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鐘宛已經(jīng)七八年沒去過了。
鐘宛自認(rèn)有辱祖先,自己將自己在族譜里除了名,不肯再踏足祖墳半步。
如今得知當(dāng)年血仇,不來不行了。
鐘宛足足在父母墳前磕了幾個(gè)時(shí)辰的頭。
鐘宛不敢為自己這些年辱門敗戶的事辯白半句,磕了數(shù)不清的頭,血染石階,只求地下的父母宗親要怪只怪自己一人,不要不要不要再遷怒他的子宥了。
“先動(dòng)心的是我,勾引你的也是我……”鐘宛隨意抹了一下臉,“若真有罪,也是我的……”
郁赦閉上眼,睡著了。
鐘宛側(cè)過身,讓郁赦躺好,自己則和衣躺在了郁赦身邊。
“子宥……”鐘宛將頭抵在郁赦身上,喃喃,“我也不清楚你這些年受的罪是不是地下的人在討債,我怕他們不清楚,就想去說一說……做錯(cuò)事的不是你,有罪的也不是你�!�
鐘宛臉上血淚滲入棉被里,靜謐無聲。
不知過了多久,他就這么摟著郁赦睡著了。
天光乍亮?xí)r,鐘宛醒了。
郁赦仍在昏睡。
鐘宛坐起身摸了摸郁赦的額頭,沒什么感覺,俯下|身和郁赦額頭相觸,鐘宛吃了一驚,自己竟比郁赦熱許多。
鐘宛渾身酸疼,額頭更疼,這會兒才察覺出來自己在發(fā)熱,鐘宛輕輕吐了一口氣,輕手輕腳的下了床。
鐘宛也不知道自己是風(fēng)寒還是什么,自悔昨晚不該跟郁赦同塌,也不知傳上郁赦沒有,他扯過郁赦的外袍穿上了,出了臥房,一彎腰撈起地上被撕扯的不成樣子的圣旨。
鐘宛暗暗心驚,這圣旨上……居然還有幾點(diǎn)齒痕。
鐘宛把圣旨拼好看了一遍。
崇安帝還算和緩,旨意下的沒那么石破天驚,只說郁赦是他當(dāng)年同安國長公主府中的一良家女子所生,當(dāng)日皇長子皇二子接連夭折,皇三子體弱,年歲不和,崇安帝擔(dān)憂襁褓中的郁赦也會遭禍,故而暫奪了他的皇姓,將他養(yǎng)在了郁王和安國長公主的膝下。
崇安帝旨意上并未正式為郁赦更名,只說擇日要為郁赦加封親王爵,大赦天下。
沒該姓,沒提立儲。
鐘宛瞇眼……
這話怎么說都行,郁赦是崇安帝之子的事雖朝中人早已心照不宣,但真要認(rèn)回,那必然是要一步一步的來,上來就立儲不太合適,崇安帝如今讓郁赦入內(nèi)閣,也是為了讓郁赦能有點(diǎn)政績,如此逐步嘉賞,更能服眾。
這么想,崇安帝的安排很合適。
但反過來說,這是崇安帝在拿捏郁赦。
崇安帝是什么人,他怎么可能真信了郁赦是突然將他當(dāng)父親了。
多少條命在中間擋著,多年來父子情漸行漸遠(yuǎn),怎么可能真的一朝回到從前。
真的立儲了,就郁赦如今的性子,他會不會做出弒父弒君的事來?
郁赦這些日子的忍辱負(fù)重崇安帝全看在了眼里,他會想不到這一層嗎?
就算郁赦不會做什么,一旦正式立了太子,郁王和宣瓊會不會狗急跳墻?
崇安帝兩方都在忌憚。
鐘宛攥著圣旨,感覺下一封立儲的詔書怕是沒那么快。
得再想點(diǎn)辦法。
鐘宛有點(diǎn)暈眩,他渾身燒的難受,不敢再托大,把圣旨收好,自己去尋太醫(yī)。
走到門口,鐘宛猶豫了下,怕床上的郁赦一會兒醒了,又同昨日一樣,一時(shí)找不到自己就瘋了。
郁赦犯病的那個(gè)樣子,鐘宛是真的不想再看一次了。
鐘宛想了下,嘆口氣,折回來,站在郁赦床前,低頭苦笑了下,脫了外袍,把自己上衣的里衣脫了下來,放在了郁赦手邊。
看見這么私密的東西,這人不該再瞎想了吧?
鐘宛自認(rèn)料理的周全了,穿上外袍,強(qiáng)撐著去找太醫(yī)了。
半個(gè)時(shí)辰后,天光大亮,郁赦迷迷糊糊的醒了。
每次犯病后,郁赦記憶都會很模糊,他坐在床上,反映了好一會兒,依稀記起了昨日的事。
郁赦悵然的看著床帳,自嘲一笑。
全完了。
鐘宛走了,一切都完了。
郁赦原本以為這已是最壞的情況了,等他坐起身時(shí)才明白,世事無常,命途多舛,每當(dāng)他絕望的時(shí)候,前面總有更可怕的事在等著他。
郁赦眸子微微發(fā)顫,他看著凌亂的床榻,被子上斑斑的血跡,還有手邊來歷不明的一件里衣,臉色血色瞬間褪盡。
郁赦絕望的起身,低頭查看自己的手臂,胸口……
完好的,連一道傷口都沒。
這血跡不是他的,那就只能是別人的。
郁赦是看過不少話本的人,被子上的血跡在何時(shí)才會出現(xiàn),他心里很清楚。
郁赦憎惡的看著床上的里衣,怒道,“來人�。�!”
外間的馮管家摸爬滾打的滾了進(jìn)來。
“誰……是誰?”郁赦嘴唇蒼白,他指著床上的里衣,壓著滔天怒火,“這是哪個(gè)賤人的?”
馮管家呆滯了片刻,心道兩人吵架了?
馮管家小心翼翼的準(zhǔn)備和稀泥,道:“什……什么?”
郁赦根本就不記得昨晚發(fā)生過什么了,他自己清楚自己有這瘋病,所以根本不敢在府里留丫頭,就是怕自己在犯病時(shí)讓人鉆了空子,但不想千防萬防,居然還是沒擋住。
鐘宛要是知道了,還會回來嗎?
自己要如何解釋?
郁赦失魂落魄的想,鐘宛會嫌自己臟嗎?
馮管家感覺郁赦這神態(tài)實(shí)在是不對,心驚膽戰(zhàn)道:“世子……到底怎么了?”
“你看不到嗎?”郁赦聲音發(fā)抖,“被子上的血,還有賤人的衣服,你看不見嗎?是誰?!”
馮管家咽了一下口水,輕聲道,“這怎么弄的,老奴不清楚,但有件事老奴必須得跟您說清楚……”
馮管家輕聲道:“從昨晚到現(xiàn)在,只有鐘少爺來過這個(gè)房間�!�
郁赦如遭雷劈,僵在了原地。
床上的曖昧血跡瞬間不惡心了,那件里衣也變得旖旎了起來。
但是……
郁赦失神,“我傷他那么深,他沒走,回來了,來找我了,我……”
郁赦崩潰,“然后我對他做了那種事?”
郁赦殘存著一線希望,問道,“他人呢?”
“很不好,早上起來就說又發(fā)熱了,還渾身疼�!瘪T管家有一說一,“去找太醫(yī)了�!�
郁赦:“……”
郁赦臉微微紅了,他轉(zhuǎn)身自己整理被子,馮管家忙要上前幫忙,郁赦擋在被子前面,遲疑道,“這、這不是你該看的……這是鐘宛的那什么落……算了,總之我自己來收拾�!�
第74章
馮管家哪敢讓郁赦自己動(dòng)手做這些事,
趕著要伺候,
郁赦執(zhí)拗道:“下去�!�
馮管家實(shí)在是想不明白,怎么鐘宛的血自己就不配看了?!
那昨晚鐘宛頭破血流的,
自己不也看見了?
奈何,
他犟不過郁赦,
只能憂心忡忡的退下了。
郁赦理了理思緒,稍稍慶幸,
是鐘宛,
至少不是別人。
郁赦待馮管家出了門后轉(zhuǎn)身,胡亂將被面拆了下來,
他不得其法,
一不小心還將被面扯了個(gè)口子。
好不容易將被面拆下來,
郁赦胡亂裹了下丟在床下,又拿起那件里衣來。
里衣上,也蹭了一點(diǎn)血跡。
郁赦本也要丟到床下,但又覺得這么私密的東西讓仆役們來清洗似乎不妥,
郁赦想了下,
把里衣浸在預(yù)備給他洗臉的水盆里。
不便讓外人看見,也不能讓鐘宛動(dòng)手,
就只能自己來了。
郁赦來不及梳洗,就這么散著頭發(fā)赤著足,
站在水盆前,
挽起袖子,慢慢揉搓里衣。
世家公子,
頭一次做這種事,不免笨拙些,好在郁赦夠耐心,也夠認(rèn)真。
怕洗不干凈,郁赦還抓了一把洗臉用的皂角涂在血跡上,輕輕搓洗。
郁赦驚魂甫定,但還是控制不住的想,尋常夫妻,是不是就是這樣,替內(nèi)人清洗這些貼身衣服的?
郁赦攥著里衣,闔眼細(xì)想……
實(shí)在是想不起什么來了。
他只記得昨夜自己一直在修補(bǔ)那怎么也修不好的泥人,根本沒印象鐘宛回來過。
自己和鐘宛的頭一回,就這么不明不白的過去了。
倉促又血腥。
郁赦根本不敢想剛才拆被面時(shí)那觸目驚心的一片片血痕是怎么弄出來的。
郁赦雖沒同人親密過,但他博覽群書,對男子之間的事,還是有些了解的。
有的話本里,頭一次,是沒甚苦楚的。
但有的話本里,鐘宛血流成河。
更有甚者,洞房中,血流漂杵,尸山血海。
郁赦一直以為那是話本夸大了,又覺得這事兒是因人而異,只要自己足夠溫柔,不至于真讓鐘宛受罪,但萬萬沒想到,最擔(dān)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
還是在自己無意識的時(shí)候發(fā)生的。
就在這間屋子里,就在昨夜,鐘宛血流如注,在自己的欲火下,逃都逃不了。
自己卻根本沒管他。
被子上下都是血跡,郁赦難以想象……在自己睡熟后,鐘宛他倒在血泊中掙扎了多久。
不是體力實(shí)在難以為繼,鐘宛何至于到早上才攢足體力去找太醫(yī)?
郁赦好不容易搓洗干凈了里衣,將滿是皂沫的里衣展開掛好,胡亂梳理了下,出了臥房。
府里的下人們昨日也聽說了旨意,看向郁赦的眼神有敬有畏,都只敢行禮,不敢多言。
郁赦神智恍惚,沒多理會,走到鐘宛院門口,又停住了腳。
近鄉(xiāng)情怯。
府里唯一的小丫頭從鐘宛院里出來了,郁赦叫住她,眉頭緊鎖,“鐘少爺……如何了?”
小丫頭畏畏縮縮的,低聲道,“一直發(fā)熱,也吃不下東西去,太醫(yī)怕傷了少爺?shù)哪c胃,沒讓少爺吃藥,正在行針�!�
郁赦踟躕,又問,“他……說什么了嗎?”
小丫頭搖頭,“沒說什么,哦不,說了,說讓我們看著點(diǎn),世子你要是醒了,讓我們跟世子說,他昨夜就回來了�!�
郁赦稍稍松了一口氣。
聽這意思,應(yīng)該沒太生氣。
想到這,郁赦心里更心酸了。
擺擺手讓小丫頭下去了,郁赦正要進(jìn)鐘宛的院子,外面一個(gè)家將趕了過來。
郁赦不耐,“又怎么了?”
家將看出來郁赦這是要去見鐘宛,自知礙眼,訕訕道:“宮里來人了,宣世子入宮�!�
郁赦道:“說我病了,不去。”
“還有還有。”家將忙攔著,“公主府里也來人了,自然,慣例是讓馮管家擋回去了,不過……咱們的人也有事要跟世子說�!�
郁赦往院里看了一眼,無奈轉(zhuǎn)身跟家將出來了。
“不出世子所料,昨日皇上傳了五殿下去后,大發(fā)雷霆�!�
郁赦心不在焉,煩躁道,“撿著有用的說!”
探子躬身,“是,皇上昨日傳了五殿下后,一開始沒提……沒提宮人的事,只問五殿下,為何頻頻同世子犯難,是不是聽誰說了什么�!�
“五殿下還算機(jī)敏,沒提郁王半句,拒不承認(rèn)之前坑害世子的事,皇上不信……屬下猜測,皇上也不信五殿下有本事能找到鐘妃宮中舊人,明著暗著問了半晌,逼問五殿下,是不是郁王哄騙了他什么,但無論皇上如何問責(zé),五殿下都沒吐口。”
“皇上詐了五殿下一句,說宮中舊人已被扣下了�!�
探子欽佩的看了郁赦一眼,“世子這招行的妙,五殿下是真不知情,故而應(yīng)答十分不得當(dāng),這下皇上信了,宮里的事,是五殿下在安排,宮外的事,全是郁王經(jīng)手的。”
郁赦垂眸,低聲道,“不是我的主意,其實(shí)是鐘……罷了,還有什么?”
“皇上怒火攻心,但并未問責(zé)郁王,但這更要命……皇上心中已有了定論,所以連問也不想問了。”
“屬下等記得世子的話,昨日待世子出宮后,隔了一個(gè)時(shí)辰后去公主府傳話,說世子觸怒龍顏,求公主幫忙向皇上求情,安國長公主聽了這話等也沒等,馬上進(jìn)宮了,時(shí)辰卡的很好,正是皇上責(zé)問五殿下的時(shí)候�!�
郁赦輕聲道:“皇上沒見她?”
探子點(diǎn)頭,眼中發(fā)光:“沒見,但在聽說公主求見后,皇上氣的將書案上的東西一把推到了地上�!�
郁赦嗤笑,“皇上以為公主是接到了消息,要為郁王求情�!�
“是�!碧阶拥溃奥犂瞎f,皇上氣的只喘息,還說……還說了一句女生外向。”
郁赦嘴角微微挑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