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他下意識的瞥了一眼方執(zhí)，就見他的側臉要煙霧繚繞里顯得分外模糊，目光平靜的凝視著遠方。

    算了。

    誤會就誤會吧，他們兩個人走到這一步，就是再多層誤會，又能改變什么。

    半個小時后，方執(zhí)帶著季衍之在一處公寓樓下停下。

    他從口袋里翻出口罩，一邊戴上，一邊說：”我住三樓，302。你先上去，我等會兒再回。”

    “一起吧�！�

    方執(zhí)皺眉，“還是分開吧，萬一被人拍到，會連累你�！�

    其實這深更半夜的，又是方執(zhí)一處沒有公開過的房產，哪里會有記者，只是他沒辦法不謹慎，萬一被人拍到衍哥和他在一起，現(xiàn)在的自己，根本就沒能力再保護好他。

    “先上去吧，我正好去便利店買包煙�！�

    季衍之沒再說什么，而是伸手：“鑰匙呢？”

    “密碼鎖�！�

    “那密碼呢？”

    方執(zhí)的眉頭擰的更緊了，半天都沒有說話。

    季衍之不耐煩：“你不告訴我密碼，是想讓我把門踹開，還是在你家門口蹲著�！�

    方執(zhí)眼神有些飄忽，語氣低沉：“……你生日�！�

    季衍之一下就愣住了。

    方執(zhí)的耳根有些燙，不等季衍之說話，他便道：“我回去就換個新的，我真的……沒別的意思，就是順手習慣了。”

    其實這七年來，他手機的密碼，銀行卡的密碼，各種密碼，都是季衍之的生日。

    從來就沒有更改過。

    那串數(shù)字已經(jīng)刻在了他的骨子里，成了他靈魂的一部分。

    方執(zhí)抓抓頭發(fā)，對季衍之笑了下，扭頭去推車門：“我去買煙，你上去吧。”

    ……

    季衍之心思沉沉的進了方執(zhí)的公寓。

    看得出來，他很少來這里住。

    屋子里很空曠，除了簡單的家具，什么也沒有，空氣里有股常年曬不到陽光的嗆人的霉味，季衍之下意識的捂住了鼻子。

    客廳的茶幾上，放著兩桶快餐面，調味包和塑料叉子扔在一邊，還有幾個藥瓶。

    季衍之走過去，見其中一桶泡面里面放著水，只是冷冰冰的，面條都沒有被泡開，看著很是沒有食欲。

    他一下就想起，當年的自己，也有過靠泡面充饑的經(jīng)歷，只是自己是窮的，而方執(zhí)……

    他生病了。

    他根本就沒心情去好好的吃頓飯，也沒心情在周末的晚上去看場電影，抑郁癥像是一只看不見的觸手，從四面八方伸過來，緊緊的把他勒在一個冰冷黑暗的沼澤里，他越是掙扎，就下沉的越快。

    而他除了看方執(zhí)繼續(xù)痛苦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季衍之眼眶不由的泛起了陣陣潮意。

    他吸了吸鼻子，把茶幾上的泡面全部扔進了垃圾桶。

    剛收拾好，方執(zhí)就從外面回來了。

    他笑了下：“你別扔我的晚飯啊。”

    “這都幾點了，你還沒吃東西？”

    方執(zhí)：“宵夜而已�！�

    季衍之皺眉：“你以前從來不吃這種東西的�！�

    方執(zhí)無所謂：“現(xiàn)在不當明星了，又不需要控制體重，當然是想什么時候吃就吃什么時候吃了。”

    “你以為自己很胖是嗎？”

    他明明……都瘦的讓人觸目驚心了。

    方執(zhí)靠著墻壁站著，“你到底來干嘛的？如果是因為熱搜上的事情，真沒必要，我很好，我也不會為了那些人肉我的傻逼動氣�！�

    “我……”

    季衍之一時語塞。

    心臟陡然間凝固了好幾秒。

    是啊，他來這里，究竟是干嘛的？

    他連自己都說不清楚。

    他只知道，在看到方執(zhí)被人曝光了所有的隱私后，他只想見他一面，立刻，馬上……一秒都不能等的想見到他。

    沒有理由，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為了什么！

    “你定明天的機票回去吧�！狈綀�(zhí)打了個哈欠，抬腳往臥室走，”我困了，想睡了。我?guī)湍闶帐跋驴团P，你也早點睡吧。”

    他很快就把客臥收拾好了。

    季衍之看著他猩紅的眼睛，很想問他一句，你睡得著嗎？

    可看著方執(zhí)的背影，他最終還是把到了嘴邊的話生生的咽了回去。

    這個夜晚，季衍之翻來覆去的難以入眠。

    生生的在床上撐到凌晨四點多，他才徹底放棄了。

    他下了床，準備去客廳倒杯水。

    可誰知一打開門，他就愣住了。

    方執(zhí)背對著他，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沙發(fā)上。

    從他的角度，他看不到方執(zhí)的臉，只是那彌漫在香煙里的瘦削而又孤寂的背影，讓季衍之的心臟瞬間揪了起來。

    他……一個人在這里待了多久？

    是睡醒了，還是和他一樣，根本就合不了眼。

    季衍之深吸了口氣，緩步走過去，輕輕的叫了聲“方執(zhí)。”

    冷不丁的聲音，似乎嚇到了方執(zhí)，他猛然轉過身，有些驚詫的看著季衍之：“你……你怎么還沒睡？”

    “你不也是？”

    方執(zhí)低頭笑了笑，“你他媽和我比做什么，我有病，睡不著是應該的�！�

    季衍之看著他臉上戲謔自嘲的表情，眉頭擰緊：“這很好笑嗎？你知道你臉色有多差嗎？”

    那張臉白的像張紙，眼窩深陷，眼下是一片烏青，眼底被刺目的血絲充盈滿了。

    他的每一個表情都在告訴季衍之——

    他很累，很倦，很疲憊。

    “方執(zhí)，你多久沒合過眼了？”

    方執(zhí)：”就今天，我的安眠藥落在那邊了，吃了藥我就能睡著了……”

    他的聲音愈來愈低：“平時我不這樣的�！�

    “你當我沒失眠過是嗎？一天沒睡，你就能變成這幅鬼樣子？”季衍之冷笑。

    方執(zhí)把香煙按在煙灰缸里，撣了撣衣服，起身：”我現(xiàn)在就去睡覺行了吧？煩死了你�！�

    他一邊說，一邊往臥室走。

    季衍之忽然伸手拽住了方執(zhí)的衣領。

    他把方執(zhí)按在墻上，眼神冷颼颼的泛著猩紅的暗芒。

    “你他媽睡得著嗎？��？”

    方執(zhí)喉結滾了滾。

    季衍之呼吸急促：“我就問你，你睡得著嗎？！”

    他的聲音都在發(fā)抖：“你看看現(xiàn)在你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季衍之咬牙，眼眶越來越紅：“你生病了，就老老實實的在家里吃藥養(yǎng)病不好嗎？誰他媽要你跑來這里開公司？你賺那么多錢是給自己送終嗎？”

    方執(zhí)呼吸沉沉的看著他。

    “說一句你難受，你是會死還是怎樣？你裝什么裝，方執(zhí)，你什么時候變得那么孬了……”

    季衍之的眼淚忍不住的從眼角涌了出來。

    方執(zhí)瞬間慌了，他捧住了季衍之的臉，聲音慌亂：“衍哥，你別哭，我又惹你生氣了嗎？你別哭，別哭……”

    “我不裝了，我難受，我真的很難受�！狈綀�(zhí)搖頭，聲音沙啞：“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我就是高興不起來，我對什么都沒興趣，手機，游戲……我很累，我想睡覺，但是我腦子里有個小人，他不讓我睡……我一閉上眼睛，他就在我耳邊嗡嗡的叫，你別生氣啊……”

    方執(zhí)伸手抱住了季衍之冰冷的身體，語氣凌亂：“我真的有好好吃藥，好好的看醫(yī)生，可他就是不好，這不怪我的……衍哥，你別生我的氣，一你生氣，我就更難受了�！�

    季衍之心臟發(fā)抖，他緩緩的伸手，輕輕的抱住了他。

    第134章熱搜#季衍之深夜趕往洛城#

    方執(zhí)的身體很冷很冷，那種像是千年冰川的森寒溫度，讓季衍之的心臟都跟著一起寒津津的。

    他用力的抱住了方執(zhí)，仿若在尋求一種靈魂的契合。

    “沒事了……你會好起來的，你一定會重新高興起來的�！�

    “我好不了了。”方執(zhí)聲音顫抖，無措慌亂的像是個被全世界拋棄的小孩，“衍哥，我控制不住自己……”

    他忽然推開季衍之，卷起了左手的袖子。

    白皙的小臂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各類傷口。

    方執(zhí)呼吸急促，眉頭緊緊擰成一簇，神色痛苦：“我也不想弄出這些傷……可是我，我就是控制不住，我用刀子往上面劃，用煙頭燙，只有那種時候的疼痛讓我覺得，我還是個活生生的人�！�

    “不然，我就和個行尸走肉沒有任何區(qū)別……”

    他覺得腦袋痛的要命，忍不住伸手抱住了頭，靠著墻一點點的蹲了下去。

    “我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

    季衍之眼淚差一點就繃不住了。

    他單膝跪了下去，按住了方執(zhí)的后腦，讓他靠在自己肩膀上，他聲音顫抖：“我知道，你是生病了，不怪你的。”

    方執(zhí)聲音干澀無比：“每次當我恢復意識的時候，我看著我手上多出來的傷，我就特別特別恨自己�！�

    “我明明答應過你，會好好的往前走，我偏偏把自己弄成這個鬼樣子。我他媽……連抑郁癥都戰(zhàn)勝不了，我還想護著你一輩子，想給你個未來……屁的未來，我他媽就是個廢物�！�

    “別說了，方執(zhí)……別說了……”

    方執(zhí)嘴唇蒼白，他像是沒聽到季衍之的話，自顧自的說：“有一次，我自殘的時候，被彤彤看見了，她嚇壞了，躲在房間里哇哇大哭，她還那么小，撲在我懷里，上氣不接下氣的拽著我的手，說她以后會更聽話，會努力考一百分……我當時就覺得自己真他媽該死�！�

    季衍之的眼淚終于忍不住的從眼角滾了下來。

    他承認，他恨過方執(zhí)，也怨過方執(zhí)，兩個人關系最僵硬的那段日子里，他甚至在心里惡毒的詛咒過他。

    可是如果這是懲罰，對方執(zhí)過去的“罪行”的某種報應……

    已經(jīng)夠了。

    身敗名裂，永永遠遠沒辦法再回到自己最熱愛的事業(yè)中。

    他的名字注定會被釘在恥辱柱上，以后被人反復提起，鞭撻。

    那種滋味究竟有多難受，這個世界上不會有第二個人比季衍之更清楚。

    所以如果這是對方執(zhí)的懲罰，那已經(jīng)足足夠夠了。

    為什么還要讓他……

    被抑郁癥折磨？

    為什么……

    “衍哥，你把彤彤帶走吧�！�

    方執(zhí)的聲音顫抖，“我怕我會嚇著她，我現(xiàn)在照顧自己都很累，我照顧不好她�！�

    季衍之喉嚨像被人塞了一團棉絮，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

    帶走彤彤……然后呢？

    留他一個人在里？

    現(xiàn)在好歹還有彤彤陪著他，如果連彤彤都不在了，方執(zhí)的世界里真的就什么都沒有了。

    到時候，他還會做出什么不受控制的事情來？

    季衍之想都不敢想。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忍著心口的酸楚和難言的痛意，嘶啞道：“方執(zhí)，你睡一會兒吧，你現(xiàn)在情緒不穩(wěn)定，睡醒了我們再好好聊聊�！�

    “我睡不著……衍哥，我真的睡不著�！�

    “沒事，我陪你睡，就瞇一會兒就行�！�

    方執(zhí)眼眶猩紅的看著季衍之，“你會走嗎？”

    “什么？”

    “你會趁我睡著的時候回去嗎？”

    季衍之：“不會，我保證你醒來，還是可以看到我�！�

    他把方執(zhí)從地上扶起來，帶他回了臥室。

    “你先去床上�！�

    他轉身走進浴室，用溫水沾濕了毛巾，然后輕輕的壓在了方執(zhí)的太陽穴上。

    方執(zhí)皺眉：“干什么？”

    “別人教我的土法子，助眠的�！�

    熱敷了兩三分鐘后，季衍之才道；“好了，睡覺吧。”

    方執(zhí)一動不動的坐在床邊，有些緊張的瞥了他一眼：“你……也睡在這里嗎？”

    季衍之靜靜的看著他，然后轉過身去——

    “衍哥！”方執(zhí)眼睛愈加發(fā)紅：“留下來陪陪我……行嗎？我保證不動你，不會碰你一下，我也不會錄音錄像，真的……”

    季衍之轉過頭，淡淡道：“我只是去放一下毛巾而已�！�

    方執(zhí)的眼睛“蹭”的一下像是燃起了一絲光芒。

    季衍之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皺眉道：“方執(zhí)，我的PTSD已經(jīng)痊愈了，錄音的事情，我們都已經(jīng)盡了最大的努力去彌補了，所以……你也忘了吧�！�

    他把毛巾放回浴室，才轉身回來，方執(zhí)已經(jīng)上了床，這張雙人床很大，完全能夠容納兩個成年男子的身形。

    方執(zhí)就睡靠近最里面的那一方角落里，將一大半的空間留給了他。

    季衍之盯著看了會兒，然后什么話也沒說，也脫了鞋子背對著躺了上去。

    燈一關，整個房間一下子就陷入了黑暗。

    季衍之也困了，只是心里卻亂糟糟的，他還是決定不睡了，等天亮，他去就樓下買些早飯，然后和方執(zhí)心平氣和的談一談。

    就這么過了十幾分鐘，季衍之察覺到方執(zhí)好像還是沒睡著。