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衣物掠過?咯吱作響的木門,來人?身上還帶著久曬的溫度,暖意逐步逼近,屋內(nèi)陰影半擋了他的面部,卻也隱約可見微勾的唇角。
舊人?帶著現(xiàn)世的時光,從遙遠(yuǎn)的記憶中,活了過?來。
大巫祭顫顫巍巍地?抬起了頭,仿佛又看?到了年?少時銘刻在心的永安君,君子風(fēng)華世間無人?可比,此時對方攬笑,眸眼低垂間,又見幾分?舊日風(fēng)采。
她重重嘆了一口氣,仿佛當(dāng)日那個抓著人?不放手的不是?自己,“您不該回?來的,朝廷密令與密使都到了南疆,您再出這個門時,就要?被抓了去。”
“雖不知道您惹了什么事?,但是?南疆密令不得輕易動用,當(dāng)朝皇帝為?您動用其一,便說明了您的不愿�!�
謝辰得知這個回?答微頓,避而不答也未露異色,在大巫祭對面坐下,語調(diào)溫和笑道:“許久不見�!�
他來南疆之前,從未想到,這里還有故人?活著。
大巫祭放下手中蠱壺,啞聲笑了好幾聲,“瞧我,白替您擔(dān)心了,這天下還有誰能傷了你。”
謝辰搖頭,“今時不同往日,你不必尊我,我來只是?與你聊聊,什么都可說,唯獨往事?不可提�!�
“我都這個歲數(shù)了,能說的全都是?往事?,您這可就為?難我了�!贝笪准绹@氣,她能與眼前人?有多?深的交情呢,在過?去的一個小女孩眼中,與天下聞名的永安君相處三日,就像是?話本?中做夢一樣?,臨走?時也只想拽著人?不放手。
圣地?之中再見,她下意識拽著人?不放手,也許只是?當(dāng)做一場夢而已。
“我醒后?不見您,便是?想要?讓您走?的。您若想走?,誰能攔得住您�!�
謝辰微微一笑,面容沉靜,他兩輩子加在一起活的都沒有眼前老人?歲數(shù)的三分?之一,此時也沒有拿前世壓人?的想法,他只是?來見一個熟悉的小丫頭。
又或許,一個不是?很熟悉的故人?。
“但我該見你一面�!�
他該見對方一面。
大巫祭像是?個即將枯萎的老樹,每一個動作沉重而緩慢,她從另一邊拿出一物,精致古樸的小木盒棱角圓潤,一看?便知那是?被時常撫摸而形成的圓潤。
“圣蟲認(rèn)出了您,我也認(rèn)出了您。而您回?南疆,怕是?來尋天機匙的吧�!�
謝辰此時才有些詫異。
他當(dāng)時從南疆圣地?中悄然藏起的東西,確實是?天機匙。
也是?天下唯一能重開天機峰的鑰匙,當(dāng)年?大巫祭尚且年?幼,沒想到也將那時談話記入了腦中。
“您將天機峰的一切秘密封存在南疆之中,若不是?您不作強求,我們每一個南疆人?都該是?守山人?,如今百年?多?過?去了,怕也只有我一個老太婆記得了。”
大巫祭推出手中的木盒,“如果我沒猜錯,是?阿柳在明密使在暗一路護(hù)送您回?京都,你們到京都之時,便拜托您將這小盒轉(zhuǎn)交給她把�!�
她笑瞇了眼,再看?謝辰時,慈祥如看?小輩,而不是?昔年?尊貴的天下君師。
她因為?本?命蠱的特殊,從前朝活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遠(yuǎn)超常人?極限,一百多?年?的時光閱歷給予了她不同于常人?的感悟。
大巫祭或許沒有眼前人?聰明,但聰明者總被自己所誤。
“您是?要?回?去一趟……”她喃喃出神。
謝辰聽不清對方口中含糊的低語,他接過?木盒,心中已然有了預(yù)料。
“為?何不告訴阿柳?”
阿柳若走?,回?來便再見不得阿婆。
大巫祭搖頭,“她聰明著呢,早就做好了準(zhǔn)備,您就帶著她吧,不需要?多?說些什么。”
此時,她才終于接上最初那句。
“是?啊,好久不見�!�
第224章
桃色動人
雖然大巫祭不甚了解那道絕對隱秘的密令上,
究竟寫了些什么,但?也推出幾分事態(tài)嚴(yán)重性。
南疆深山,明處毫無異樣,
暗中卻已被封鎖。
從京都一路追尋而來,直屬于帝王的黑騎兵們,在幾次丟了青年蹤跡后,
這群平日里絕對優(yōu)秀的桀驁兵士,
險些要上奏自請以命謝罪。
他們從未想到,
只是最為簡單的尋人,竟也能耗費幾月有余。
也因?此,
即使在得知那人就?是傳遍京都的朽木紈绔,黑甲騎兵也沒有松下半分心弦。
暗地里的這番動作,
險些讓南疆那些避世不出的老?家伙們,都驚的探出了頭一問?緣由。
從蒼巖帶著阿柳回來后,
又被人喚走時,這場只圍堵一人的浩大架勢,
就?已經(jīng)露了端倪。
大巫祭說出了這個門就?要被抓了去,
半推半猜,雖是有意往嚴(yán)重說了去,卻陰差陽錯蒙上了大半。
謝辰踏門而出,無數(shù)道視線微弱無聲,
在吹卷而起的風(fēng)中,
密密的填充了這片空間,以至于他眉心下意識一跳,
心中罕見生出幾分茫然與詫異。
為這鋪天蓋地般的大陣仗。
著實?夸張了些。謝辰自忖從離京以來,
并沒有做過什么能驚動天聽的事情,甚至貼心避開了好些影子,
只求著這樣默然無聲下去,直到京都的那位半點想不起自己才好。
莫不是,帝王終究過不去那份折辱,殺意這才姍姍來遲。
謝辰兩?世合在一起,才第?一次體會到什么叫做君威難測。
阿柳手中甩動著不知哪里折來的枝條,身后跟著幾位沉默內(nèi)斂的南疆漢子,與之前那批不一樣,身上沉凝的氣勢要更加危險幾分。
幾人站在木梯之下,迎著才出來的謝辰,像是迎架,又像是強搶。
謝辰罕見沉默片刻,才露出一笑,“你們這是……”
他剛張嘴,便心道不好,但?此時已來不及,隱約聽到身后古屋中傳出一聲嘆息。
阿柳枝條猛地一甩,興致勃勃道:“走吧,這次托你福,我終于要出個遠(yuǎn)門了�!�
“別掙扎了,這些不是毒藥,我可是南疆最聰明的蠱師!毒不倒你,那就?補倒你!”
什么東西吃多?了,身體都會因?為負(fù)擔(dān)而沉重,這些揮散在空氣中的東西無毒,身體也只會虛浮一陣用以消化。
對于謝辰而言,簡直是最好的迷藥。
阿柳對于自己能完美完成那種要將人迷倒,又不能完全昏迷,最好不要傷身等等等的繁瑣要求,心里還是有幾分自得的。
但?這并不妨礙她?心中腹誹那些要求的麻煩。
嘴一張開,空氣中無色無味的東西就?鉆入了謝辰體內(nèi),他這具身體也算有幾分抵抗力,但?哪里是能抗住這種專門針對的手段。
臨昏沉之際,謝辰能感覺有人攙住了自己,他腦中逐漸昏沉迷糊起來,闔眸之際,身邊一切都變得模糊,理智失去的最后一瞬,他只覺好氣又好笑。
這種如在夢中的行程謝辰并不知道走了多?久,待他在基本的生理需求解決后,見阿柳在腰間要掏那藥,昏沉著的腦子終于擠出一絲清明。
他開口前,先笑了一聲,平日清朗悅耳的聲音此時無力發(fā)軟,撓的人耳朵微麻,卻也讓阿柳動作一停。
阿柳郁悶道:“你笑什么?”
謝辰有些艱難的動了動指尖后又放棄,他眸光極快地掠過窗外,有些困難的估算出到京都的距離,心中微微搖了下頭。
“你藥快用完了吧�!�
他用得是肯定語句。
阿柳并未反駁,說實?話,眼?前這人的抗藥性遠(yuǎn)遠(yuǎn)超出她?的預(yù)估,若要維持住之前的狀態(tài),要損耗翻倍。
謝辰吐出一口氣,低垂著的眼?簾索性合攏,節(jié)約上幾分力氣后,才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不如適當(dāng)減少?用藥,給我?guī)追智逍眩?算能動能想,在外面的天羅地網(wǎng)下,我能長出翅膀飛了去?”
阿柳撇了撇嘴,沒說同意與否,但?放到腰上的手卻抽了回來,“什么天羅地網(wǎng)?有天羅地網(wǎng)我還用得著下藥?”
謝辰眼?皮顫了幾下,卻沒睜開。
倒是忘了,眼?前這丫頭,用蠱手段深,本身武功卻算不得高。
對于暗處的氣息,恐怕還真?不知道。
明一重,暗一重,重重疊加。
若不是連彎唇都頗為費力,他還真?要苦笑幾聲,某位為了捉他,還真?是費了許多?心思。
那么,捉他回去究竟是為了什么呢?
只是單純的秋后算賬嗎……謝辰側(cè)了側(cè)身看向馬車之外,這已經(jīng)是換下的第?幾匹馬了?他本就?記不清,隨便給了個數(shù)字之后,闔眸假寐。
秋后算賬,仿佛誰不會似的。
*
當(dāng)今圣上尚是太子時曾住過的東宮,今日又迎來了它的舊主。
說是住過,卻也沒住上多?少?時日。
先帝將唯一的子嗣保護(hù)的很好,好到太子登基之前,東宮這個曾被無數(shù)人爭搶的地方險些淪為一座空府。對于先帝來說,任何地方的保護(hù),都不及天子皇宮。
但?總是住過幾回的,尤其?在初定太子太傅的那陣,為了堵住某些言官的口舌,東宮也曾熱鬧過一陣。
哪怕短住,也絕不可能出現(xiàn)敷衍的情況,東宮或多?或少?遺漏了些年少?之物?。
曾經(jīng)帝王未曾在意過,久到那些東西蒙了厚厚一層灰,宮人們也只敢簡單清掃,不敢隨意處置,連碰都不敢多?碰一下。
外人都道新帝年少?,手段尚且青澀,只有深宮之人最為了解他們所侍奉的主子。
帝王駕臨,東宮宮人一陣手忙腳亂。
繡著龍紋的衣物?掠過他們跪伏下的余光,沒有絲毫停留的進(jìn)了書房,隨著房門閉合,才有太監(jiān)招呼他們起身。
書房內(nèi),自是整潔無塵的。
“無人再?見永安君……”楚千澤思量著這句心語,微作沉吟,腳下步子不急不緩,指尖點過堆滿年少?時看過的孤籍書架。
他沒有去拿任何一本前朝孤籍,也沒有去找任何一本與永安君有所牽扯的書,而是從角落中本該蒙了灰的畫筒中抽出一卷。
手腕一抖,卷起的長畫卷向下陡然一揚,材質(zhì)極好的宣紙經(jīng)過幾年依舊挺住了這番動作。
定眼?看去,桃花花瓣層疊交錯,宛若粉云鋪滿宣紙,沖眼?便是爛漫春色,風(fēng)流至極的花卉簇?fù)碇�,有種極霸道的美。
讓人心尖都忍不住烙上了這抹粉。
楚千澤鳳眸低垂,神色淡淡地看著這幅年少?所作的畫卷,其?中幾朵桃花他還記得,因?為與太傅說話而分神,花瓣根處重了幾筆,如今再?看,這幾朵鮮的好似要跳出畫卷。
心口處仿佛也有某位眉眼?含笑的公子,笑著笑著,便要從那里跳出來。
如此任性,讓人束手無策。
“呵�!�
帝王明了。
從始至終,本就?不為永安哪怕無人再?見永安君,哪怕世間本無永安君,也會有人——伴于帝王側(cè)。
第225章
再回京都
這趟東宮之行隨行的宮人們來去匆匆,
總管太監(jiān)將此行布置妥當(dāng)?,卻也對圣上的想法有些摸不著?底。
從?得知了謝世子的消息后,圣上偶爾駁斥臣子們的語句,
也不再如之前冰冷鋒銳�?偣芴O(jiān)妄膽猜測圣上的心情應(yīng)該是好了幾分。
但自從前幾日在太后那用過膳后,前朝如何戰(zhàn)戰(zhàn)兢兢他知道的不真切,不過宮內(nèi)伺候的人,
卻要比之前還謹(jǐn)慎。
宮廷內(nèi)外弦松弦緊,
全在天子喜怒之間。
總管太監(jiān)抹了把心里的汗,
縱使?他伴了圣上這些年,也不敢斷言自己就能了解三分圣意。
書房的門被從?內(nèi)推開?,
總管太監(jiān)渾身一個激靈,“圣上您忙完啦?”
他行禮作輯后,
微微抬頭,才注意到圣上手中還有一物,
卷起來的長畫看著?并不是什么古畫名畫,似乎是圣上少時東宮所作,
未作精細(xì)保養(yǎng)。
總管太監(jiān)不由多看了一眼?,
這似乎是這趟東宮之行的原因所在?
但若說珍惜,總管太監(jiān)的視線掃過圣上隨意卷攏著?的動作,有些摸不準(zhǔn)。
楚千澤回頭看了一眼?靜謐的書房,語調(diào)淡然如常,
“吩咐下去,
平日?清掃要小心些,尤其書卷古籍一類�!�
總管太監(jiān)連忙應(yīng)下,
伸手要接過圣上手中畫卷的同?時,
口?中出聲問道:“圣上是要繼續(xù)在東宮留著?,還是準(zhǔn)備準(zhǔn)備回宮?”
隨手抬起畫卷,
眼?看著?放到總管太監(jiān)伸出的手上,楚千澤手腕一動,動作錯開?,又從?容將畫卷收了回來,指尖無?意識點了下,“即刻回宮吧�!�
“是,圣上�!笨偣芴O(jiān)仿若不曾看見圣上反手收回的動作,殷勤應(yīng)了一聲后,招呼著?整座東宮動了起來。
周遭好似瞬間變得忙碌起來,忙碌中又井然有序,而天子緩步踏出,抬眼?是攝人威儀,垂眸是華美?貴氣。
宮人們左右彎繞,極為默契,一領(lǐng)頭的身后常常是跟了數(shù)人,明明該是鼎沸的人氣,一個個卻小心又謹(jǐn)慎。
他們遠(yuǎn)遠(yuǎn)的與圣上擦肩而過,仿若一片無?聲無?息的云,沒有驚起絲毫波瀾。
楚千澤身在此間,另有一片自己的世界,他今日?出宮算是匆忙,不過一念之間想起曾遺落在少年居所處的桃花,如今手中全實握住的畫卷,心口?泛開?的四月,竟也能在想起某人的時候,微微柔和一瞬眉眼?。
于圣上而言的一念之間,底下的人卻動的天翻地覆,聽得動靜的御前侍衛(wèi)曲盛也被驚動,正正撞上要離開?的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