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不到半個時辰,郁赦帶著一身寒意和太醫(yī)院的幾個太醫(yī)回來了。
郁赦一看鐘宛就知道他沒事,他冷著臉脫了披風,命太醫(yī)們先去歇著。
郁赦屏退眾人,眼中帶了幾分怒氣,“大晚上的,你鬧什么?!內(nèi)閣大臣都在,府里人突然闖進來說你病了要見我才吃藥,你……你知不知道那些閣老都是用什么眼神看我?不好好睡你的覺,故意撒什么嬌?!”
鐘宛想笑一下,生拉硬拽的扯了下嘴角,還是沒笑出來。
鐘宛自己坐了這半天,已經(jīng)盡力想好了他力所能及最周全的辦法,他簡單的同郁赦說了下湯銘和宣瑞的事,道:“今夜必要把這莊子剿了,天一亮,我怕那老東西又要跑�!�
郁赦微微瞇起眼眸,“你要我將大理寺的人偷偷借調(diào)給你?”
“不�!辩娡鸬溃安挥猛低�,你給我人,趁著現(xiàn)在還能入宮,你去同皇上說,接到秘信,聽說黔安王被歹人所虜,先斬后奏,派人去圍剿了,這樣……無論如何,同你都沒干系了�!�
郁赦意外的看了鐘宛一眼。
郁赦道:“你覺得皇帝會信?他必然會疑心宣瑞,且只需稍稍一審就能知道宣瑞是自己返京的,殺了他倒不至于……但這頂郡王的帽子,他怕是留不住了�!�
“我知道�!辩娡鹌v的揉了揉眉心,“我盡力了……”
郁赦眸子微微一顫,火燒眉毛的關(guān)頭,郁赦心中竟難以自控的泛起一點狂喜。
鐘宛不該是利用自己全力保下宣瑞嗎?
自己是死是活關(guān)他什么事?
這事兒若讓自己悄悄處置了,宣瑞是能全身而退的。
他這是……怕自己日后被牽連?
郁赦忍不住想問鐘宛,為何你看我比宣瑞重了?!你不是更喜歡宣瑞的嗎?
鐘宛見郁赦半晌不說話,猶豫道:“世子……行嗎?”
郁赦合了一下眼眸,屏退心中雜念,“不夠周全。那個莊子上到底藏著多少人,你不知,我也不知,這是不是個計中計,你不知,我更不知,況且我派你多少人你能有把握拿下?”
鐘宛一愣。
“給你人若過多了,大晚上的,你就算拿著我的手書,出城也不易�!庇羯忄托�,“再說,你既要我提前去向皇帝請尚方寶劍,那活捉蠱惑宣瑞的人這樣的大功勞,不該記在我頭上嗎?這個頭功,我要了�!�
“且只是同皇帝說一聲,用不著我親自去�!庇羯饽闷鹱约旱呐L丟給他,“穿上,叫上你的狗,我陪你一道出城�!�
不等鐘宛回絕,郁赦深深的看了鐘宛一眼,眼中泛起一股殺意,“最重要的是……關(guān)于你的事,我有很多話,需要親自問問宣瑞。”
第59章
出門之前,
郁赦眸中一黯,
借著要另拿一條披風的功夫避開了鐘宛,隨手抓了個人來,
低聲囑咐了幾句。
時間不等人,
鐘宛沒讓人套車,
要同眾人一起騎馬,郁赦沒勸他,
命人準備了快馬,
另一邊命人召集大理寺的人和郁赦私養(yǎng)在京中的數(shù)百家將,鐘宛問了問人數(shù),
覺得差不多夠了。
“不夠�!庇羯庖幻嫦蹬L一面吩咐家將,
“帶著我的手書,
讓京兆府調(diào)兵,將……”
郁赦瞟了林思一眼,皺眉問道,“莊子的位置。”
林思忙從懷里掏出一張圖紙來,
指了指圖中畫圈的地方,
郁赦看了一眼,道,
“將這幾條官道封了,周邊驛館全部封鎖,
從接到消息開始往來人員全部扣留,
一個不許放。”
林思倒抽了一口氣,郁赦看向鐘宛,
冷聲道,“你不是也擔心這是個計中計嗎?”
鐘宛點頭,“是……”
可再深的計謀,在絕對的兵力面前,都是一紙空談。
幾人不再多言,出門上馬,郁赦只命十幾名家將跟隨,其他人全部殿后。
待出了城,數(shù)人下馬,家將們以布帛裹棉花,將馬蹄都包了起來。
林思不解的看了鐘宛一眼,鐘宛淡淡道:“郁赦想聽聽……他們到底要說什么�!�
林思難言的看了看郁赦。
十幾人策馬飛快,不到兩個時辰就趕到了宣瑞藏身的莊子。
湯銘還沒來。
其他人等在莊子外,林思自己悄悄潛進了莊子,同嚴平山里應外合,悄悄的開了一道小門,鐘宛和郁赦從小門潛入,家將們則如鬼魅一般,悄然分開,暗暗潛伏在莊子各處,眾人手腳很輕,沒驚動莊子里的其他人。
嚴平山不敢讓宣瑞察覺,沒去尋鐘宛,只跟林思交代了方便藏匿的地方,他自己則始終守在宣瑞身旁,心神不定。
郁赦和鐘宛靜靜地走進書房的隔間里,借著月色,林思對鐘宛比劃:我去房上,若有萬一,主人喊我一聲,我向外面發(fā)信號。
鐘宛點點頭,窗外竹葉微微一動,林思已翻身出窗,一躍上了房頂。
黑暗中,鐘宛和郁赦倚墻而立,彼此無言。
足足等了一個時辰后,外面有燈火搖晃,嚴平山咳了兩聲,有人走進來了。
鐘宛倏然睜開眼。
墻的另一邊,嚴平山急切道:“你們要說什么就快說吧,王爺……此地不能久留,您還是……”
宣瑞含混道:“知、知道了�!�
墻外傳來微微幾聲茶盞聲,有人帶上門出去了,大約是嚴平山。
一人長嘆一聲,鐘宛眸子驟縮……果然是湯銘。
鐘宛下意識的看向郁赦,郁赦微微搖了搖頭。
鐘宛是來抓湯銘的,郁赦不是。
費這么大功夫,郁赦就是想聽一聽,這個鐘宛護了多年的人,會在這會兒說些什么。
墻的另一邊……
湯銘感嘆:“王爺受苦了�!�
宣瑞猶疑道:“黔安的案子……了了嗎?”
“說了也了了,說沒了,也沒了。”湯銘嘆氣,“郁小王爺一力替歸遠擔下了罪責,可卻沒在皇上面前為王爺你分辨過一句,皇帝多疑,對王爺已然不放心了。”
宣瑞急切道:“那到底怎么辦?我總不能一直東躲西藏的!黔安有人要殺我,回不去了,可我弟妹還在京中,我……”
“王爺有沒有想過,兩位小主人,可能就是別人牽制您的把柄呢?”
“這……”
湯銘唏噓:“王爺再有沒有想過,自己是怎么一步步的,走到這兩難的境地的?”
宣瑞:“怎么沒想過?都是這萬壽節(jié),若不是皇上這一年突然要我們來京中過萬壽節(jié),我們本能在黔安好好的,我……”
“非也�!睖懜袊@,“從一開始就錯了。王爺當年雖還年幼,但應該還記得,當日寧王走后,皇上是破例,讓您平級襲了爵的吧?”
宣瑞啞然:“是……”
湯銘問道:“您并無大錯,怎么如今成了郡王了呢?”
宣瑞解釋道:“是鐘宛替我……”
“他瞞著您,替您上書,說您無德無才,擔不起親王的爵位,生生將您父王傳給您的爵位送了出去!”湯銘扼腕,“若不是如此,今日之事,就沒那么難做了!您就沒想過,鐘宛他們?yōu)楹我@么做?”
宣瑞語氣遲疑:“可能是為了……向皇帝示好,讓皇上知道我無僭越之心�!�
湯銘又是一陣嘆氣,他壓低聲音道:“鐘宛回黔安前,是靠著誰活下來的?”
宣瑞靜了片刻,“郁赦……”
湯銘冷聲道:“那郁子宥就是皇帝的兒子!”
黑暗中,郁赦緊咬牙關(guān),生生忍著沒沖出去扭斷湯銘的脖子。
墻的另一邊,湯銘唏噓,“這么連起來,王爺還不明白?鐘宛當日硬要你將親王之位拱手讓人,到底是為了誰,您還看不出來?”
宣瑞抽氣。
湯銘感嘆:“說起來……鐘宛對郁小王爺也算是情深意重了,為了報答郁小王爺?shù)木让鳎乖缭跀?shù)年前就替他掃清了障礙,奪了您為父報仇的資格,您若還是親王,今日……未必不能同幾個皇子一搏�!�
宣瑞好似被嚇了一跳,忙道:“你莫要害我,我怎么能去跟皇子們爭?!”
“寧王當日險些就繼位了,您是他的嫡長子,怎么就不能爭一爭?況且現(xiàn)在哪里是王爺您去爭?是他們逼的您不得不爭了�!睖懙�,“王爺想要過任人魚肉的日子都不得了!皇帝已起了殺心,王爺避無可避!”
宣瑞囁嚅:“我……我還是想再見見鐘宛�!�
“我替王爺籌謀至此,王爺不感念我無分毫怨懟,但王爺還要去見鐘宛……恕我不能不說一句難聽的話了。”湯銘問道,“王爺,您同鐘宛相伴多年,鐘宛有沒有二心,您必然比我明白,這么多年了……您當真就沒疑心過他?”
湯銘低聲道:“鐘宛當日回黔安……王爺就沒察覺出什么不對的地方?”
又是一陣寂靜。
“離京前……”宣瑞聲音沙啞,“一直照料我們的太醫(yī),曾給過鐘宛一包毒藥�!�
湯銘怔了下,“那是什么?”
宣瑞靜了片刻,“一包毒藥,下了藥后,三天后才會發(fā)作……太醫(yī)讓鐘宛把那藥下在郁王府,毒死郁王爺和郁赦,太醫(yī)說鐘宛每日和他們起臥同處,要下毒很方便,如此……便報了我父親的大仇。”
郁赦呼吸突然粗重了幾分。
鐘宛閉上眼,他不想往下聽了。
湯銘緩慢道:“鐘宛必然是沒有下了�!�
“沒有。”宣瑞低聲道,“所以他剛回黔安的時候,我有些不放心……我也不敢問,到底是時機不對他不敢下,或是怕牽連到我不能下,還是,還是……”
湯銘替宣瑞道:“還是他早就同寧王府離了心,壓根就不想替寧王報仇�!�
宣瑞垂頭,低聲道,“都說我父王是被郁王府害的,我當日恨透了他們……鐘宛在仇人家一住就是三個月,我以為他是為了報仇,但后來……他沒下毒,我沒法不懷疑什么�!�
“可、可……”宣瑞急切道,“可后來,鐘宛為我們府上奔走也不是假的,我漸漸的就將此事淡忘了,只是每每想起來,覺得……心中有個疙瘩�!�
湯銘嘆息:“王爺心慈,是隨了寧王�!�
宣瑞磕巴道,“只是此番回京后,不到幾日,鐘宛就同郁赦私會了一次,我就又疑惑……”
湯銘意外:“他一回京就同郁小王爺見過了?”
“是�!毙瘘c頭,輕聲道,“就是我們?nèi)雽m的那日,鐘宛本該在宮外等著我和宣瑜的,但從宮里出來后卻不見了他,我讓人去找,沒過多長時間他就回來了,我問他去哪兒了,他說是雇的轎夫不知路,走迷了,但我問過去尋他的人,明明是說……鐘宛他是去郁王府別院了�!�
湯銘頓了下,“這也不必我多言了,甫一回京就去尋了郁小王爺,還特意瞞著您,這……”
宣瑞低聲道:“在京中這些日子,鐘宛幾次往郁王府跑,我……我都沒敢問,只能裝沒看見,當不知道�!�
湯銘道:“他去做什么,您現(xiàn)在也該知道了吧?誣陷您私交封地官員的事,誰知是不是郁小王爺所為呢。”
宣瑞聲音很低:“他只要不害我,我都能裝不知道的……”
湯銘道:“但您現(xiàn)在已經(jīng)知道了,也該明白,誰能依仗,誰不能依仗了吧?這些年下來,鐘宛他……也未必沒疑心過您的�!�
“他疑心過我,我知道�!毙疬t疑,“那年……那年……”
湯銘忙問:“什么?”
宣瑞驚恐不定,似乎真的將湯銘當依靠了,忍不住快速道,“那年,老太醫(yī)死前,逼問他……問他……”
“問他,當日沒給郁赦下毒,到底的是怕黔安被牽連,還是不肯手刃仇人,鐘宛說——”
湯銘啞然:“歸遠說什么?”
宣瑞抖聲道:“鐘宛什么也沒說,轉(zhuǎn)身就走。那會兒……外面都是傳言,說鐘宛和京中的郁小王爺有私情,說他兩年前在郁王府別院如何如何,空穴來風,必有其因�!�
一墻之隔,鐘宛倚在墻壁上,胸口起起伏伏。
“老太醫(yī)覺得鐘宛對不起我父王,死之前,將……將……”宣瑞低聲道,“將之前交給鐘宛的毒藥下在了他的飯菜中……不過還好!他沒吃多少!救回來了!太醫(yī)這才對我說了,這不怪我��!我也是之后才知道的��!且老太醫(yī)也是因為忠心我父王的緣故……所以……”
宣瑞聲音發(fā)抖:“這事兒真不是我指使老太醫(yī)做的,但我總覺得,鐘宛似是疑心我了,但這么些年過去了,他活過來了,誰也沒再提這個,我以為就過去了,我以為……”
宣瑞急急道:“我也沒辦法�。∥以趺粗览咸t(yī)都要不行了還恨著鐘宛,要下毒呢?那會兒正是流言滿天飛的時候,鐘宛如不是真的和郁赦如何,為何,為何……要傳出那樣的流言呢?若全是假的,京中的郁赦,又為何對這不堪流言聽之任之呢?鐘宛他自己也沒同我們解釋過�。 �
隔間,鐘宛手指發(fā)抖,他幾番忍耐,最終苦忍不住,“哇”的一口,噴出了一口血。
郁赦臉色驟變,嘶聲道:“歸遠�。�!”
電光火石之間,隔間外的湯銘宣瑞大驚,不等他們反映過來,外面林思破門而入,家將們跟著沖了進來,家將身后還有一個被郁赦暗中吩咐帶來的宣瑜和宣從心。
宣瑜小臉蒼白,被人推搡著上前,怔怔的看著宣瑞。
宣瑞被這陣仗嚇壞了,好半天沒反應過來,他呆滯片刻,啞聲道:“你倆……怎么來了?”
宣瑜抖著嗓子:“哥……你剛說的,是什么��?”
宣瑞只見林思,還沒多害怕,他鬧不清這些人是不是自己府上來救自己的,只白著臉失神道:“你不懂,我回頭同你說,你們怎么來了?這些人是你們帶來的?”
宣瑜不可置信的看著宣瑞,還在問,“你剛說……鐘宛是來害我們的?”
宣瑞怒道:“我沒這么說!我只是……是人就有私心,你還小不懂,我回頭同你說!”
“我是不懂……”宣瑜聲音喑啞,“我到現(xiàn)在也不知道父王是怎么死的,但……鐘宛是為了我們,才會黔安的,這不是真的嗎?”
宣瑞心虛的看了林思一眼,他知道林思是鐘宛的心腹,怕他回頭跟鐘宛說什么,情急之下推搡了宣瑜一把,低聲道,“回頭再說!”
宣瑜被推倒在地上,渾身發(fā)抖,他踉蹌著爬了起來,低聲念叨,“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但……但這些年,把我?guī)Т蟮氖晴娡稹涛易R字的是他,讓我明理的是他,手把手……”
宣瑜眼淚崩潰,仍在囁嚅,“手把手的教我寫仁義禮智信的人是他……”
宣從心雙目噙淚,忍無可忍,上前一把攥住宣瑞的衣領(lǐng),盛怒道:“宣瑞�。�!他當年才十六!比現(xiàn)在的你還小一歲!七年來他幾次差點把命丟在南疆!圖了個什么?多少年來生死掙扎,就圖讓你這么猜忌的嗎?!”
第60章
郁赦將鐘宛輕輕放在地上,
慢慢地走了出來。
郁赦臉色青白,
眼中通紅,如厲鬼一般直直的看著宣瑞,
聲音嘶啞,
“他身上的毒……”
宣瑞一見郁赦登時嚇得跪在了地上,
他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到底怎么了,驚恐道,
“郁、郁赦?”
“我……”郁赦不可置信的看著宣瑞,
咬牙切齒的喃喃,“我當年是瘋了?我居然故意放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