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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郁赦盡力平靜的將前事交代清楚后,鐘宛怔怔的,

    一直沒說話。

    郁赦想給自己辯解幾句,

    但又無從開口。

    如他到今日也不知該恨誰一般,

    郁赦也不知該如何向鐘宛剖白。

    生父生母養(yǎng)父養(yǎng)母一手策劃的血案,自己身為他們的兒子,能干凈到哪兒去呢?

    若當年寧王能順利繼位,鐘宛身為鐘家人,

    必然能平安長大,

    少年折桂,長大出將入相,

    何至于淪落到這一步?

    自己真就那么無辜嗎?

    這些年的優(yōu)渥日子,當真跟鐘宛無關嗎?

    郁赦幾乎是逃出了鐘宛的院子。

    郁赦神情恍惚的進了書房,

    將門關好。

    郁赦倚在門上,

    手指發(fā)抖的摸了摸胸口……

    郁赦想要將胸口的東西拿出來,猶豫了下,

    沒舍得。

    不至于的,還沒到用得著的時候。

    郁赦不確定鐘宛聽了這些話后會如何,鐘宛要是走了,那自己今后用得著這東西的時候還多是,不能浪費。

    郁赦摸了摸胸口,坐下來,不再耽擱時間,傳了家將來,吩咐下去,命人盡力搜尋到當年伺候過小鐘妃的宮人,交代清楚后郁赦換了朝服,命人備轎,準備入宮。

    進宮的路上郁赦盡力冷靜了下來,生死關頭,現(xiàn)在還不能掉鏈子。

    崇安帝照常沒去內閣,在自己宮里看了看送上來的文書就歇了,伺候崇安帝的老太監(jiān)們守著大殿門口,一晌午攔了好幾撥求見的人,見郁赦來了,老太監(jiān)們猶豫了下,進去通報了一聲,不多時就出來,將郁赦迎進了內殿。

    崇安帝半躺在榻上,見郁赦來了,滿意一笑,“近日怎么總記得來請安了?來……”

    郁赦垂眸行禮,起身道:“臣有事要同皇上秘稟�!�

    崇安帝凝眉,擺擺手,內殿中伺候的太監(jiān)們退下了。

    郁赦深吸了一口氣,將從安國長公主那聽來的計劃,一五一十,盡數(shù)同崇安帝說了。

    郁赦漠然道:“聽了這些話后,臣也有些動容了,還請皇上告知,臣的生父,到底是……”

    “無稽之談!”崇安帝臉色大變,氣的渾身發(fā)抖,“都是無稽之談!你……你就是朕的,朕的……”

    崇安帝暈眩了片刻,扶著小桌狠聲道,“朕如今就這么一個成器的兒子了,這些人還要來害朕,老天好不容易留給朕一個好孩子,他們、他們……”

    郁赦直直的跪在地上,不告罪,也不勸慰。

    屋里沒太監(jiān)伺候,崇安帝只能自己顫巍巍的起身拿起茶盞,他勉強喝了一口參茶,臉色蒼白,“這是誰的陰毒主意?”

    郁赦眸中閃過一抹異色,幽幽道:“五殿下,宣瓊�!�

    崇安帝失神,“瓊兒?他……朕上次明明警告過他了,他為何……”

    “上次秘密扣押皇陵之人未果之后,五殿下頻頻在臣身邊安插人手,臣不勝其擾,每每隱忍,不想他查的如此深……”郁赦沉聲道,“此番查探,更要給臣改名換姓,臣……”

    “別瞎想�!背绨驳鄞驍嘤羯猓澳愕纳硎离拊偾宄贿^!別說了……”

    崇安帝悲憤不已,“逆子!自己不成器,整日只會依仗著外家鉆營些歪門邪道的東西,現(xiàn)在還敢污朕清譽,逆子……”

    崇安帝摔了茶盞,郁赦微微偏頭,避開了飛濺而起的碎瓷片。

    這其實是鐘宛的計劃。

    北狄王私下聯(lián)絡宣瓊的事,郁赦人證物證俱在,鐘宛原本是想將實情告知宣璟,待事發(fā)時,再同崇安帝說,一切都是郁王的計劃。

    郁王從頭到尾不知情,如此才能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屆時宣璟不可能不落井下石,如此兩廂告發(fā),崇安帝疑心重,必然會認定這是他們甥舅合謀的。

    既能將宣瓊的罪責攀到郁王頭上,那郁王的動作,又為什么不能栽給宣瓊呢?

    郁王心思深沉,這會兒定然已做好了脫身的準備,直白的告發(fā),沒準會被反咬一口。

    與其如此,不如讓宣瓊背了這口黑鍋。

    崇安帝平復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他低聲道:“你……回府吧,此事你不要再管,朕自有道理……”

    郁赦起身,轉身剛要往外走,崇安帝突然又叫住他,“子宥。”

    郁赦停住腳。

    崇安帝長嘆一口氣,“好孩子……不管你是為了什么,如今,你愿意一心向好,朕是當真欣慰�!�

    “朕這一輩子,沒子孫福,傷了幾次心,如今剩下這兩個兒子,不成器的不成器,忤逆的忤逆……”崇安帝眼神渾濁,憐憫的看著郁赦,“幸好還有你,朕明白,這些年你是受了委屈了,但人活在世上,哪有不受委屈的呢?朕也委屈,朕做皇子的時候,也是這么過來的……”

    崇安帝嘆氣,“你回府……別再出門,晚間……朕自有旨意�!�

    郁赦心中波瀾不驚,背對著崇安帝,摸了摸胸口。

    郁赦轉身,跪了下來。

    崇安帝欣慰一笑,“好孩子……要是沒你,朕這會兒真不知道該指望誰了,你也知道朕身子不行了,是不是?朕不信你是怕死,怕將來宣璟宣瓊容不下你才要爭儲位的,你是為了朕,是不是?你也不忍心了,是不是?到底……是血濃于水,你終于諒解朕了,是不是��?”

    郁赦死死咬牙,忍著惡心,躬身磕頭。

    經此一事,崇安帝不會再猶豫了。

    這就夠了。

    崇安帝拭了拭淚,擺擺手,“好孩子,去吧�!�

    郁赦起身出了內殿,崇安帝臉上笑意散去,低聲道:“傳……宣瓊�!�

    郁赦在宮門口站了許久,跟著他的隨從問了幾次郁赦才反應過來,郁赦失神道,“回府?”

    隨從道:“是啊,不回嗎?”

    郁赦有點怕。

    怕回去了,鐘宛不在。

    郁赦最終還是上了轎子。

    中間郁赦幾次叫停,路過點心齋,郁赦下去給鐘宛買了糖,路過糕點鋪,郁赦下去給鐘宛挑了糕點,路過橋邊看見捏泥人的,郁赦都下了轎,給鐘宛買了幾個。

    七年前,鐘宛沒事找事,自己出不了府,總讓郁赦給他捎這些東西。

    哪座橋邊的泥人,哪個胡同的糖葫蘆,什么小街上的吹糖人,什么巷子里的紙畫,鐘宛說的頭頭是道的,指揮著郁赦去買。

    少年郁赦好聲好氣的跟鐘宛說,公主不讓自己買街面上的東西,不入口的東西也不行,不安全,就是真買了,也不能帶進府,外面的古怪東西,誰知道吃了碰了會如何。

    少年郁赦是很敬畏自己母親的,安國長公主的話,他都會聽。

    鐘宛同他說了幾次,郁赦都不聽,被問的多了,郁赦就讓府里的廚子給他做,做的不倫不類的,鐘宛并不喜歡,這事兒就這么不了了之了。

    “勞您捏的仔細一點�!庇羯獾吐暤溃八f了……要孫悟空的�!�

    捏泥人的老人沒見過什么大人物,心驚膽戰(zhàn)的捏好了泥人跪著捧給郁赦,不敢收銀子。

    郁赦就在小攤子邊上放了一枚金錠,小心的護著手里的泥人上了轎。

    “我當時……”郁赦看著手里的泥人,在轎子里自言自語,“居然為了她的話,不給你買……”

    “你只想要個泥人,我居然都不給你……”

    郁赦閉上眼,心疼的渾身發(fā)抖。

    戕害你到這份上,到底要怎么補?

    郁赦也不知自己是在拖延時間還真的要補救,他在鬧市上兜轉了許久,買了一堆零碎東西,不讓人碰,自己捧著回了府。

    “鐘少爺……”郁赦護著“孫悟空”頭上的翎羽,盡力自然的問道,“睡了嗎?”

    馮管家小心的上下看了郁赦一眼,低聲道:“世子,您出門沒一會兒……鐘少爺就走了,回黔安王府去了。”

    馮管家心驚膽戰(zhàn),生怕郁赦發(fā)瘋,不想郁赦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這樣啊�!�

    郁赦手有點抖,不小心捏碎了“孫悟空”的手臂,他忙用袖子接著,前言不搭后語道,“那我給他留著……給我弄點漿糊來,我給他粘好�!�

    馮管家眼睛一紅,答應著去了。

    郁赦把自己關在書房里,小心的修補著泥人,他手太抖了,修了一會兒,又弄壞了幾處,他不敢發(fā)火,怕碰壞更多,只能壓著脾氣,一點一點修補。

    郁赦足足修了兩個時辰,期間宮里來了人,傳了旨意,崇安帝終于將他認回,郁赦隔著簾子忙自己的事,跪都沒跪,只讓人將圣旨放下了。

    沒多一會兒宗人府的人也來了,幾個老宗親又來了,都沒見著郁赦。

    天黑透了,郁赦手里的泥人碎的不成樣子,郁赦不敢發(fā)怒,幾次起身,又幾次坐下了。

    “對不住……”

    郁赦小心的取了一點膠,慢慢地涂在泥人身上,聲音發(fā)啞,“我盡力了,但還是把你傷成這樣了……”

    “我真的不知道……”郁赦終于崩潰,他放下泥人,死死攥拳,“不知道該怎么才好……”

    鐘宛匆匆趕回郁王府別院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

    馮管家看見鐘宛嚇了一跳,指著他洇著血的額頭驚呼,“您這是怎么了?!全是血……”

    “沒事�!辩娡鸬灰恍�,隨手抹了一把,“自己磕的,我……下午聽到消息了,滿城昭告,好生熱鬧,世子呢?”

    馮管家咽了下口水,“在書房呢……”

    鐘宛點點頭,要回自己院子,馮管家忙道:“您先去看看世子吧!”

    鐘宛推開書房的門。

    書房中一片狼藉,圣旨詔書被生生撕成了幾道丟在地上,書案上放著一堆看不清是什么東西的小玩意兒,書房窗下,郁赦衣衫凌亂的坐在地上,手里拿著一個小小的紙包。

    鐘宛心頭咯噔一下,寒石散……

    鐘宛恨透了自己,非要矯情的去什么祖墳!逼的郁赦又吃了這東西!

    鐘宛幾步上前,不等他把郁赦手里的東西奪過來,突然愣住了。

    “你……”

    鐘宛不可置信的看著郁赦手里的東西,眼眶瞬間紅了,“你怎么還留著……”

    月色下,犯了病,根本沒覺察到鐘宛的郁赦癡癡的打開手里的紙包,紙中包著一撮綠油油的茶葉,郁赦捏了一小粒,珍之重之的放進了嘴里。

    那是黔安的茶葉,被鐘宛喝的只剩了這么一點。

    可馮管家說過,雖然少,但都是芽尖。

    是鐘少爺一點點挑揀出來的。

    只有這么一點,所以他不舍得喝。

    第73章

    鐘宛半跪在郁赦身邊,

    他額上不住滲血,

    血自他眉心流了下來,鐘宛沒顧上管,

    聲音沙啞的追問,

    “你只吃了這個,

    沒吃寒食散,是不是?”

    郁赦微微抬頭,

    看了鐘宛一眼,

    他這會兒神志不清,根本看不明白眼前的人是誰。

    鐘宛心疼的直抽氣,

    他小心的在郁赦懷中摸索了下,

    沒找到什么,

    再次問道:“沒吃寒食散,是不是?”

    郁赦細細咀嚼著嘴里的茶葉,輕輕搖了搖頭。

    不等鐘宛放下心,郁赦又自言自語道,

    “歸遠不讓我吃。”

    鐘宛握著郁赦衣襟的手僵在原地。

    鐘宛死死忍著眼淚,

    喉嚨口微微哽咽,“沒看到我給你留下的信?你以為我走了?不回來了?”

    郁赦皺眉看著鐘宛,

    不明白眼前人在說什么。

    “我……”鐘宛臉上血液蜿蜒,他怕嚇著郁赦,

    起身隨手拿了一盞茶,

    他仰頭將茶水澆在自己臉上,茶水刺的他額上傷口生疼,

    鐘宛顧不上管,抹了一把臉,轉過身來跟郁赦低聲道,“先……先起來,我不走。”

    郁赦被鐘宛扯了起來,不忘護著手里的茶葉包,他將茶葉包好,重新放在了衣襟里。

    鐘宛將郁赦拉到了床上,隨便扯了條被子給他裹了上去,郁赦靜靜地由著鐘宛動作,雙眼無神的低聲囑咐,“別動我桌上的東西……”

    “什、什么?”鐘宛往外看了一眼,忙道,“我沒動,什么東西?圣旨?替你收起來?”

    郁赦搖頭,“別碰,那是我給歸遠買的泥人�!�

    鐘宛嘴唇微微發(fā)抖,心疼的要裂了。

    鐘宛隔著被子摟著郁赦,肩膀劇烈的顫抖著,低頭將臉深深的埋在了被子里。

    “我……”

    鐘宛顧不得郁赦到底聽得到還是聽不到了,他將郁赦摟的緊緊的,輕聲道,“泥人壞了就壞了,沒事,我也沒多喜歡……七年前逼你去給我買,是我當時想家了。”

    “王妃一向縱著我,她前頭沒有孩子,帶我的時候……慣的很,小商販們都知道寧王府小少爺?shù)你y子好賺,那會兒……”鐘宛頓了下,低聲道,“他們掐著時辰,等著我跟林思下了學的時候,就都湊在寧王府角門外的那條胡同上,只要是小孩子的東西,王妃都會讓人給我買�!�

    “還有就是……”鐘宛通紅著眼,抖聲道,“我就是故意逗你……長公主看管你太嚴,感覺你小時候日子過的沒滋沒味的,我想讓你也去街面兒上走走逛逛……”

    “那會兒我也是裝的很,有什么話,都不肯直說……”鐘宛摟著郁赦,艱難道,“我當時清楚自己的心意,但……所有人都說是你父王殺了我父、殺了寧王,很多話,就不能說了�!�

    鐘宛呢喃,“后來,我想開了不少,我這輩子……總歸是有負寧王王妃的養(yǎng)育之恩,沒臉再見他們了,我自己不怕報應,但……”

    鐘宛忍著淚看著郁赦,輕聲道:“但你呢?”

    鐘家列祖列宗在天上,知道自己傾心于崇安帝之子,會不會遷怒于郁赦呢?

    白日里,郁赦走后,鐘宛緩過一口氣來后,死撐著病體,留了一封手書,出了府叫了馬,去了鐘家祖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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