)!還有之前史今留給你的字畫,拿去換銀子……”

    “都不太值錢,當(dāng)了也沒幾兩銀子,填不上的�!辩娡鹈魇景凳景胩鞗]用,只能直接道,“要不,世子……你借我?”

    大理寺卿頭一次被犯官賴上,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鐘宛小聲道,“我身無長物,就湊合湊合……讓我把自己抵給你?”

    “……”郁赦氣的聲音發(fā)抖,“你、別、妄、想�!�

    郁王府別院,馮管家噼里啪啦的打著算盤,邊記賬,邊順帶教導(dǎo)幾個小管事。

    “府中最要緊的是什么?世子!”馮管家剛剛四兩撥千斤的把五皇子府上來挑事的管事?lián)趸厝�,趁著新鮮,教導(dǎo),“今天八成是咱們世子和五皇子又不痛快了,這不,剛才,五皇子府上的管事來說,郁妃娘娘不知被什么事氣的病了,心口疼,要老山參,王府那邊沒好的,就來咱們府上要,還點(diǎn)名要咱們庫里那棵已化了人形的參,這時候該怎么辦?”

    小管事笨笨的:“怎么辦?”

    “就不能給!”馮管家不耐煩道,“郁妃娘娘身子骨要緊,咱們世子就不金貴了嗎?!哪天有個頭疼腦熱的,自己也要用老參了怎么辦?”

    小管事又道:“郁妃娘娘怎么病了?”

    馮管家擺擺手:“那誰知道,說是被氣的……不關(guān)咱們的事,不理會,接著說,府里第二要緊的事是什么?”

    馮管家一拍賬冊,“賬目!”

    正說著,外面往日跟著郁赦出門的一個家將走了進(jìn)來,道:“世子那邊要些銀錢�!�

    馮管家訝然:“今天不是上朝去了么?怎么還要花錢了?要多少?”

    家將一拱手:“不多,三千四百兩�!�

    第53章

    鐘宛有多能賴,

    郁赦方才在審那幾個原黔安的官員時已經(jīng)知道了。

    郁赦也是想不開,

    明明知道鐘宛那些年過的不容易,但還是想問問,

    到底有多不容易。

    那兩個官員出自寒門,

    沒什么根基,

    膽子也小,被郁赦傳來后嚇破了膽子,

    一開始本是問什么說什么,

    不敢有絲毫隱瞞。

    郁赦要替鐘宛遮掩,總也要有個名目,

    郁赦有意引導(dǎo),

    沒審就直接道:“這些銀子到底是賄銀,

    還是黔安王原本該有的食邑?”

    郁赦原本是要給這些官員一條活路走,免得他們收了牽累再攀扯鐘宛,替他們想了個說辭,不想兩個小官聞言對視一眼,

    哆嗦著交代:“大人明鑒!黔安地處邊陲,

    土地貧瘠,本就供奉不起王府,

    前些年大災(zāi)后又連著大旱,數(shù)年來黔安百姓都是指著朝廷的救濟(jì)過活,

    哪里能有田邑?下官任職時,

    終日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下不敢強(qiáng)收田邑,

    上不敢怠慢王爺,實(shí)在沒法子了!”

    另一個小官跟著叩頭不止:“黔安幸得天恩垂憫,得賜王爺來此,本應(yīng)傾力供奉,奈何數(shù)年來虧空實(shí)在太大,民力不足是實(shí)情,下官等無法,只能變賣祖產(chǎn)以私產(chǎn)充做封邑!如今竟被污蔑至此,還請大人明察!”

    郁赦嗤笑,這些人還真能順桿爬。

    黔安貧瘠不假,但不至于養(yǎng)不起一個黔安王府,這些人不過是得了京中授意,二是想撇清干系,把黔安王府晾起來而已。

    郁赦懶得跟他們較真:“那也就更沒有黔安王私交官員的事了……”

    “正是正是!”小官忙點(diǎn)頭,“當(dāng)日黔安王不過十來歲,初來黔安,有些水土不服,終日足不出戶,下官等想見王爺也見不著啊!下官等只是將銀……將封邑私下交給了王府的鐘宛而已�!�

    郁赦瞇著眼,冷冷道:“是他先找的你們,還是你們主動找的他?”

    兩個小官頓了下,道:“是鐘少爺……向我們過問了食邑的事�!�

    郁赦淡淡道:“你們許久不給他們該有的食邑,逼得他吃不上飯,無奈跟你們這些人低頭�!�

    小官忙叩頭不止。

    郁赦深吸一口氣,既然要糊弄過去,就不能再繼續(xù)問了。

    但看著這些人,想到鐘宛之前吃的苦,郁赦又實(shí)在壓不下火。

    不能從鐘宛這問責(zé)他們,另起一案,借著別人查一查還是行的。

    郁赦似乎只是隨口一問:“連王府的封邑收不上來,那黔安其他官員呢?封地官員的俸祿向來都是自給自足,從封邑里分出來的,你們又是怎么料理的?”

    小官語塞。

    俸祿銀子自然是短不了的。

    只是現(xiàn)在說封地官員盆滿缽滿,黔安王府中倒是揭不開鍋,就是自打臉了。

    一個小官囁嚅道:“朝廷每年還有些春賜臘賜……”

    郁赦冷笑。

    另個小官忙道:“下官想起來了!我們、我們也曾問過鐘宛的!年歲好的時候,稍稍有些田邑的時候,我們也問過要不要從這些銀子里劃出一些來,補(bǔ)貼給其他大人,但鐘宛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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