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他只將一個肉眼可見的事實說了出來。
正?因聽出了其中意味,
反倒讓楚千澤眸色沉了沉。
謝辰面色如常盯了幾?秒,
事實上,對方像是被他氣的狠了,
不止是耳朵披上了淺淺一層霞色,狹長眸尾也開始綴上薄紅。
明明最是清冷矜貴的一雙眸,
卻這么容易被情緒牽引,動輒生紅。
但天下?敢這么平靜氣惱圣上的,
本就沒幾?人,能牽動圣上情緒至此的,
唯他一人。
謝辰心?思再如何通透,
身在局中,一時?竟也未看透這一層。
若有似無的熱意就在唇瓣毫末之?距,輕易就能碰到耳朵,但是謝辰微微側(cè)了下?臉,
能更好的看清壓在身上的人,
卻無言間?削弱了許多暗中升騰起的情暖。
楚千澤撩起眼,長睫如天然?黑弧,
目光再冰涼也蓋不住這一瞬驚心?動魄的美?感,
他撐著謝辰的肩膀坐直身體,伸手攥住之?前傳來拉扯痛感的頭發(fā)。
發(fā)絲被向上提,
謝辰的手猝不及防下?隨之?一抬,指尖修長白皙,上面卻纏著對比鮮明的黑色發(fā)絲。
黑白碰撞,入目時?就有些移不開眼。
看著此景,兩人同時?默了一瞬。
楚千澤平靜松手,仿佛之?前那些話都沒發(fā)生過,他挑著最要緊的那個開口給于回答。
“江南舒家本家中負責(zé)對你授業(yè)的幾?位大儒,從?未對外言過你愚笨不堪,這幾?位大儒才是真正?負責(zé)你課業(yè)的老師。其余先生與外人,才是你朽木紈绔名聲傳播的源頭�!�
“你是未來的定國公世子,舒家在江南乃至整個王朝都是大世家,若不是一個讓他們無可?奈何的人起的頭,誰敢這般率先非議?”
謝辰只說了一句,“圣上怎么總是拿無憑無據(jù)的事情來猜?”
他難得沒有笑意,方才眉眼迸出的危險韻味早已沉入瀲滟眸光,隨著眸色流轉(zhuǎn)在光線的閃爍中,如不露鋒芒的溫潤古玉。
“可?是有人說——”楚千澤隨意撫平卷起的袖口,指尖漫不經(jīng)心?點過玄色布料,字字淺聲卻清晰入耳,“你過目不忘��?”
他唇瓣掀開一抹弧,似是笑謝辰漏了這個把柄。
此類天賦,從?古至今素來是天之?驕子的代稱,這還是第一次與朽木二字并列。
謝辰輕輕挑了下?眉,事實雖沒到過目不忘的地步,但看上三兩遍就能記住□□,這份能力與過目不忘也無甚區(qū)別。
如今追究是誰向帝王漏了口風(fēng)毫無意義。
“你總在繞彎子,不如將所有疑點都說出來,讓我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錯。”謝辰語氣輕輕,溫和淡然?地又補了一句�!叭羰沁有下?一世,我一定藏好這些馬腳�!�
他動了動手,看著指尖上的發(fā)絲隨之?顫動,意味不明地笑道:“你說對嗎?圣上�!�
聞言,帝王鳳眸驟然?變得晦暗,他似是咬了下?牙,恨不得吃下?眼前人一口肉。
靜默片刻,再開口時?,說的話卻不再如上面那般詳細。
“你在江南并不上心?去做什么假事,留下?的破綻有許多�!�
這是自然?,謝辰這一世養(yǎng)的金尊玉貴,心?思懶散成那樣,何苦逆著心?思去活。
他藏了多少,無意中漏了多少,連他自己也說不清。
但誰能想到,這種細枝末節(jié),也能成為?眼前人佐證的證據(jù),饒是謝辰心?思如何妖孽,也算不出日后會有這一天。
帝王羅列許多,大都簡略帶過,國子監(jiān)中多說了幾?句,但最后重點卻放到了南疆。
“南疆鎖地多年,前朝之?前,未有人能讓他們松口,只有永安前朝立國在即,是永安君單槍匹馬深入南疆,當(dāng)他從?那片擋住外人千百年的深山中出來時?,南疆第一次被納入九州疆土。
以至于在永安君逝去之?后,前朝兵馬一度南上,生怕南疆臨時?反水,可?南疆的那份平靜,一直保持到了當(dāng)下?。
新朝建立,南疆再奉新主,未動一兵一卒。
“世人猜測許多,都不知曉永安君深入南疆的三天三夜中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但是若拿南疆說事,想必永安君再世,也能為?之?動容一二�!背傻土松碜�,幾?縷從?玉冠中散下?的發(fā)落在了他的唇邊,雪膚黑發(fā)端的是絕色。
他眸眼側(cè)睨著謝辰,眼睫壓下?,“瞧,你不就變了神?色。”
帝王說話從?容平靜,再如何溫和都挾著天威,如今衣冠不整,卻不缺那份把捏人心?的淡漠。
兩人一坐一靠,帝王攏著凌亂衣衫,有意避開謝辰身體,但這方天地經(jīng)過方才那番碰撞后,已然?變得狹小起來,從?雙方開口后,彼此都是避開觸碰,卻沒有一人向后退上一步。
只要一步,誰都不會再是這幅歪斜一下?,就要擁在一處的狀況。
但現(xiàn)在,謝辰只要稍稍抬下?手,就能碰到方才擦過帝王唇邊的那縷發(fā)。
“我自然?要變了神?色,因為?圣上話術(shù)真是聰明,我險些就要抓不住了�!彼蝗σ蝗Φ捻樦p在手指上的發(fā)向上繞,最后手指裹著帝王的發(fā)絲,似有若無地點在了對方的唇上。
帝王因為?謝辰的動作,頭低的更近了些,眉心?微不可?察地蹙了下?,抬手抓住了那要向下?點去的手,再下?那就是喉骨了。
致命處過于特殊,他幾?乎是下?意識不想要旁人觸碰。
手中抓了謝辰的手,暖玉般溫潤,楚千澤垂睫掠過。
似乎也不是不能碰。
他微微抿唇,抬眼如常,鳳眸威儀尊貴,默不作聲時?整座宮殿都像是他的刀劍,重山般壓向了謝辰。
看上去沒有半分破綻。
謝辰由著他抓著手,習(xí)慣性的笑意漫上眉眼,眸子一彎比絢爛桃色還要爛漫,“圣上,你想好要告訴我,是夢里的哪路神?仙將我的身份告訴你了嗎?”
破綻的邏輯鏈很完整,但這從?結(jié)果逆推向上論證的痕跡太鮮明,一旦結(jié)果不成立,整個說法全都不成立。
必然?有人開了這個口,才能讓人從?破綻處聯(lián)系永安君,轉(zhuǎn)世重生這件事本就匪夷所思,更何況謝辰就是謝辰,他又不是借尸還魂。
也就真只有神?仙開口,才能說出這種怪誕。
謝辰笑意愈盛,撩眉看人時?,風(fēng)華自在多情眸中熠熠生輝。
……楚千澤沒有忍住。
他盯著公子眉眼笑意,喉間?滾動一瞬,倏然?俯身在坐躺著的謝辰眉心?處蹭了下?,公子受驚微顫的眼睫掃過唇瓣,撩起一陣瘙癢。
帝王壓抑不住,尖牙幾?度探出,又忍了下?去,最終只在對方鼻根山峰處輕咬了幾?下?,好似將那笑給吞吃入了腹。
經(jīng)過這兩個動作,要將人咬碎嚼入心?口的翻涌心?潮才勉強壓了下?去。
平靜洶涌的海浪,一旦翻攪,便?是驚人的欲念。
謝辰被咬懵了,鼻根處的小骨仿佛還停留著被啃咬的感覺,眉心?的暖熱還未褪去,他所有的思緒被打散,整個人茫然?看著人,然?后茫然?抬手摸了下?眉心?。
看著從?容坐好的眼前人,仿佛無事發(fā)生的平靜回視,謝辰難得啞然?,竟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要說什么?能說什么?
事到如今,謝辰終于明了幾?分,眼前這位從?一開始就沒準備與他按正?常流程來走,天下?都在對方手中,隨心?所欲的性子在這個時?候披露無遺。
對著群臣還能講些道理,對著謝辰,卻一點道理都沒有要講的意思。
但這情念一起,籌碼卻落在了謝辰的手上。
兩人面上俱是一派高深莫測,安靜對視片刻,誰都沒提剛才的突然?,眼看著那霞色都要從?帝王耳畔燒到脖頸,謝辰終于開口。
“你綁我回來,到底是為?了什么?”
他說完,心?內(nèi)和唇瓣,都溢出一絲輕嘆。
謝辰一直覺得,他們在第一花樓中是最適合破局的時?候,那個時?候?qū)Ψ竭x擇什么都沒有問題,只要雙方沿著所做的選擇一直走下?去,都不會發(fā)展成眼下?的僵局。
可?楚千澤就是不由分說的改了選擇,眼下?這種僵局,連帶著謝辰自己都開始遲疑。
他又想要得到什么答案呢?一想到那個可?能,謝辰張嘴想要退回那句問話,“算了,你……”
還是先松開抓住他的手,不回答也無妨。
剖心?明志這種事,向來是他們這種人最抵觸的情況,那與人的三寸距離,仿佛從?入世的那一刻,就融入了聰明者的骨中。
謝辰想要給兩人一個緩沖地帶。
世上不是任何事都需要立刻給出個結(jié)果。
但是他垂著眼,笑意竟似真的被人吃了去,看不見?那雙撩人的含情眸,舉止間?便?生生透出一股疏遠冷淡的氣息。
比起生氣,反倒更像是倦了,連人都不愿再多看上一眼,這般作態(tài)將楚千澤從?容心?性猛地撕裂,心?被擰緊,他險些喘不過那口氣息。
帝王不肯松手,他蹙眉低頭,有些倉促的與謝辰眉心?相抵,直到那雙眸子里倒映出一個他,被擰緊的心?口才松了些。
謝辰再次茫然?。
第229章
再入賭局
帝王寢殿之中,
此時?極為安靜,謝辰失神之際,極好的耳力卻也只能聞得一人微亂的呼吸。
連他自己的呼吸都不知道什么時?候,
變得一輕再輕,生怕驚擾了眼前荒唐的一場夢。
太近了。
哪里是眸中融下了一個楚千澤,而是觸目所及,
只能看見眼前人。
謝辰本是側(cè)坐著的,
被人這么一壓,
后背就貼在了實墻上,左手還被抓著,
呼出的氣息翻滾之后,似乎又被眼前人給吃了回?去。
額頭抵住的膚感透著溫涼之感,
謝辰卻覺得比烈火灼面還要?滾燙,以至于他喉間莫名澀啞,
半晌也只吐出了一個音節(jié)。
“你……”
謝辰甚至不敢多說,嘴唇的動作再大些,
就要?碰上對方的唇齒。
他是真的茫然,
久久都沒?做出一個厭煩抵抗的動作,就這么被楚千澤低著額扣著手,半邊身子靠在了龍床上。
而身居上方的楚千澤見謝辰如此,緊抿的唇才松開些,
鳳眸寒漠深遠。這種場景,
饒是涼薄如帝王,也難免那份男人劣根性下升起的愉悅。
胸口?間沒?來由的悶痛感隨之一緩,
他抵著人想?要?看進?謝辰眼眸的深處,
可那里只淺淺印下一個自己?。
溫潤瀲滟的瞳仁,如湖水般在漣漪的起伏間,
倒映出一張熟悉的面孔。
是他自己?。
恍惚間,楚千澤仿佛能從對方眸中看到屬于那個影子的癡色。
這份癡,甚至讓他都有些驚怔。
楚千澤看謝辰,謝辰自然也在看他,不過他看的不是對方眼中的自己?,而是湊近了的帝王貌。
寒潭幽深,他被引著上前,卻始終不敢深入,因為看不透徹。
謝辰做事十拿九穩(wěn),早年肆意便賭的心?性竟有些記不清了,他轉(zhuǎn)世再生之后,唯一一次隨心?所欲不顧及后果,就是在第一花樓中。
他在逼近的親熱中,在情動的帝王前,昏了頭。
而事后,算他賭輸了。
而如今,賭局再開。
楚千澤不愿再回?味之前的感受,他看著謝辰,用著最為平靜的語氣,說出了最為驚駭?shù)恼Z句。
就像是第一花樓的重?演,他占據(jù)了一切的高位,卻在伸出手的那一刻敗給了紅塵孽欲。
早就來不及了。
“你留下來吧�!钡弁跽f不出太露骨的話,這一句就仿佛是極限,耗盡了所有束縛世人的君子綱常,倫理道德。
將碎成片羽的心?意,掩在他一如之前所有的平靜語調(diào)中。
他們離的太近了,謝辰只覺得整片世界幾乎都是眼前人,他唇角彎了下,似笑也非笑,語調(diào)清潤如水不見內(nèi)里鋒芒,任誰也看不透其?中深淺。
“留在哪里?朝堂?京都?還是……帝王寢殿?”
謝辰此時?模樣算不得規(guī)整,甚至因為幾度在床上動作,從發(fā)絲到衣服都有些凌亂,他被壓制著靠在床上,縱使不得自由,舉止卻自有一派溫雅淡然,偏眸看人時?笑意淺淺。
在最不規(guī)矩的地方,他的身上顯現(xiàn)了世家貴族中最規(guī)矩風(fēng)雅的一面。
此處仿佛不是帝王寢殿,而是君子論?道所在,字句皆指天下蒼生。
可這里就是帝王寢殿,謝辰這般模樣,看上去并沒?有將帝王的隨口?一句話往心?里放去。
謝辰這份可有可無的態(tài)度,讓楚千澤眸色一暗
。
他終于從這樣的態(tài)度中覺察出某些熟悉的味道,仿佛那日第一花樓中對方醒過來時?,就是這樣的態(tài)度,語句輕緩好似萬事皆可。
但是事后再想?,句句皆是試探。
楚千澤向后退了些,要?被兩人體溫熨熱的額心?緩緩降溫,他低聲道:“留在京都,留在皇宮,留在我的身邊。”
“你若從文,左相之位非你莫屬,你若從武,邊疆名將有你一名�!�
等待興起的王朝,蠢蠢欲動的狄戎,他將這兩條事關(guān)?天下的命脈說成了通天路,由著眼前人去選。
他從未懷疑永安君,也始終相信謝世子。
楚千澤從來不喜歡試探。
帝王心?性涼薄,卻極善拿捏人心?,可智者相遇,只談?wù)嫘?不論?棋局。
他想?要?什么,便是一定要?的。
哪怕如今看著,處于劣勢之中。
楚千澤心?中暗忖,要?早知會有今日在龍床之上,扣著人求著人留下,那日第一花樓中醒來,他就該直接將人擄回?皇宮。那個時?候,對方剛剛犯上,正是屬于占了大便宜心?氣正虛好說話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